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低垂着头,声音破碎:「我……我不强人所难,你若执意和离,家中物什你都可以带⾛,就是能不能……」」
一向克己复礼的夫君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从前他滴酒不沾,不热衷情事。
可现在他时常喝得⾐襟⼤敞,沾上床就拉着我不放。
我实在吃不消,借口回娘家待了两⽇。
再回家时看见他抱着我的⾐裳,一副⼼如死灰的模样。
他身边围绕了一排排文字:
「冷淡是对外人的,对⽼婆还那么冷淡,活该老婆不要你。」
「肯定是伤透了连枝的心,不然谁能拒绝得了这么热情的服务。」
「让你不张嘴,追妻吧你。」
那些文字每多⼀条,江云望的脸⾊更⽩一分。
我轻咳一声,江云望看⻅我,眼中的光芒亮了⼀瞬间,又迅速黯淡:
「你是回来商议与我和离的是吗?」
他低垂着头,声音破碎:「我……我不强人所难,你若执意和离,家中物什你都可以带⾛,就是能不能……」」
我问:「能不能什么?」
他哽咽着开口:
「能不能把我也带⾛?」
1
江云望是我平生所见最重规矩的人。
可他现在松垮着衣衫,墨发披散,没有一点京城公子标杆的形象。
他仰头央求着我,眼尾殷红,抬手勾住我的小指:
「娘子,就当是怜悯我。」
谁家和离还把夫君带⾛?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捂着鼻子望天。
扮演端庄人妻很累的。
但是我才休息了两天,我的腰也很累。
空中的话飞舞:
「江云望小废物,你老婆现在都不愿意看你,等着被休吧。」
「等你老婆休了你,她会遇见她的真命天子,你就彻底成为前夫哥,再也没戏唱。」
「哭哭哭,就知道哭,家都让你哭散了。」
完全是曲解!
我不看他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
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他了?
我保持着望天的姿势,疑惑地问:「我何时说要和离了?」
抓着我的手瞬间变紧,江云望蓦地抱住我的腰,把我箍在怀里:
「你真要休了我?」
……这个我更没说过啊!
2
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一抬,我整个人被他提了起来。
江云望君子六艺样样出色,穿着衣服显得瘦削挺拔,文人风骨。
但脱了衣裳的身板精壮有力。
他将我横抱起,放到床上。
我一看窗外的天没黑。
二扶自己的腰没好。
我推着江云望的肩膀往后退:「夫君,你曾经定下规矩一月五次,这才初八,次数已经够了。」
江云望望着我,天塌了的样子:
「你不喜与我共赴巫山吗?」
「还是,我弄得你不舒服?」
我捂住他的嘴,脸红得发烫,这些话是从江云望嘴里说出来的吗?
早一个月,江云望就改了性情,黏我不说,还热衷床事。
我读过杂书,疑心他被精怪附体。
可是偷偷找来的道士说他没事,悄悄喂给他的符水也没效果。
而除却对我有变化外,他对外依旧冷淡,平日生活里的小习惯也没有改变。
我这才放下疑心,江云望还是江云望。
但是,是狐狸精江云望。
我是人,真的抵抗不住他吸精气。
「再说这些浑话,我就不回来了。」
江云望垂下眉眼,颇为委屈地放开我。
方才消失了一会儿的话又出现了:
「欸?怎么又能看见了?江云望这么快了吗?」
「不对,衣服都没脱,看来连枝没同意。」
「江云望你唯一能留住连枝的资本都没有了吸引力,连枝要你还有什么用。」
江云望也看到了这些话,他的眼神越发黯淡。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坏我夫君心性。
我扶了扶自己的腰,心里一横,捧着江云望的脸亲了上去。
3
我只是想让江云望找回些自信。
一晚上过去,我觉得他自卑一点对我更好。
他今日要上朝,不得不早起离家。
我还睡着的时候,便感觉到他亲了我一下又一下,这才离开房间。
我醒来的时间和往常一样,即便困倦着,但多年来的习惯让我按时睁眼。
我揉着额角坐起来,丫鬟便掀着帘子进来:「夫人,大人说他和老夫人说过了,你以后都不用去请安,老夫人也传话来,让夫人多睡会儿。」
这不合规矩。
这五个字在我嘴里打了一圈儿,我实在舍不得温暖的床榻,翻身又躺了回去。
这一个月以来,江云望不合规矩的事做多了。
我偶尔懈怠一天,也不出风头。
江云望是京城公子哥们的标杆,我也是贵女们的榜样。
行止坐卧,挑不出一点差错。
我与江云望成亲后,更是出了名的相敬如宾,夫妻典范。
我习惯这样的日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明白江云望为什么看了空中的字就魔怔似的认为我要和他和离。
虽然,即便我离开他,依我的品性名声,再嫁也不难。
但江云望长得好,人不错,除了为人冷淡了些,基本符合我的心意。
我做好了和他相敬一生的准备。
那些文字不知出于何处,江云望好像对它们深信不疑。
他离开后,我便看不到那些文字。
想来只能在他身边时才能看到。
睡饱之后,我先去见了婆母,婆母一向和善,对我从不苛责。
我陪婆母用了午饭,我的陪嫁丫鬟金橘脸色难看地进来。
婆母便挥手让我离开处理事情,待我跨出了门,金橘在我耳边低语:
「姑爷被人带去了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2
心头一瞬间窜起了火。
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江云望从不涉足烟花柳巷,今天或许是被强行带去。
或者另有隐情,不得不去。
江云望不是那种人。
但是这些理智的推测被越烧越旺的火苗吞噬。
江云望敢去那种地方,日子不想过了。
金橘的眼皮对着我直跳,提醒我婆母还在厅堂里。
