摘要:今年暑假,收到杭州画家潘汶汛寄来的画集,集中一篇《天落水》的长文,将她的审美经验与童年经历相勾连,真是又寂寞又美好的生命体验。阅读她的文字让我感慨,审美和知识真是两个不同的系统。审美是一种独立的本能,它关乎天真之眼的直觉及与生俱来的自然共情,而知识则是迟其一步
只有花儿不会老——江宏伟作品展
学术主持丨Academic hosting
策展人丨Curator
展期丨Duration2025年9月10日-10月23日
主办单位 | Organizer
雨花台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雨花台区文化和旅游局
承办单位 | Undertaker
雨花美术馆
协办单位 | Co-organizer
南京新曜艺术研究院
江苏聚贤堂艺术品有限公司
展览地址丨Address
雨花美术馆
(雨花台区竹影路5号)
分享会
丨时间丨
2025年9月10日(星期三)15:00
丨地点丨
雨花美术馆一号展厅
丨嘉宾丨(按照年龄排序)
江宏伟/沈勤/刘伟冬/李安源/顾邨言/育邦/李文钢
丨参与方式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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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Preface
自然的默示
今年暑假,收到杭州画家潘汶汛寄来的画集,集中一篇《天落水》的长文,将她的审美经验与童年经历相勾连,真是又寂寞又美好的生命体验。阅读她的文字让我感慨,审美和知识真是两个不同的系统。审美是一种独立的本能,它关乎天真之眼的直觉及与生俱来的自然共情,而知识则是迟其一步的逻辑话术。特别是在日常生活(包括学院教育)中,人们往往先验地将二者混为一谈,以致很多画者误将知识视为审美的钥匙,从而沦为知识(传统)的奴隶而不自知,终其一生也未能开启自我审美系统。也就是说,审美直觉源于自然的默示,而非知识本身,这在画家江宏伟的新书《只有花儿不会老》中也同样得到了验证。
在当代画坛,江宏伟的绘画被公认为一种教科书式的独特审美个案。但以我和他的熟悉程度,重新认识江宏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于我而言,江宏伟早已祛魅,也就是说,我和他多年的交往经历相当单一。大抵是下午六点左右,一踏入江府便立即夜宴,盛装上阵的大圆桌象时光之轮转动起来,伴随着他的频频举盏,之后几个小时的聊天有趣但过于冗长,譬如他对人性的观察和对自然的理解同样深入,将人类历史的丛林法则与自然规则等同的观点,每每引起我俩激烈的争论。但过后细思,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现实。现实和自然一样,看似平静,实则残酷。从这个角度而言,江宏伟是一位现实主义者。
抽象绘画的鼻祖康丁斯基曾说,一切艺术的形式,其内在结构必须服从自然。阅读江宏伟的绘画,自然既是主题又是形式本身。从江宏伟的绘画中获得愉悦毫不费劲,但是真正读懂却并非易事,这关乎极具私人化的生活阅历与生命体验,而他观察自然又往往能迁移洞悉人性及自然奥秘的深处,从而形成其独立的审美趣味与精神状态。在随笔集《只有花儿不会老》中,江宏伟对自然极尽精微的观察与体验令人动容,令我看到了画家面对世界及醒视自我的恳切。作为与岁月的抵抗之矛,迈向古稀之年的江宏伟仍然每日端坐案边,日复一日地渲染着那个属于他个人的理想世界。这种诚意,让他暂时忘记现实世界的喧嚣,在这里他是世界之王,他统辖着奇禽异卉的秩序,编织着一个对立于现实世界的美丽谎言。
