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床板“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刺耳。我翻了个身,假装还在睡,眼皮却掀开一条缝,看着她摸黑穿衣服。那件灰蓝色的确良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洗得泛白,是她穿了快十年的旧衣服。
引子
刘淑芬天没亮就起了。
床板“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刺耳。我翻了个身,假装还在睡,眼皮却掀开一条缝,看着她摸黑穿衣服。那件灰蓝色的确良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洗得泛白,是她穿了快十年的旧衣服。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今天是我大姐李卫红回城里的日子。她大老远从省城回来看咱娘,待了三天,今天一早的火车。淑芬这副打扮,这么早出门,要去哪儿,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要去村口。去堵我大姐。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一九八六年,大姐夫的单位搞承包,缺启动资金,大姐张口跟我借五百块。那时候的五百块,是我在红星机械厂当技术员将近一年的工资。我跟淑芬刚结婚两年,儿子小军刚出生,家里正揭不开锅。
可那是我亲大姐。我咬着牙,把准备给儿子买奶粉、给家里添置缝纫机的钱,凑了凑,全给了她。
淑芬为此跟我大吵一架,半个月没跟我说一句话。那晚她抱着孩子,眼泪一滴滴掉在襁褓上,问我:“卫国,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
【内心独白】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觉得男人在外,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亲姐姐的事,怎么能反悔?家里苦点就苦点,牙咬碎了也得撑着。我觉得淑芬头发长见识短,不懂什么叫亲情,什么叫情义。为了这事,我心里对她一直有个疙瘩,觉得她太看重钱,太小家子气。
这笔钱,大姐承诺一年还,结果拖了整整六年才陆陆续续还清。没有利息,连句像样的感谢话都没多说。这成了淑芬心里的一根刺,也成了我们夫妻间一个不能碰的伤疤。
每次过年过节,只要提到我大姐家,淑芬的脸就拉得老长,像挂了个秤砣。嘴里总念叨:“人家现在是城里的大老板了,哪还记得我们这些穷亲戚。”
这不,大姐这次回来看娘,出手阔绰,给娘买了大彩电,给侄子侄女们一人一个大红包,唯独到我们家,坐了不到半小时,放下两斤槽子糕就走了。
我能感觉到淑芬心里不痛快。她肯定觉得我大姐是故意下她面子。
现在,她要去村口堵人。她想干什么?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我大姐的脸皮撕下来,让她难堪?让我这个当弟弟的,脸往哪儿搁?
【内心独白】
我越想越气,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三十多年了,这女人怎么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日子过得再难,情分总得在吧?她这么一闹,以后我们姐弟还怎么来往?我娘在村里还怎么做人?我李卫国的脸,算是要被她丢尽了。
我听见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又轻轻带上。屋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墙上老掉牙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不行,我不能让她去胡闹。
我猛地坐起来,也开始穿衣服。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是我退休前厂里发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我胡乱蹬上鞋,连脸都没洗,抓起门后的钥匙就冲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巷子里弥漫着一股蜂窝煤没烧透的呛人气味。我看着淑芬瘦小的背影在前面快步走着,手里好像还拎着个什么东西,用一块旧布包着。
我加快了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就算跟她撕破脸,也绝不能让她在村口,做出让我们全家都抬不起头的事来。
第1章 那通电话
我快步跟在淑芬后面,隔着大概五十米的距离。清晨的空气凉飕飕的,像小刀子刮在脸上。我们住的这片家属区是八十年代建的,红砖楼,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斑驳的灰。路两边的国槐树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像一双双干瘦的手。
我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我跟淑芬过了一辈子,她的脾气我太清楚了。嘴硬心软,但要是真钻了牛角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年那五百块钱,对她刺激太大了。小军刚出生那会儿,奶水不够,只能喝米汤,孩子饿得直哭。她抱着孩子,自己也跟着哭。我去供销社想赊点奶粉,人家白我一眼,说:“李师傅,谁家不难啊?你家难,我家就不难了?”
