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除非给两万块，否则不准进来送别。＂弟媳冷眼看着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围观的亲戚听得一清二楚。
旧债新怨
＂除非给两万块，否则不准进来送别。＂弟媳冷眼看着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围观的亲戚听得一清二楚。
我叫林秀芬，今年四十有八，在县城开了家小饭馆＂秀味轩＂，勉强糊口。
乡下人骨子里都有种执拗，越是艰难越是不肯低头。我站在母亲灵堂外，手里攥着那一沓匆忙准备的奠仪，心如刀绞。
八月的天气闷热得很，汗水浸透了我的黑色衣服，粘在后背上，像是抹了一层浆糊。
周围亲戚的窃窃私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在我心上割来割去：＂听说她这些年都不回来看娘，现在才想起来尽孝？＂＂是啊，就知道寄钱，人影儿都不见一个。＂
九十年代末的时候，父亲因为一场煤矿事故离世，我那年刚满二十，弟弟林建军才十五岁。
老家那栋青砖灰瓦房里，只剩下我、母亲和弟弟三人相依为命。屋檐下挂着的那串红辣椒，见证了我们家风雨飘摇的日子。
＂秀芬啊，你爹走得早，家里就指望你了。＂母亲握着我的手，那双常年劳作磨出老茧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却温暖得让人想哭。
我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直接去了镇上的纺织厂。每天天不亮就骑着父亲留下的那辆＂凤凰＂牌自行车，踩着吱呀作响的踏板赶往工厂。
车间里的＂嗒嗒＂声从早响到晚，棉絮总是漂浮在空气中，落在头发上、衣服上。下班回家，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长，长了又磨破。
＂姐，这道题咋做啊？＂弟弟常常捧着作业本，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向我请教。那时家里还没通电，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是我们夜晚唯一的光亮。
＂你个榆木脑袋，这都不会？＂我佯装嗔怪，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就这样，我硬是咬牙把弟弟送进了县城最好的高中，后来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每次收到弟弟的录取通知书，我都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马兰花儿开，马兰花儿开，我苦日子也该有个尽头了。
＂姐，等我毕业了，一定找个好工作，让你和妈妈过上好日子。＂每次放假回家，弟弟都这么说。
那时他瘦瘦高高的，眼睛亮亮的，像极了年轻时的父亲。我总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好好念书，别想这些。＂
我的苦日子本该熬到头了，可老天爷偏不开眼。九七年，纺织厂倒闭了，我和几百号工人一起下了岗。
厂里发了三个月的工资作为遣散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弟弟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从哪来？这问题像块石头，日夜压在我心上。
那时候，不少下岗工人都去摆地摊、做小买卖。我记得邻居王大姐去火车站卖盒饭，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买菜，做好几十份盒饭，到晚上回来就累得直不起腰。
＂秀芬，你这是作什么？借高利贷开饭馆？疯了吧！＂母亲听说我的打算后，急得直跺脚。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里已经夹杂着不少银丝。
＂娘，您放心，我有把握。＂我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打着鼓。
从村口到县城，我拖着一车老家的蔬菜和母亲腌的酸菜，还有几坛子自家酿的米酒。
县城的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的＂万元户＂，他们穿着的的确良衬衫，踩着皮鞋，看起来光鲜亮丽。
我租了个不到二十平的小铺面，挂上了＂秀味轩＂的招牌。东拼西凑的桌椅，自己缝的桌布，墙上贴着弟弟寄来的明信片和一张全家福。
那张全家福是父亲在世时照的，他穿着最体面的中山装，母亲戴着结婚时的银手镯，我和弟弟穿着新衣服，笑得像两朵花。
开业第一天，卖了不到百来块钱，晚上我在后厨偷偷抹眼泪。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响着，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当时，县城正在搞开发，工地上的民工多。我每天四点起床，煮上一大锅稀饭，炒几个接地气的家常菜，价格比别家都便宜一两块。
＂大师傅，来碗稀饭，再来个酸菜炒肉丝。＂我笑着招呼进门的工人，自己则系着围裙在后厨忙活。
