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8年的北京，寒风裹着未化的残雪掠过街巷。宋小华从医院走出来时，后腰的麻醉药效正渐渐消退，钻心的疼痛顺着输精管疏通手术的创口蔓延开来，比当年做结扎时还要剧烈几分。他扶着墙缓了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硬是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响。
1978年的北京，寒风裹着未化的残雪掠过街巷。宋小华从医院走出来时，后腰的麻醉药效正渐渐消退，钻心的疼痛顺着输精管疏通手术的创口蔓延开来，比当年做结扎时还要剧烈几分。他扶着墙缓了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硬是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响。
上辈子，他与李宛如结婚那日，女人曾郑重其事地握住他的手："小华，我这辈子只会有琳琳一个孩子。她从小没了父亲，我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她的前夫陈刚因耐不住部队生活的孤寂，在女儿两岁时抛下母女俩远走高飞。宋小华为了表决心，第二天就去做了结扎手术，指着病历本对李宛如承诺："我会把琳琳当亲生女儿疼。"
可二十年光阴流转，他倾尽所有养大的姑娘，在亲生父亲归来那日，便脆生生改口叫他"舅舅"；他相伴半生的妻子，眼里的柔情蜜意全给了归来的陈刚，仿佛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最终，他成了军区大院里的笑柄，在孤寂中走完一生。
此刻，宋小华攥着刚打印好的离婚报告，脚步踉跄着往军区方向去。刚走到李宛如办公室门口，下属的声音便清晰传来："团长，姐夫回来了，您和宋小华……"他顿住脚步，听见李宛如的嗓音带着惯常的淡然："为什么要离婚？家里总需要个人照顾琳琳。陈刚性子野，我哪舍得捆住他？就让他去闯荡吧。"
宋小华倚着门框，后腰的疼痛突然变得尖锐。原来在妻子眼里，他不过是个任劳任怨的"家里人"。可明明结婚前，他也是大学里被导师寄予厚望的高材生；若非李母哭着求他帮忙照顾被弃的孙女，他本该在科研领域大展拳脚。
记忆翻涌，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父母双亡，是李父李母将他接回家中，一碗热汤、一件棉衣地养大。他娶李宛如，一半是报恩，一半是真心疼惜没了父亲的琳琳。可外人总说他是"图李家钱财的软饭男"，连李宛如都从未替他辩解过半句。
"我回来了！"清脆的童声打断思绪。宋小华转身，看见放学归来的李琳琳正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女孩仰着头，命令的语气像根刺："我饿了，去做饭。"
宋小华望着这个曾亲昵唤他"爸爸"的姑娘，喉咙发紧。从前陈刚未归时，她也会扑进他怀里撒娇，如今却连声"叔叔"都懒得叫。他强压下酸涩，应了声"好"，转身进了厨房。
水龙头哗哗作响，宋小华盯着流动的水流出神。上辈子他总想着，只要付出真心，总能换来同样的对待。可李宛如的冷淡、李琳琳的疏离，像块冰冷的石头压在胸口。他不是没试过沟通，但每次刚开口，李宛如便皱着眉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
"小华，明天早上我要去研究所……"晚饭后，他斟酌着开口。李宛如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我明天休假，正好带琳琳出去。"话音未落，李琳琳眼睛亮起来："是去见爸爸吗？"李宛如看了眼宋小华，没否认。
宋小华低头扒了口饭，笑着应下："好，你们玩得开心。"
次日清晨，研究所办公室。主任递来一份文件："之前劝你参与长沙工学院的计算机研制，你总说要顾家。怎么突然想通了？"宋小华接过申请表，指尖抚过"保密项目"四个字。上辈子他为了家庭放弃大好前程，这辈子，他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主任，以前是我目光短浅。"他提笔在签名栏写下"宋小华"三个字，笔锋遒劲，"国家强了，小家才能安稳。"
走出研究所时，阳光正好。宋小华仰头望着蓝天，后腰的疼痛已渐渐麻木。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李宛如的"家里人"，不再是李琳琳的"免费保姆"，他要做回宋小华——那个本该在科研领域发光发热的宋小华。
第2章
宋小华踏进家属大院时，几位军嫂正倚在门框上闲聊。见他走近，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
"结了婚三年，李团长的肚子还没动静，那物件长着也是摆设。"
"怪不得李团长最近总往陈参谋那儿跑。"
"我今儿个瞧见陈参谋了，几年不见更精神了，那身干部服穿得笔挺。"
自打李宛如离婚后，这些军嫂没少往她跟前塞自家亲戚，可最后竟让宋小华这个外来户捡了便宜。从婚宴那天起，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就跟刺儿似的，总想着扎他两下。
宋小华低着头往楼道里走。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何必再跟这些长舌妇计较？
直到日头西斜，李宛如才牵着女儿回来。李琳琳抱着个塑料娃娃蹦蹦跳跳："妈，明儿还能去找爸爸吗？"
"傻丫头，明儿要上育红班的。"李宛如捏了捏女儿的脸蛋，抬头看见冷锅冷灶的厨房，愣了下，"今儿没做饭？"
宋小华从书本里抬起头，指尖还沾着墨水："我以为你们不回来吃，就随便对付了口。"
"你们还没吃？我这就去做。"他起身要往厨房走，李琳琳突然扯着嗓子喊："妈！你说过陈爸爸做饭更好吃！"
宋小华只觉喉头泛起苦涩。五岁的孩子哪懂遮掩，三年的付出竟比不过亲爹偶尔的糖果。李宛如把女儿支去屋里玩，跟着进了厨房："琳琳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李宛如头回跟他解释什么。可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认同了女儿的说法。宋小华往锅里添水的动作顿了顿，轻声说："我明白的。"
"要是陈参谋愿意回来……"他话没说完，李宛如突然沉了脸："你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要复婚。"
"可琳琳总得见亲爹吧？"宋小华望着锅里翻滚的米粒，突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晚饭端上桌时，他借口头疼先回了屋。李宛如哄睡女儿后摸进房间，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宋小华刚做完手术不久，伤口还隐隐作痛，刚要推拒，李宛如的手已经摸到了他下腹。