那是我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候。一个大男人,厂里的八级技工,连自己老婆孩子的温饱都保证不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那笔借出去的钱。
【内心独-白】
我承认,我对大姐也并非没有怨言。她借钱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一年就还。可后来呢?一年又一年,每次我旁敲侧击地问,她都说生意周转不开。我能怎么办?总不能逼着亲姐姐去死吧。可家里的日子,就像漏了底的锅,怎么填都填不满。淑芬的埋怨,儿子的哭声,像两把钝刀子,天天在我心上来回锯。
我看着前面淑芬的背影,她走得很快,甚至有些踉跄。她手里那个布包,被她攥得紧紧的。里面是什么?是当年的借条?还是她准备好的什么“证据”?我不敢想。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家属区,走上了通往村口的大路。这条路是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路边是早就收割完的玉米地,光秃秃的,只剩下半截黄色的秸秆,在晨风里瑟瑟发抖。
天色越来越亮,路上开始有早起赶集的人了。骑着三轮车的老乡,车斗里装着自家种的白菜萝卜,看见我,都热情地打招呼:“哎,老李,起这么早啊?”
我尴尬地点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会儿要是淑芬真的在村口闹起来,这些乡里乡亲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我李卫国在厂里好歹也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师傅,退休了,老脸总得要吧。
【内心独-白】
我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个“脸面”。年轻时在厂里,技术要比别人强,荣誉要比别人多。退休了,也希望在邻里乡亲面前,是个受人尊敬的长辈。可淑芬好像总是不懂我。她觉得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实实在在的。可人活着,不就为了一口气,一个面子吗?她今天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那我这张老脸,就真没地方放了。
我离她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喘息声。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么一路快走,肯定也累。
“刘淑芬!”我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她的身子明显一僵,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我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你这么早,拎着个包,要去哪儿?”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像是昨晚没睡好。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我。
“你还想瞒着我?!”我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你是不是要去村口等你大姐?你想干什么?啊?三十多年的事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闹得鸡飞狗跳,所有人都下不来台,你才甘心是不是?”
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射出去。
淑芬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攥着布包的手,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委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失望。
“李卫国,”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泼妇?”
“你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气冲冲地说,“你把那包给我!我看看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家伙’!”
说着,我就要去抢她手里的布包。
第2章 那个布包
淑芬死死地护着那个布包,像护着自己的命。
“你别碰!”她尖叫一声,猛地后退了两步。她的反应这么激烈,更让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俩就在这条通往村口的大路上对峙着,像两只好斗的公鸡。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脸上,沙沙地疼。远处已经能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的轮廓了,那里是村里人迎来送往的地方。
“刘淑芬,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耐心已经耗尽,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想干什么。”她别过头,不看我,“我去送送大姐,不行吗?”
“送?”我冷笑一声,“你这是去送人,还是去讨债?你手里拿的什么?借条吗?还是你准备写的大字报?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你……”淑芬气得浑身发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李卫国,我们做了一辈子夫妻,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内心独-白】
不堪?我心里一阵苦笑。难道不是吗?这些年,每次提到大姐家,你哪次不是冷嘲热讽?说人家住大房子,开小汽车,忘了本。说我们家就是个填不满的穷窟窿。这些话,难道不是你说的?现在装什么委屈?我今天要是让你得逞了,我李卫国以后还怎么在李家抬起头来?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下了最后通牒,“你要么现在跟我回家,要么就把那包东西给我!不然,今天我跟你没完!”
就在我们俩僵持不下的时候,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缓缓停在我们身边。车窗摇下来,是我大姐夫张建军的脸。他探出头,笑着说:“卫国,淑芬,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吵架呢?”
我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消失。
大姐李卫红也从后座探出头来,她看到我们俩这剑拔弩张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卫国,这是怎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编个谎话,淑芬却突然开口了。
“没什么,姐,姐夫。”她迅速调整了情绪,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跟卫国出来散步。知道你们今天走,就想着来村口送送你们。”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大姐夫显然不信,但也没多问,只是打着哈哈:“哎呀,这么冷的天,送什么呀。快上车,跟我们到村口,再说几句话。”
我尴尬地拉开车门,想让淑芬上车。她却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把那个布包攥得更紧了。“不了,姐夫,你们先走,我们俩走着过去就行。”
大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淑芬,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她叹了口气,说:“那……那好吧。我们在村口等你们。”
黑色的桑塔纳扬起一阵尘土,朝村口开去。
我看着车屁股消失在路的尽头,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淑芬。“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说了,我去送大姐。”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
“好,好,好!”我连说三个“好”字,气得直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唱出哪一出戏!”
