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不亮做的饼掉在路上,裹了泥浆,我低头捡饼时,额头伤口的血流进眼睛,模糊一片。
夫君坚定的认为我换了他小青梅的孩子。
他处处教育儿子,「你娘对你好是因为她欠你的,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直到儿子因我不给他银两斗虫而砸了我的饼摊。
天不亮做的饼掉在路上,裹了泥浆,我低头捡饼时,额头伤口的血流进眼睛,模糊一片。
我放弃了饼,走进一家酒馆,
「掌柜的,这里可包吃住?」
1.
「包的包的。」
掌柜的满脸堆笑走了过来,「蔺娘子可算想通了,摆摊多辛苦啊,还是店里好,我这就让我家娘子给你收拾间屋出来。」
掌柜娘子手脚利索,铺完床递给了我一罐膏药,点了点额角。
我伸手摸了摸,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掌柜娘子拉着我的手拍了拍,「男娃都是这样,脾气上来便不管不顾的,但到底,儿是心疼娘的。」
我笑笑,蔺方白今年已经十四,不是顽劣小童,大街上伤母,不过是因为我的夫君蔺远。
蔺远坚定的认为我换了他小青梅的儿子,不论我如何解释,他都只说,「你如何做的我心里有数,你让母子相离,这是你欠白儿的。」
他自小便教育儿子,「你娘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她必须好好对你,不然,我也是不饶她的。」
我也曾向白儿说过,换子荒谬,我与蔺远的小青梅不在同日同地产子,我不过普通妇人,哪来的通天手眼来换子。
但白儿攥紧了拳头,「可我能感觉到,你待我不是真心,我与虎子从山上摔下来,虎子的娘哭得肝肠寸断,你却毫无表情,从我身边离开。」
「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我深吸一口气,「白儿。」
那时的我妄想与他说通道理,「大夫是我叫的,山下帮忙的人是我喊的,若是我与虎子娘一起抱着你们在那里痛哭,你与虎子早已投胎转世多年了…」
「那是你欠我的,」白儿打断我,「爹说了,那是你该做的。」
蔺方白彻底成了第二个蔺远,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即使如此,我仍希望日子可以过下去,直到蔺远拿着家中全部的银两赎回了他的小青梅。
2.
蔺远的小青梅名叫冯香月,被她的兄长送去了知州府做妾,前些日子犯了过错,被知州夫人打发了出来。
蔺远知道消息的那天,如野兽般的暴怒,「说的好听,打发出来,不就是要卖了香月?香月是良妾,怎能如此折辱,不过一些小过错,说到底也只是妇人间的拈酸吃醋,也值当如此吗?」
「香月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我要将她赎回来。」
蔺远翻找着家中的银两,家中自然没有多少钱财,蔺远读过两年书,自视清高,不愿做账房之类的活计,只能抄书补贴些家用。
蔺方白能读书,是我一个饼一个饼供出来的。
蔺远翻出了我的银簪与玉镯,那是我的嫁妆,他眼睛一亮,握住我的手,「榕娘你放心,我只活当,绝不死当,等我抄书赚了钱,便给你赎回来。」
「你知道的,现在救香月才最是要紧的。」
说罢,他便要离去,我拉住他,蔺远有些不耐的回头,「我说了,赎人才…」
啪—
我轮圆了胳膊打在他的脸上。
我静静地看着他,「放下。」
「郑榕你疯了吗?」蔺远反应过来后大怒,快步过来想要掐住我。
我拾起放在一旁的烧火棍,狠狠向他戳去,「我说,放下。」
蔺远后退了两步,嘴中念念,「你疯了,疯了,疯女人。」
说完,将我的银簪和玉镯扔在桌上,踉跄跑了出去。
蔺远还是赎回了冯香月。
她到家那日,蔺方白从墙根刨出了我准备为他交束脩的银子,递到了冯香月手上,「娘从不打扮,只知道到处藏银子,倒不如给漂亮姑姑做裙子了。」
蔺远听到白儿提到我,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一身铜臭,银子倒比自己的夫君孩儿还重要了。」
我走进门,三人瞬间息了声,良久,才听冯香月小声道,「嫂子,我知道这样住在蔺家哥哥这里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是…」
她突然站起,向我跪了下来,「香月实在无处可去,娘家怕被夫人报复不肯让我进门,我身上又无银两傍身,等香月赚够银两…」
冯香月的话还没说完,蔺远便打断了她,「你在这住下便好,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说罢,蔺远将我拉至一旁,小声道,「别以为我知不道,你换了香月的孩子,现在白儿与香月得见,你少摆脸子,瞧瞧,白儿第一次见香月便与她如此亲近,这是母子天性。」
我扭头看去,蔺方白拉着冯香月的手,「姑姑,你身上好香,不像我娘,总是一股柴火味,要让同窗瞧见,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
我甩开蔺远的手,「别碰我。」
蔺远赎冯香月的钱不知从哪里借的,这是个隐患,蔺远这个坑,便让冯香月跳吧。
3.