"小华，就算他回来，我也不会变心。"黑暗中，李宛如的呼吸喷在他耳后，"我的男人只有你。"
宋小华想起上辈子，李宛如也是这么说的。可每次陈刚出事，她总是第一个冲过去。"他是琳琳的亲爹，我不能不管。"这句话，他听了整整二十年。
"我不舒服。"他推开李宛如，抓起衣服往卫生间跑。冷水浇在脸上时，他盯着镜子里苍白的脸，突然笑了。这辈子他或许会有孩子，但绝不可能是和李宛如。
第3章
次日送完李琳琳去育红班，宋小华直接去了卫生院。调职长沙前需要体检，他路过二楼诊室时，突然听见护士喊："陈刚同志的家属在吗？"
人群里立刻伸出只手："我在。"
宋小华定睛看去，正对上李宛如的侧脸。护士递过单子："你是陈刚同志什么人？"
"我是他爱人。"
这四个字像根冰锥，直直扎进宋小华耳朵里。医院里人来人往，李宛如竟敢这样明目张胆，也不怕被人举报搞 破 鞋。他站在原地浑身发冷，突然想起上辈子，李宛如和陈刚的婚礼办得轰轰烈烈，轮到自己时却连桌像样的酒席都没有。
她的战友同事见着他，总还是叫陈刚"姐夫"，仿佛他只是个透明人。
"宋小华？"李宛如终于发现他，脸色骤变，"你怎么在这儿？哪不舒服？"
"陈刚同志的爱人。"他重复着这个称谓，声音发颤，"那我是什么？"
李宛如抿了抿嘴，刚要开口，诊室里又传出护士的催促："家属快来签字！"
"回家再说。"她扔下这句话就往里跑，宋小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床笫间的誓言，胃里一阵翻涌。
体检完路过诊室，他透过门缝看见李宛如正给陈刚削苹果。刀锋在她指间翻飞，苹果皮蜿蜒成一条红线。原来她不是不会做这些，只是不愿为他费心。
下午接李琳琳时，小姑娘兜里塞满了水果糖。宋小华蹲下来："琳琳，这些糖哪来的？"
"爸爸买的！"李琳琳把糖纸揉得哗啦响，"后爸最坏了，连糖都不让吃！"
周围家长投来异样的眼光，宋小华只觉浑身发冷。他想起上辈子，李琳琳直到成年都只叫陈刚"爸爸"，而自己永远是个"宋叔叔"。
"既然我这么不好。"他摸着兜里调职的介绍信，声音发紧，"把你亲爸爸换回来好吗？"
"好！"李琳琳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回答却干脆得像把刀。
夜里十点，李宛如才拖着步子进门。看见宋小华坐在客厅，她随手把包扔在沙发上："怎么还没睡？"
"不困。"宋小华盯着电视里闪烁的雪花，"陈刚同志怎么样了？"
"肺炎，得吊几天水。"李宛如在他身边坐下，"小华，我想……"
"想去照顾他？"宋小华把调职介绍信压在存折上，"我没意见。"
李宛如愣住了，接过存折时指尖发颤："你放心，我请护工。"
"随你。"宋小华起身往屋里走，突然被拽住手腕。
"你今天去卫生院做什么？"
"研究所安排的体检。"他甩开手，听见李宛如在背后说："琳琳说你去了男科，还取了存折……"
宋小华停住脚步。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板上，照出他手里攥着的诊断书——不孕症。他突然笑了："是啊，我想生个自己的孩子。"
李宛如的脸色瞬间阴沉："你还是想把琳琳送走？"
"送走？"宋小华转身，把诊断书拍在她胸口，"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现在你满意了？"
李宛如盯着诊断书上"先天性输精管缺失"的字样，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宋小华看着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直到死都没能有个孩子，而李宛如总说："琳琳就是我们的女儿。"
可李琳琳的毕业典礼上，她身边站着的是陈刚。
第4章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宋小华的心口，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李宛如凝视着他，眼底浮起难以掩饰的失望："正因为不是亲生的，你心里始终存着隔阂。"
宋小华又气又痛，声音带着颤抖："李宛如，做人怎能如此薄情？"
他想起李琳琳刚被送来时，襁褓中的婴孩瘦弱得像只小猫，三天两头便要往卫生所跑。那时李宛如正值晋升的关键期，十天半月不着家是常事。是他夜以继日守着孩子，喂奶、换尿布、量体温，连自己发烧到三十九度时，都要强撑着爬起来给孩子喂米糊。
如今这些付出，竟只换来一句"薄情寡义"。
宋小华嘴唇翕动着，最终化作一声哽咽："我的意思是，你若执意要与陈刚复婚，我便离开。"
那些刻意忽视真心的人，任你如何掏心掏肺，在他们眼里终究是外人。
李宛如定定望着他，嗓音低沉："你明知陈刚现在身体欠佳，偏要在此刻说这种话。"
"你若不愿继续照顾，我便先将琳琳送回母亲那儿暂住。"
她说完便径直走进卧室，将熟睡的李琳琳用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又利落地收拾好孩子的书包。作为军人，她的动作干脆得像在执行任务。开门时，她侧过脸，目光落在墙上的结婚照上："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说的话吗？你说会永远陪着我与琳琳，将她视作亲生。"
宋小华沉默着，李宛如自嘲一笑："我原以为人心虽会变，却没想到这般迅速。"
门被重重关上，徒留满室清冷。
宋小华呆坐在沙发里，心口传来细密的疼痛，连小腹都仿佛被刀刃搅动。他低头看去，下身竟不知何时渗出血迹……
医院诊室里。
老医生摘下眼镜，语气里带着责备："我不是叮嘱过，疏通术后至少半月不可同房？"
宋小华面色如纸："对不起，医生。"
昨夜李宛如太过强势，他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些："我能理解你们急于要孩子的心情，可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要是你父母还在，该有多心疼啊。"
宋小华望着天花板，泪水突然决堤。可他早就没有人会心疼了。
次日，研究所所长叫住刚到岗的宋小华："小华同志，西北那边的研究任务提前了，七天后就要出发，你这边来得及准备吗？"
宋小华怔了怔，随即点头："来得及。"
下班后，他带着收拾好的衣物和两罐麦乳精去了李家。李母这些日子不用操心孙女，身子骨硬朗了许多。见宋小华进门，她立刻拉着他的手："琳琳在院子里玩呢，快坐下，妈给你们炖红烧肉。"
宋小华顿了顿，苦笑道："妈，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您，您听了别着急。"
李母眉头一皱："是不是宛如那丫头又欺负你了？昨晚她把琳琳送来我就觉得不对劲。"