我克制住冲动,让金橘去准备马车,我去到书房,挥笔写下和离书。
我不允许我完美的名声染上瑕疵。
柳家清名,也不能有一个流连花街的姑爷。
金橘手脚麻利,马车很快停在了门口。
我面无表情地上车,闭目养神,思索等会儿是先听他辩解还是先扔出和离书。
在马车停下时,我已经能控制那团怒火。
可在我下了马车之后,我意识到我小瞧江云望了。
匾额上三个大字让我沉默。
我问金橘:「你确定姑爷来的是这里?」
金橘坚定地点头:「银杏亲眼所见,现在还在里面没出来。」
自成亲起,我就拨了我的亲随银杏跟着江云望,为的是观察他在外是否依旧言行如一。
江云望也并不反对,银杏跟他到现在,早就被他的品行所折服,每次回禀都是大加赞扬他姑爷的君子风度。
这是银杏头一回递来不好的消息。
我抬头看着象姑馆的匾额,还有门口的小倌朝我眨眼睛。
「夫人,白日这里不开门,且等晚上,奴来迎你。」
我只觉得脸面落地,被扫了干净。
江云望已经和丢人二字紧密相连。
银杏从里面跑出来,看见我,如同看见救星:「夫人,你总算来了,姑爷把门关着,不让我跟进去。」
他推开小倌,让我进去。
走到二楼紧闭的房门口,里面隐隐传来男人的声音。
「公子,这个姿势不行,容易扭伤腰。」
「再偏一点,这角度最好。」
江云望的声音疑惑:「这样?」
被前一道男声连连称是:「公子天赋异禀。」
接着响起了另一人的笑声:「江兄这种笨拙的模样实属罕见。」
三个人。
我的眼前一黑。
银杏直接把门撞开。
屋内铺着绒毯,我踩进去,里面的三人受惊起身。
「连枝,你怎么来了?」
「嫂夫人,在下还有事,告辞。」
金橘银杏一左一右堵住门口,挡住了那位想要逃跑的兄台。
我看向江云望,他脸上的红晕蔓延到领口,此刻惊恐地望着我。
我扯出一抹端庄的笑,从袖中掏出和离书:「来看看我的夫君还能不能要。」
3
我又看见了他身边的文字。
「江云望只是太想进步了。」
「就和连枝说你是在学习培训,不是在花天酒地。」
「我真是服了,现在跟个木头一样,刚刚跟头牌学的绝美角度,完美侧脸呢,秀给连枝看啊。」
「连枝是个内敛心思深的人,江云望猜不准她心思,也是没招了求到了言笙头上。」
「这个兄弟不行,遇事他真跑。」
「哪里不行,简直太行了,言笙眼睛一直黏在连枝身上。」
「江云望,快张嘴!不然你就等着被兄弟撬墙角吧。」
江云望蹙眉看向言笙,而言笙正看着我,文质彬彬地开口:「嫂夫人,江兄来此只是想见识一下,没做其他,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江云望震声:「言笙,你藏了什么心思?」
言笙一脸无辜:「啊?我有何心思,不是你在下朝后找我,让我带你去了解女儿情思吗?」
接着他叹了口气:「不过,若是带你去青楼,万一你与哪位姑娘交谈甚欢,我不能对不起嫂夫人,所以才带你来的这里。」
江云望的脸色更红,看样子是被气的。
我看着言笙,他满脸真诚。
我对他有印象,江云望的好友之一,据闻是个风流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貌比春华,颜若桃李,与江云望是截然相反的气质。
他向我走来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和离书,看清那三个字,轻轻念出来:「和、离、书。」
他明显压了压嘴角,转头对江云望道:「江兄,这下你可以放心玩乐,不用担心嫂夫人怪罪你了。」
「哦,不对,」言笙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转头对我说,「不能叫嫂夫人了,该称为柳小姐。」
4
江云望气得身侧的手在抖。
我微微挑眉,端正地坐到桌边,头牌极有眼色地给我倒了盏茶,我看了他一眼,他稍触及我的视线,便垂眸浅笑:「夫人请用。」
这模样,这身段,这善解人意。
话又说回来,江云望都来了,我私底下能不能也来支持这位头牌的生意。
「不是……连枝看头牌的眼神,惊艳中带点赞许,欣赏中带点喜欢。」
「头牌不是吹出来的,浑然天成。」
「江云望:这样的眼神,老婆从没落到我身上过。」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一个不张嘴的二百五。」
空中的文字对江云望极尽嘲讽。
我收回头牌身上的视线,低头抿了口茶。
他们三人衣着整齐,确实没有发生什么。
我松了口气之余,在想江云望会如何解释。
他之前从不与我说他的心思,仿佛江内心的话宣之于口是一种极为羞耻的事情。
往好里说,他是克己复礼的君子,但实际上,他规规矩矩,板正得像根木头。
我虽没有窥探欲,但见他这一副罕见无措的模样,让我生出一点趣味。
空中的话催促着江云望张嘴。
言笙戏谑地把和离书递到江云望面前。
江云望闭了闭眼,走投无路的模样。
他走到我跟前蹲下,手搭在我的膝头。
从我的角度来看,刚好看他锋利的眉骨,笔挺的鼻梁。
我心中讶异,平日里只知道他模样不错,没想到从这个视角来看,他俊朗得不可思议。
江云望微微抿唇,抬头时眼神诚挚:「娘子,我为人愚笨,惹你不愉,来此是为了……」
他难以启齿。
我面上没有动容:「为了什么?」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耳根红得滴血:
「为了尽夫君之责,讨娘子欢心,求,求娘子……怜惜。」
美貌是一种利器,现在江云望在学习如何使用它。
以前的江云望内秀,不喜被人品尝,现在他把自己展示出来。
别有一番风味。
言笙两步走来,将和离书放在我和江云望视线之间。
「原来江兄是为了柳小姐才来得烟花柳巷,解释出去也能被人理解,柳小姐不如给他一次机会。」
我骤然惊醒,是啊,他为了我来这种地方「学习」,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
我岂不是成了耽于床笫之欢,迫使夫君学习淫技侍奉?
