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9年10月26日凌晨,我随团长孙云秀从大嶝岛海边登船启 航,到金门岛增援,在岛上苦战两昼夜,到28日上午,被敌人包围, 孙团长壮烈自尽,我负伤被俘,迄今已有四十余年。
不朽的英雄团长孙云秀—忆第246团增援金门
原第246团迫击炮连连长 孟 令 义
1949年10月26日凌晨,我随团长孙云秀从大嶝岛海边登船启 航,到金门岛增援,在岛上苦战两昼夜,到28日上午,被敌人包围, 孙团长壮烈自尽,我负伤被俘,迄今已有四十余年。
现我年至古 稀,记忆消退,当年的战斗细节,已难以完全说清,惟孙团长的英雄 形象,始终活在我的心上,永远历历在目。
我写这篇回忆,主要目 的就是纪念孙团长和其他牺牲在金门岛上的战友。
我是山东省东营市河口区义和镇河北村人。1923年生,1941 年参加抗日武装斗争,194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初参军,任 渤海军区独立团2营5连副排长,在惠民同日本侵略军作战负伤, 军区政治部授予我“二等战斗英雄”的称号。
1946年任武工队2连 副连长。1948年任华东野战军第10纵队特务团侦察连连长。
1949 年部队改编,特务团改为第28军第82师第246团,我任团直迫击炮 连连长。
第246团1947年为渤海军区四分区警备团,系由阳信、沾化、滨县、蒲台、利津、垦利等县地方武装组建而成的。
自1947年以后,这个团转战在鲁、苏、豫、鄂、沪、浙、赣、闽等九省市,参加过泰安、 孟良崮、沙土集、鱼(台)金(乡)、宛西宛东、济南、淮海、渡江、淞沪 和福州诸战役与战斗,解放了大片国土,为共和国的创建作出了突 出贡献。
我作为246团的一员,从黄河两岸打到中原腹地,跨过淮 河长江,进军东南沿海,同战友们一道,享受过无数次胜利的喜悦, 想不到在小小的金门岛上,却尝到了失利的苦果。
二
1949年10月24日夜,我军发起了攻击金门的战斗,我团副团长 兼参谋长刘汉斌,率领3营,配属244团,作为第一梯队,于25日拂晓 前,在敌火力拦阻下,强行登上金门岛。
率领3营渡海作战的,还 有3营营长王军、教导员寇永德、副营长于文田、副教导员高志洪、 以及团保卫股长聂鹏汉。各连干部的姓名,我都记不清了。
在3营扬帆启航后,我团1、2营和团机关及直属队,作为第 二梯队,也都整装待发,只等第一梯队空船返回,就登船渡海。不 料,第一梯队的船,天亮前一条也没有回来。
25日早上太阳出来后, 我们在大嶝岛望见金门北岸浓烟滚滚,用望远镜一看,那些运送第 一梯队的木船,都被敌人炮火击毁燃烧。从望远镜里,还可以看到 金门敌人的坦克横冲直撞,大家急得直跺脚,就是找不到船,无法 过海。
25日下午,军指挥所指令我们团长孙云秀带一个营火速增援 金门。
为什么只去一个营呢?据说是兵团从厦门找的船,只够运送 一个营。
实际上,后来只开来一条机动船,拖两条帆船,还装不下 一个营。孙团长决定抽调1营2连和我们迫击炮连1排及2排 一 部分,再加上从全团范围内挑选的30多名战斗骨于,总共300多人, 前往金门增援。
为了增强进攻的突击力量,孙团长将1营2连和30多名战斗骨干,编成两个尖刀队,配带清一色的自动武器。
25日 午夜后,实际是26日凌晨,我们即开船前进,直插金门岛。随船参战 的连以上干部,有1营教导员侯振华、副营长徐占林、2连连长刘 汉亭,再就是我这个团直迫击炮连连长。
26日天麻麻亮,我们这几条船,在敌人未发觉的情况下,不 费一枪一弹,在古宁头以东海滩胜利登陆。
上岸后,孙团长命令我 们抓紧构筑工事,准备战斗。这时,从古宁头方向急匆匆走来一 伙人,为首的一位,手里举着一顶军帽,边走边摇晃,示意是自己的 人,不要打枪。
孙团长认出来人是251团参谋长郝越三,忙迎上去 询问情况。
郝参谋长说:“我们团指挥所就在古宁头,到指挥所谈 吧。”
郝参谋长带路,我们随着进入古宁头。在刚才走过的路上,我 意外地见到24日晚随244团登陆的刘汉斌副团长趴在滩头一个土 坎上牺牲了。他们登陆点偏西了,也打到了古宁头。