"你别怕，妈给你做主，定要好好说说她。"
宋小华心头一暖，摇头道："不是，妈……现在陈刚回来了，他对宛如仍有情意。您也知道我的志向，我想把全部精力投入研究……"
"所以，我打算和宛如离婚。"
李母的手突然松开，许久没有言语。这沉默像块巨石，压得宋小华喘不过气。
过了半晌，李母才轻拍他的手背："孩子，这几年委屈你了。"
"但陈刚那性子实在不是过日子的料，你又那么喜欢宛如，就不能再……"
宋小华心头泛起凉意。李母待他再好，终究还是站在女儿那边。他已经忍过了一辈子，这次不想再妥协。
"对不起妈，这次我真的不想忍了。"
第5章
李母闻言，眼眶顿时红了。她伸手将宋小华揽进怀里："是妈太自私了，小华，就算你不做李家的女婿，也永远是妈的儿子。"
宋小华鼻尖发酸，却还是轻轻推开她："妈，我明白。不管怎样，我都会孝顺您。"
话虽如此，李母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还是让宋小华没了食欲。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李家，在巷口遇见了刚放学的李琳琳。
小女孩正和伙伴们跳皮筋，看见他时眼睛一亮，却又突然顿住。宋小华怎么会不明白，这孩子现在不知该唤他什么了。
他蹲下身，用拇指擦去李琳琳鼻尖的灰："琳琳，以后就叫我舅舅好不好？"
"舅舅？"李琳琳歪着头笑，"你不当我爸爸，我爸爸就能回来对吗？"
天真的话语像把尖刀，刺得宋小华眼眶生疼。他喉咙发紧，勉强挤出声音："对。"
"你在教孩子什么？"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李宛如站在巷口，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
"琳琳有两个爸爸，没有舅舅。"她走上前拍了拍女儿的头，"回去吧，奶奶在等你吃饭。"
李琳琳蹦跳着跑远，李宛如转身看向宋小华，疲惫与无奈在眉间交织："自从陈刚回来，你就阴阳怪气的，现在又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小华，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宋小华忍着心口的钝痛，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李宛如，我不是在闹脾气。我早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小男孩了。"
"算了。"李宛如揉着眉心，"现在和你说不通，等陈刚走了就好了。"
宋小华忽然笑了："你以为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就像上辈子那样。每次他以为生活要步入正轨，陈刚总会适时出现。那个男人把李宛如当作避风港，累了就回来歇脚，直到最后一次永远停留，而自己则被彻底抛弃……
李宛如不悦地打断："不要把陈刚当成假想敌，他只是思想开放爱自由。"
宋小华感觉心脏被生生撕开，痛得浑身发抖。她亲手折断他的翅膀，却嫌他像困在笼中的金丝雀。难道他就不向往自由？
"你错了，我从未将他视为敌人。"宋小华直视她的眼睛，"真正让我痛苦的，从来都是你。如果你当初坚定选择我，无论谁来，我们的结局都不会是这样。"
说完他转身就走，这一次，他要做翱翔天际的雄鹰。
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宋小华开始收拾行李。一个旧编织袋就装下了所有家当——这几年他给李宛如母女添置新衣，给家里换家具，唯独忘了自己。看着空荡荡的袋子，他忽然笑出声，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次日清晨，李宛如去军区时，宋小华来到了陈刚的病房。病床上的人看见他，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真是稀客，我们俩这还是第一次单独见面吧？"
"你背着宛如来找我，是想让我离开？"陈刚眼底闪着戏谑。
宋小华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不是，请你让李宛如把这个签了。"
陈刚看清文件上的字，笑容骤然凝固："离婚申请？"
第6章
宋小华毫不犹豫地颔首，眸光冷凝："对，我要跟她离婚。"
陈刚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眼底浮起疑虑："我凭什么要帮你做这种事？"
宋小华想起前世。那时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想去质问陈刚，却恰好听见有人问："为什么不跟李团长复婚？要让别的男人霸占你老婆孩子？"
陈刚笑得得意："我还没玩够呢，而且宛如跟我说过，宋小华生不了，那就让他当个免费佣人替我照顾着老婆孩子呗！"
当时他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理论，可最后李宛如来了，指责的却是他像个疯子一样无理取闹。
从回忆中抽离，那一刻的心痛与屈辱仍清晰得像发生在昨日。宋小华压下翻涌的情绪，平静开口："不帮也行，我已经做了输精管疏通的手术，打算和李宛如生个自己的孩子。"
这话一出，陈刚脸色瞬间变了又变。半晌，他抽走宋小华手中的离婚申请："两天后给你。"那笃定的语气，仿佛完全将李宛如拿捏在手心。
宋小华从病房出来时，迎面撞上了李宛如。她拎着两个铝制保温饭盒，像是来送饭的。
看见他，李宛如怔愣一瞬，眼眸顿时沉了下来："你来找陈刚麻烦？"
宋小华喉咙像被湿棉絮堵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刚要开口，陈刚打断："没有，宛如，小华同志是来探病的。"
李宛如扫了眼宋小华空荡荡的双手，神色未变："陈刚你就别替他遮掩了，谁来探病会两手空空？"又对宋小华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谈。"
说完她走进去，一打开保温饭盒，鸡汤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陈刚惊喜道："宛如，这是你亲手炖的？好几年没喝了，真怀念。"
李宛如点头："部队自己养的老母鸡，多喝点补充营养，早点出院。琳琳一直吵着要见你。"
宋小华站在门口看着，指尖掐入掌心。前世直到死，他都没吃到过一口李宛如做的东西。尽管早知这些年不值得，此刻却还是觉得无比恶心。
等他扭头走出医院，李宛如跟上来："我不是让你等我吗？"
宋小华看着她，喉咙发苦："李宛如，我不是你的下属，不用听你的命令。"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强硬的宋小华，李宛如眼底闪过一瞬的无措。顿了顿，她抿了下唇，提起剩下的保温饭盒："这是给你留的。"