夫君还是声名远扬的端方君子。
我长久维护的清名雅誉不都完了?
我严肃地拿过言笙手里的和离书,递到江云望面前:「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浅薄享乐的人?」
5
我爹一生清誉,桃李遍天下,上到太子皇嗣,下到清贫书生,无人不对他心悦诚服。
文人这一块儿,他是第一人。
要是今天的事传进他耳朵里,他的得意门生进象姑馆进修以取悦他的女儿,我真担心这个小老头一口气喘不上来。家门不幸,师门不幸,他愧为人父人师,触柱以保全他的晚节。
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云望:「你真是糊涂啊!」
江云望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么?
早在嫁给他之前,他就时常来家中找爹,爹也常把他挂在嘴上。
吉人辞寡,讷言敏行,谦谦君子。
我恨不得用食指把江云望的脑袋戳醒。
好好做他的君子不行吗?
这是在闹什么?
江云望已经脸白如纸。
我拂袖起身,把和离书甩在他身上,转身之际,袖子被拉扯住。
江云望还蹲在那里,仰头看着我,放弃了方才的精致角度,卷着我的袖子,一点一点蹭到我的手,最后握紧。
「娘子,我......」
他的话刚起了一个头,就被言笙打断:
「柳小姐,看在江兄快要心碎的份上,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且不论江兄来此并没有做什么,即便做了什么也不情有可原。江兄再怎么清风明月,说到底就是个寻常男子,世人会体谅的。」」」
我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江云望朝他怒声:「你住口!」
江云望倒是交了一个好朋友,总能在我心软迷惑的时候提醒我。
世人会体谅他,却不一定会体谅我。
谣言不堪,以讹传讹,传出去无非两种说法。
要么是我人前端庄,人后本性释放。
要么是贤妻贵女又如何,还不是留不住夫君。
我甩开江云望的手,留下一个字:「离。」
6
我直接让马车回了柳家。
爹还未回家。
娘正午睡,被我回家惊起,纳闷:「昨儿不才回去,今天怎么又来了?」
在娘面前,我不再端着,歪歪扭扭躺进她怀里。
娘摸着我的头发,柔声细语:「是和云望吵架了?」
我闻着娘的味道,闷闷说:「是和他和离了。」
娘的手在我头顶顿住,过了一会儿,接着捋我的头发,声音略微变冷:「他干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他去了象姑馆。」
娘冷笑道:「真是看错他了!」
听娘的声音,江云望离死不远了。
爹是文官,娘是武将之后。
爹生气可能会把自己气死,娘生气可能会把别人打死。
娘叫来人梳妆,吩咐备马车,不等爹回来就要杀去江家。
我拉住娘的手:「他倒没做什么。」
娘蹙起眉:「那他做了什么?」
想到江云望的那副样子。
难以启齿!
我欲言又止,娘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长剑,拔出一截:「宝剑未老,今日就让江云望见识一下。」
我连忙抓着娘的手,面红耳赤地开口:「他,他叫了头牌……」
娘的剑又出鞘一截:「让他见识一下何为臊子。」
我用力把剑鞘往回推,费劲地说:「叫了头牌教他,怎么……怎么取悦我。」
最后三个字,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娘深深地凝视我,把剑收起,挂回墙上,背对着我,噗嗤笑了出来。
我人如火烧:「娘!」
我喊出来,她索性不装了,笑得前仰后合,一点形象也没有。
「你就为,为这事儿和云望和离?」
她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
我被她笑得生气,背对她坐到桌边:「是啊,就为这事,他跑去象姑馆那种地方,还是因为那么个理由,我的脸面不要了?咱们家的脸面不要了?你不怕我爹又撞柱子啊?」
娘坐到我身旁,满眼笑意:「脸面不脸面的有什么要紧,你与云望两人合拍就是了,别人的嘴说烂了,也扰不了你们的好日子。」
我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可是,爹从小教我人不可失仪,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行。百年随时过,万事转头空。唯有名声在,千古共清风。江云望跑去那种地方,我……」
娘长呼一口气:「柳常清,快从我女儿身上下来!」
柳常清是我爹的名字。
我无奈地看着娘,她总是这样,听不得我和爹说这些。
说爹是大装货,说我是小装货。
她说是读书很多,装了特别多学问的意思。
爹便以装货自居。
可我总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意思,奈何爹对娘言听计从,毫无底线。
娘戳了戳我的额头:「那除了名声这一块儿,云望有别处不合你的心意吗?」
我没有犹豫地摇头。
娘托腮看着我:「那你觉得,我与名声之间,你爹会选哪一个?」
不需要思索,我脱口而出:「自然是娘。」
娘点头,接着问:「再一个问题,你觉得,你与名声之间,云望会选哪一个?」
我怔了一下。
他都去象姑馆学那事儿了,脸面显然被抛下了。
娘深深叹气:「你跟着你爹,都学傻了。脸面固然重要,情意就不重要了吗?」
「枝枝,你确认你只在乎名声,一点点都不在意云望?」
7
我被娘问住了。
娘去给江家送了信,只说我在家中住几日。
婆母回信应下,没说其他,也没问缘由。
我让金橘仔细打听着外面有没有传出些不中听的。
夜里睡不着,我在院子里纳凉。
望着满天繁星,思索着娘对我说的话。
脸面重要,情意就不重要了吗?