在江宏伟的随笔集《只有花儿不会老》中,自然是主题,生活是依据,时间是刀锋,艺术是拯救。江宏伟的文字风格我不太好精准描述,总之属于画家文字吧,有点阅尽浮华后的萧散与磊落,就像他的画面,明艳照人的繁枝绿叶后,底色却是洗尽铅华的侘傺情况。书中精选了近八十幅画家力作作为插图,倘将他文字参相体会,非但会获得一些久违自然之后的审美启示,更重要的就像画家反复提醒读者,真正的艺术无法在教科书中获得,包括模仿江宏伟本人的风格同样危险。
2025年9月5日晨于杭州西湖玉皇山庄
艺术家
Artist
江宏伟
jianghongwei
1957年11月生于江苏无锡
1977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
曾任南京艺术学院教授
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画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作品欣赏
Appreciation
春风沉醉,97.5cm×121cm,2019年
我与画画的缘分(节选)
*文章节选自《只有花儿不会老》(江宏伟 著 三联书店2025-5)
一个偶然的机会迷上了画画。那是1969年,我才十二岁。在苏北当知青的堂哥返城闲居,大概是想有门手艺,开始学画擦笔画。我见了新鲜,便也将积攒的几元压岁钱购买了一块九宫格、两支毛笔、一管炭精粉。先将毛笔用胶粘住,后用火将笔尖的胶烧去,露出一丝笔端用来粘炭粉。按打上方格的画片,照着擦出明暗,居然能成形,产生立体感,与仿物相似,不免欣喜若狂。父亲顿觉儿子有画画天赋,拿着画到处炫耀。这个偶然,萌生了幻想,特别是在无绘画背景的家庭,格外有种神秘感。才露出的一点兴趣,被无限地夸大。在天性放任的年代,或者有点贫乏单调的社会,这点偶然,竟在幼小的心灵中生出近乎信仰般的虔诚。
在并不重视知识的年代,文艺却因需要而居高位。1971年,市里成立了类似现在的艺术学校,名为革命文艺学习班。以临摹一幅《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特写剧照为试题,我被录取了。
我家住在城的南边,工厂在城的北端,整整间隔着一个无锡城。清晨6时我便骑上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赶路上班,回到家中往往已是夜色初降。八小时工作之外,还得参加无休无止的大小会议,学画时间所剩无几。所以,至今我仍厌恶那些无聊的耗费时间的会议。从家到工厂要穿过几条河流,也有整整一段是沿着河岸。望着夕阳将远岸迷蒙成一片紫灰,把水面糅杂成无数碎金,闪闪烁烁地反射出各种耀眼的光点,感到命运与前途像波光般地闪动、跳跃,又如幻影一样无法捉摸。太阳渐渐沉没,水面一片寂静,忧虑不禁袭上心头。能否从事自己喜爱的职业?能否继续画画?在命运掌握于“组织”的岁月里,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
两年后,在市文化馆一个画展上,遇上了到无锡招生的南京艺术学院染织教研室主任金士钦老师。自己鼓足了勇气将画作带到金先生下榻的梁溪饭店。我对绘画的迷恋与少年的虔诚感动了金老师,他为了录取我而几次到无锡与当地招生办公室争执不休——为了不让某要员的女儿代替我进南艺。在人生道路上,金士钦老师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我终于在1974年10月进入南京艺术学院,当时的感觉如入天堂,什么都新鲜,院内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校舍、礼堂、山坡、林荫道……一颗虽经历不多,但也尝过一些人生滋味的心,无疑懂得了一份珍惜。
我考入的是工艺染织设计专业,与心中的画家理想相背,但能与绘画沾边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在班里年龄最小,但学习很刻苦,经常利用午休时间到秦淮河畔的运沙场、修船厂画速写,周日背了画具跑遍南京市郊画水粉。带着一身的疲倦,躺在床上,那份充实,回想起来真有点陶醉。
