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我想背债,实在是表哥卫国的事闹得太突然。他来找我那天,脸上的胡茬足有三天没刮,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几天没合眼。他坐在我家的小板凳上,搓着手指头说不出话来。我倒了杯水给他,水杯上还印着我和媳妇结婚那天照的合影,杯沿有道裂痕,是去年媳妇洗碗时不小心磕的。
那年我刚结婚,手头不宽裕,却背了一屁股债。
不是我想背债,实在是表哥卫国的事闹得太突然。他来找我那天,脸上的胡茬足有三天没刮,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几天没合眼。他坐在我家的小板凳上,搓着手指头说不出话来。我倒了杯水给他,水杯上还印着我和媳妇结婚那天照的合影,杯沿有道裂痕,是去年媳妇洗碗时不小心磕的。
“老弟,我欠了高利贷,明天必须还钱,不然…”
他没说完,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县城里前两年就有个做小生意的,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被人打断了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多少?”我问。
“五万。”
我当时在砖厂上班,一个月到手两千多,媳妇在县城幼儿园做生活老师,工资也就一千多。我们刚结婚,全部积蓄买了套二手房,房子不大,六十平米,还贷了十五年。我们兜里大概有一万多存款,那是准备给媳妇父亲做白内障手术的钱。
卫国是我姑妈的儿子,比我大六岁。小时候,姑妈家条件好,他上学时的旧书包、旧衣服都会给我。那时候他常带我去镇上的小河抓鱼,回来的路上给我买冰棍,甜到心里去了。他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到处打工,后来听说在县城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还行。
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卫国拍着胸脯说,最多三个月,一定还我钱,还会给我利息。
“小七,你是救了我一命啊!”他红着眼睛握住我的手说。
第二天,我去银行取了一万,又和媳妇商量后去她父母家借了三万。岳父白内障手术只能往后推了。最后一万,我去同事王林那里拆借。王林家三代住在砖厂边上的筒子楼里,房间墙上贴着几年前的春联,已经发黄了。他犹豫了一下,到床底下摸出个铁盒子,里面全是卷得皱巴巴的百元钞票。
“这可是我准备明年给儿子买婚房的首付。”他说着,还是数了一万给我,只说让我两个月后一定还。
我把五万现金交给卫国时,他激动得直搓手,塞了几包好烟给我。他说他最近借了高利贷投资县城边上要建商业街的地,没想到项目黄了,钱打了水漂。这五万是救命钱,他一定会尽快还我。
三个月过去了,卫国的电话打不通了。我去他的小超市,门口贴着一张白纸,写着”本店转让”,落款是上个月的日期。问了隔壁卖水果的,说他好像去了南方。
半年后,借我钱的王林开始上门讨债。他家儿子相亲了好几个姑娘,都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吹了。每次见到我,他都会叹口气,说他儿子眼看就快30了,还没着落。我心里难受,但实在无能为力。媳妇也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岳父的眼睛越来越模糊,有时候会错把墙角的拖鞋当成小狗。
一年过去了,我依然没能联系上卫国。姑妈说他可能去了广东,但具体在哪里她也不清楚。表哥有个习惯,从不告诉家里人自己具体在哪工作,说是怕家里担心。现在倒好,想担心都不知道往哪担心。
债主们的催债越来越紧,我和媳妇商量后决定卖掉刚买不久的房子。二手房不好卖,最后比我们买的时候少了十万才出手。付完剩下的房贷,还了王林的钱,给岳父做了手术,剩下的钱又租了个小房子住。
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媳妇从来不抱怨,只是晚上睡觉时,我能感觉到她偷偷哭过,枕头是湿的。我有时会梦到卫国,梦到他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醒来全身冷汗。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媳妇慢慢又攒了点钱,在厂区附近租了个大一点的房子。岳父的眼睛也好了,能帮着看孩子了。我们有了儿子,虽然房子是租的,但日子总算过得去了。
卫国失联的第三年,有人在集市上看到姑妈,说她苍老了许多。我不好意思去见她,怕她提起卫国,我心里还是有气。媳妇劝我去看看,说都是亲戚,别因为钱伤了和气。我没去。
又过了几年,我换了工作,去了县城的建材市场做销售,收入比在砖厂好多了。我们攒了点钱,又贷了款,总算在县城边上买了套小房子,媳妇也怀了二胎。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但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想起卫国就来气。
第十年的春节前,姑妈找到了我。那天刚下过雪,她穿着件褪了色的棉袄,手里提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我请她进屋,倒了杯热水。那杯子是儿子上幼儿园时做的,歪歪扭扭刻着”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杯底有道裂痕,但舍不得扔。
“小七,你表哥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卫国出了什么事。
“他去年回来过。”姑妈说,“不过现在又走了,去了国外,说是有朋友在那边做生意,叫他过去帮忙。”
我松了口气,但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卫国回来了都不来见我,看来是真的打算赖账了。
“他让我给你这个。”姑妈从怀里拿出一个旧账本,封面都磨毛了边,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写着我的名字。
我翻开一看,傻了眼。
第一页写着”欠小七5万,2013年4月借”。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
“2013年7月,工地发工资,还款500元,余49500元。” “2013年8月,饭店打工,还款620元,余48880元。” “2013年9月,下雨没活干,还款0元。” “2013年10月,装修队搬砖,还款800元,余48080元。”
每个月都有记录,有时候几百,有时候上千,还有几个月是零。十年累计下来,他总共还了36000多。账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银行卡,卡上贴着密码。
“他说剩下的钱都在这卡里,还有几年的利息。”姑妈眼圈红了,“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这些年他不敢见你,怕你骂他。他知道你为了这钱卖了房子,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
我拿着账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年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要偷偷记这个账?
