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与2018年的贸易战一脉相承。2018年,特朗普政府以“保护国内居民收入与就业机会”为名对中国发起贸易战。美国前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与现任首席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秉持“高关税推动美国崛起”的理念,认为自由贸易会导致贸易逆差扩大、制造业衰退和居民收入的下降
一天之间,中美关税连续经历两个回合交手。
2025年4月8日,美国政府宣布对中国输美商品征收“对等关税”的税率由34%提高至84%。加上此前已经征收的20%关税,累计关税税率提高至104%。
中方再度强硬反击,4月9日晚间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发布公告,自2025年4月10日12时01分起,原产于美国的进口商品关税税率,由34%提高至84%。
这与2018年的贸易战一脉相承。2018年,特朗普政府以“保护国内居民收入与就业机会”为名对中国发起贸易战。美国前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与现任首席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秉持“高关税推动美国崛起”的理念,认为自由贸易会导致贸易逆差扩大、制造业衰退和居民收入的下降。
这些举措虽旨在迫使产业链回流、增加就业机会和提高美国国内居民收入与消费水平,但实际效果怎么样呢?
《凤凰WEEKLY财经》邀请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金融学副教授单宏宇,联合香港大学金融学讲席教授林晨与南开大学金融学助理教授田达,通过分析6万户美国家庭在过去两年半的近亿条消费记录,尝试解析保护性贸易政策将如何重塑消费。
被关税“误伤”的美国家庭
过往数据显示,贸易战带来的影响远远超出了预期,许多美国家庭在保护性关税政策下遭遇了“误伤”。
我们利用美国尼尔森消费者数据库(涵盖2017—2019年6万户家庭的消费记录),结合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深入分析了贸易战前后美国家庭的消费、工资和就业变化,得出的结论是,高关税政策不仅未能带来经济繁荣,反而直接影响了普通家庭的生活水平。
在保护性关税重点支持的地区,家庭季度消费平均下降1.11%~1.23%:这一影响对美国拉动经济增长的努力来说尤为负面,因为同期美国GDP增长中的个人消费增长平均值仅为2.34%。
此外,我们发现,受保护地区家庭的工资增长率下降1.23%;尽管就业岗位的减少并不显著,但劳动力市场僵化。面对收入缩水,美国家庭不得不削减非必需消费,美容健康产品支出下降4.6%,非食品杂货减少3.98%,而牛奶、生鲜和肉类等基本生活必需品的支出则保持相对稳定。
这一现象反映出,贸易战并未实现政府所承诺的经济振兴,反而让普通家庭在现实中经历了更大的财务压力。因此,保护主义政策未能带来预期的繁荣,反而让普通家庭的钱包变得更加紧张。
谁在贸易战中“受伤”?
中产与中年人的双重困境
我们的研究进一步分析了不同群体在消费收缩方面的差异,发现贸易战对美国中产家庭的冲击最为显著。数据显示,年收入在5万至10万美元的家庭消费降幅最大,达到1.9%,而低收入家庭(年收入低于3万美元)受影响较小。
这一现象的根源在于,中产阶层更依赖稳定的薪资收入,他们的生活支出结构也较为固定,对工资波动和经济不确定性更加敏感。
因此,当关税政策导致企业缩减成本、薪资增长放缓甚至裁员时,中产家庭往往会更快地减少非必需品支出,以应对未来可能的收入下降。相比之下,低收入群体本身消费能力有限,日常支出以基本生活需求为主,因此受贸易战的直接影响相对较小。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中美贸易战始于2018年中期,但消费层面的冲击主要在2019年显现,这一时期成为中产家庭支出收缩最为明显的一年。
此外,不同年龄群体在消费变化上也呈现出明显分化。研究发现,婴儿潮一代(1946—1964年生)和X世代(1965—1980年生)的消费收缩尤为明显,而千禧一代(1981—1996年生)的消费变化并未表现出显著性。
这一差异可能与家庭资产和经济责任有关,年长者通常已步入或接近退休阶段,对市场变化更为敏感,而X世代正处于事业高峰期,收入下降直接影响其家庭支出。相较之下,千禧一代的样本量相对较小,消费模式仍处于变动之中,因此在数据层面上难以得出明确的趋势。
从地域分布来看,贸易战的最大受害地区竟然是本应受到保护的“铁锈地带”——以中西部制造业城市为主的区域,也是美国工业经济的核心。然而,由于供应链断裂,许多本土制造企业无法承受关税上升带来的成本压力,不仅未能恢复制造业活力,反而加剧了经济困境:工厂订单减少,企业裁员增多,使得本就面临衰退压力的“铁锈地带”雪上加霜。
作为美国汽车工业的核心区域,密歇根州的遭遇成为贸易战冲击制造业的缩影。该州汽车制造商面临进口原材料关税的大幅提升,直接推高了整车生产成本。以福特公司为例,其位于密歇根州的制造基地因原材料价格飙升,不得不采取产能压缩与人员精简措施。
这种产业震荡在邻近的俄亥俄州同样显现——通用汽车具有标志性意义的Lordstown组装厂在关税政策实施后宣告关停。研究团队通过数据分析发现,这些制造业密集地区的消费下降幅度远超其他地区,显示出贸易战对地方经济的长期负面影响。当政策制定者试图通过关税筑起产业保护高墙时,实际摧毁的正是铁锈地带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生存根基。
我们通过数据分析发现,这些制造业密集地区的消费下降幅度远超其他地区,显示出贸易战对地方经济的长期负面影响。因此,贸易战未能挽救“铁锈地带”,反而让中产家庭成了最大输家。
为什么关税越加,消费越少?