慢慢地，那些戴着安全帽的大老爷们成了我的固定客人。有时候下了班，还会带着工友们一块来，要几碟花生米，几瓶啤酒，一坐就是半晚上。
＂老板娘，你这饭菜有家的味道！＂他们这么夸我，我就咧嘴笑，脸上的疲惫也散了几分。
日子虽然紧巴，但看着账本上渐渐有了结余，我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虽然有时候熬夜太久，眼睛里布满血丝，手上的皮也裂了口子，但想到弟弟在省城念书，就什么苦都值得。
每个月，我都按时往家里和弟弟那边寄钱，从不拖延。省吃俭用，自己的衣服穿了又补，补了又穿，就为了能多给弟弟寄些生活费。
弟弟大学毕业那年，我已经把高利贷还了个七七八八。小饭馆虽然还是那么简陋，但好歹能养活我自己了。
初夏的一天，弟弟突然带着女朋友徐丽娟回来，一表人才的小伙子配上城里读师范的姑娘，看着就般配。
弟媳妇一进门就＂哎呀＂一声：＂这就是你姐开的饭馆啊？＂她穿着一身雪纺连衣裙，头发烫得卷卷的，指甲油闪闪发亮，与满是油烟的小店格格不入。
＂姐，这是丽娟，我们大学同学，准备明年结婚。＂弟弟搂着女朋友的肩膀，眼里满是幸福。
我连忙擦干净手，拉着弟媳坐下：＂丽娟啊，来，姐给你做几个拿手菜，看你喜不喜欢。＂
晚上，饭桌上摆了一大桌菜，有弟弟爱吃的红烧肉，有家乡特色的酸菜鱼，还有我最拿手的糖醋排骨。
＂姐，我想在省城买套房，单位能贷款，但首付还差点。＂弟弟搓着手，有些难为情。
我二话没说，取出了压箱底的积蓄，足足六万块，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签个欠条吧，将来你发达了好还我。＂我半开玩笑地说。
弟弟爽快地写了，可一旁的徐丽娟脸色变了变，虽然很快就恢复了笑容。我看在眼里，却不好说什么。
婚后，弟媳妇来过我的小饭馆一次，进门就皱眉：＂这么小，这么旧，客人也不多啊。＂她环顾四周，目光里带着嫌弃。
＂姐，你何必这么辛苦呢？不如回老家休息休息，我每个月给你寄钱。＂弟弟提议道，眼神里带着关切，却也有几分不自在。
＂人家大城市日子好，小饭馆能剩几个钱？＂徐丽娟插嘴道，＂咱们别指望姐姐了，还是靠自己吧。＂
我笑着摇摇头：＂我这人闲不住，开饭馆挺好的，能养活自己就行。＂
那次之后，弟弟的电话渐渐少了。年节时偶尔寄些城里的特产，大多是些不贵重的小玩意儿。
母亲老了，常常念叨着想我。每次通电话，她都会说：＂秀芬啊，啥时候回来看看？村里的老李家盖了新房，比咱家的还气派呢。＂
我被饭馆拴住了手脚，只能隔三差五地往家里寄钱、寄东西。春节时回去一趟，带些城里买的新衣服、保健品，母亲总是心疼地说：＂你自己都舍不得穿新衣裳，给我买这些做啥？＂
去年冬天，母亲病倒了。村里的刘婶打来电话：＂秀芬啊，你娘病得不轻，你快回来看看吧。＂
我正赶上饭馆装修，走不开，只能托村里的刘婶照看着，每天打电话问候。
电话里，弟媳的声音总是冷冰冰的：＂你这个当女儿的，就知道寄钱，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我捂着话筒，泪水打湿了袖口。那一刻，我多想丢下一切，马上回到母亲身边，可饭馆刚贷款重新装修，一走了之，这些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春节前，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却接到弟弟电话：＂姐，别急着回来，这边都安排好了。妈情况稳定，你忙完了再来也不迟。＂
我心里不安，连夜坐了末班车回乡。刚到镇口，就遇到了高中同学王桂花。她在供销社工作，是村里的＂先进工作者＂，走哪儿都挺直腰杆。
＂秀芬啊，可算见着你了。＂她拉住我，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桂花姐，有啥事就直说吧。＂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弟媳在镇上说你这些年不孝顺，只知道寄钱不照顾老人，大家都替你不平。＂她压低声音，＂前几天在医院，她还跟护士说，你一年到头都不回来看一眼，没良心。＂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手里拎着的土特产仿佛一下子变得千斤重。
回到家，看到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在照顾母亲。
弟媳一见我就撇了撇嘴：＂这是请的护工，每月工钱不菲。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过完年呢。＂
我默默点头，走进母亲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弟弟一家三口的照片，连他们家的小狗都有，唯独没有我的。
母亲躺在床上，比我上次见她时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娘，我回来了。＂我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秀芬？＂母亲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真是秀芬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做梦呢。＂她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我的脸，＂瘦了，又瘦了。＂