“他是去了广东,先在工地打工,后来做小工头,再后来开始接点小工程。”姑妈说,“他不敢回来,因为他欠的不只你一个人的钱。他说要等所有的债都还上了,才能堂堂正正回来。”
我想起卫国刚走那会儿,县城里确实有人找他。原来他是欠了一屁股债,怕债主上门,才悄悄走的。
“那他怎么…怎么知道我卖房子的事?”我问。
“他每年都偷偷回来看看我,打听你的消息。”姑妈笑了笑,“去年他说终于把所有的债都还清了,准备回来和大家见面,结果又有个国外的机会,就又走了。”
那天晚上,我和媳妇去银行查了那张卡。卡里有七万多块钱。媳妇高兴得直跳,说可以把二胎的钱安排上了。
我却一晚上没睡好。我梦见小时候,卫国带我去小河边摸鱼。他让我在河岸上等着,自己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扒拉了半天,最后捧着两条小鱼上来,浑身湿透,却笑得特别开心。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开车去了姑妈家。她住在老家的村子里,屋子已经很旧了,院子里晒着几条刚洗的裤子,被风吹得”啪啪”响。
“姑妈,卫国在国外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姑妈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从柜子里拿出个小本子,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这是他的微信号,他不常上,你加了可能要等几天才通过。”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走,姑妈又叫住我。
“小七,你表哥他…”她欲言又止,“他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当年干了那傻事,一直内疚着呢。”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走出姑妈家门口时,看到院子角落里有个生锈的铁皮小汽车,那是卫国小时候的玩具,现在成了花盆,里面种着几株开得正盛的牵牛花。
回家路上,我在一个路边摊买了碗热干面。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手上有道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的。他煮面的动作很麻利,汤勺在锅里搅动时,溅出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加个卤蛋不?”他问。
“加吧。”
他熟练地把卤蛋切成两半放在面上,又撒了把葱花。
“你这面味道不错。”我说。
“干这行十年了。”他笑着说,“刚开始的时候连面都煮不好,现在算是有点经验了。”
十年啊,我想起卫国那本账本,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那天晚上,我加了卫国的微信。头像是个模糊的背影,朋友圈只有三四条,都是些风景照。三天后他通过了,但没说话。我也没急着找他聊天,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个好友头像。
又过了几天,一个周末的晚上,他终于发来消息:
“小七,姑妈说你加我了。”
我回:“嗯,收到你的账本了。”
他没立即回复。我继续打字:
“你小子就是个傻子,十年了,就不能打个电话?”
“我怕你骂我。”
“我肯定骂你啊,不过骂完就没事了。”
“对不起。”
我看着这三个字,突然想到了很多话,但最后只发了一句:
“什么时候回来?二伯家办喜事,说是缺个帮忙的。”
他很快回复:“真的?”
“假的,我编的。不过你要是回来,我请你吃饭。”
“一言为定。”
那晚,媳妇问我和表哥聊得怎么样,我笑着说还行。她翻了个白眼,说我俩都是犟脾气。
晚上睡觉前,我又看了一眼那个账本。十年里的每个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忽然明白,那不只是一本还债的账本,更是他这十年来的日记,记录着他如何一步步从泥潭里爬出来,如何在漂泊的日子里仍然惦记着家乡的亲人。
院子里,邻居家的狗叫了几声,大概是有流浪猫跑过去了。风吹过窗帘,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讲一个漫长而温暖的故事。我闭上眼睛,梦见我和卫国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小河边摸鱼,笑声在夏日的阳光下格外清脆。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