供应链的“蝴蝶效应”
关税政策本意是保护本土企业,促进就业和收入增长,但现实却与理论相悖。我们的研究发现,两个主要机制导致了这一结果。
首先是供应链的“断链”效应。美国企业在全球化进程中早已与中国形成深度产业分工,关税的增加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制药行业为例,美国药企有30%的原料药依赖中国进口,关税推高了生产成本,使得本土企业不得不缩减工资甚至裁员,最终影响行业稳定。
而在电子产业,如苹果、戴尔等美国公司长期将生产外包至中国,加征关税后,进口成本飙升,尤其是计算机和电子产品行业的关税增幅位列第三,而该行业恰恰是美国从中国进口最多的品类,导致企业运营成本大幅上升,进一步抑制投资和就业扩张。
研究团队的行业上下游权重分析表明,那些高度依赖中国供应链的行业,消费下降最为明显。
其次是需求萎缩导致了工资下降的连锁反应。关税提高了企业成本,压缩了利润空间,最终影响薪资水平。数据显示,受贸易战影响的行业中,制造业的工资降幅是非贸易行业的两倍,收入减少导致工人不得不缩减支出,进而抑制消费增长。供给端成本上升和需求端支出下降共同作用,形成恶性循环,使经济活力进一步受损。
贸易保护主义不仅未能促进美国经济,反而让企业和消费者双双受挫,最终拖累整体市场的稳定性。
保护性关税对家庭消费的多重影响与争议
保护性贸易政策的初衷在于恢复收入并创造就业机会,但其对美国家庭的实际影响仍然存在较大争议。
一方面,比较优势理论认为,对等关税将导致生产效率的降低和消费品价格的上涨,从而加重依赖进口的美国企业和其雇员的经济负担。例如,IT巨头惠普公司、铝业公司Alcoa和玩具制造商Mattel等公司都表示,电子产品、铝和玩具行业的保护性关税导致了其近期的大规模裁员。
另一方面,有关税的支持者们认为,提高关税有助于缓解“全球化冲击”,即进口对美国制造业企业及工人带来的负面影响。以本田公司为例,为应对美国汽车进口关税政策调整,该公司将思域车型的生产线从墨西哥回迁至美国印第安纳州,从而增加印第安纳州就业并改善当地家庭财富水平。
两种观点的冲突,折射出保护性贸易政策的核心争议:尽管特定产业可能受益于政策干预,但整体社会福利的净效应仍存在不确定性,特别是政策带来的分配效应在不同经济群体间呈现显著差异。
美国的保护性贸易政策将通过三个渠道重塑国内消费。
首先是关税的传导效应。关税的增加将传导到美国国内的商品市场,一方面导致进口商品价格上涨,另一方面导致产品供应种类减少。当消费者面对更高的单价和从货架上消失的心仪产品时,家庭消费支出将会下降。
其次是各国的反制措施效应。其他国家为回应美国的保护主义政策可能加征关税,进而导致美国的出口产业受损,特别是美国的农产品、能源业以及飞机制造业的就业群体收入锐减,进而导致这部分居民的消费支出下降。
最后一个影响机制则备受争议。特朗普及其贸易团队幕僚认为关税通过保护本国产业,增加就业机会,最终会为美国人民带来正向的收入变化,从而促进消费的增加。
我们的结论是,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数据证明,受特朗普政策保护地区家庭的消费能力大幅缩水,工资下降,供应链断裂的代价远超预期。
从 “中国冲击” 到 “关税反噬”
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廉价消费品如潮水般涌入美国市场,服装、家具等行业首当其冲,成为受冲击最严重的领域之一,导致美国制造业岗位流失约240万个。
但这一时期,中国商品压低了美国通胀率1~2个百分点,消费者每年节省约1000亿美元支出,形成 “就业冲击” 与 “价格红利” 并存的矛盾局面。