宋小华却没有一点感动，只觉得好笑："李宛如，别人剩下的东西，我不要。"
这暗含隐喻的话让李宛如定在原地，眼底情绪难辨。宋小华没理会，转身往家里走去，李宛如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一进门，看见地上的帆布行李包，她沉静的脸色终于变了，眼中闪过慌乱："小华，你收拾东西干什么？要去哪里？"
拿到离婚申请前，宋小华不打算节外生枝。他掩下疲惫："这些衣服穿太久了，打算送人再买新的。"说着自嘲一笑："之前张婶他们说我二十五岁，穿得像四十五岁，是该对自己好点。"
李宛如皱眉，又要讲大道理："艰苦朴素这是……"
说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又掏出宋小华之前给的存折："拿去买，布票不够就跟我说。"
宋小华打开一看，短短两三天，里面少了四百块——李宛如半年的津贴。
外面有人在喊："李团长，训练场出了点事！"
李宛如匆匆离开后，宋小华将存折原封不动放回抽屉，又在墙上挂着的日历上，用红笔在"7月1日"画了个圈。
五天后，是他和李宛如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也是他离开的日子。
第7章
翌日，宋小华在家里打扫卫生。离开前，他要将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全部清除。
放眼望去，这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像有他和琳琳、李宛如的影子。三人没有合照，唯独墙上有一张稚嫩的涂鸦——两大一小三个火柴人，是李琳琳一年前上育红班时画的。
他清晰记得那天，李琳琳依偎在他怀里，口齿不清地介绍："介西麻麻，那西你，爸爸，还有琳琳，一家人……"
宋小华眼眶有一瞬的湿润，但心里的痛意早已不再如之前撕心裂肺。他将画从墙上取下，扔进垃圾桶——或许李琳琳会画新的画，或许他们会去照真正的全家福，总之，这幅画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刚将画扔进垃圾桶，木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他打开门，外面竟是陈刚。
宋小华有些意外："你出院了？"
陈刚没回答，而是递来离婚申请："已经签完字了，宋小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小华有些意外地接过协议书翻开，李宛如三个字力透纸背。他长长松了口气，心底又涌上一丝苦涩——到底是对陈刚有多信任，才会看也不看内容就签下这份协议。
他对上陈刚的眼睛："你不用管，以后你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我都不会再参与。"
陈刚却冷笑一声："你一个孤儿，真会那么轻易放弃李宛如？"
宋小华平静道："信不信随你。"还有四天，他就会彻底离开。自己的人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陈刚一顿，眼底又浮起惯常的轻慢："也是，反正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宛如心里都只有我……"
他说到一半，李宛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陈刚，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小华下意识将离婚申请藏到身后。陈刚瞬间换上笑意，转头道："我在医院待了太久，有点闷就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我们的家。"
李宛如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走到宋小华身旁才对陈刚说："看来你身体恢复得很快。"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小华去倒杯茶。"她这句话的亲疏里外，让陈刚的笑容有一瞬僵硬。
他再看向宋小华的眼神不再倨傲，而是带上警惕。宋小华原本不想理会，但还得将离婚申请藏起来，于是乖顺地走向里屋。
等他端着一杯茶出来，就看见陈刚指着日历上的圈问："宛如，7月1日那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李宛如淡淡瞥了一眼，思索一瞬眉眼舒展开，轻声道："那天是我和小华结婚三周年。"
宋小华动作有一瞬凝滞，他没想到李宛如还记得。
陈刚笑意僵住："这样啊……"说完他伸手去接宋小华倒来的茶。
两人手碰到的瞬间，他眼眸一闪，玻璃杯里的热茶瞬间全倒在自己手背上。玻璃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痛叫一声，李宛如立马冲过来推开宋小华："没事吧？"
再看向宋小华，她视线冰冷："宋小华，你故意的是吗？陈刚是病人，你怎么这么恶毒？"
这几个字像被细针扎进宋小华心脏。他愣在原地，张了张口，喉咙却一片哑然。
等他回神，李宛如已经搂着陈刚起身："走，我送你回医院。"
出门前，陈刚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得意。宋小华默不作声垂眸，蹲下身收拾满地碎片，一不小心，手被锋利碎片划破，血珠瞬间渗出。
他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哑声："真疼啊……"
第8章
后续两日，李宛如始终未归。
宋小华仿若无事发生，独自前往研究所交接工作，与同事一一作别。
又去探望了李母，给李琳琳买了她最爱的麦芽糖。
直至启程前最后一日，6月30号，他赴军区递交离婚申请时，终于与李宛如撞个正着。
李宛如望着他，蹙眉问道："你来此处作甚？"
宋小华神色如常，淡声应道："替研究所送份资料。"
李宛如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那日我说话重了些，明日便是我们结婚三周年，我在国营饭店订了位子。"
宋小华一怔，明日亦是他离去的日子。
正思忖如何回应，李宛如又补充："恰好明日陈刚也出院，我接上琳琳，咱们一同吃个饭。"
"你借此机会，为那日之事好好与他赔个不是，他到底是琳琳的亲爹……"
心死往往只在刹那，连痛感都成多余。
宋小华缓缓阖上双眸，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好，我定会赴约。"
李宛如如释重负："那便说定了，我今夜有加训，便不回了，明日需派车接你吗？"
宋小华淡淡道："不必这般麻烦。"
李宛如动作微顿："小华，你可是想通了？我觉着你近日戾气消了不少。"