工笔花鸟画,是染织设计专业的基础课之一。我并不喜好,总感觉婆婆妈妈的,一点绘画感都没有,所以常常在花卉写生课中溜到一旁,偷偷地画起色彩画。这种伎俩很快被老师察觉,有菩萨心肠的花鸟画老师刘菊清总是在鼓励之余婉言相劝,弄得我有些愧疚,也就认真待之。在那之后居然能安下心来,并识得几分滋味,想不到不久后它成了自己终身相伴的画种。
小暑,96.5cm×89.5cm,2009年
1977年毕业,我没有像其他“工农兵学员”那样“哪里来,哪里去”,幸运地留校任教。教研室安排我任工笔花鸟画课的教师,并指定跟从李长白老师进修。这不免令我喜忧交织。虽能以画画为职业,了却了一番心愿;但心目中的理想,是“列宾”“苏里科夫”式的绘画,这又让我感到落寞。
李先生一开始便如此教诲:“你们是包办婚姻,先结婚,下面则要谈恋爱,培养感情。”李先生培养感情的方式是让我们到自然中写生花草。这个过程一开始确实很枯燥,从感情到行为,都带有克制的成分。好在那时社会比较单一,我恰天性相对愚笨,感受不到多少诱惑。于是每天夹了块画板,在花底叶下十多个小时,老老实实地分析着花瓣的转折透视,枝叶的聚散疏密。时序的更替,节气的转换,花开花落,叶绿叶黄,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露在笔底,也影响到心理;感觉有些敏感了,逐渐关心起翻转的叶,伸展的枝,飘零的瓣。白昼过后,夜晚回忆着花色、绿荫、光斑,咀嚼着“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竟会勾起情绪,内心似乎变得丰富了。
然而以素淡的线条,面临丰富的自然,那种强烈的反差,有着一种无奈,更有许多的不甘。“我能画出什么样的画?”心中十分茫然。三年过去了,仅留下一大堆写生稿与一脑子想入非非。
1977年作者在西双版纳写生
80年代初,开放让更多的思想与理念,伴随各种图文,打开封闭已久的意识。学习与消化,思索与实践,在二十多岁的时间段,自然让内心起了波澜。从中世纪绘画到后期印象派,再到马蒂斯、夏加尔……从对塞尚、莫迪利亚尼等开始觉得幼稚与不习惯,到渐渐识别出其中的美感,心中充满着喜悦……但对安格尔、波提切利以及莫奈却有一种舒坦之感。在这种情形下,自己会冒出一种忧伤,因为识别到美感只是识别而已,而自己所从事的刻板的植物标本般的工笔画,与这些美感无法联系,更无力企及。
让有限的绘画能力融进充满无限想象的艺术海洋,就像现在的状况一样,口袋里就那么几个钱,却想涌入万众创新的经济大潮。存在迷茫,存在希望,更有一腔的热情。毕竟那时才二十出头,青春期也是多梦的时期。
工笔画有着它固有的材质与固有的流程,我的老师非常遵循这一流程并严格要求我们。打个比方,一朵花若要呈现色泽与体积,需要一支笔蘸上颜色,另一支笔含着清水慢慢晕化,先用淡墨由深至浅地过渡,染上两层,再用花青染,然后用胭脂罩上几遍。这样一朵红花才成立。这就是工笔画所谓的三矾九染,现在称“渲染”。而我心中流淌着一股自认为的艺术潜流,是画面的色调、画面的氛围和画面的光影变化。于是,拼凑一些植物标本般的稿子,染上几遍,就开始用颜色整块地涂抹,结果涂得黑乎乎脏兮兮的。老师当然说画坏了,重新画。当时叛逆心理油然而生,于是用底纹笔蘸上清水不停地在画上洗刷,黑乎乎脏兮兮的浮色洗去,呈现隐隐约约的模糊影子,色层意外地嵌入柔性的纸质之间,呈现了一个和谐的调子。这一偶然令我创造出水洗画面这一“前无古人”的方法。在这隐约模糊的影子里,我用渲染的方法一点点辨别花形的亮度与叶片的色感能否与画面的环境共存,有效调动了物象与环境的统一。
飞花自有牵情处,32cm×130cm,2004年
当然,绘画能力有限,无论从造型到内容构造都是稚拙的。仅是这一方法的产生,偶尔能如愿地成立画面。后来甚至将颜料泼在纸上让它无意识地流淌出自然痕迹,在自然的痕迹上辨认与想象,是水,是雨,还是其他什么,然后在空隙处安置几只鸟。记得其中一幅画被选上80年代的全国青年画展,获优秀奖,当时展览名为“前进中的中国青年”,众所周知的罗中立作品《父亲》获头等奖。