江云望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名声当然重要,我花了那么多年才让我美名远播。
可是江云望……也并非没有我留恋之处。
我坐在石凳上,摘了一朵花,揪着花瓣数:「江云望、美名、江云望……」
夜里有野猫坐在墙头叫。
一声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被扰得数乱了花瓣,恼怒地看向那只猫。
却见那只猫的头顶冒出一行字:
「嘿嘿,连枝还没睡觉呢。」
我脊背发凉,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动弹。
那只猫翘着尾巴沿墙跑掉。
那串字还留在原地,很快被另一行字顶了上去。
「真的要这么做吗?连枝看起来是个很重规矩的人。」
「我的建议是,我们不要建议。」
「让江云望取悦连枝,结果连枝回娘家了;让江云望请教别人,结果连枝要和他和离了。我们的每个建议都很有建设性意义,推动江云望被休进程,其实我们是卧底吧。」
「没办法,这都要和离了,江云望再不做点什么,真把和离书送去官府登记不成?」
「江云望加油,老婆就在墙里面。」
我松下心,双手环胸,看着墙顶上冒出一颗头。
江云望双臂一撑,跨坐在墙头。
正与我对上视线。
去象姑馆找头牌,深夜翻墙闯私宅。
好样的。
我对他微笑。
江云望脸色一僵,慢吞吞翻下墙。
在落地的一刹,膝盖跪到地上。
我好像听见咔嚓一声,心头一跳,连忙跑过去。
江云望歪坐在地上,墨发落地,发尾缀上枯叶,他皱着眉,轻轻嘶气。
看到他受伤,心头微微痉挛,莫名让我焦躁。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江云望,这些是你该做的事吗?」
我忍不住对他说重话。
江云望抿唇,懊丧地垂眸:「连枝,我知我不该,可生怕你不要我,便都可为了。」
8
太傅府的墙哪有那么好爬。
肯定是爹娘默许他进来的。
我扶着他进屋,他一瘸一拐地在屋中坐下。在灯光下,我发现他的脸上还有淤青。
我蹙眉轻抚他的眼尾:「这是谁打的?」
江云望眼睫轻颤:「是我不小心摔的。」
他话音落下,空中的字幕就戳破了他的谎话:
「分明是他和言笙打架打的,干嘛不让连枝知道?」
「要是和连枝说了,那连枝不就能猜到言笙对她有意思了嘛,江云望防着呢。」
「这呆子,直接和连枝告状啊,告诉她言笙挑拨离间,故意欺负他。这个时候不给连枝上眼药,真想要言笙挖墙脚啊。」
我轻扬眉梢,抬起江云望的下巴,给他上药,轻飘飘问:「是吗?」
江云望的眸子闪动:「其实,是与言笙打的。」
言笙此人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之前碰过几面,也知他心计不浅。
江云望与他交好,我只怕江云望被他带坏了。
于我而言,言笙唯有长相是可取之处。
二婚也不选他。
我找药油,指了指江云望的裤子。
「为什么同他打架?」
江云望护着自己的腰带,轻咳:「意见不同罢……」
他未说完,周围的文字变得密密麻麻:
「告状啊,告状啊,这时候还不张嘴!你要急死我。」
「告诉连枝,你不喜欢言笙看她的眼神,你吃醋了,占有欲大爆发!」
「不许藏着憋着,你不说出来连枝怎么知道你在意她?」
我低头瞧着他,江云望不看我,移开目光:「他似乎对你有非分之想。」
我点了点头:「你交的好友眼光不错。」
他放在膝头的手瞬间攥紧。
我莫名地感到愉悦:「把裤子脱了。」
江云望错愕,脸憋红了:「这是在柳府,似乎不妥……」
我想了想,把药油放下:「也是,你我已和离,再给衣衫不整的你上药确实不妥。」
江云望默默解腰带:「和离书未送去官府登记,娘子为我上药,甚妥。」
我好笑地睨他一眼。
他沉默地把外裤脱掉,在他接着脱袭裤的时候,我的眼皮一跳:「够了。」
看见两条腿就行了。
他的膝盖已经乌黑发紫,看着瘆人。
揉着药油,让药性渗透。
江云望疼得身体绷紧,却一声不吭。
真是个忍人。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对上我的目光,他眨了眨眼,冲我勾起唇角。
手上的力道不由放轻,我下意识凑近吹了吹手底的膝盖,减轻他的疼痛。
「唔哼。」
忍到现在没出过声音的江云望叫了。
我的手停住了。
这种声音,我连着听了一个月,他绝不是因为疼的。
9
翌日,江云望眼底一双大黑眼圈,脸上还顶着一个淡粉的巴掌印。
他的膝盖受伤,不能再翻墙,也不能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去。
幸好他翻墙前就留书让亲随告了病假,不算无故缺席早朝。
我打算支开角门的人,趁机让江云望离开。
先让江云望在屋里藏着,我出院子向角门走,半道却被人拦住。
娘身边的嬷嬷叫我过去,说上门来了一个公子求亲。
求亲?
我们家还有第二个姑娘吗?
我随着嬷嬷到正厅,就见一个背影,他与娘说话,把娘逗得眉开眼笑。
娘看见我,向我招手:「枝枝,快来。」
我走进去,那位公子也转过身,对着我翩翩一拜。
「柳小姐,又见面了。」
我回礼:「言公子。」
和离之事尚未传开,知道我要和江云望和离的人只能是他。
娘握着我的手:「枝枝,你决议与云望和离,那往后的日子该重新做打算,言公子仪表堂堂,有意于你,你也可了解一番。」
我蹙眉看着娘,她昨天不还为江云望说话吗?