宋小华深深望她一眼，忽地勾唇："对，我想通了。"
言罢，他错身绕过李宛如，径直走向政委办公室，递出手中的档案袋。
"领导，这是我和李宛如的离婚申请。"
政委神色微凝，并未伸手去接："宋小华同志，你这是何意？"
"宛如与陈刚同志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婚姻岂是儿戏？宛如不过是念旧情罢了。"
"我定会好好与她谈谈，这份申请，你还是收回去吧。"
宋小华执拗地站着不动。
"领导，您说的我都明白，宛如亦无过错，只是我不爱她了，不想再与她过下去。"
"我已申请调往长沙工学院参与首台超级计算机研发，还望您成全我报效国家的志向。"
政委闻言，长叹一声，终是接过文件："既是你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劝了。"
"多谢领导。"
宋小华郑重敬了个礼，随即脚步坚定地转身离去。
次日天刚破晓，研究院的车便候在楼下，准备送宋小华去火车站。
临行前，宋小华留下一封信。
【李宛如，我走了。
这是我送你的三周年礼物。
我曾以为能遇见如我父母那般至死不渝的爱情，如今方知错了——
你早已遇见过那样的爱情，可惜那人不是我。
我也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了，愿你们一家三口圆满，后会无期！】
宋小华搁下笔，理了理身上笔挺的绿军装，仿佛又变回那个未结婚时，清俊如竹的少年。
他提起早已收拾妥当的编织袋，袋子虽小，却装满了他这三年的全部人生。
宋小华迎着晨光展颜一笑，未再回头看一眼这个家，轻轻阖上了门。
楼下聚着不少军属，皆是吃完早饭送完孩子后，凑在此处闲话。
"我听说这车是研究院的。"
"瞧见宋小华提着编织袋没？他这是要走了？"
"走了也好，李团长一家也算团圆了……"
再听此类议论，宋小华心湖已无半分涟漪。
上午九点，宋小华踏上了开往长沙的火车。
窗外景色飞速后退，他的心亦随广阔天地飘远。
从今往后，国为重，己为轻。
无人扶他青云志，他自踏雪至山巅！
第9章
同一时刻，军区办公室内，李宛如翻阅红头文件的动作忽地一顿。
她抬眸望向窗外正好的阳光，心底莫名空落落的，似有什么东西正飞速离她而去。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按下这股怪异感受，只当是近日太过疲惫。
傍晚，李宛如处理完军区事务正要回家接宋小华，一推门，恰好撞见政委。
"宛如，我正要寻你。"
李宛如眉心一跳，心底陡然升起不安。
她立正敬礼："政委！"
政委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言，从口袋掏出几份盖好章的材料，递了过去。
"你与宋小华同志的离婚申请，已获批了。"
李宛如只觉脑中"嗡"地一声。
她下意识重复："我和小华……离婚了？"
快速接过材料，一眼便望见"离婚申请"四个大字！
视线下移，赫然是她与宋小华的签名！
可她从未签过这般申请！
薄薄一张纸，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猛然想起，此前陈刚曾说需签份与李琳琳有关的文件。
她觉着陈刚总不会害了亲生女儿，未多问便签下名字。
定是那回，陈刚骗她签下了这份申请！
怒火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她攥紧纸张，指节泛白。
政委拍了拍她肩膀，摇头离去。
李宛如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渐渐平复情绪。
她从军区出来，径直去找陈刚。
陈刚见她来，面上浮起笑意："宛如，你是来接我去饭店的吗？你等我一下……"
李宛如冷着脸打断："是你骗我签的离婚申请？"
陈刚眼底闪过慌乱，却很快恢复镇定。
他垂眸叹气："宛如，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其实是小华同志找我，让我帮忙骗你签字，他早想与你离婚了。"
"我见你一直犹豫不决，每日都心事重重，这才帮了他……"
说到此处，他重重叹气："我知道是自己错了，宛如你要怪便怪吧。"
李宛如只是垂眼看着他，未发一言。
她从未想过要与宋小华离婚。
是她让陈刚受了委屈，所以她一心想补偿些什么。
她本以为，宋小华会懂……
心脏似被锐器刺穿，疼得她指尖发颤。
她沉着脸转身离开，任陈刚在身后如何呼喊，也未停步。
李宛如又马不停蹄赶往研究所："小华他……去了何处？"
对面的人公事公办："抱歉，宋小华同志的去向，不能告知。"
闻言，李宛如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
宋小华，是真的离开她了。
1983年12月末。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
黑白电视机里播着午间新闻。
"目前，我国自主研发的首台亿次巨型计算机已通过国家技术鉴定，正式命名为'银河'，在此次研发中……"
李宛如本是将电视开着当背景音，实际在翻看今日的军区报纸。
听到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
恰见屏幕上闪过几张研究人员的照片。
虽是黑白画面，虽每张照片停留不过数秒，她却看得分明——
那些研究人员中，有一人，正是宋小华！
第10章
黑白电视的画面已切换至其他新闻，李宛如却突然想起今晨报纸上的报道。当时她只是匆匆扫过标题，此刻才意识到那篇报道的主人公竟是故人。
窗外的雪片如柳絮般纷扬，她慌忙翻找出今日所有报纸。指尖在泛黄的纸页间翻找，最终定格在某张照片上——宋小华侧身而立，面容比记忆中圆润几分，眉宇间褪去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历经风霜的倦容，唯有那双眼睛仍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妈！"李琳琳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李宛如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报纸折成方胜，压在案头《红楼梦》的扉页下。话音未落，女儿已像颗小炮弹般撞入怀中，发间雪花簌簌落在李宛如的羊绒围巾上。
"百货大楼新到的八音盒，倩倩她们都有……"软糯的童声带着哭腔，李宛如却如坠冰窟。她攥紧女儿冰凉的小手，指尖在对方虎口处掐出红痕："上月才买过水晶发卡，怎的又要攀比？"
李琳琳猛地抽回手，杏眼圆睁："倩倩说我是没爸的孩子！您不给买，我去找陈叔叔！"话音未落，羊皮小靴已将青砖地跺得咚咚响，背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李宛如抓起大衣追出门，鹅毛大雪模糊了视线。她踩着及踝的积雪奔向百货大楼，寒风灌进领口，冻得她鼻尖通红。路过陈刚居住的筒子楼时，二楼窗户突然打开，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宛如！外面雪大，进来喝口热茶？"