在251团指挥 所,刘天祥团长和田志春政委向我们团长简短地介绍了敌情,说部 队伤亡很大,除古宁头以外,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了。
孙团长意识到 情况危急,忙说:你们抓紧时间休息,我们立即投入战斗。
三
孙团长让两个尖刀队一左一右在前面打头阵,指挥大家向古 宁头以南方向攻击前进。
由于我们登陆时没有伤亡,部队打得很 猛,26日中午前,连续夺回昨天被敌人占领的一些阵地,抢占了三 个山头,活抓敌人500多。
就在我们继续攻击前进时,敌人援兵来 了,满山遍野的敌人,一齐向我们压过来,敌坦克也在我们侧后袭 击。
后来听说,这是胡琏亲自指挥的。团长命令我们利用地形地物, 就地阻击,敌人一次次冲上来,我们一次次把他们打下去。轻伤员 不下火线,打得更猛,许多重伤员也坚持战斗,有的同志眼睛被炮弹皮炸伤看不见东西,就向身边的同志要手榴弹,听到敌人嗷嗷地 冲上来,就往敌群组猛甩。
一位同志的下颌骨被炸掉一大块,鲜血 直流,他端起轻机枪,向逃跑的敌人一边打一边追,直打得敌人 鬼哭狼叫。
我们这300多人,在团长的带领下,象钉子一样钉在阵 地上整整一下午。在激战中,敌我双方伤亡都很大。
天擦黑,我们 背起重伤员,向北突围到古宁头,清点了一下人数,不到200人就有 100多是伤员,没有负伤的只有50多人,还有100多个同志牺牲在阵 地上。
在古宁头,我们补充了一些弹药,又把100多伤员转移到古 宁头滩头阵地,盼望大陆来船把他们接回去。我们剩下来的50多 人,占领了一条通往滩头阵地的大沟,根据团长的指示,每个战士 都挖了单人掩体,轻重机枪也挖了露天射击点。
27日,我们在古宁头西南山沟里打打藏藏,又坚持了一天,到 黄昏只剩下12个人了。孙团长意识到这个阵地是守不住了,立即 带领我们顺海滩向东南山地突围。
四
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路过一块弹坑累累的花生地,发 现有10具尸体,我挨个点了点,有7个是国民党士兵,还有3个是 我们自己的同志,心想3个换7个也够本。
地里被炮弹掀出的花 生白花花的,我顺手摘了一口袋,边走边剥着吃,肚子饿的咕噜响, 嘴巴干的直冒烟,也顾不上群众纪律了,吃了点新鲜花生还真管 用,既充饥又解渴。
我紧跑了几步,追上走在最前边的孙团长,递 上一把花生米。团长从我手里捏了一粒放进嘴里,马上又吐了出 来,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吃饱了作俘虏去吗!
当时我不理解团 长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才领悟到当时团长已下了与敌人同归于尽 的决心。我们在山沟里转悠了大半夜,大家又累又困,团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看看夜光表已是凌晨3点了。他让大家扒点地瓜充 充饥。
休息了一会,团长站起来说:天快亮了,咱们十几个人拉开 距离分散开走。
28日天亮后,孙团长和侯振华教导员走在最前边,我和警卫员紧跟在团长身后,这时我们发现山顶上不知为什么都插上了小红 旗。一会儿又发现一排排敌人,像拉网似地从山上往山下搜索。
这 时我看到患有肺结核病的团长两眼通红通红,脸色变得紫黑,手里紧攥着我那支20响,腰上还别着一颗从号长张怀义手里夺来的手 榴弹,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孙团长最后一次命 令我监视西南方向的敌人,侯教导员咬着牙瞪了我一眼,暗示要和 敌人拚到底。
我左手提着冲锋枪(右胳膊负伤用三角带吊着),迅 速抢占了有利地形,端枪盯着敌人。
其实敌人早已发现了我们,他 们端着刺刀,一步步地向我们逼近,在离我们只有三、四十米的时 候,团长高声喊道:“朋友,过来吧,我就是团长!”