娘冲我眨眼睛:「去,带言公子去花园里转一转。」
言笙今日的穿着格外亮眼,发丝都似乎熏了香。
他侧身:「有劳柳小姐。」
金橘和他的小厮不远不近地落在身后。
我与言笙同行,疑惑地问他:「为何这般急切地向我求亲?」
言笙轻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柳姑娘这样好的女子,在下不抓紧些,就要失去两次了。」
「江云望可是你的好友,你这样做,不怕二人生出隔阂?」
他摇头:「人生难得一知己,若江兄在意我,必然能理解我。」
「若他不理解呢?」
言笙叹息:「那他就不是知己,失去又何妨?」
是这个理,但又不太对劲。
他岔开话题,问我园子里都有什么花。
一直待到晌午。
我含蓄地提醒言笙:「时间不早了,言公子不如留下一道用饭?」
是个体面人就该明白意思了。
言笙当即点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行,体面人对付不了没脸没皮的人。
饭桌上多是言笙在与娘说话,爹还在宫里。
言笙好像越来越对娘的胃口,两人相见恨晚,恨不得立刻义结金兰。
我夹着米粒吃饭,不动声色地往袖子里塞了两个馒头。
饭后,言笙总算离开。
我碎步往我的院子走,刚打开门,入目就看见空中拥挤的字。
「江云望,还没和离呢,你怎么把自己搞得像个见不得人的情夫?」
10
「正夫身份,偷情派头。」
「可怜呐,眼睁睁看着老婆和自己的好兄弟相亲,谁能窝囊成他这样。」
「要不放手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可能江云望就是和连枝没缘分,他的未来本来就是和连枝和离,我们的出现只是加快了这个进度。」
「同意,真正让连枝幸福的人说不准是那个后来人,江云望现在又挣又抢都没用,他命里无老婆,和他张不张嘴无关。」
「别说了,江云望要碎了……让我最后偷吃一口破碎前夫哥。」
「江云望:前夫哥?我吗?」
我的目光落到江云望身上。
他坐在窗边,半垂着眼睛,似乎在出神,脸上一片空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我回来都没有察觉到。
突然,他呢喃了一声:「那她会幸福吗?没有我之后。」
那些字让他快睁眼,提醒我已经回来了。
他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动不动,像个石雕。
我看见晶莹的泪珠,直直地从他眼眶里掉出来,砸到桌面。
他本人还是面无表情。
接着又是一颗泪珠掉了下来。
我不由咬唇,心脏泛酸。
江云望一贯是沉稳的,淡得像水,在屏风后偷看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嫁给他不错。
成亲后的日子如我所想的那般安稳,江云望的话少,我也不是吵闹的性子,不需要夫君黏糊人。
我没觉得这种生活有多么不好。
这些空中的怪字到底怎么给江云望洗了脑。
两排字钻进我的眼里,它的语气很笃定:
「江云望,你心里不是有结果了吗?连枝待你好是出自夫妻本分,无论她的夫君是谁,她都会那样做,你对她而言,并不特别。你说,她遇见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会不幸福吗?」
「你的爱意都压在心底,连枝不知道,也感受不到,现在你说了她也不在意,是因为她不爱你啊。」
这些话转了风向,昨天叫他讨好我,今天又叫他放弃我。
我深深吐纳,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云望抬头,眼睛布满红血丝,神情麻木得像布偶。
整个人像是死了一半。
我抬手在没有巴掌印的半边脸颊挥过去。
江云望眼里有了神韵,迷茫地看着我,后知后觉捂住脸。
我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有事不会和我说,瞎跟别人学什么学?」
学了一堆烂招,把自己都快学死了。
11
爹教我端正仪态,娘教我有气不要忍。
爹就退一步让我打人的时候仪态端庄。
自小我就没受过什么气,长这么大打出去的两巴掌都落在江云望脸上了。
他没头没脑地性情大变,俯身讨好,只让我摸不着头脑。
江云望低头轻搓着两边的脸颊:「岳母要给你议亲?」
「是啊,还是你的好友言笙。」
江云望放下双手,看着我:「你愿意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言公子长相不错,能说会道,家世清白,除了他本人名声在外,其余一切都好。」
江云望微抿唇:「他不好。」
他没在我面前论过他人是非,这还是头一遭。
「哪里不好?」
江云望想了一下,说:「他,品德不好。」
空中的文字又在嘲笑他:
「什么小学生告状,我还体育不好呢。」
「算了,江云望已经进步了,起码知道说情敌坏话了。」
看到那些字就烦,可恨巴掌打不上去。
江云望的手握紧,重新说:「他觊觎朋友妻子,品行不端,配不上你。」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江云望的腰挺直了些:「他带我去烟花之地,用心不纯。」
我接着点头。
江云望的眼里有了点亮光:「还有,他心计深沉,难以相交。」
我再度点头。
江云望顿了顿,突然说:「连枝,我心悦你,不愿与你和离。」
我的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呆怔地望着他眨了眨眼。
江云望握紧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我绝不与你和离,绝不离开你。」
12
「小废物站起来了。」
「难道说江云望看起来老老实实,还是强制的一把好手?」
「要我说,我还是支持江云望,不像后面那个,身份复杂,心眼比言笙还多,连枝会面对很多危险。江云望除了为人冷淡了点,没有什么坏毛病,他现在也努力张嘴了,论起来还是他更好一些。」
江云望的眸色微变,神情更加凝重,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绝不离开你。」
我更加疑惑,这些文字到底知道什么?
后来人又是谁?
他们说的冷淡,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不适。
按照我的性子,我绝不会因为江云望不爱说话就和他和离。
而如果看不到这些话,江云望就不会被带去象姑馆,我也不会因为丢脸给他扔和离书。
那,我和他会因为什么和离?