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后来，我跟医生了解了母亲的情况。原来是肺炎加上老年痴呆的初期症状，医生说需要长期护理。
＂我来照顾娘，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对弟弟和弟媳说。
弟媳不屑地笑了笑：＂现在想起来尽孝了？这些天请护工、买药，哪样不是我们掏钱？你寄那点钱，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收拾起母亲的房间，擦洗她的床铺，换上我带来的新床单。
夜深人静时，母亲偶尔会清醒，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秀芬啊，记得那年你爹出事，家里揭不开锅，是你硬撑着把日子过下来的。＂
我点点头，心里酸涩难当。
＂你弟弟有出息，在城里买了大房子，还有小汽车。＂母亲的眼里闪着光，＂他常跟我说，等你不开饭馆了，就接你到城里享清福。＂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那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弟弟未必真有这心思。
母亲去世前一天，她拉着我的手，声音微弱：＂闺女，这些年你太辛苦了，妈不怪你。妈知道，你寄回来的钱，比你弟弟给的多。＂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你弟媳妇性子直，你别往心里去。你们是亲兄妹，血浓于水，将来要互相照应。＂
我点点头，眼泪滴在母亲的被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
＂丽娟啊，秀芬不容易，你们以后多来往。＂母亲转向站在一旁的弟媳，语气恳切。
弟媳只是＂嗯＂了一声，眼神闪烁，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咽了下去。
当晚，母亲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弟弟抱着她痛哭，弟媳则忙着张罗后事，一会儿打电话请亲戚，一会儿联系殡仪馆。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心里百味杂陈。。
葬礼那天，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会落下雨来。村里的广播站播放着哀乐，时不时传来主持人沙哑的声音：＂现在播放祭奠音乐，有请死者家属上前祭拜...＂
我买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花，站在母亲生前最爱的那张藤椅旁，看着她的遗像出神。
照片上的母亲笑得那么慈祥，仿佛还在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别太辛苦。父亲走后，她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含辛茹苦把我和弟弟拉扯大，如今却走得这么匆忙。
正当我沉浸在悲伤中，弟媳突然挡在我面前：＂林秀芬，你想进去吗？那就拿两万块钱来。＂
＂这是为什么？＂我惊愕地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她冷笑一声，＂这些年老人家的医药费、护工费，哪一样不是我们出的？你倒好，只会寄那点可怜的钱，到头来还要来当孝顺女儿？＂
周围的亲戚们都停下了脚步，有人同情地看着我，有人则对弟媳投去责备的目光。
＂丽娟，你这是干啥呢？＂刘婶走过来，皱着眉头，＂人家秀芬辛辛苦苦一个人在外打拼，能寄钱回来已经很难得了。＂
＂就是，咱们农村人家，哪有这样的道理？＂王桂花也帮腔道。
弟媳不为所动：＂她要是真孝顺，这些年怎么不回来看一眼？现在人走了，想起来尽孝了？晚了！＂
我没有辩解，只是默默打开了褪色的帆布钱包。里面有我准备的三千块奠仪，还有那张已经泛黄的欠条——弟弟欠我的六万块首付款。
十多年过去了，这张纸已经变得脆弱，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弟弟的签名和手印依然清晰可见。
我把欠条放在了母亲的遗像前，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娘，女儿来看您了。这些年亏欠您太多，没能在身边尽孝。如今您走了，我把所有的旧账都一笔勾销。＂
说完，我转身离去，没有理会弟媳惊愕的表情和弟弟复杂的眼神。
回到县城，我重新打开了饭馆，日子照旧。只是每到夜深人静，收拾完最后一桌客人，关上店门，我总会想起母亲最后对我说的话：＂秀芬，你这辈子太苦了，别太拿自己当外人。＂
我也会想起那张放在母亲遗像前的欠条。那不只是六万块钱的账，还有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
一周后的下午，饭馆刚收拾完午市，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弟弟，还有他小学二年级的儿子林小军。