我不再跟她争抢,转身就往村口走。我决定了,今天我就守着她,她要是敢乱说一句话,乱做一个动作,我就立刻把她拉走,哪怕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动手,也绝不让她丢这个人。
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来送大姐的亲戚和邻居。娘也被人扶着,站在最前面,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舍不得。
大姐一家人正跟众人告别。她儿子,我的外甥,叫张扬,在省城一个大公司当经理,西装革履,看起来人五人六的。他正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我娘手里,嘴里说着:“姥,这点钱您拿着买点好吃的,别舍不得花。”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内心独-白】
人比人,气死人。我儿子小军,在县城一个私人小厂打工,一个月挣那三千多块钱,自己花都不够。人家张扬,一出手就是几千块。这大概就是淑芬心里不平衡的原因吧。她觉得我们家当年勒紧裤腰带帮了他们,现在他们发达了,却没想着拉我们一把。这种想法,虽然有点小家子气,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我正想着,淑芬已经走到了人群边上。她没有往前凑,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个局外人。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大姐身上,那眼神很复杂,有羡慕,有疏离,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她手里的那个布包,被她悄悄地放在了脚边,用身体挡着,好像生怕被人看见。
这个举动,让我心里更加不安。
第3章 一顿家常饭
告别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娘拉着大姐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卫红啊,下次回来,就别隔这么久了。娘老了,见一面少一面了。”
“哎,娘,我知道了。”大姐的眼圈也红了,“您保重身体,我一有空就回来看您。”
大姐夫张建军在一旁催促:“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就赶不上火车了。上车吧。”
大姐松开娘的手,挨个跟亲戚们道别。轮到我的时候,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卫国,家里就辛苦你了。娘这边,你多费心。”
“姐,你放心吧。”我点点头,心里不是滋味。
大姐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站在人群边缘的淑芬身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淑芬,我们走了。你……也保重。”大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
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淑芬,生怕她突然发难。
然而,淑芬只是抬起头,对着大姐点了点头,嘴里轻轻“嗯”了一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大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她转身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淑芬突然动了。
她弯下腰,捡起脚边的那个布包,快步走到大姐面前,把布包塞进了大姐的手里。
“姐,这个你拿着。”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告别声中,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旧布包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大姐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包,一脸茫然。“淑芬,这是……”
“你拿着就行了。”淑芬说完这句话,不等大姐反应,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人群。
我当时就懵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把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破包塞给大姐,然后就跑了?这是羞辱人吗?
大姐夫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他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布包,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质问。周围的亲戚邻居也都窃窃私语,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卫红,这是什么?”娘也疑惑地问。
大姐捏着那个布包,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想打开看看。
“别看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从大姐手里夺过那个布包,想也不想就往旁边的垃圾堆扔去。“没什么,就是点不值钱的旧东西!姐,你们快上车吧,要晚了!”
我不敢让大姐打开。我怕里面真的是什么借条,或者是什么难堪的东西。我宁愿自己丢人,也不能让整个李家在全村人面前丢人。
我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卫国!你干什么!”大姐尖叫一声,竟然不顾一切地冲到垃圾堆旁,把那个布包捡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尘,紧紧地抱在怀里,像一件稀世珍宝。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泪水和愤怒。“李卫国!你疯了吗?!”
我被她吼得愣在原地。
【内心独-白】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是为了维护这个家,为了维护你的面子吗?淑芬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举动,我不替她收场,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当众出丑吗?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在你眼里,那个破布包,难道比我们姐弟的情分还重要?