我陷入沉思,迟迟没有回答江云望。
他坐立难安,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起身越过桌子,扣住了我的后脑。
唇上袭来熟悉的气息,江云望一向温吞有耐心,这次却焦躁地急于取得我的注意,他的眼泪滑到唇缝,吻又苦又涩。
我推他的手被他紧握,手心里被塞进柔韧有温度的东西。
在间隙低头,看清手里的物品。
江云望轻轻捏着我的后脖颈:「我做得不好,惹你不悦,所以……你来,怎么样都行。」
他的眼中水雾蒙蒙,深深地望着我。
手中的东西好像烫手,我应该立刻丢掉的,这不是一个贵女该玩的东西。
可对上江云望哀求的眼睛,我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引导,把系着铃铛的皮环扣在他的脖子上。
我拨动那个铃铛,叮铃铃地响:「那就只听我的,不许听别人的。」
江云望的喉结滚动,眼中闪动光芒,他点头。
我看向空中的文字,它们还在:
「谁教江云望戴项圈的,太会教了,多教一点。」
「当时乱七八糟跟他说了那么多道具,不知道他准备了几个。」
「终究还是要靠色诱啊……」
「他随身带着这个项圈翻墙,早有预谋啊,身上还带了其他东西没有?」
我深吸了一口气:「尤其不要听这些鬼话!」
那些文字安静了。
江云望泛红的脸也呆滞了。
「连枝,你能看见?」
13
那些字一时间没有换新。
「你什么时候看见这些的?」
我指了指空气,问江云望。
江云望想了想:「大约,两个月前。」
比我早一个月看见。
「你怎么就跟着魔了似的相信那些话呢?我何时嫌弃过你?」
江云望垂下眼:「起初一个月,我并不相信,但我去试探过别家新婚夫妻,暗中比较,它们确实说得不错,我们太生疏客气了。」
我好脾气地笑:「所以,你就转性了?」
江云望点头,脖子上的铃铛清脆地响:「我观它们言论,是因我寡言少语才使你如此疏离,直到你对我彻底失望,决定和离,所以想改一改性情,与你亲近些,以免落得那个下场。」
他垂下眼睛,一副苦命相:「没想到让你更加厌恶了。」
那是改一点吗?
如果不是能看见这些文字,我得再找一个道长给他驱邪。
我按了按额角:「你原先就很好,没有那些话说的那么糟糕,不用改。」
江云望望着我,有些许欢喜:「连枝喜欢我先前的样子?」
我正欲点头,兀地顿住。
回忆起原先他寡言冷淡的样子,是我最习惯的样子。
不与我撒娇,不与我谈心,也不与我亲密……
先前觉得寻常,可现在却感觉确实冷淡了些。
我不答反问:「你之前那样,都是出自本心?」
他缓缓摇头,一本正经:「若是凭心而论,一月五次少了,只是你每次都很累,第二日便不理我,我只好约束自己。」
我的脸腾地变热。
「它们说你是喜欢的,只是羞于需求,不能开口,让我主动勾……」
我捂住他的嘴。
以前的江云望还是讨喜一些,现在怎么什么都能往外说!
他眨巴眨巴眼睛,握住我的手,将我拥进怀里:「娘子,明日与我回家好吗?」
我没有挣扎,仍有些介怀:「那你去象姑馆的事传扬出去,我的脸面往哪搁?」
江云望笑了笑:「娘子放心,污了谁的名声,我都不会让你名声有损。」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将下巴放在我的肩头,云淡风轻:「本就是言笙弄出来的事,他诓骗我去那等地方,让我娘子伤心归家,我再三登门请见才使误会解开,求得娘子谅解。我们夫妇二人实在是被他祸害惨了。」
我轻嘶一口气,三言两语,锅全扣言笙头上了。
「你不是君子吗?」
他蹭了蹭我的肩头:「虚名而已。」
沉寂许久的空气又冒出话来:
「江云望面对别人的时候脑子转得不挺快的吗?」
「关心则乱,连枝才会让他乱了阵脚。」
「言笙:虽然老婆没抢到,但是兄弟也反目了,真是快哉快哉。」
他亲了亲我的脸颊:「明日,我登门向岳父岳母致歉,请娘子回家。」
14
我偷偷摸摸给他开了角门,让他离开,顺利得很,没有意外。
回房之后辗转难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嘴角竟一直是翘着的。
就连新婚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我蒙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好久才睡去。
第二日醒得又早,早朝结束,爹早归家,我梳洗打扮好,去找爹娘。
爹在看书,娘在睡摇椅。
我接过丫鬟手里的扇子,给娘打扇,娘看了我好几眼,笑笑没说话。
我假装没看见她的一脸深意,等着门口的人来通传。
小厮小跑进来:「老爷,姑爷在门口请见。」
爹书未放下:「什么姑爷,和离书都给他了,算哪门子姑爷,等我这儿清点好了枝枝的嫁妆单子,就上门和江家分割清楚。」
我摇扇子的手不由加快,看向我娘。
我娘接收到我的目光,终于开口:「就是,想娶我家闺女的人如过江之鲫,既然女儿不喜欢江云望,那便换。」
我摇扇子的手快出残影,娘按住我的手:「看枝枝赞同得都说不出话,回头我遣人将你的院子再翻修一次,这两日你那屋老传来细碎的声音,许是闹耗子。」
故意的。
这两人都在看我笑话。
我吞下一口气,红着脸开口:「其实我……」
又一个小厮跑进来:「老爷。」
爹轻呵:「他还敢催?」
小厮着急忙慌到跟前:「老爷,太子轿辇到门口了。」
爹放下书,娘也起身,一家人到门口相迎。
太子方从轿子里出来,江云望也在一旁行礼。
我悄悄往江云望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文字都把江云望遮了干净。
「又争又抢的后来者终于出现,我太子党挺直腰杆站起来了。」
「小夫妻现在感情好着呢,太子出现即小三,迟了就是迟了。」
「言笙党命苦,言笙还有机会吗?连枝要不要离个婚呢,外面是森林啊。」
又一辆马车停到门前。
言笙下马车,向太子行礼,他今日的装扮更是亮眼。