她侧身避开对方伸来的手，羊绒袖口扫过积雪："琳琳可在此处？"陈刚面色骤变，却仍强笑着："你还在怪我逼走宋小华？当年若非我……"
"让开。"李宛如裹紧大衣，头也不回地扎进风雪。雪粒打在睫毛上，化作冰凉的泪。她忽然想起宋小华离开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他提着褪色的帆布包，在雪地里留下两行笔直的脚印。
第11章
"小华！"
百货大楼旋转门将寒风阻隔在外，李宛如却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发丝。她冲上前攥住那人手腕，棉衣下的骨骼比记忆中粗壮几分，力道大得她指尖发麻。
对方踉跄着退后半步，灰色围巾滑落半截，露出那张被风霜雕琢过的脸。宋小华眉刚微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这位同志，小心台阶。"语气疏离得像对待陌生人，袖口残留的麦乳精甜香却刺得她鼻酸。
李宛如望着他手中鼓鼓囊囊的布袋，两罐铁皮麦乳精、半袋红糖，还有件压出褶皱的呢子大衣。她喉咙发紧："为何……"
"李工程师？"陈刚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军大衣肩头还沾着雪片。他挤到两人中间，热气喷在宋小华耳后："五年不见，发福了啊？"
宋小华浅笑颔首，目光越过他落在李宛如泛红的眼眶上："陈刚同志风采依旧。我还有要事，失陪。"布袋在手中晃出沉闷的声响，他转身融入暖意融融的人群。
李宛如想追，却被陈刚拽住袖口："他如今在机械厂当主任，住着带暖气的楼房，哪像咱们……"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前方宋小华正在棉衣柜台前比划尺寸，营业员捧出的灰色呢子大衣泛着珠光，价签上的数字刺得陈刚瞳孔微缩。
"还是宋主任阔气。"他酸溜溜地开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兜里的工资条。这月李宛如又多给了二十块，却连件像样的羊毛衫都舍不得买。
宋小华将大衣叠进布袋，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清亮："陈刚同志此言差矣，弟妹不肯给你置办行头？"他拍了拍对方肩头积雪，转身走向收银台，皮鞋跟敲击地砖的声响清脆如更漏。
第12章
陈刚顿时沉默不语。
在宋小华面前，他实在说不出自己没有爱人的话。
一旁的李宛如面色骤然阴沉："小华，我不是……"
可她刚开口，宋小华就已经转身走向柜台。
陈刚看着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
眼看宋小华付完账拎着东西就要走，李宛如赶紧追上去："我也许久没回家看望母亲了，与你同路。"
人家女儿要回娘家，宋小华也不好阻拦。
陈刚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攥紧拳头却无可奈何。
当初他与李宛如自由恋爱时，李母就看不上他，更不必说他后来抛妻弃女的荒唐行径。
即便后来他浪子回头，宋小华也已离开，若不带李琳琳上门，李母连门都不让他进。
偏生李琳琳越长越骄纵，李母认定是他这个父亲失职，对他愈发冷脸。
这些前尘往事，宋小华全然不知。
去李家的路上，李宛如几次想帮他提东西，都被他婉言谢绝。
"李宛如同志，我想我们之间，还是该注意些分寸。"
他陌生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她心里，瞬间鲜血淋漓。
李宛如喉咙滚动，良久才找回声音，干涩道："可我们……本不该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对宋小华并非毫无感情。
只是当年辜负陈刚太多，又夹着李琳琳这个心结，她始终不知如何抉择。
更没想到宋小华会如此决绝地离婚远走。
这五年来，每个深夜她都在悔恨中煎熬。
宋小华却轻轻笑了一声："都过去了。"
他的生活早已翻篇，不愿再沉溺于假设。
说话间已到李家，李母开门看见宋小华的瞬间，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小华？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想给妈个惊喜嘛。"
宋小华上前抱住李母，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妈，我这几年可想您了。"
李母拍着他的后背："妈在新闻里都看到了，妈为你骄傲。"
被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宋小华赶紧转移话题："我给妈买了些东西，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他往外拿大衣的空档，李母才注意到旁边被晾着的李宛如，眉头微微皱起："刚才琳琳来要了十块钱，说买什么盒子，什么盒子要这么贵？你这当妈的可得盯紧些，别让孩子被人骗了。"
李宛如眼神瞬间冷下来。
她竟不知李琳琳如今还敢找李母要钱。
"妈，我会留意的。"
李母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和小华一道来了？"
宋小华抖开呢子大衣："路上碰巧遇见的，妈您试试，这大衣要是大点也没事，冬天里头能多穿件衣裳。"
"您别嫌我乱花钱，给您花钱我乐意。"
怕李母推拒，他又补了句："这可是我的孝心，您要是不收，我可要伤心了。"
李母这才笑着应下："好好好，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只要是您做的，我都爱吃。"
宋小华轻声说，哪会真让李母一个人忙活，立马挽起袖子："我帮您打下手。"
李宛如坐在客厅，看着厨房里两人忙碌的身影，听着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恍然回到少年时代。
那时李母身体尚硬朗，宋小华只要得空，必定会帮着做这做那，即便帮不上忙，也会在旁边陪着。
第13章
约莫一刻钟后，李母走出厨房。
"这呢子大衣稍微宽松些也无妨，天冷里头能多塞件毛衣。"
"您别嫌我乱花钱，给您花钱我开心。"
怕李母拒绝，他又补了句："这可是我的孝心，您要是不收，我可要伤心了。"
李母这才笑着收下："好好好，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只要是您做的，我都爱吃。"