掌柜开的是酒馆,卖的是便宜的烧刀子,这里力工多,炊饼卖的极好,之前我若是在酒馆门口摆摊,大家会在买饼后,也去酒馆打二两酒暖暖身。
掌柜半年前便动了让我去酒馆的心思,只是掌柜的开价并不高,我惦记蔺方白的束脩,便回绝了。
「掌柜的,你居然找来了蔺娘子,看来这酒不买不行了啊。」大堂中,一个汉子大笑道。
「老高,」旁边的人揶揄他,「分明是你自己想喝酒了,扯什么蔺娘子。」
「呸,在这里的,谁不是来买饼的,酒能填饱肚子吗?这饼,还得是蔺娘子做的,吃着得劲。」
在一片吵杂声中,掌柜娘子带来两个人,竟是冯香月和蔺方白。
她一来便泪眼婆娑的坐在旁边,「嫂子,昨天白儿回家都说了,你生气归生气,也不能打白儿啊,不过是斗虫,孩子多少都迷恋些,做母亲的,得多担待些啊。」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蔺方白,「你是这么说的?」
蔺方白梗着脖子,「谁让你不给我银子,居然还不回家,爹说了,让你以后也不用回了。」
冯香月连忙搂过蔺方白,「嫂子千万别生气,白儿也不过是担忧你。」
「我何时担忧她?她根本不像我娘。」蔺方白大声吵嚷着。
言罢,又委屈道,「为何姑姑不是我娘。」
我从枕头下摸出早已写好的东西,递给蔺方白,「拿给你爹。」
「我可不帮你跑腿,你自己去求爹的原谅。」
「和离书,你拿给他便好。」我静静看着蔺方白。
「嫂子,何至于此。」冯香月捂着嘴惊讶道。
我走到她旁边,轻轻说道,「冯香月,我换了你的孩子吗?」
冯香月瞪大眼睛,嘴唇嗫嚅,「嫂子…你说的这个我又不知…」
「冯香月,见好就收,下一次,说不定我不想和离了,你要继续顶着邻家妹子的名头与男人住在一起吗?」
我笑着拍拍她的脸,「尽快啊香月,我可没多少耐心。」
4.
冯香月知道我没有换她的孩子,不然知道孩子被换,母亲只会愤怒和痛苦,也是,冯香月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孩子,只有蔺远这蠢人才不认得。
那蔺远对换子一事深信不疑,想来是冯香月出了不少力,不然他连孩子都认不出,又怎能知道孩子被换。
掌柜娘子在冯香月走后悄悄走了进来,「我说呢,你怎么突然答应我家那口子了,原来是家中进贼了。」
她拉着我的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拍着,「男人哪有不偷的,听嫂子一句,斗气是最不可取的,到时候家中碗筷衣物堆一地,还不是你收拾。」
「你看我家那个,想看女人就让他去看,他不看,我还拉着他看呢,那又怎么样,正妻还不是只有我一个。」
「女人还得想得开啊,不然早早便被气死了。」
我拍着她的手,「嫂子,你知道我做饼的手艺从哪学的吗?」
「我娘有个亲戚叫奎娘子,这是她家传的手艺,六岁时我娘带我去拜师,希望能将手艺教给我。」
「她教了?」掌柜娘子疑惑道。
「没有,」我笑了笑,「看家本领怎会轻易教给别人,娘带我去了四次,送了银子送了肉蛋送了衣物,但都让人家丟了出来。」
「我娘脸上堆着笑,仍卑微乞求奎娘子收下我,我当时很生气,拉着娘便要走,学做饼是很重要的事吗?」
「但我娘生气了,不是对奎娘子,是对我,她用树枝狠狠抽了我,一边抽一边说,爹酗酒又好色,时常殴打她,奶奶是个偏心的,时常将叔婶家的活也让她干。」
「她时常想要不一了百了,但又舍不下我与哥哥,若是和离,她什么也不会,养活不了自己,结局只能是被娘家再嫁出去,她痛苦极了。」
「她那日抱着我,声嘶力竭说,榕娘,我多怕你走我的老路啊。」
「后来奎娘子开了门,她生的高大,却蹲下来跟我说,人都是为自己的,学做饼也得是为你自己。」
「嫂子,」我看着她,「我娘给我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她最怕的我走她的老路,我又怎能辜负她。」
「还有,我本家姓郑,你以后可以叫我郑娘子。」
5.