大姐没有再理我。她抱着那个布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视线。黑色的桑塔纳发动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我和娘,还有几个关系近的亲戚。
娘拄着拐杖,走到我身边,叹了口气:“卫国啊,你跟淑芬,到底是怎么了?还有你姐……你们姐弟,怎么就生分成这样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又堵又乱。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里外不是人。
我没脸再待下去,跟娘说了声“我先回了”,就失魂落魄地往家走。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我愣住了。
淑芬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灶台上炖着一锅白菜豆腐,锅沿“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案板上,是切好的土豆丝,旁边还有一碗打好的鸡蛋液。
她听见我进门,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切菜。
“回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完全搞不懂这个女人了。她在村口上演了那么一出“大戏”,把所有人都搞得一头雾水,然后自己回家,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做饭?
我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着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她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吃饭。”她淡淡地回答。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提高了音量,“我问你在村口,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给大姐的那个包里,到底装了什么?”
淑芬放下了手里的菜刀,转过身,用围裙擦了擦手。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李卫国,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去村口,就是为了让你,让你姐难堪?”
我没有说话,但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失望。
“是,我承认,我心里是不痛快。”她一字一句地说,“当年那五百块钱,我们家是什么光景,你比我清楚。小军连口奶粉都喝不上,我抱着他,心都碎了。你姐家后来发达了,可她想过我们吗?她没有。我怨,我恨,我心里不平衡。这些,我都承认。”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
“但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再怨,再恨,我也知道,那是我男人的亲姐姐。我再没脸没皮,也不会在外面,让你李卫国抬不起头来。”
我怔住了。
“那你那个包……”
“你不是把它扔了吗?”她打断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既然你觉得那是让我丢人的东西,那就当它从来没存在过吧。”
说完,她转过身,重新拿起菜刀,一下一下,用力地切着案板上的土豆。那“笃笃笃”的声音,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第4章 尘封的往事
那顿午饭,我们俩吃得悄无声息。
饭桌上摆着三样菜:白菜炖豆腐、醋溜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是淑芬的拿手菜。搁在平时,我能就着这几样菜吃下两大碗米饭。可今天,我却味同嚼蜡。
淑芬也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响。气氛压抑得让我喘不过气。我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死一样的沉寂,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道歉吗?为了在村口误会她,为了扔掉她那个布包?可我拉不下这个脸。我觉得自己没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内心独-白】
我搞不懂她。她说她不会让我丢人,可她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在让我丢人?在村口搞那么一出,神神秘秘,不清不楚,让所有人都误会。现在又摆出这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给谁看?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非要这样藏着掖着,打哑谜,有意思吗?
吃完饭,我默默地收拾碗筷。淑芬没有跟我抢,她脱下围裙,走进卧室,“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哗哗的水流声,也冲不散我心里的烦闷。我看着水池里漂浮的泡沫,就像我们俩现在的关系,看着热闹,一碰就破。
下午,我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又想起了那个被我扔掉的布包。
淑芬的反应太不正常了。如果里面真的只是些不值钱的旧东西,她为什么那么宝贝?我扔掉它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愤怒?而大姐,为什么也要不顾一切地把它捡回来?
那个包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蚂蚁一样,在我心里爬来爬去,啃噬着我的神经。
我烦躁地掐灭了烟头。
就在这时,桌上的老式电话机,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午后,这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我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大姐带着哭腔的声音:“卫国……”
我心里“咯噔”一下。“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我到家了。”大姐抽泣着说,“卫国,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淑芬……”
我一头雾水。“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是不是在村口,我……”
“不是你!”大姐打断我,“是淑芬给我的那个包,我打开了……”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里面……里面到底是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大姐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说:“里面……是那张五百块钱的借条。”
果然是借条!我心里一沉。淑芬这个女人,她到底还是……
“不止!”大姐的声音突然拔高,“借条下面,还有一沓……一沓粮票!整整三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姐,出门在外,别饿着孩子。”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粮票?三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
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八十年代末,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但粮票依然是硬通货,尤其是在外地,没有粮票,有钱都买不到饭吃。全国通用粮票,更是珍贵。
那时候,我们家自己都不够用,每个月都要精打细算。淑芬她……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粮票?