弟弟穿着一件普通的格子衬衫，不再是城里人常穿的名牌西装。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时不时探出头来打量我。
＂姐...＂弟弟站在那里，神情局促，像极了小时候做错事后来认错的样子。
我没说话，转身去泡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弟弟，另一杯放在小军面前。
小男孩怯生生地走上前，递给我一个信封：＂姑姑，这是爸爸让我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姐，对不起，这些年我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忘记了是谁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
＂妈走了，我才明白，钱再多也买不回亲情。这张卡里有十万，是我和丽娟的一点心意。＂
＂丽娟她知道错了，但脸面上过不去，没敢来见你。小军很想认识他的姑姑，希望你能原谅我们。你的弟弟：建军。＂
我放下信，看着眼前这个与小时候的弟弟如出一辙的小脸庞，心里的坚冰渐渐融化。
＂小军啊，你喜欢吃什么？姑姑给你做。＂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
＂我爸爸说姑姑做的红烧肉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
我忍不住笑了，记忆中弟弟小时候也是这样，提起好吃的就眼冒金光。
＂那姑姑今天就做给你吃。＂我转身走向后厨，从冰箱里取出一块五花肉。
弟弟跟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帮我择菜：＂姐，这饭馆还是这么小啊。＂
＂够用就行。＂我淘米的手顿了顿，看着弟弟憔悴的面容，＂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城里挺好的吗？＂
弟弟叹了口气：＂丽娟一直想买更大的房子，我们又贷了款。现在房贷、车贷加起来，每个月工资基本都用来还贷了。＂
＂那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问道，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她...＂弟弟欲言又止，＂自从妈走后，她一直闷闷不乐，说是对不起你，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我点点头，继续切着菜，没再追问。
那天，我们三个人围坐在小饭馆最好的位置上，吃着我做的家常菜。红烧肉软烂香糯，酸菜鱼酸辣开胃，还有弟弟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小军吃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夹块肉给弟弟，一会儿又给我夹菜：＂姑姑，你做的饭真好吃，比妈妈做的还好吃！＂
弟弟给我讲他工作上的事，说单位最近不景气，可能要裁员，他也在担心。小军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说他在班上得了朗诵比赛第一名。
饭桌上，我们谁也没提母亲的葬礼，也没提那些过往的恩怨，但我知道，这顿饭是新的开始。
＂有空就带小军来吃饭，就当还我的欠条了。＂我收拾碗筷时，轻声对弟弟说。
弟弟愣了一下，然后红了眼眶：＂姐，那欠条...＂
＂都过去了。＂我打断他，＂咱们是亲兄妹，何必计较这些？＂
回家的路上，小军拉着我的手问：＂姑姑，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玩啊？＂
我看向弟弟，他的眼里有期待，也有忐忑。
＂等你期末考试考好了，姑姑就来。＂我轻声说。＂到时候带些姑姑做的腌菜和泡菜，你妈妈应该会喜欢。＂
当晚，我久违地做了个好梦。梦里，母亲坐在老屋的藤椅上，父亲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弟弟在院子里嬉戏。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第二天，我打扫饭馆时，发现昨天弟弟坐过的椅子下面有个信封。打开一看，是两万块钱，还附了张纸条：＂姐，这是丽娟让我给你的，她说对不起。＂
我把钱放进了抽屉，心想改天买点水果去看看弟媳。村里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和弟媳之间的矛盾，说到底也不过是生活中的一地鸡毛。
人这一辈子，谁不是在爱与伤害中摸索前行。有些账，算清了反而更难过；有些债，还不清，就干脆别还了。
又是一年春来到，我的小饭馆门口新添了几盆花，是弟弟上周末带小军来时种的。弟媳也来了，虽然话不多，但帮着收拾了一下午的餐具，临走时还说下次教我做她拿手的糖醋鲤鱼。
血浓于水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难，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相互理解与包容，才是亲情最珍贵的礼物。
来源：贾心小饼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