蔺远跑来发了疯。
他将和离书摔在我面前,「郑榕,和离?你想都别想,你亏欠香月与白儿良多,我不会让你离开。」
「还有,你抓紧从这个地方离开,掌柜才给你几个银子,连饼摊的一半都没有,没有银子,白儿的束脩怎么办。」
我站在原地,慢慢撩开额角的伤口,「蔺远,你可知子伤母会如何?」
我勾起唇角,「你说,我若去官府告上一状,即使蔺方白不受处罚,他的书可否还念得下去?」
蔺远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良久才不可思议道,「你,你可是郑榕?」
他指着我,「郑榕不可能这么对待白儿,你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滚出我娘子的身体。」
说罢,便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我从枕下抽出剪刀,狠狠刺了过去蔺远踉跄后退了两步。
我一边举着剪刀,一边将和离甩在地上,「蔺远,要不签了和离书,要不一个时辰后我们官府见。」
蔺远见了剪刀稍微后退了两步,气愤地把和离书从地上捡起,将下笔时又犹豫起来。
我盯着他,「蔺远,按你的道理,在你膝下的蔺方白是冯香月与刘知州的孩子,那你岂不是无后了?」
「这么多年你从未在意过,是不是因为…」我凑到他耳边,「让我猜猜,那是冯香月的孩子却不是刘知州的,是吗?」
「那会是谁的呢?」我慢慢在他耳边说道。
蔺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他快速在和离书上签了字,拍在桌子上,「你可莫要造谣,知州大人可不是你能随意猜测的。」
说罢,便逃离了出去。
6.
我刚成亲便发现蔺远有个来往密切的小青梅。
只是小青梅嫁去了知州府,平日里虽无法出门,但每每写了家书,必有一份是给蔺远的。
家书写的很巧妙,只诉说对兄长的依赖与想念,只是冯香月对嫡亲的兄长关系一般,这封家书是给蔺远的。
他们便如此保持着联系,直到一年中秋,知州夫人带着家中妾室出门上香,蔺远知道后,悄悄跟了去。
后来我便听说,冯香月怀了孕,而蔺远,开始偷偷给冯香月送银子,正因如此,我才有了将银子藏起来的习惯。
蔺方白出生不久,冯香月也生了一子,只是那时蔺方白咳症严重,我日夜搂着抱着,没注意冯香月产子的消息,我带着蔺方白看了许多大夫,但都未能管用。
直到有一天,蔺远跑过来,跟我说,知州府有个擅长小儿病症的大夫,让他看一看,说不定对白儿的病症有用。
我有些犹豫,知州府怎是我们能进去的,若是偷偷进去被发现,对我们这种平民家庭岂不是灭顶之灾。
但蔺远握着我的手,安慰道,「香月已经打点好了,而且那大夫就是为了她的孩子才请来的,平日里不见什么人。」
我那时感动极了,我曾经对冯香月意见颇多,那时候她的娘家还与我们是邻居,冯香月不仅月月给蔺远写家书,要银子,若是需要了什么物件,更是直接让蔺远买了再让娘家送过去。
如此倒是我小肚鸡肠了。
「那真是,太谢谢香月了。」我说道。
蔺远搂过我,「她是我妹妹,你是我娘子,她当然也会对你好。」
在冯香月的安排下,我作为送菜妇人进了知州府,白儿便藏在了菜车上。
果然如冯香月所说,那位大夫在一个偏僻的院子中,屋里只有一个奶娘抱着一个婴儿。
奶娘见了我,笑道,「蔺娘子吧,我家姨娘交代了,您安心在这便好。」
「这是我家三少爷,最近喘得厉害,才找了大夫来,他喜欢闻这药材的气味,所以我经常在这里呆一天,蔺娘子不必在意我们。」