【内心独-白】
我完全懵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大姐借钱后第二年,她来信说姐夫的生意赔了,在外面连饭都吃不上。我当时也急,但家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和票去接济她。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难道……难道是淑芬?她背着我,偷偷给大姐寄了粮票?这怎么可能!她自己连奶粉都舍不得买,怎么会……
“卫国,你还在听吗?”大姐的声音把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在……在听。”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当年,我跟你姐夫在外面,真的是山穷水尽了。就在我们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包裹,里面就是这些粮票。我们一直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好心人帮了我们。我们靠着这些粮票,才撑过了最难的那段日子。”
大姐泣不成声:“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好心人,会是淑芬……是当年因为借钱的事,跟我闹得最不愉快的弟媳妇……卫国,我……我真是混蛋啊!我一直以为她记恨我,瞧不起我,我发达了以后,也不敢跟你们走得太近,怕她觉得我是在炫耀……我……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电话“啪”的一声挂了。
我握着听筒,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比被人当众扇了耳光还要疼。
我一直以为,淑芬小气,计较,心里只有钱。
我一直以为,她恨我大姐,恨我们家所有的人。
我一直以为,她今天去村口,就是为了撕破脸,为了讨一个公道。
原来,全是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那个我以为是“泼妇”的女人,那个我以为要去“讨债”的女人,她当年在我们自己都吃不饱饭的时候,却偷偷省下救命的粮票,寄给了我那个处在困境中的姐姐。
她做完这一切,却一个字都没说。她默默地承受着我的不理解,承受着大姐的疏远,承受了三十多年的委屈。
而我,就在今天早上,还当着她的面,把她珍藏了三十多年的情义,当成垃圾一样,扔进了垃圾堆。
我……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第5章 真相大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卧室门口的。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短短几步路,我却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抬起手,想敲门,手却悬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
我该怎么面对她?
我该怎么跟她说,我错了?
三十多年的夫妻,我一直以为我了解她。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认识的,只是我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刘淑芬。一个斤斤计较,目光短浅,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家庭妇女。
而真正的她,那个把情义看得比天大,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她,一直被我忽视,被我误解,被我伤害。
【内心独-白】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起她抱着小军哭泣的夜晚,想起她为了几分钱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想起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我一直以为那是小气,是抠门。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在怎样的艰难中,一点一点为这个家,也为我那个远方的姐姐,省下的情义。
我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门。
门没有锁。
淑芬正坐在床边,背对着我。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哭声从她单薄的背影里传来。
她还是穿着那件灰蓝色的旧外套。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我才发现,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花白了大半。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床板又“吱呀”一声响。
她停止了哭泣,但身子依旧在颤抖。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淑芬……我……”
我只说了三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石头,酸涩无比。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大姐……来电话了?”她问,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
“她都……说了?”
“……嗯。”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她突然开口,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摇了摇头,尽管她看不见。
“当年,收到大姐的信,说他们在外面快活不下去了。你天天愁得唉声叹气,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我看着你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怨你,怨你不跟我商量就把钱借出去。可你是我男人,你姐姐,也就是我姐姐。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家人都跟着难受吗?”