宋小华轻声说，哪会真让李母一个人忙活，立马起身："我帮您打下手。"
她就这么怔怔地坐着，直到宋小华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
几样家常菜配着刚烙好的葱花饼，热气腾腾。
饭桌上，李宛如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气氛倒也融洽。
饭后她主动收拾碗筷，宋小华便没再抢着做这些。
李母近日身子倦得厉害，吃饱喝足便开始打哈欠。
宋小华虽有许多话想说，还是先扶着李母回房歇息。
偌大的客厅只剩他和李宛如，他不想与她过多纠缠，便取了被褥铺床。
刚收拾妥当，一回头就看见李宛如倚在门框上："小华，我们聊聊好吗？"
宋小华露出倦容："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说罢便关上门，没给李宛如反应的机会。
他确实困倦——项目结束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这几日总也睡不醒。
李宛如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
从小到大，宋小华从未对她如此冷淡过。
她抬手想敲门，指尖悬在半空许久，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这夜，李宛如也留在了老宅。
次日清晨，敲门声骤然响起。
李宛如的房间离大门最近，她随手披了件军大衣便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高挑女子，眉目温婉，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李宛如从未见过此人，却莫名生出几分敌意。
"同志找谁？"
女子笑容和煦："我找宋小华。"
李宛如眼神瞬间冷下来："你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宋小华的声音："她是我爱人！"
第十四章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李宛如耳畔轰然炸响。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从敞开的大门灌进屋内。李宛如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仿佛坠入万年冰窖。她怔怔望着宋小华，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爱人？小华……你结婚了？"
宋小华像是没察觉她语气里的震颤，自顾自将门外的女人拉进来，眉间微蹙："怎么傻站着？外头多冷，要是冻出病来怎么办？"他反手带上门，将呼啸的北风隔绝在外，又抬手拂去女人肩头积雪，这才转向李宛如介绍："这是我爱人蒋轩轩，我们结婚两年了。"
蒋轩轩的目光如刀锋般剜过李宛如。
宋小华却像浑然未觉，继续道："轩轩，这是李宛如，我跟你提过的姐姐。"
闻言，蒋轩轩才将视线从李宛如身上挪开，扯出个敷衍的笑，伸手道："你好。"
"谁是你姐姐！"李宛如猛地挥开她的手，不可置信地瞪着宋小华，"你叫我姐姐？"
若说得知他已婚是当头一棒，这句"姐姐"便是往伤口上撒盐。李宛如胸口像被重锤击中，疼得喘不过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竟拿这种话搪塞我？"
"宛如姐。"宋小华突然笑出声，眼底却一片冰凉，"我自幼被妈养大，你可不是我姐姐么？"
"不是……小华，你听我说……"李宛如慌乱伸手，却被蒋轩轩横身挡住。
蒋轩轩却像没看见她的失态，只仰头望着宋小华，声音软得能滴出水："妈呢？"
"还早，妈在休息呢。"宋小华立即扶住她往里走，"你连夜赶来肯定累了，先坐会儿。"说着，他拎起搪瓷杯泡了杯糖水，糖粒在热水里打转，像极了李宛如此刻混乱的心绪。
李宛如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踉跄着退回房间，"砰"地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母才从里屋出来。
蒋轩轩立刻起身，宋小华忙不迭搀住李母："妈，信里不是跟你说过么，这是我媳妇蒋轩轩。"
蒋轩轩从布包里掏出几盒营养品，包装精致得扎眼："第一次见面，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随便买了点。"
李母看着那些印着外文的铁盒，慌忙摆手："来就来，带什么东西……"
"妈，轩轩第一次上门，可不得好好表表心意？"宋小华扶着李母坐下，眼底带着李宛如熟悉的孺慕，"您坐，我去给您倒茶。"
李母眼眶忽然红了。
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这房子空荡荡的，总让人发慌。自打宋小华调走，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第十五章
李宛如躺在床上，听着外头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
昨夜她还做着复婚的美梦，如今倒像被当头浇了盆冰水。宋小华那声"妈"，喊得那样自然，却像把利刃，将她最后的幻想搅得粉碎。
原来他早已结婚，原来他看蒋轩轩的眼神，和自己看他时一模一样。
痛！
心脏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冷风呼呼往里灌。可更疼的是，她分明在宋小华眼里看见了依赖——那种她曾以为只属于自己的温柔。
外头笑声忽然清晰起来，李宛如猛地拉过被子蒙住头。蒋轩轩的声音像针，透过棉被扎进耳朵："带我去你小时候常玩的地方转转吧？"
"好，我带你去看后山的槐树。"宋小华的语气轻快得刺耳，"我十岁那年还从那儿摔下来过……"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母推开了房门。
李宛如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李母轻轻扯开被子，见她眼眶通红，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宛如，妈有话对你说。"李母在床边坐下，布满皱纹的手覆上女儿冰凉的手背。
李宛如猛地坐起身，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妈，小华走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告诉您了？"
李母眼神闪了闪，最终还是点头。
"那他结婚的事……您也早就知道？"李宛如喉咙像堵了团棉花，每个字都带着血气。