敌人一听是团长, 一窝蜂地冲过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叭!叭!叭!”三声枪响,冲在 前面的敌人倒下了两三个。
紧接着又是“叭”的一声,敬爱的孙云 秀团长与我们永别了!
站在团长身旁的侯教导员也同时自尽了。
我刚举起冲锋枪,准备给团长报仇,只觉得背后好像有人把我使劲 一拽,跌进了山沟,昏迷了过去。等我苏醒过来,才知道自己腿上 负了重伤,敌人正用担架把我往被俘人员集中点上运送。
五
28日下午,我们被俘的同志都被集中在金门飞机场,大约有 300多人,大部分是伤员。我们周围架着一圈机枪,敌人严加警戒。 我和2连连长刘汉亭还有253团一个参谋靠在一起,我们低声商量 着到船上组织暴动,逼敌人把船开往大陆。
29日到码头上船,有的伤员高喊着“共产党万岁”跳进海中,正发着高烧的伤员,口里还不 住地喊着“冲啊!打呀!”
300多人(多数是伤员)挤在一个大舱 里,舱门紧闭。我们要暴动的想法无法实现。
30日到达台湾,我们 被送进了所谓新生营的集中营。在这里,见到过251团政委田志 春,副团长马绍堂,我熬过了将近一年的监禁生活,于1950年10月,
被释放回大陆。
据我所知,我们246团参加打金门的两批同志中,共有营以上 干部9人。
团长孙云秀、副团长刘汉斌、
1营教导员侯振华、3营 营长王军、3营副营长于文田和团保卫股长聂鹏汉,都在战场上壮 烈牺牲。
3营教导员寇永德被俘,到台湾后被害。
1营副营长徐占林和3营副教导员高志洪被俘,1950年返回大陆,近几年先后 在家乡病故。
当年渡海作战的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可是,烈 士们的英雄形象,特别是孙云秀团长的伟大形象,常常在我心头浮 现,鼓舞着我克服生活道路上一道道难关。
1991年12月于山东省东营市
增援金门小记
原第246团号长 张 怀 义
我原是244团侦通连司号员 1949年1月淮海战役胜利结束 后,调到246团侦通连当号长 这一年,我们渡长江,打上海,冒着 酷暑千里进军福建,解放了福州,接着又从陆地打到了海上,解放 了平潭岛。
到10月中旬,就剩下个金门岛。上级把打金门的任务,交 给了我们82师。打好解放福建的最后一仗,同志们的作战情绪高极 啦,个个都想立头功。
1949年10月24日夜里,我军发起了攻击金门 岛的战斗,我团刘汉斌副团长带领3营,配属第一梯队244团过海 参战。我团其它部队都编入二梯队。
25日下午,突然接到上级命 令,叫我们团长孙云秀带两个连继续登陆金门,支援岛上我登陆 部队作战。
我们当时很纳闷,怎么二梯队只上两个连昵?后来才 听说是找不到船,就连这两个连的船还是兵团给送来的。
25日夜里,我跟孙团长一起登船,半夜以后才启航。
26日天麻 麻亮,团指挥所和两个连顺利登陆,敌人根本没有发现我们。
登陆 后,团长命令大家赶快抢挖工事,1营侯振华教导员和徐占林副营 长都忙着调动指挥部队。这时我们发现从古宁头方向走来一个军 人,边走边抡着手里的军帽,示意不要开枪。
孙团长老远就认出了 来人是251团参谋长郝越三,忙迎上前去问:“老郝,情况怎么样?”
郝参谋长说:“咱们到团指挥所谈吧。”
我们跟郝参谋长来到古宁 头,部队进入阵地,我和警卫员小王随团长一起来到251团指挥所, 刘天祥团长和田志春政委见了我们很高兴,但听到我们团长说找不到船只来了两个连,
刘团长说:“昨天的战斗打得很苦,部队一天 伤亡过半,如果二梯队上不来,我们坚持不了几天。”
刘团长和田政 委还简单介绍了当面敌情,我们孙团长接过口来说:“你们抓紧休息,我带着这300来人的生力军先冲它一阵子!”