我点了点头,说了几句感谢冯香月的话后,我的注意便都放在了白儿身上,只见那大夫用药材熏了几下,白儿的脸色立刻好看了很多。
抱着孩子的奶娘在我身旁喋喋不休,「知州大人府里养孩子精细,稍微有点头疼脑热都能立刻找了大夫看,那各种名贵药材更是随便用。」
「听说知州大人的父亲与一个朝中大官交好,到时还能让三少爷去京城读书呢。」
「这裹孩子的包被都是用的上好的桑蚕丝,咱们这普通人家一辈子也用不上,瞧瞧你这孩子,哎呦,这粗布,小胳膊都红了。」
我实在不耐,只能笑着说了一句,「生在知州府确实是好福气。」
奶娘又坐了一会,突然道,「瞧我这记性,姨娘让我去给她送安神汤。」
说罢,将孩子往榻上一放,「蔺娘子,劳烦你看一眼,我去去便来。」
大夫去熬药,屋里只剩下我与两个孩子,没一会儿,冯香月的孩子便哭了起来。
我将他抱起来哄着,孩子的小脸在我胸口拱来拱去,我知道,他大概是饿了。
我悄悄靠近窗口,向外看了一眼,奶娘并没有回来,因为怕被发现,我也不敢出院子。
又过了一会,孩子的脸已经哭得通红,奶娘却依然没有回来的迹象。
思索了一下,我撩起了衣襟,给冯香月的孩子喂了奶。
我的奶水并不富余,给冯香月的孩子喂了,那白儿自然是没法吃了,只能回家熬了米油喂,冯香月冒着风险给白儿看病,我觉得给她的孩子喂口奶水只是微不足道的事罢了。
只是才喂了一会,我便听到窗子处发出了响声。
我以为奶娘回来,快走了几步到窗口,然而外面并没有人。
又过了一会,奶娘才回来,她从我手中接过孩子,孩子已经熟睡,小脸红润,我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孩子的脸颊,才抱了白儿回去。
只是没想到,刚一会到家,蔺远便发了脾气,他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早该知道你是嫌贫爱富之人。」
我刚出月子不久,身子尚未恢复,蔺远的一巴掌打得我两眼发黑,许久未能起来。
彼时婆婆尚在,她靠在门框上冷眼嘲讽,「小姐身子丫鬟命,孩子都照顾不好。」
我就这样倒在屋外直到天色暗下来。
往后许多年,我都不知蔺远的话是何意思,直到白儿到了启蒙的年纪,我咬牙将他送进了学堂。
蔺远很高兴,那日他喝得酊酩大醉,夜里醉醺醺地说道,「郑榕,别以为你将白儿送进学堂你就是功臣了,那是你欠白儿的,若不是你,他现在可是金尊玉贵的少爷。」
我有些疑惑,「什么少爷,白儿是我的孩子。」
蔺远躺在床上,发出一声嗤笑,「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干的事吗,哪个亲娘给别人的孩子喂奶。」
我立刻想起了那日窗口听到的动静,我站起身,摇晃着蔺远,「我喂的是冯香月的孩子,她帮我了我们,我自然知恩图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哭得喘不上气。」
蔺远虽说不事生产,可他曾经是个脾气温和的读书人,那次从知州府回来后,变得不可理喻起来,想来便是因为这件事。
蔺远认为我喂的孩子是我亲生的,我将我的孩子与冯香月的孩子调换,只为贪图知州府的富贵。
简直荒谬至极。
那日蔺远醉得睡了过去,即使酒醒后我又解释了数次,蔺远仍不相信,且从那一日开始教育白儿,你娘所做的一切都是她欠你的,她必须为你做任何事。
7.