李母长叹一声，伸手将她凌乱的头发理顺："宛如，你跟小华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快乐吗？"
李宛如浑身一震。
快乐？
她努力回想那三年的婚姻。她和陈刚离婚后调回北京，是宋小华主动说要娶她，说要帮她照顾琳琳。那时她只当他是弟弟，可他说："姐，我愿意。"
李母支持，她也顺水推舟。可婚后呢？
宋小华本是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员，为了她放弃重要项目，每天准时回家做饭，陪琳琳玩。她记得他上高中时眼睛发亮地说要上大学，要为祖国做贡献，可学成后却困在柴米油盐里。
多少个深夜，她醒来见他坐在窗前，望着漫天星斗出神。那时的他，是不是在后悔？
"妈……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李宛如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
李母将她搂进怀里，声音轻得像风："小华是好孩子，可你们本就不该在一起。他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困在这个家里。"
李宛如心头一紧。
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她慌乱地继续回想，想找到一点宋小华在她身边时快乐的证据。
这样的时光并非没有。
当她路过供销社给他带回礼物时，哪怕一点吃食，他都很开心。
还有，他每天都有在笑，难道不足以证明他是快乐的吗？
她想要借此给自己多一点点的慰藉，可并没有用。
她抿着唇："我不知道。"
李母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刚才小华和轩轩之间的相处你应该也看见了，这样的小华，你见过吗？"
李宛如睁着空洞的眸子，不语。
看着她这样，李母也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情，只能她自己想清楚。
李母摇了摇头，只能先离开了房间。
李宛如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很久，眼神中才慢慢有了神采。
她穿好衣服，直接出了门。
另一边，宋小华已经带着蒋轩轩，一路从他小时候上育红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所有地方。
现在，他们就站在研究院外。
"在去长沙之前，我就在这里工作。"
蒋轩轩看着眼前高大的门，唇边一直带着笑："跟着你走了这么一圈，感觉好像也参与了你以前的人生。"
宋小华却是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没有得到回答，蒋轩轩偏头看向他："在想什么？"
今天的阳光很足，街道上残余的雪堆反射着刺眼的光。
宋小华低垂着眉眼："轩轩，要是你知道我对你有所隐瞒，你会生我的气吗？"
蒋轩轩怔了一瞬。
她扫了一眼，四周只偶尔会路过一两个人。
她直接伸手，将他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指尖带着凉意，她触碰的瞬间就觉得心疼了。
暖着他的手，她抬眼看着他："你隐瞒了什么事情？"
宋小华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她也没追问，只道："要看你隐瞒的事情是什么，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所以，你有事情不愿意跟我说，我也是能理解的。"
"没关系，等到你愿意跟我说的时候再跟我说也可以。"
宋小华看着她，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我们先回去吧。"
蒋轩轩凝视着他，好几秒，才回："好。"
宋小华将手抽回，插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妈喜欢红烧肉，我们路过供销社的时候带一些回去吧？"
蒋轩轩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的温柔："好啊，今天让我来掌厨，也好告诉妈，我能将你照顾得很好。"
"这样，等我们要回长沙的时候，妈也能少担心一些。"
"好。"
两人就这么并肩来到了供销社。
此时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好在五花肉还没有卖完。
交了钱票，蒋轩轩提着肉，跟着宋小华一起往李家走。
还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陈刚的声音："小华同志！"
宋小华转身，就看见身后的，不止是陈刚，还有李琳琳。
李琳琳个头蹿高了不少，也圆润了许多，整张脸都是圆圆的。
到底是自己照顾了三年的孩子，他忍不住弯了眼睛："琳琳好久不见了。"
第17章
李琳琳疑惑地看着宋小华，没有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他往陈刚身后缩了缩。
陈刚不由分说将他给拽了出来："琳琳，这是舅舅啊，你难道忘记了吗？"
李琳琳死死捏着手里的八音盒，不情不愿喊了一句："舅舅。"
五岁左右的小孩子还不记事，对于李琳琳不记得自己，宋小华也只是稍微有些难过。
他应了一声，转身挽住了蒋轩轩的手臂："陈刚同志，这是我的爱人。"
说完，他没管陈刚一瞬呆滞的表情，向李琳琳道："琳琳，这是你的舅妈。"
李琳琳抬头看着陈刚，却没接收到陈刚的任何指示。
他又看看宋小华，最后还是喊了一声："舅妈。"
蒋轩轩摸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有找到糖一类的东西，她只好抽出一张大团结塞进李琳琳的手里。
"第一次见面舅妈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些钱琳琳自己拿着，买些喜欢的东西。"
李琳琳又抬头看了一眼陈刚，没有听到陈刚说不准的声音，她将钱收好："谢谢舅妈，谢谢舅舅。"
陈刚此时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能毫不犹豫地直接拿一张大团结给孩子，足以见得，眼前这个女人的家境很好。
可是，她是宋小华的爱人。
而他自己，这么多年了，也没能成功与李宛如复婚。
心里的不平衡在这一瞬膨胀得尤其的大。
但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让你们破费了。"
"看你们是要回妈那里吧？"
来源：一遍真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