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 江国香织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16 06:10 1

摘要:因为听了蝉鸣会头晕,夏天我很少外出。即便不出门,那声音依然固执地包围着我,震颤着我的耳鼓。难道蝉鸣可以渗进建筑物里吗?它透过天花板,透过墙壁,慢慢地渗透进来,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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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

因为听了蝉鸣会头晕,夏天我很少外出。即便不出门,那声音依然固执地包围着我,震颤着我的耳鼓。难道蝉鸣可以渗进建筑物里吗?它透过天花板,透过墙壁,慢慢地渗透进来,令人窒息。

“真热啊。”姐姐在满是纸箱的起居室里说。幸亏姐姐和姐夫过来帮忙,搬家比预想的要简单。

“不错的地方。”姐夫走到阳台上,评论道,“可以望到乡村的芋田。”

下定决心离开东京,搬到离市中心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居住,不仅仅是因为租金便宜。在能看到土地的地方生活,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果然,好大的叶子。”我拿着一罐乌龙茶,心满意足地走到阳台上,突然,巨大而尖锐的蝉鸣声从头顶袭来。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

不仅仅是尖锐,简直是明确的、有意识的、怀揣恶意的、挑衅般的声音。

“真令人吃惊。这样的地方也有知了。”姐夫也感慨颇深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地方环境真不错。”

然而,突然袭来的记忆像洪水一样占据了我的心。姐夫说的话我仿佛没有听到。

声音总是从背后传来。姐姐和她的好伙伴小崎像小鸟般发出可爱而甜腻的声音,消遣着无聊。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我们三人头上水面上叶影婆娑。塑料泳池的边缘是红色的,我总喜欢把脸搭在上面,被阳光晒热的塑料上沾了水,我的脸颊可以同时感受到温热和清凉。每次把头搭上去,充满空气的塑料微微下沉,反弹上来的力量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重量,莫名地感到悲伤。自己的重量,我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我七岁,姐姐和小崎九岁,大家对属于自己的混沌的重量无能为力,倦得快要死掉似的。事实上,我们在离死亡很近的地方。我们本能地知道,对于人类来说,活着反而更不自然。

姐姐和小崎面朝中央坐在泳池边,把脚泡在水里,一边用喷壶装满水再洒出来,一边悠闲而漫无目的地说着什么。我把胳膊耷拉在外面,背朝她们默默听着,琢磨着“炫目”和“困倦”这两个词的发音怎么这么相似。眼前就是土地和草,我有自己是条小虫子的错觉。

他站在路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他是高个子,很瘦,夏天也总是穿着长袖衣服。如果再热一点,他肯定会穿那件薄薄的水蓝色长袖Polo衫。他十五岁或者十七岁,也许更大一点,永远淡淡地微笑着,留着老气的发型,头的一侧有一小块圆圆的斑秃。架在鼻子上的褐色细框眼镜好像把他的眼睛狠狠吊起来似的。白布做的书包总是斜挎在肩上。听谁说过他好像叫山田,大家都这么喊他,但也许不是他的真名。

我们当然知道在庭院里的塑料游泳池中,他看得到我们。连拿起喷壶时胳膊的每一个动作,都被这个疑似山田的人尽收眼中。并没有侵犯的意味,我们只是无条件地被宠爱着、注视着,我对这个疑似山田的人另眼相待。我们拥有绝对的优越感,无论我、姐姐还是小崎都知道自己被保护着。这个面带微笑的人并不会靠近。道路和院子是隔开的,中间有一道深沟。我们都信赖那道沟。游泳池底贴着迪士尼的卡通图案,晃动的水面折射着阳光,扭曲了唐老鸭的脸。疑似山田的人住在我们小学旁边,因此,他知道了我的秘密,那是连姐姐和小崎都不知道的、属于我自己的秘密。

下雨的日子,我总是一个人去学校。就算碰到朋友,我也让他们先走,独自前行。雨天迟到十五分钟是我的习惯。我在和平时一样的路上磨蹭,由于穿戴雨天的装束比较花时间,妈妈、班主任姐姐都没觉得异样。

我把一把大伞扛在肩上,穿着蓝色长雨靴步行。非常喜欢那种被雨包围的感觉,雨越大我越开心。我喜欢用脚底踏出无数水纹,喜欢雨水敲打雨伞的触感,还有仿佛把我和外界隔开的急促而飞溅的水声。