我在酒馆就这样住了下去,掌柜有个女儿,叫槐花,机灵可爱,我时常与她开玩笑说,「槐花,带姨姨去后院摘槐花可好?」
可今日一早,我便听到掌柜夫妻在争吵。
不一会,掌柜摔门而出,只剩下掌柜娘子低声哭泣。
我坐在旁边,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我的槐花,这可怎么办。」
「那日我听了妹妹所说,觉得甚是有道理,便想着让槐花也学一门傍身的手艺,挑来挑去,我挑中了岑绣娘。」
「岑绣娘要交七两银子的束脩,我问夫君要,但他说,槐花今年九岁,再养五六年便该出嫁了,不必多花银子。」
「有这银子,不如给槐花添妆,也有些脸面,我问他要是槐花嫁人后被欺负该如何,他说若槐花做的好,谦顺恭敬,怎会有人欺负她。」
「再不济,她还有兄长和弟弟,兄弟们也能为她撑腰,郑娘子,当年蔺远欺负你时,你可找过你的娘家兄长?」
我点点头,蔺远第一次打我时,我便回了娘家。
哥哥听我说了以后很是生气,便要去找蔺远,被嫂子拉住了,嫂子私下跟我说,「妹妹,不是不帮你,你哥哥现在有一家老小,那蔺远可是个读书人,要是发生什么冲突,你哥可不占理,到时我们这一家可没法活了。」
「况且不过是一巴掌,你哥哥有时还会打我呢,隔壁的刘姐,胳膊被打断了才回的娘家,这样娘家人也占理,你这连个印都没有,你哥哥又能如何。」
我叹了口气,看着哭泣的掌柜娘子,「成了亲,便是两家人,都有自己的顾虑。」
「我这里有些银子…」
我刚伸出手,便被掌柜娘子推了回来,「我怎能用你的银子。」
「当年我拜师,我娘也没有银子,还是我小姑给了她一些,后来我娘替人浆洗,把钱还给了小姑。」
「嫂子,槐花年纪大了,别再耽搁了。」
掌柜娘子满脸泪痕的抓住我的手,朝门外大喊了一声,「槐花!」
我听到木制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槐花探进头,「娘?」
掌柜娘子指着我,「快,给你干娘磕头。」
8.
槐花去学了没几日,蔺方白又找了过来,手里还抓着槐花。
「娘,她偷你银子。」蔺方白将槐花摔在地上。
我将槐花抱起来,「你怎么知道她是偷的?读了书却只会诬陷人吗?」
蔺方白大声道,「你没给我交束脩,我都好几日没去学堂了,同窗都跑来家中问我怎么了,我装病躲了几日,今日听说,这小丫头的束脩竟是你的银子。」
「是我给的。」我看着他。
「那你为何不给我交?」蔺方白声音充满了委屈。
「我给你准备的束脩不是让你拿去给你姑姑买裙子了吗?」
「况且,蔺方白,你为何不去找你爹?」
「这是你欠我的,况且我爹哪有银子,他连衣服都不会洗,这几日还是找了人洗的。」
我笑了,「蔺方白,你的束脩是我交的,衣服是我洗的,受伤是我找人医的,为何你只相信你爹的话?我与你说的你为何不信。」
「因为这样他可以心安理得。」槐花跳起来,
「干娘给我交了束脩,我自是感恩,现在感恩,嫁人感恩,直到我死仍感恩,而你把你爹的说辞挂在嘴边,便可以理所当然的向干娘索取。」
「蔺方白,你是我干娘的儿子,我才纵容你抓着我进了我家的门,现在看来,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简直就是白眼狼。」
槐花说完,抄起铁锹,「快滚,别等我放狗咬你。」
蔺方白咽了口唾沫,「走就走,冯姑姑有钱,我叫她给我交,你自己孤家寡人守着你的银子过吧。」
说完,他狠狠推了我一下,我没有防备,摔倒在地。
槐花气势汹汹拄着铁锹,大声一呵,「大黑,小黄,给我咬。」
9.
