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过了两年,彭咏梧收拾行李那晚,油灯昏昏的,他说“等革命成了,就回来”,她没哭,把攒的鸡蛋塞进他包袱,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这一走,就是六年。
1948年重庆街头,那个抱着孩子狂奔却把另一个丢在孤儿院门口的女人,叫谭正伦。没人知道她为啥这么“狠心”,故事得从十六年前说起。
她十六岁那年,红缎子嫁衣边角绣着小朵的花,红盖头往下垂,被花轿抬进彭家。
日子过得慢,却也暖,早晨熬玉米糊糊,晚上蒸红薯,桌上偶尔有碟咸菜,彭咏梧总把碗里的米粒拨给她。
过了两年,彭咏梧收拾行李那晚,油灯昏昏的,他说“等革命成了,就回来”,她没哭,把攒的鸡蛋塞进他包袱,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这一走,就是六年。
六年后的一个傍晚,弟弟从重庆捎来封信,牛皮纸信封边缘磨得起了毛。
信纸是部队用的糙纸,字挤得密密麻麻:彭咏梧在一次突围中听说她被还乡团杀害,已在重庆与江竹筠同志结婚,孩子叫彭云,刚满周岁。
谭正伦捏着信纸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她盯着"已牺牲"三个字看了半袋烟工夫,突然把信纸铺平,用碗底压住。
"他以为我死了",她对着空荡的堂屋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刮过窗纸。
当晚她把家里仅有的两亩地契交给邻居,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袜底,第二天一早就找村干部开了路条,揣着几个麦饼往重庆走。
到重庆时,彭云正发着烧,江竹筠把孩子交到她手里,红着眼圈塞了块银元。谭正伦抱着彭云,牵着刚学会走路的炳忠,在七星岗租了间阁楼。
白天不敢出门,巡捕房的人总挨家拍门,她就用板凳顶住门板,让两个孩子躲在床底。夜里就着煤油灯缝补破军装,袖口磨破了拿浆糊粘,浆糊干了硬邦邦的,第二天拿去给码头工人换两个窝头,彭云小,炳忠懂事,总把窝头芯推给弟弟。
彭云染了风寒,咳嗽得整夜睡不着,她揣着那块银元跑遍黑市,药摊老板看她抱着孩子,塞了包草药,说“熬三次,熬过今晚就活”。
回去路上遇到盘查,她把孩子藏进菜筐,自己被扇了两耳光,菜撒了一地,爬起来抱着筐就跑,草药叶子掉一路。
后来阁楼住不成了,又搬到城郊废弃小屋,墙缝透风,夜里炳忠冻得直抖,她就把两个孩子裹进同床破棉絮,自己靠着墙坐到天亮。
炳忠问“爸爸什么时候来”,她摸着孩子后脑勺,没说话,灶上的红薯粥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窗户上的裂缝。
可那年冬天,江竹筠同志被捕的消息传进小屋,巡捕房的皮鞋声在巷口响得越来越近。
江竹筠同志被捕的消息传进小屋那天,巡捕房的皮鞋声在巷口响得越来越近。谭正伦把彭云塞进木箱,盖块破棉絮,转头看炳忠正蹲在灶边玩石子,小手脏得像刚从泥里捞出来。她突然想起江竹筠临走时的话:“彭云是彭家唯一的根,拼了命也要保住。”
连夜翻出炳忠过年穿的蓝布褂子,叠得方方正正塞进布袋,又从床板缝里摸出块糖——上个月炳忠生日,她用三个鸡蛋换的,孩子一直没舍得吃,糖纸皱得像团废纸。第二天一早,她牵着炳忠往孤儿院走,孩子一路蹦蹦跳跳,“妈妈,我们去哪?”她攥紧孩子的手,没说话。