墙上爬着很多直径五毫米左右的小蜗牛,背着透明的浅褐色外壳,上面有匀整的旋涡,砖缝中间尤其密集,紧紧地贴在那儿。我沿着墙壁边走边用手指挨个儿捏(从墙上揭下来时,传来一种极细微的“噗”的一声的抵抗感),扔到地上踩过去。长靴底部传来嘎嘣嘎嘣的清脆舒适的触感,每走一步都开心一下。嘎嘣一声,刹那的无常。前往学校这一路,我都沉溺在这种杀戮中。

忽然间感觉到视线,回头一看,疑似山田的人正撑着一把黑伞穿着黑长靴站在道路中央。已经遇到他好几回了。我正从奶油色的石墙上把蜗牛捏下来,踩着玩儿,那并不是他家的院墙,可怎么有种踩了他的蜗牛的感觉。我一边感受着那个人投到我后背的视线,一边踩着他的蜗牛。唰唰作响的雨水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并不觉得被他抓住了秘密,而是与他共享着这个秘密。

所以,在这个恹恹的午后,在这个塑料游泳池中,我确信只有我看到疑似山田的人。姐姐没有,小崎也没有,只有我。

街边有一家小小的和式甜品店,除了小点心,还卖煎饼、可乐、冰激凌之类的。虽然不是高级的门店,但偶尔有钱的时候,在那儿买点小点心也非常享受。店头随季节的变换挂出不同的小点心招牌,店里不时飘出蒸糯米柔和的香气。我喜欢这家小店。

夏天卖的点心里有种切成长方形的黄色豆羹,叫“水纹”。豆羹上面摆着晶莹的山楂,在豆羹跟山楂之间,插着一片柠檬。我本来不爱吃豆羹,买回来也只是吃一口就满足了,但因为它美好的名字和清凉的造型,每年夏天我都心怀期待。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从妈妈那里拿了钱,紧紧握着串珠编织的钱包往和式甜品店走,感觉身后稍远的地方有人跟着我。以前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是那个疑似山田的人。我停住脚步,为了确认对方也随着一同站定了,慢慢转过身去。疑似山田的他身穿水蓝色Polo 衫,带着微微的笑容,眼角吊起,站在那儿。

我就那么叉着腿站着,瞪着他,一点也不害怕。他个子高大,但只是个木头人,一步都不会再靠近。作为一个被保护的小孩,我充满自信。

不出我所料,他果然一动没动。我带着满足、蔑视还有一丁点类似失望的感觉,把他留在那儿,快步走开了。

买完甜品从店里出来,他仍然站在那儿。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与我保持一定距离。我这次没有停步,抓紧时间朝家走。

怀里的小包里装着四块“水纹”。出门时,妈妈嘱咐我不要买水纹,买些能吃完的点心,比如御手洗团子或者艾糕。可能会被骂吧,不安伴随着打破约定的亢奋,把我的心装得满满的。该找个什么借口呢?路旁,被指定为区级保护树木的大榉树兀自摇晃。

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变快了。我霎时一惊,回过神来。不应该是疑似山田的人啊,应该是别人追过来了。如果我站定脚步,那个人一定会从身边跑过去。

我屏住呼吸等着,心脏狂跳,脚步声就在我的背后戛然停止。回头需要勇气。

疑似山田的人连喘都不喘一下,站在那儿,眼镜下是眼梢吊起的细细的眼睛,头发一侧有小斑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隔。

他从白色的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只好伸出手,一个大大的干枯的东西噗的一声落到掌心,干干的,有种难受的触感。那是深褐色的无比巨大的蝉的尸骸。因为太恐惧,我叫不出声来,手臂僵硬得没法把蝉扔掉,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呆呆地盯着掌心奇怪的物体。

这时,据说是哑巴的他清晰地开口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太恐怖了。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恐万状地抬头看着那一如既往的微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他低头看着我,毫无疑问地说道。

我会被蜗牛杀死。

我瞬间冒出这个念头,感到更加恐惧,拼命逃走了。疑似山田的人仍然在后面大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回到家里,我既没拿蝉也没拿点心包,膝盖发抖,心脏几乎从嘴里跳出来。记得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哭出声来。从那以后,我停止了杀害蜗牛的行为。

“咦?原来知了是这样叫的啊………”

姐姐在房间里说。姐夫“啊”了一声,表示赞同。

“个头大,叫声也大。”

蝉——

“喂,还记得那个叫山田的人吗?”我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姐姐。

“谁?”姐姐也走到洒满余晖的阳台上,诧异地看着我。

也许,那时候疑似山田的人给我看的只是蝉而已,他也不过是在模仿蝉鸣给我听。

“没什么。”我笑了一下,回答姐姐。

微风拂过阳台,蝉鸣仍在继续。

— End —

注:本文收录于作者短篇小说集《西瓜的香气》

来源:文化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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