蔺方白走后我着实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只是算了算时间,倒也快到那时候了。
蔺远赎冯香月的钱是借的,他既无产业,又无抵押,能找谁借一目了然,我估摸着也快到还钱的一个月期限了。
果然,今日我刚起不久,便听到大堂传来嘈杂声。
掌柜娘子将屋门开了个小缝,用极小的声音说道,「郑娘子,你可千万别出来,屋外都是要债的,蔺远借了钱还不上,便来找你了。」
我拿出和离书,「不必担心,我与蔺远早已没了关系。」
大堂几个大汉站着,领头那人说道,「蔺娘子,我们也不为难你,先还三十两。」
我拿出和离书拍在桌上,「几位大哥,我与蔺远早已没了关系,我们一个月前便已和离,如今,我是郑家人。」
「他敢骗我,让我们来找娘子要钱。」领头大汉骂道。
「不瞒各位,」我环视了一圈站在大堂中的人,掐了一下手臂,硬生生红了眼圈,「蔺远有了新娇娘,他们青梅竹马,我自是无法相比,与其三人不幸,不如成全两人。」
众人顿时吵嚷起来,「哪有正头娘子让位的?蔺娘子就是太好说话了。」
「什么蔺娘子,现在是郑娘子,要我说,他们青梅竹马又如何,郑娘子可生了唯一的儿子,不该便宜了他们两个。」
我憋了一滴泪出来,「几位大哥多给蔺远一些时间吧,他与那位娘子情谊多年,感情属实令我动容。」
「这可不归娘子管了。」领头人说道。
我自然也不管,大堂角落的桌子上坐了一个管家,那人我认得,知州夫人身边的人,我当年扮做送菜妇人进府时,见到过他。
我早就听说,知州夫人的二儿子中了毒,缠绵病榻一个月,虽对外说是误食,但蔺远说过,冯香月被发卖便是因为妇人间的争风吃醋。
蔺远曾买过一盆雪生梅,就在一个多月前,那东西花朵漂亮但枝叶有毒。
所以冯香月给知州夫人的儿子下了毒,但知州夫人没有捉到她的把柄,不然冯香月的结局必不可能只是发卖。
知州夫人希望看到冯香月受到折磨,但她却被蔺远买了回去,娇养了起来。
我在大堂说的话,是说给这位管家听的。
明面上冯香月与这位曾经的邻家哥哥蔺远十多年未曾联系了,为何冯香月刚一出事,蔺远便赶到了。
十多年未见,冯香月值得蔺远为她借银子,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发妻和离吗?我所说的情谊多年,又是指何?
只需一点引子,知州夫人便能查到许多,下毒之事不必多说,曾经中秋上香之事能否查出呢?
掌柜娘子在我身旁安慰道,「妹妹不要伤心了,你也太大方了,不过是青梅竹马,唉,如今说什么也无用了。」
大方?
我笑了笑,我小气的很,真正的报复在后面。
10.
「郑娘子。」早上一开门,便看到上次见的管家站在门口,「我们夫人请您走一趟。」
我十四年后再次走进了知州府,上一次踏入这里,改变了我的后半生,不知这一次,结局又是何。
我踏进门里才看到,不仅知州夫人在,知州大人也在,我慌忙跪倒在地。
知州夫人令人给我搬了座椅,而蔺远和冯香月被压跪在一旁。
「郑娘子是吗,我问几个问题,你且从实说。」知州夫人温和道。
「蔺远可买过一盆雪生梅?」
「买过。」
「你可有证据?」知州大人紧皱眉头。
「那花朵漂亮的紧,蔺远买回不过一夜,便让我扔掉,我很是可惜,便栽种在了厨房后面。」
知州大人点了点头,便有一人悄悄退了出去。
「你可见过这两人通书信?」
「并无,」我摇头,「这么多年,与蔺远常通书信的,只有他一个远房表妹月娘。」
「那信纸还带着香气属实是稀罕,」我笑了笑,「所以这些信我都放在了床下。」
「你还有什么可说?与这奸夫多久了?」知州大人一脚踢向冯香月。
那信纸虽是普通,可墨确是带着香味,我虽不知是什么墨,但我知道是稀罕物,因那信纸留白颇多,我便想留下来给白儿练字用。
谁知蔺远见到一次后便发了火,我只能将剩下的纸塞在了床下。
冯香月跪趴在地上,哭喊着,「大人,虽我与蔺远通过信,但三少爷真真是您的孩子啊。」
我瞧着知州夫人的脸上闪过嘲弄,不知是对冯香月的说辞,还是儿子被毒害,却只关心小妾私通的知州大人。
「大人,我家中姐妹众多,年龄相仿的有三人,若我对蔺远动过心思,大可让其它姐妹进府。」
蔺远听这话,表情有些愣怔,「你说是你爹娘逼迫你进知州府的。」
「我若不进府也不会嫁与你,既赚不了银子,又读不好书,连给我的银子都是你娘子赚的,身为男子,你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冯香月面露讥讽。