但我的眼前有点黑了。
15
爹把这三人一起迎了进来,他们都是爹的学生,对爹很是敬重。
太子与爹去书房交谈。
留下言笙和江云望给我招待。
娘生怕我太自在,大早上就去睡午觉了。
我在小花园设了一桌,让丫鬟上了茶点。
江云望净手后,给我斟茶。
言笙皮笑肉不笑:「江兄,强扭的瓜不甜,柳小姐欲与你和离,你应当成全。」
江云望只说:「你倒是来得勤,昨日来了,今日又来。」
言笙:「那不是怕又落人一步吗?若是当初在下快一步提亲,柳小姐就不会有这次和离了。」
江云望未答,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
言笙蹙眉:「你笑什么?」
江云望简洁回答:「这次你也没快。」
我望天。
那确实还是江云望快一点啊。
江云望:「你昨日来提亲的时候,我就在娘子的闺房里。」
言笙放在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失去了他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容,看向我。
我还在望天。
他对着江云望咬牙:
「我以为你是个君子。」
江云望眨眼,语速和缓:「我从未这样自称,言兄误解了。」
言笙胸口重重起伏,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江云望让丫鬟再给他倒茶:「如此牛饮,想来言兄真渴了,太傅府的茶不错,言兄多品一些。」
一副悠然自得男主人的模样。
他们在交锋,我还在望天。
空中的文字排了很多:
「江云望:虽然我话少,但我做事快啊。」
「江云望:我能半夜住进老婆闺房,兄弟你能吗?」
「江云望:君子吗?大部分时候是,也可以不是,似是如是非是。」
我收回目光,看向言笙:「多谢言公子厚爱,只是我对言公子……」
「柳小姐。」
言笙打断我的拒绝,直勾勾望着我,我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伤心。
「我与江云望一同拜入太傅门下,也是与他一起遇见的你,我对你……我对你的在意,不比江云望少分毫。」
17
我回忆了一下。
我初见江云望时,他为我捡起了风筝,交给了金橘。
我与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看清了他的样子。
那时江云望的身侧还有一个男子。
而我对言笙的真正印象始于婚后,偶尔在江府见到他。
再就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流连花丛,没有定心。
言笙字字语重:「我错失一步,无话可说,就当此生你我无缘,可现在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一次。」
他连「在下」都不自称了,好像他的假面具被摘下,多了些真诚。
江云望出声:「没有机会。」
言笙怒视他:「你住口!当初我问你有没有心上人,你不答,转头就去提亲,你有拿我当好友吗?」
江云望蹙眉:「我有向你分享心事的责任?你同样也没说过你觊觎我的妻子。」
言笙怔了怔,颓然地闭上眼。
我出声:「言公子,不必再执着于我,我对你无意。」
言笙呢喃询问:「我哪里不如江云望?」
我诚恳道:「你样貌才学都不输他,只是我心偏爱……」
一一好名声。
「哎呀,是谁听到老婆的表白嘴角压不住?」
「江云望:都听到了吗?连枝说她偏爱我。」
「言笙党嘎巴死这儿了。」
江云望拍了拍言笙的肩,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不远处传来笑声:
「这儿好生热闹,不介意孤也加入吧?」
18
太子常服到来,我们迅速起身迎接。
宋嘉和抬手让我们起身,语气玩味:「听闻江大人惹连枝妹妹不快,都到和离的地步,可有此事?」
他一来便成了上座。
我们三人都拘谨了些。
江云望淡声开口:「是,下官正求娘子原谅。」
太子笑笑:「连枝妹妹心里如何想的?」
他一口一个「连枝妹妹」,如此亲昵,让我不适。
我与他的玩伴情谊早过去许多年,年龄稍长之后,爹就少将我带去皇宫与太子玩耍。
爹并没有将我嫁入皇室的打算。
太子这种姿态是想做什么?
心中百转千回,我面上波澜不惊:「与夫君玩闹而已,今日便打算与他回家了。」
江云望看向我,低眉浅笑。
另外两人的神情却不太好,言笙已经神游天外,暂且不提,宋嘉和的眼眸似沉了几分。
我企图从空中那些文字中找到答案:
「就是这个阴湿疯批味爽!」
「对小青梅念念不忘,暗中注意着她长大,在权势不稳的时候不愿意把她拉入危险,可等到他大权在握,青梅已经嫁为人妻。」
「可现在江云望和连枝好好的啊,江云望肯张嘴了,连枝也喜欢他,我补药看强取豪夺。」
「我也站前夫哥,不是,现夫哥,情绪价值给足又听话也不乱搞,太子现在府里已经有太子妃了,不管太子还是不是处,他的身份太复杂,连枝嫁进去还要勾心斗角,不如已经培训好的江云望。」
「那又怎,太子也很可怜啊,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嫁给别人,自己无能为力,还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意,免得连枝被对手盯上,他隐忍这么多年,吃口甜的怎么了?」
莫名其妙。
我都不知道太子对我有意,怎么他觉得时机到了我就该让他吃口甜的了?
宋嘉和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无人说话,他又问我:「你是真心想与他回去,还是有其他忧虑?例如,担心和离后声名不再,难以再嫁?」
我笑了下,被气笑的。
太子倒是清楚我在乎名声。
可他不知道我对自己的自信,我何曾担心过难嫁?