并非因仅此的偶然便踏上一条明确的绘画道路,偶然和必然还是隔着一道界线,偶然仅是偶然。我寄托于偶然,将这偶然神圣地视为艺术或自以为的创新,甚至寻找各种石头磨成粉。这种石粉颗粒粗,色上浮,由水色混入石粉来泼洒。用纸方面也会试用有晕化的生宣涂抹,再上胶矾涂几遍,使生宣变为熟宣,让随意的渗透与可控的晕染相结合。由于实际的绘画能力有限,这种所谓的艺术创作碰巧成为画面的概率不高,仅得到为数不多的几幅,而这为数不多的几幅居然被当时少得可怜的美术类杂志之一南艺学报《艺苑》刊登。两年后又有几幅被《江苏画刊》专题选用。凭着这几幅画,居然入选“八五新潮”期间在中国画界颇有意义与影响的由湖北文联主办的“中国画新作邀请展”。参展画家共有二十五人,理论家二十多人。现在画坛仍为人所熟知的有周思聪、贾又福、朱新建、谷文达、李津以及刘国松等。
会议整整开了三天,所讨论的问题几乎都是哲学问题,并否定传统中国绘画,认为它已经过时,是农耕社会的产物云云。记得谷文达的作品成为一个热点。我虽然参与了这次展览及研讨,然而按现在的网络语言,纯属“打酱油”的。因为我所谓的创新仅是在四五十厘米的画上泼洒些颜色,添加一只拙劣的水鸟,引起一些小情调的自然景色联想。从题目就能看出格局了,如《春雨》《三月桃花雨》之类。而他们将大纸铺开,甚至将墨从楼上往下泼倒,作品是以《1号》《2号》为标题,俨然上升到哲学的范畴。所以研讨会上留下的印象大致是古希腊往山上推石头的哲学寓言,以及生与死、意识与潜意识等神圣的词语,几乎超越了我对绘画朴素的认识。
这让我认识到以我的才能与禀性,只能知难而退离开这股艺术革命。这反倒使我有一种“解甲归田”的轻松。
回到南京,开始翻看宋画,就在以往熟视无睹的那么小的画里忽然看到一种纯真而悠然的音色。我从赵佶一枝梅花、一只雀鸟的画面看到生灵与心灵的辉映,被一朵荷花两枝含笑那质地的温和与丰润所感动,既能真切体会自然界的气息,又能察觉那颗凝神专注的心。由此,我重新回到我的天地——自然界,从中慢慢体验一朵花的含苞、绽放、凋谢,描绘着它所呈现的挺拔与弯曲、伸展与收拢。我会久久地看着《出水芙蓉图》,将花瓣晕染得十分圆润,颇具肌肤般的质感,产生了对波提切利的《春》与安格尔《泉》的联想。
我仅在三十厘米左右的小画上悄悄地实践着。因为当时能力的限制,无法协调与平衡场面大些的画面,便专注一个局部,在观察一朵花、两片残叶、一只禽鸟的形态中反复修改,不断地调整画面关系。虽然使用一些工笔花鸟的基本语言方式,但我摒弃了那种被固定与程式化的解读态度。我在渲染一朵荷花时会浮出安格尔的人体描绘中那种肌肤的体积与质地感,我在两片绿色的荷叶与白花相衬时意识里又会泛出莫奈与毕沙罗的印象,清晰与模糊、实体与虚幻,通过渲染与底色的涂抹,再用水洗的方法不断调整自己对画面的感觉。此时,外面的世界已从后印象派追踪到康定斯基以及德国表现主义与美国政治波普,而我仅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认命般地、费力地实践着。
芙蓉媚秋光,60cm×32cm,2017年
画出画干吗?为什么要画?它的价值何在?这些其实并不能简单地以高尚的语言来回答。可以说喜欢、追求、艺术理想,但不见得能坚定地走下去。
我们早年那个时代把从事文化艺术的人称为文艺工作者。它的实际意义是一份职业。产品是无经济价值的,职业则提供一份与工人相同的收入。我从十多岁迷上画,就从未想过画会有经济价值。因为幸运,我在艺术学院成了教工笔花鸟的老师,有一份工资,所以还在画画,或者说奢侈地在宋画与波提切利、莫奈之间面对自然,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又会产生怀疑:事实上,我在简陋的居室中时时会有对自身价值的怀疑与不自信。因为时代的兴奋点在不停地转换,大众的好奇心也在更替,而对作品而言是否能参加全国美展,是否能紧紧与社会情绪相联系就成了问题。