孙团长带领我们进入村东头的前沿阵地,向古宁头以南方向 攻击前进,开始发展很顺利,不一会敌人在炮火和坦克掩护下,采 取人海战术向我们阵地反击,敌人一次次冲上来,都被我们一次 次打了下去。
激战中敌我伤亡都很大,但我们是打一个少一个, 敌人却是援兵不断,我们只好边打边撤回古宁头。
到了中午,敌人 先头部队打进了村庄,我们围着房子和敌人打巷战,直磨到下午 日西的时候,我们开始向海边转移。敌人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打, 团长叫我和小王拉开距离跑,跑了没多远,警卫员小王被敌人打倒 了。
我赶紧追上团长,他问我“小王牺牲了吗?”
我说“不知道。”
团长叫我把小王身上的手枪取回来,我冒着敌人密集火力的封锁,跑到 小王身边,从他肩上摘下20响匣子枪就往回跑,孙团长把匣子枪 接过去,马上背在自己身上。
天渐渐地黑了,枪声也越来越稀疏,团长和我又转回村里,在 一家老百姓的院子里,又见到了刘天祥团长,田志春政委,和我们1 营侯教导员、徐副营长,还有253团首长。
原来他们事先约好今晚 在这里开会,研究明天的仗怎么打。
首长们在院里开会,警卫员们 都在门外警卫,徐占林副营长端着冲锋枪堵着巷子口。
首长们研 究的结果是连夜突围到海边找船撤回大陆,找不到船就钻进山里 打游击。
孙团长带着我们团30多个人往海边转移,刚出村就抓到 一个俘虏,团长问他这里有多少人,他说今天下午调来很多部队,
每个地堡,每条壕沟都塞满了兵。我们转来转去,所有通往海边的 路都有敌人把守,突不出去,团长只好带我们到山里打游击。
27日,我们30多个人隐蔽在一条山沟里。中午,孙团长跟侦察员换了一身便衣,说:我出去侦察一下道路,了解一下敌情,你们都隐蔽好不要动,天黑以前我来找你们,这里由侯教导员负责,一切 行动要听指挥。
黄昏时,孙团长真的回来了,他一没有向我们介绍敌情,二没有说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带领我们闷着头沿着沟往东南走,在离飞机场不远的山沟里,团长坐下来看了看夜光手表,已 是下半夜3点钟了。
他叫大家就近扒点地瓜吃,还叮嘱大家,要 拉开距离,分散隐蔽,防止天亮后暴露目标。
孙团长还把我拣来的 一颗手榴弹要了去,插在自己的腰带里,并风趣地对我说:“小张, 如果被敌人俘虏去,别忘了解放台湾时要里应外合为解放军出把 力呀!”
我心想:咱们还从来没打过败仗哪,怎么会当俘虏呢!
两天两夜没合眼,吃了一块地瓜就昏昏沉沉地倒在草丛里睡 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枪声响,接着就是嗷嗷地吼叫: 起来,快起来!我睁眼一看,太阳已升起很高了,几个国民党士兵 端着带刺刀的枪,逼在我和阎排长的胸前。他们用裹腿把我们俩 捆起来,让我俩跟他们走,我急忙四处搜寻,孙团长、侯教导员他们 不知到哪里去了。
来到被俘人员集中点上,我见到了251团田志春 政委和马绍堂副团长,却没有见到我们孙团长。后来才知道就在我 们被俘的同时,在另一条山沟里,孙团长和侯教导员在敌人面前, 大义凛然,饮弹自尽了!
我们敬爱的团长孙云秀,是河南省洛阳市人。
他1920年生, 1936年春在山西参加中国工农红军。不久后加入中国共产党。
金 门战斗前,他已身患肺病。10月25日接受增援金门的任务后,他即 决心为革命事业贡献自己的一切。他托人转告妻子王培兰,在他 牺牲后“改嫁,愿留部队工作即留部队。愿回老家即回老家。”表现 了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
1991年12月于山东省广饶县
来源:大肥肥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