孤儿院铁栅栏锈得掉渣,门卫老头蹲在门口抽旱烟。她把炳忠拉到栅栏前,把糖塞进他手里,“妈妈去买菜,你在这等会儿,别乱跑。”炳忠剥开糖纸舔了舔,眼睛亮起来,“妈妈快点回来。”她转身就走,没走两步,炳忠突然哭喊着扑上来抱住她腿,“妈妈别走!我不吃糖了!”指甲掐进她裤腿,疼得她咬唇。
她掰开孩子的手,转身就跑,布鞋踩在石子路上打滑。炳忠的哭声追着她:“妈妈——妈妈——”她不敢回头,跑到街角墙根蹲下,听见孤儿院门卫哄孩子:“别哭别哭,爷爷给你讲故事。”过了会儿,传来炳忠带着哭腔的笑声,她捂住嘴,眼泪砸在地上,渗进土里。
回到小屋,彭云还在木箱里睡着,睫毛上挂着泪珠。她把孩子抱出来,揣进怀里,摸了摸空荡荡的左手——刚才炳忠一直牵着的地方,现在只剩凉飕飕的风。
1949年秋,重庆解放的鞭炮炸响那天,谭正伦揣着孤儿院的字条,在铁栅栏后看见炳忠——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却攥着半块糖纸,见她就扑上来喊“妈妈”,眼泪把她的粗布褂子洇湿一片。
民政局的人来,说彭咏梧是烈士,让她去机关当干事,每月发抚恤金。她摆手,“我不认字,干不了”,又指着炳忠,“这孩子的钱也别发,他爹的血不能换米”。
转头去街道幼儿园找了活,保育员管吃住,还能带着彭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三十多个孩子穿衣喂饭,彭云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炳忠放学就来帮着擦桌子。
晚上孩子们睡了,她就坐在油灯下纳鞋底,麻绳勒得指头疼,炳忠帮着穿针,彭云趴在旁边认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攒了一摞,月底拿去杂货铺换几斤米。
彭云的课本边角磨卷了,炳忠的铅笔用到只剩手指头长,两人都考了头名,她把奖状贴在土墙上,夜里纳鞋时,借着灯光看了又看。
彭云十六岁那年,谭正伦带他看《江姐》话剧,舞台上绣红旗时,孩子捂着脸哭了。
回来路上他不说话,谭正伦知道该说了。
夜里从箱底翻出江竹筠照片,摆在桌上:“这是你亲娘,江竹筠烈士,你爹彭咏梧牺牲在前,她牺牲在后。”
彭云摸着照片,眼泪掉在相纸上。
谭正伦看着两个孩子:“你们都是彭家的根,要好好读书。”
从那天起,彭云和炳忠夜里煤油灯总亮到后半夜,后来彭云考上哈军工,炳忠进了四川大学,兄弟俩都成了国家栋梁。
1976年冬天,彭云从北京寄来封信,说开春就接她去住,还在信里画了个小房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妈妈的房间”。她连夜把旧木箱拖出来,叠了两件蓝布褂子,又把彭云小时候穿的虎头鞋塞进箱底。炳忠来送煤,她摸着信笑:“北京的冬天,是不是比重庆冷?”
腊月二十七那天,她起来扫了雪,中午还炒了炳忠爱吃的回锅肉,下午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手里还攥着彭云的信。炳忠傍晚再来时,见她歪在椅上不动,喊了两声没应,伸手一摸,身子已经凉透了。桌上的药瓶倒在一边,瓶底还剩两粒降压片。
后来彭云成了教授,彭炳忠成了专家,他们站在讲台上讲革命历史时,总会提到江姐的绣红旗、彭咏梧的枪声。可台下的人里,有多少知道那个在黑夜里抱着孩子躲搜捕、把亲生儿子送进孤儿院的母亲?历史记住了英雄的丰碑,却常常忘了托举丰碑的泥土——而谭正伦,就是那捧最沉默也最沉重的泥土,她用一辈子守着两个孩子,守着一句承诺,最后没等到北京的春天。
来源:分享人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