「多谢太子为臣妇思虑,臣妇与夫君感情甚笃,没有嫌隙,且……」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望着江云望羞涩地笑:「已有孕了。」
没有的,还没有。
所以糊弄过今天,回江家就要辛苦我和江云望了。
19
那日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江云望却没察觉到,他和傻了似的盯着我的小腹,另外两个人走了他都没回神。
下午回到江家,婆母和我说了会儿话,我就拉着江云望回房。
把他往床上推。
他和黄花大小子一样捂着自己:「不行,连枝,有孕在身不能行房。」
我边拉扯他边低声说:「没怀,那是说给太子听的,你没看到那些字说的他对我的心思吗?」
江云望抗拒的动作松懈,眉眼落下:「哦。」
他一边失落,一边解我的衣裳,我看到他光秃秃的脖子:「那铃铛呢?」
江云望应声,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箱子,在我眼前打开。
我睁大眼睛:「都是那些字教的?」
江云望点头,耳廓微红:「上个月定制的了,还没研究过用法。」
我啧啧称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江云望苦笑:「我也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一开始还要喝酒壮胆,后来……」
我翻出铃铛给他戴上:「后来什么?」
江云望拂开长发方便我扣上铃铛,凑到我颈间亲了一下,声音暗哑:「后来发现,我就是这样的人。」
月落日升,江云望又告了假。
清晨和江云望拥眠时,小腹兀地坠痛,床单上见了血。
江云望慌忙叫大夫过来。
大夫诊了半天,看了江云望好些次,意味深长地开口:「江大人,夫人有孕尚不足月,这段时间……夫妻之事还是克制为妙。」
我在床帐内听着,浑身发烫,等大夫被下人送走。
我把枕头扔给江云望:「江云望,我的脸面又被你丢干净了!」
江云望接住枕头:「是,我的错。」
他一边笑,一边看着床底,眼底透着可惜。
「也是,照之前的频率,如果连枝没怀上,就得怀疑江云望行不行了。」
「太子彻底没戏了吧,他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打扰连枝的生活。」
「那不一定,有权的人最爱自己,他把连枝抢过去,想做孩子后爹也说不定啊。」
「我觉得连枝现在很幸福,不想被人打扰。」
「有没有人可怜可怜我们太子党啊,他本来是正宫,只是出现得晚了点而已,现在你们把江云望调教好了,那我们太子怎么办?」
「太子有什么好可怜的,他虽然失去了爱情,但是获得了权力,人总不能既要又要吧?而且,本来剧情线上,连枝会和江云望和离,还有太子的手笔。」
「要不然连枝都要了吧。」
我看到了其中一条,疑惑地问:「太子做了什么?」
文字回应我:
「本来你和江云望相敬如宾,日子挺正常,但是太子暗中接来了江云望的小表妹住进江家。那不是一般的小表妹,那是想嫁给表哥的小表妹,然后你就把江云望休了,赐婚太子和你的圣旨也到了,从你的角度来看,你和太子是先婚后爱,江云望最后成为独身痴心汉。」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江云望。
他的脸色一变:「表妹也是时候议亲了,我这就写信给舅舅,让舅舅舅母安排。」
他紧张地握住我的手:「我心中唯有你,你千万莫要多想。」
20
我没多想,我总归不会让自己受气,过不下去就离,我自有我的天地。
江云望一刻都等不得,立刻去书房写信。
婆母给我送来补品。
头两个月都在家中,一步未出门。
大夫说我的身体好,胎相很稳,江云望将外来的邀约能推则推。
爹娘来江府看过我几次,送来了好些东西,娘还把她最信任的嬷嬷留了下来。
嬷嬷手段很严,我的吃食用度都要先经过她的手。
因为那日清晨我出血的事,嬷嬷让我和江云望分房而居,她夜里照顾我。
晚上不能见面,白日里江云望尽量留在我身边,趁嬷嬷不备,给我塞一嘴解馋的零嘴,再与我讲一讲外面的趣事解困。
「太子妃好像变性了。」
他往我嘴里塞了一个蜜饯, 我背着嬷嬷嚼嚼, 催他接着讲。
「东宫内务太子妃功不可没,这月初开始, 太子妃称病不再处理事务,还为太子纳了许多美人。」
「太子少不得分心在东宫内务上, 召太医数次, 太子妃始终抱恙。」
「装的?」
江云望摇头:「不知。」
未出阁前我和太子妃还有过交情, 彼此惺惺相惜,知道对面是体面的同道中人。
一般情况下, 都不会撂挑子不干。
除非不想过了。
但皇室夫妻哪有那么容易分开。
我压低声音:「太子妃不想要太子了。」
江云望食指抵在我的唇上,对我摇头:「娘子慎言。」
我的视线瞥向空中。
近来文字出现次数越发少, 江云望本人都看不到几次, 来得神秘,去得也神秘。
今日我们提起太子, 倒是冒出来几行。
「太子新婚夜就和太子妃说他心中有人,但会给太子妃体面,两个人纯纯合作伙伴。」
「不过太子妃看见我们的提醒之后就不打算给太子当打工人了, 辛辛苦苦管理整个东宫, 太子还打算绑架臣妻,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气死她了。」
「现在好了,东宫热闹起来了,太子每天被太子妃气成驴脸, 太子妃精挑细选给他纳的美人,每人各像连枝五官的一部分,换着花样往太子怀里倒, 现在太子看见连枝本人都能 ptsd。」
我说怎么看不到它们了, 原来它们是去东宫看热闹去了。
我和江云望对视了一下, 都注意到了「绑架」这两个字。
两人心照不宣地增强了江府的防护,我甚少出门, 出去一次明里暗里都有护卫。
但是防不胜防, 我回太傅府一趟,不巧和太子碰上。
他定定地看着我, 忽然皱紧眉闭上眼, 一言难尽地别开了头。
什么眼神, 什么意思?
我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
江云望在我身侧,死死地拽着我行礼。
太子看也不看一眼,让我们起身之后迅速离开,仿佛身后有鬼。
我绷着脸:「他……」
江云望拍着我的后背顺气:「莫气, 莫气,天理昭昭, 自有报应。」
太子妃能忍这样的男子, 活该她功德无量。
我吐出一口气,换个角度想。
太子对我无意, 文字里说的另一种就不会再发生。
我和江云望可以继续做京城夫妻典范,美名远扬。
唯有名声在,千古共清风。
来源:星星藏于梦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