因为没有收藏绘画这个概念,能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方向走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院的一位国画老师陈德曦,刚改革开放便移居香港,1987年带了一位在香港交易广场开画廊的美国人史蒂芬来南京选作品。陈德曦让我带一些作品去他们下榻的金陵饭店。我带了十幅画,他们居然全要,我得到了可换取一台立体声收录机的报酬。当时兴奋的不仅是发了财,更重要的是自己经过不断探索而呈现的画面得到了外界的认可。几个月后寄来了展览画册及一些香港刊物的评论文章,这让我信心大增。
不久,香港大业书局的张应流先生也通过《中国画》杂志编辑部主任孙克老师的推荐,来商讨出大型个人画集之事,而日本画廊的当铭女士也来邀约到日本办画展。当时我正值三十出头,精力旺盛,一天十多个小时沉浸在自己的工笔画之中,如果没有外界的刺激,没有坚定的方向,是不可能耗费大量的时间投入其中的,理解力与能力也是无法稳定与提升的,特别是在刚具雏形的阶段。所以,至今我经常会对想法很多的年轻人说:“你的任何想法都是对的,但只能选择一个想法坚持做下去。”但这说来容易,其中所遇到的困难远超想象,加之中途不停地怀疑、不停地否定,最终是很难坚持的。当然我是幸运者,适逢这个时间段外界的认可让我得以完善这个雏形。这得信命运了。
1989年至1992年,可以说机会源源不断地降临,港台地区和日本纷纷相邀办展览。这种机会在让自己信心大增的同时,那份对艺术朴素真切的情感也会被需求改变。这又涉及选择的问题。
1989年在大阪阪急美术馆举办画展,画展很成功。所谓的成功就是展出的作品都被贴上了红点。展览期间,每天守在展场上,情绪会被哪幅作品被贴红点所左右,也会掂量哪类题材更受欢迎。过后日方邀请者建议我留在日本画屏风。在三十几年前,这种机会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我犹豫了——语言不通,文化虽然有相同点,但差异还是很大,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一位异国的文化商业工作者了。它的全部意义是商业。我放弃了。
从日本回南京,途经香港逗留,适逢万玉堂画廊举办吴冠中画展。晚宴中史蒂芬经陈德曦翻译,说想与我合作,下一个展览办我的画展。我说我画不出来,得等两年,史蒂芬说了一句“错误的江”。
既然我的方向已确定——这种方向包含了各种机缘巧合,应该珍惜,不断深入,将各种元素融合,使之根植于自己的土地,在时间中慢慢消化,慢慢蔓延它的根须。
山茶花,42.5cm×33cm,2023年
当然,客观来说,正因为不具备通常人眼中凭空洋洋洒洒成立画面的才气与能力,我才必须面对一个真实的物体,不停地修来改去,耗费很多的时间才能完成一幅作品。而我当时居住的学校是丘陵地带,树木花草杂生,与之相邻的是个略带野趣的起伏山冈与平地,后来围成公园,称为古林公园。我可以夹个画板,对着中意的花草,慢慢地起稿子,累了,也可将其摘回放在案头继续画。仅一幅稿子就得花很长时间,甚至有些洁癖般的心理障碍。假设我在都市中心,是无法完成画面的。正是这种创作能力的弱化,对这些自然对象的依赖,迫使我只能守住有限的土地范围。因此,很多外出写生、各种展览邀请及考察之类的活动,我是无法参加的。尤其是中国画的交流特色——笔会,我更是恐惧,看着别人在一片喝彩声中快速完成一幅作品,轮到我时脑中一片空白。我只能对各种邀约婉言推拒,不能像游牧民族般四处走动,出现在各种场合。
这种弱化的即兴创作能力,虽然让我失去了很多所谓的机会与结交应酬,却让我能几十年守着同样的作画方式与生活态度,沉浸在自然之间,渐渐对自然的感悟加深了,对艺术的理解力同样更加深入,而自己的表达能力也得以提高。