然而,2018年贸易战爆发时,中国的出口结构已悄然质变。资本品和中间品占美国进口份额从2001年的10%飙升至2017年的38.8%,电子元件、机械部件等关键领域高度依赖中国供应链。此时加征关税如同 “卡住美国企业的脖子”—— 苹果公司每台笔记本电脑因关税增加150美元成本,波音737MAX因中国产钛合金部件价格上涨导致交付延迟。
更讽刺的是,贸易战未能逆转全球化分工,反而加速了供应链重构的阵痛。美国企业试图将生产线转移至越南、墨西哥,但这些国家基建滞后、技术工人短缺,导致越南电子产业成本比中国高15%-20%,墨西哥汽车零部件产业因电力供应不稳定频繁停工。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关税战引发的供应链重构并非局限于这两个地区,正逐渐向印度、东南亚其他国家以及东欧、拉美等具备一定产业承接基础的区域蔓延。
反观中国,在这场供应链重构浪潮中依然展现出强劲的竞争优势。作为全球唯一拥有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中国完整的产业链集群、成熟的基础设施以及庞大的技术工人储备,是其他地区短期内难以复制的优势。这场产业链重构的代价将最终转化为美国消费者的"隐形税单":美国消费者承担了关税成本的60%以上,汽车关税的上涨使得本土车企因供应链断裂被迫裁员降薪,这种供应链紊乱与成本上升的复合压力,正在制造“通胀-加息-衰退”的政策回旋镖。
贸易战的最终结局再次证明,在高度全球化的经济体系下,没有真正的赢家。保护主义政策的局限性显而易见,关税不仅无法解决产业链全球化的问题,反而加剧了本土企业的成本压力。
现代制造业的供应链错综复杂,任何一个环节的成本上升都会影响整个行业的竞争力。对于依赖国际市场的企业而言,关税增加意味着更高的生产成本,而这些成本最终会转嫁到消费者身上,使得市场活力进一步受限。
与此同时,消费者正承担着看不见的经济代价。家庭消费的持续萎缩不仅影响个人生活质量,更可能拖累整体经济增长,形成“低增长-低消费”的恶性循环。当工资增长放缓,物价上涨,消费者的支出意愿下降,市场需求随之萎缩,企业盈利能力受限,最终导致投资减少和就业机会减少。这种趋势一旦形成,将使经济复苏变得更加艰难,使社会的不稳定性进一步上升。
面对这样的现实,继续沿用过时的贸易手段无异于缘木求鱼。用19世纪的工具应对21世纪的经济环境,注定无法奏效。未来的经济竞争不再是简单的贸易壁垒比拼,而是对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和劳动力再培训能力的较量。只有通过提升自身竞争力,而非依赖关税壁垒,美国才能真正应对全球化带来的挑战,并在国际经济舞台上保持优势。
未来:中美博弈下的经济新常态
在中美博弈持续深化的背景下,全球经济正步入 “去全球化” 与 “技术脱钩” 交织的新阶段。美国通过关税政策和技术限制试图重塑供应链,中国则加速高端制造自主化,双方在半导体、新能源等领域展开激烈竞争。
尽管贸易战给全球经济带来了不确定性,但全球化并不会因此倒退,而是将在新的形式下继续演进。跨国企业在供应链重构中寻求更灵活的布局,消费者在价格压力下调整消费习惯,而政策制定者则在经济利益与政治考量之间不断寻找平衡。
在这种复杂的博弈中,各方都需要适应新的经济现实,找到可持续发展的路径。未来的竞争不再只是关税和市场份额的较量,而是围绕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和供应链重塑展开的长期较量。
来源:阿田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