「那白儿怎么回事?」蔺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的孩子刚出生便被人下药毒害,他才出生几天啊,便要被灌下苦涩的汤药。」冯香月哭泣道。
「我不知谁伤害了我的孩子,我也无法保护他,我听闻蔺远的娘子不久前也产了一子,便想交换两个孩子,让我的孩子在府外健康长大,谁知郑榕并没有交换两个孩子。」
「我是做错了,大人,我这也是护子心切啊。」
「你骗我冯香月。」蔺远吼道。
「榕娘,」蔺远膝行了两步,向我靠过来,「榕娘,你听到了吗,是她骗我的。」
「我骗了你什么,我只让你去窗口看看,我可说过什么?蔺远,但凡你相信你娘子,但凡你认得自己的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是你又蠢又毒。」
我静静坐在凳子上,冯香月想让孩子在府外长大,但又不愿冒风险亲手交换孩子,便利用奶娘的嘴诱惑我,企图让我交换两个孩子。
若是我换了,孩子平安长大一点后,她自然可以将孩子再接进府,那时她是孩子被换的可怜母亲,我是贪图富贵的罪魁祸首。
那日冯香月回去,发现我并没有交换孩子,但意外是,蔺远看到了我为冯香月的孩子哺乳,认为我换了孩子,因此对冯香月心怀愧疚。
他频繁为冯香月送去银两,无限满足冯香月的要求,而冯香月见仍有利可图,便默认下来,如此过了数年。
好一出大戏。
11.
我回到酒馆时,掌柜娘子和槐花站在门口,槐花拿了艾叶往我身上扫。
蔺远被打了一顿扔了出来,伤了一条腿,至于冯香月,她毒害知州府少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二日,掌柜娘子告诉我,蔺远的房子让那群人抢走了,他当时用祖屋做了抵押。
倒是我小瞧了他,竟真的为冯香月抵押了自己的房子。
入冬那日,蔺方白来找了我,他裹了一件曾经瞧不上的粗布短衣,脸颊通红。
他哆嗦着开口道,「娘,我是来跟您道歉的,这些日子,我既赚不到银子,也不会洗衣做饭,我往日看不起您做的,现下自己竟半分也做不来,昨日我躺在破庙中,心里慌乱极了,我怕我被冻死在破庙中。」
「虽破庙中有人跟我说话,可我知道,若我生病受伤,没有一个人愿意跑掉鞋子为我找大夫。」
「我那时才知道,为何我从山上掉下来,虎子很惊慌,而我不会,因为我看到了您,我知道您不会让我出事。」
「我忽视了您被树枝扎伤的双脚,看不到您放在我嘴中让我咬着的指头。」
「我愚蠢又自私,我无法乞求您的原谅,昨夜我思索再三,还是过来了,您接受不接受是您的事,而做不做是我的事。」
我深深叹了口气,「你我明天母子缘浅,只有这区区十五年。」
「我明白了。」他后退了两步,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往后,望您珍重。」
我退回院子里,半关了门,最后还是说道,「蔺方白,这十五年,你也不是收获吧。」
蔺方白读了九年书,既有同窗,又有朋友,若是能拉下脸面,不至于养活不了自己。
12.
我与蔺方白再也没了联系,只是后来听说,他去一家粮铺找了个账房的活计,那家粮铺的掌柜有个独生女儿,便招赘了他。
他成亲的第二日,酒馆后院离我房间最近的角落,放了一壶喜酒。
又一年冬至,官府照例施粥,我拿了饼也过去了,虽不多,总归能帮到人。
排队的队伍里有个颇腿的乞丐,脏臭的头发盖住了大半个脸,周围其它乞丐对他推推搡搡。
我问正在吃饼的乞丐,「怎么在官府门前还欺负人?」
乞丐回头看了一眼,「你说他啊,这人总是吹嘘自己有个大房子,妻子漂亮贤惠,又会赚银子,还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这儿这么多乞丐,谁不会吹啊,但别人吹的时候,嘿,他急了,便动了手,久而久之便这样了。」
「要我说,都是乞丐,谁不知道谁呢,有房有粮,有妻有子,傻子才会沦落到乞丐。」
「娘子心善,离他远点,可别沾上了。」
「好。」我笑着答应他。
回到家里后,槐花带着几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干娘,功课全部检查完了,这几个做的饼好吃,那几个一般。」
我看着这群小姑娘,蹲下问她们,「学做饼是为了谁啊。」
「为了自己。」稚嫩的童声在院中响起。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