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八七年的冬天,李卫民胸前别着大红花,在震天的锣鼓声中离开了李家村。那年他十八岁,瘦高的个子像根电线杆,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新军装,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一九八七年的冬天,李卫民胸前别着大红花,在震天的锣鼓声中离开了李家村。那年他十八岁,瘦高的个子像根电线杆,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新军装,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卫民,到了部队好好干,给咱老李家争光!”族长李老爷子拍着他的肩膀,周围的乡亲们纷纷附和。
母亲偷偷抹着眼泪,往他怀里塞了俩煮鸡蛋:“儿啊,常写信回来。”
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十五年。
一
二零二二年初秋,副团长李卫民退休了。
他没有选择部队安排的城市安置房,而是打包了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回乡的路。火车轰隆着穿过山河,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变为熟悉的田野丘陵。李卫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车窗边缘,心中涌动着近乡情怯的波澜。
“妈去年走了,爸都走了十多年了...”他望着窗外飞逝的稻田,喃喃自语。
妻子王秀娟在五年前病逝,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已成家立业。李卫民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了归宿。于是,他想起了母亲的遗愿:“卫民,哪天退休了,就回老家来吧。咱李家的根在那儿。”
出租车停在村口时,李卫民几乎认不出这就是记忆中的李家村。泥泞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低矮的土坯房被一栋栋小洋楼取代,只有那棵老槐树还屹立在村头,比记忆中更加粗壮茂盛。
他拖着行李箱走在村里,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好奇地打量着他,却没人认出他是谁。
“请问,李老爷子家在哪?”李卫民向一位老人打听老族长的住处。
老人眯着眼看了他好久,“你是...卫民?”
李卫民点头笑了,“三叔公,是我啊。”
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了,含糊地指了个方向,便转身走了。这反应让李卫民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没多想,只当是老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按照指引,他找到了一栋三层小楼,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李卫民认出是族长的儿媳春梅。
“春梅妹子,我是卫民啊,老爷子在家吗?”
春梅的脸色瞬间变了,回头朝屋里喊了声:“爸,来人了。”然后竟连门都没让进,就直接关上了门。
李卫民愣在门外,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老族长的儿子李家强走出来,面色冷淡。
“卫民哥啊,回来了?有事吗?”
“家强,我退休了,想回村里住。想来拜见一下老爷子——”
家强打断他:“我爸身体不好,不见客。你要回村住,自己找地方吧。”说完又关上了门。
李卫民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身边,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二
凭着记忆,李卫民找到了自家老宅。那里已经倒塌大半,只剩断壁残垣被荒草淹没。
几个村民路过,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却没人上前打招呼。李卫民主动招手:“二哥!我是卫民啊!”
那中年人愣了一下,勉强点头:“哦,回来了。”便匆匆离开。
李卫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在村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还认得出来的老面孔——小时候的玩伴铁柱,现在已是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坐在自家小卖部门口抽旱烟。
“铁柱!”李卫民激动地喊道。
铁柱抬头,眯着眼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人:“卫民?哎呀!真是你啊!”他站起身,握手却有些犹豫,“听说你当了大官了?”
“什么大官,副团职,退休了。”李卫民笑着说,“铁柱,村里人这是怎么了?见了我都躲着走?”
铁柱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卫民,你不知道...村里人都说你...说你忘了本,不忠不孝...”
“什么?”李卫民如遭雷击,“这从何说起?”
“你娘走的时候,你没回来;你爹病重那年,也没见你人影。大家都说你在外头当了官,瞧不起乡下穷亲戚了...”铁柱叹了口气,“老族长最生气,说李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
李卫民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铁柱拍拍他肩膀:“先去我家住吧,你这老屋没法住人了。”
那一夜,李卫民躺在铁柱家的客床上,睁眼到天明。窗外月光如水,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
为什么没回来?他不是不想啊!
母亲去世时,他正在边境执行特殊任务,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等三个月后任务结束,他收到家书时,母亲已经下葬半年了。他只能面对南方,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
父亲病重时,他刚刚被提拔为营长,正带队在外集训。父亲临终前托人捎话:“让卫民以国家大事为重,不用回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他最终选择了坚守岗位,没想到这成了族人口中的“不孝”。
三十年军旅生涯,他荣立两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带领的队伍多次被评为先进集体。可这些荣誉背后的付出与牺牲,家乡无人知晓。
第二天清晨,李卫民早早起床,决定去找老族长说个明白。
三
老族长李老爷子已经八十六岁,躺在床上,见李卫民进来,竟转过身去面朝墙壁。
“老爷子,我是来解释的。”李卫民站在床前,声音平静却坚定。
“解释什么?你娘临终前一直喊你的名字!你爹走的时候,你连个面都不露!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老人声音颤抖,满是失望。
李卫民深吸一口气:“我娘走时,我在执行特殊任务,三个月与世隔绝。我爹病重时,我正在带队集训,是他让我以国家大事为重的。”
“编!继续编!”老爷子猛地转过身来,老眼浑浊却锐利,“什么任务连娘死了都不能回?什么集训比爹的命还重要?”
李卫民沉默了。有些事,他仍然不能说,即使已经退役。那些边境线上的硝烟,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任务,都是军人的秘密与担当。
“看吧,没话说了吧?”老爷子冷笑一声,“出去吧,我们李家没你这样的子孙。”
李卫民深深鞠了一躬,默默退出房间。
村里的风言风语越发难听。“不孝子”“白眼狼”“当了官忘了本”...这些话如同针一样扎进李卫民心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做错了吗?在国家与家庭之间选择前者,是错误的吗?