随着时代的变换,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人们的要求从物质逐渐转移到精神领域,艺术品也成了收藏热点,甚至演变为投资产品。原先清贫、靠兴趣和职业理想支撑的文艺工作者,居然成了社会宠爱的对象。在这一语境下,能否不受诱惑地以一颗平静之心继续保持文艺工作者的身份,来面对自己热爱的事业,似乎又是一次选择了。
我在观察植物冒出的新芽时,发现它色泽最鲜嫩,在中央的前端,接收最多的阳光照射,透明生辉。但不久它就会被新的嫩叶替代。所以不必为某一地区、某一时间段或者更久一些的时间段被外界的热情关注而忘掉本然。那么本然对我意味着什么?本然就是不要过分地被外界左右而忘掉自己真实的追求,不要过分地被名利得失所牵绊,按艺术创作的规律,纯粹地完成自己的画面。
暖冬(局部),93.5cm×86cm,2019年
1989年我在日本的书店买到了一本意大利画家莫兰迪的画册,从画中看到了本然的朴实。整整四十年,直至去世,莫兰迪一直安静地描绘着一堆瓶瓶罐罐与寻常风景,我被这些寻常之物所呈现的美所吸引,也被一种温柔醇厚的气息所感动。这是一种伟大而朴素的心灵。
我也记得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中国馆,对着钱选的一枝梨花感到回味无穷,体会到了文雅而精微的纯真。
所以这么多年我本然地醉心于枝叶花朵,依旧在为了两朵花六片叶如何串联搭配修来改去。我也依旧在渲染涂抹后轻轻水洗,静静等待画面的反应。
比起年轻时的激情与迷茫,现在多了一份平淡。以本然的眼光看自然,似乎辨别力更细腻了。
多年前就有很多好心人好心地建议:“按你现在的状况,可画一些快速完成的写意或其他。”我只能回答:“我没这个能力。”我认命,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都行。至少我是这样的。
2006年,我搬到离南京市区30公里的郊外,认真地住下了。略显僻静的乡居日子能让我时时感受到时序的变换。在描绘这些花草树木时,我时刻能感受到自然是有生命的,自然在不断对我窃窃私语。或许我更愿意做一个自然的记录员。因为,无论从花朵的绽放、竹叶的抽条到纷纷落叶,都具有不可替代的美感,并且,它可接纳你的各种心情与思绪。只要你有单纯的心境,它是会与你交融互映的。
院内的垂丝海棠
当今社会日新月异,思潮此起彼伏,我似乎仅是一个欣赏者与旁观者。外部世界与我的世界存在着极大的反差,在这反差间我的行为到底是单调还是奢侈,这一界限很难界定。
美国自然主义文学家约翰·巴勒斯说:“鸟儿是永远不变的,这一事实让人想起来有些伤感。你在变老,你的朋友在死去,或者迁移到远方,各种事情如过眼云烟,一切都已改变。然而在你的花园或果园中,却栖息着你少年时代的鸟儿,它们发出一成不变的调子,传出同样的鸣叫声,这些完全相同的鸟儿具有永不衰老的青春。”虽然我在不停地衰老,可我在我的花鸟世界里能不停地感受到这种青春。
只有鸟儿不会变。只有花儿不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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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花儿不会老
江宏伟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5-5
ISBN:9787108080134 定价:79.00元
知名工笔画画家江宏伟先生的“花鸟笔记”,谈花,谈鸟,谈青春和生命。从绽放的玉兰,“因为鲜活,不能常驻,才能显示出鲜活的活力与珍惜”,到狗尾草,“看起来静寂无声、顺从天命,然而在它的身上那种热切的期盼以及对命运的反抗最为激烈与顽强”。图文并茂,装帧精美、熨帖,令人爱不释手。
来源:三联书店三联书情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