一周后,李卫民在铁柱的帮助下,简单修缮了老屋,勉强能够住人。他决定用行动证明自己,重新融入这个生他养他的村庄。
清晨,他帮年老的村民挑水;白天,他下地帮工;晚上,他给村里的孩子们讲军营故事。但村民们依然敬而远之,表面的客气背后是疏离与猜疑。
中秋前夕,村里突发山火,风助火势,直扑村后的林地。李卫民立刻组织村民救火,自己冲在最前面。在火场中,他救出了两个被困的村民,自己的手臂却被烧伤。
火扑灭后,村民对他的态度稍有缓和,但那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仍未消除。
“表现好点就想让我们原谅他?”“要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这么卖力?”...这样的闲话依然不时传入耳中。
李卫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部队,命令明确,任务清晰,荣誉与责任分明;而在家乡,他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十月的一天,李卫民偶然听说老族长的孙子小军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工作屡屡受挫,原因是“背景审查”不过关。村里人私下传言,这与李卫民有关,说他肯定在外面犯了事,连累了同族。
这种无端猜测终于击垮了李卫民的忍耐底线。
四
次日清晨,李卫民穿上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别上所有的勋章,大步走向村里的小广场。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老人们都会在那里晒太阳、下棋、聊天。
当他出现在广场上时,所有的谈话声都停止了。阳光照在他胸前的勋章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李卫民站在广场中央,声音洪亮:“乡亲们,我知道这些年来,大家对我李卫民有很多看法。今天,我就站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
人们慢慢围拢过来,好奇而又怀疑。
李卫民从胸前取下一枚三等功勋章:“这枚勋章,是我二十八岁时获得的。那一年,我母亲病危,我却在边境线上追击毒贩。三个月后任务结束,我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半年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依然坚定。
他又取下一枚勋章:“这枚二等功勋章,是我三十五岁时获得的。当时我父亲病重,我正带队在野外集训。父亲捎话来,让我以国家大事为重。等我集训结束赶回家时,他已经下葬七天。”
人群中开始有窃窃私语。
李卫民继续说道:“我知道,在大家眼里,我是个不孝之子。但我想问,对国家尽忠,是不是也是对父母之孝的一种?我父母生前常教育我,有国才有家。我选择了穿上这身军装,就是选择了承诺与担当。”
老族长在家人的搀扶下也来到了广场,静静地听着。
李卫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三十五年军旅生涯,我回家探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不想家,而是军令如山!国家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了军装的上衣纽扣,露出了胸膛上的一道疤痕:“这是我在边境线上留下的枪伤,离心脏只有两厘米。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没告诉任何亲人,怕他们担心。”
又转过身,露出后背的大片伤疤:“这是救火时留下的烧伤。不是这次山火,是十年前一场化工厂爆炸,我带队救出了十七个工人。”
人群中传来惊叹声。
李卫民的声音颤抖了:“我知道,我亏欠父母,亏欠家庭。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未辜负过军人的荣誉,从未辜负过家乡对我的培养!”
他挺直腰板,目光如炬:“如果大家仍然认为我不忠不孝,我今天就离开李家村,永不回来!”
广场上一片寂静。突然,老族长挣脱搀扶,一步步走向李卫民。老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李卫民胸前的勋章,老泪纵横:
“孩子...我们错了...我们只知道你没回来,却不知道你为国家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苦...”
老人转身面向村民:“听见了吗?这才是我们李家的好儿子!这才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
刹那间,掌声如雷般响起。村民们围上来,一个个与李卫民握手、拥抱。三十五年的隔阂与误解,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五
当晚,老族长召集全族人在祠堂举行正式仪式,为李卫民“正名”。
在祖宗牌位前,老爷子郑重宣布:“李卫民为国家立下功勋,是我们李家全族的荣耀!从今天起,谁再敢说卫民半句不是,就是与我整个李氏家族为敌!”
仪式结束后,老爷子拉着李卫民的手:“孩子,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爹临终前,其实给你留了句话。”
李卫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话?”
“他说:‘告诉我儿,爹以他为荣。国家大事为重,勿以我为念。’”老爷子抹着眼泪,“我当时只觉得是气话,现在才明白,你爹是真的理解你啊!”
李卫民跪在父亲牌位前,久久不能起身。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卫民真正融入了村庄生活。他用自己的退休金帮助村里改善了水利设施,组织成立了农业合作社,带领大家共同致富。村民们也真正接纳了他,请他参与村中大事的决策。
然而,就在一切走向圆满之时,一天县里来了两位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干部,找到李卫民:“李副团长,我们整理档案时发现,您的一些功勋记录与实际情况有出入,可能需要您配合核实。”
李卫民愣了一下,随即平静地回答:“好的,我一定配合。”
一旁的村民却炸开了锅:“什么意思?难道卫民的功勋是假的?”
干部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细节需要核实清楚。”
等人走后,村民们围住李卫民:“卫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勋章难道...”
李卫民望着远方,目光深邃:“我的军旅生涯中,确实有一些不能记录在案的经历。有些任务,有些牺牲,注定是沉默的功勋。”
他转身看着乡亲们:“如果有一天,你们听说关于我的不同版本的故事,请相信,我李卫民问心无愧。但有些真相,可能永远不能公之于众。”
这番话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纷纷猜测李卫民到底还有什么隐瞒的经历?那些功勋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而李卫民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站在老槐树下,望着满天繁星,手中摩挲着一枚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徽章——那是一段永远尘封的记忆,一段沉默功勋的见证.....
来源:老李洞见幸福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