“我就……我就回我娘家,把我出嫁时候陪嫁的那几件新衣服,还有我妈给我的一个银镯子,都偷偷卖了。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我不敢让你知道,我怕你骂我,也怕你……觉得没面子。”
“我把粮票寄出去,地址写的也是邻村的,没写我们家。我就是想着,这事,天知地知,我知,就行了。只要大姐一家能渡过难关,只要你能不再愁眉苦脸,我……我心里就舒坦了。”
“那张借条,是大姐还最后一笔钱的时候,一起寄回来的。我把它和剩下的粮票票根收在一起,就想着,这是个念想。证明我们家,也曾为李家出过一份力。证明我刘淑芬,不是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坏女人。”
“今天……我本来是想,把这个包给大姐。不是为了讨什么人情,也不是为了让她还我什么。我就是想让她知道,当年的事,我早就不记恨了。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怕你不理解,怕你觉得我多事,所以一直没敢跟你说。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扎在我的心窝里。
我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一下。可我的手,却重得抬不起来。
【内心-白】
我算什么男人!我算什么丈夫!我自以为是一家之主,顶天立地,讲情重义。可我连自己枕边人的心思都看不透。我用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所谓的“脸面”,把她的善良和付出,当成了驴肝肺。我才是那个最自私,最狭隘,最不可理喻的人!李卫国啊李卫国,你真是枉活了这一辈子!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淑芬被我的举动吓呆了,哭声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卫国……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她慌忙来扶我。
我没有动。我仰起头,看着她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看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
“淑芬,”我一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对不起你。”
第6章 沉默的回家路
我这一跪,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淑芬愣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眼泪“唰”地一下又涌了出来。她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么无声地流着泪,一边流泪,一边使劲地拉我。
“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惊慌。
“我不起来。”我固执地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膝盖硌得生疼,但心里的疼,比这疼一百倍。“淑芬,我混蛋。我不是人。我误会了你三十年,我还……我还把你那份心意给扔了……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粗糙的工装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淑芬见拉不动我,也索性不拉了。她蹲下身子,和我平视。她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帮我擦掉脸上的眼泪。她的指腹上全是老茧,刮得我的脸有点疼,但我却觉得无比温暖。
“起来吧。”她的声音温柔了下来,“都过去了。夫妻俩,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说开了,就好了。”
“可我……”我还想说什么。
“起来!”她的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像平时命令我一样,“地上凉,你那老寒腿还想不想要了?”
我这才在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屋子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刚才那场激烈的情感爆发,好像耗尽了我们俩所有的力气。
“饿了吧?”淑芬突然问。
我摇摇头。
“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吧。”她说着,就转身要往厨房走。
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别忙了。”我说,“我们……坐会儿。”
我们在床边坐下,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屋子里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在空气中飞舞。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歉疚和心疼。这个女人,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年轻的时候,为钱发愁。老了,还要为儿子的婚事操心。而我,非但没有体谅她,还一直用我那可笑的“大男子主义”去揣度她,伤害她。
【内心独-白】
我真是个睁眼瞎。我只看到她为几毛钱跟人争吵,却没看到她把省下来的钱,贴补了家用,甚至还偷偷接济了我的家人。我只听到她抱怨大姐家有钱,却没听到她话语里对亲情的渴望和被疏远的失落。我只在乎我自己的脸面,却从没想过,她做的这一切,恰恰是为了成全我的脸面,维护我们这个家。
“淑芬,”我再次开口,声音依然有些哽咽,“那粮票……你卖了嫁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淡淡地说,“是能把钱变出来,还是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只要大姐他们好好的,就行了。”
“可你委屈啊。”
她摇了摇头,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没什么委屈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既然嫁给了你,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心里不好受,我看着也揪心。我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
“卫国,其实我今天在村口,看到你把那个包扔了,我心里……是挺难受的。但不是气你,是气我自己。气我没早点跟你说清楚,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
“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是我混蛋!”我抢着说。
她笑了,用手捶了我一下,就像年轻时那样。“行了,别骂自己了。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这事,就算翻篇了。以后,不许再提了。”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房间。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再说话。但这一次的沉默,和午饭时的沉默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一种冰雪消融后的温暖。
三十多年的隔阂,三十多年的误解,就在这个下午,烟消云散。
我侧过头,看着淑芬的侧脸。夕阳的光晕笼罩着她,让她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柔和起来。我突然觉得,我的妻子,这个我曾经以为俗不可耐的女人,原来这么美。
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颤了一下,但没有抽开。
我们俩的手,就这样静静地握在一起。掌心相对,我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老茧,也能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那失而复得的温暖。
第7章 一碗阳春面
天黑透了。
淑芬起身,打开了灯。昏黄的灯光洒下来,让这个简陋的家,显得有了一丝暖意。
“我去做饭。”她说。
“我帮你。”我立刻站了起来。
淑芬看了我一眼,没拒绝。
厨房很小,我们俩在里面,一转身就能碰到对方。我笨手笨脚地帮她洗菜,她在一旁和面。
“下面条吧。”她说,“阳春面,卧两个鸡蛋。”
“好。”我应着。
我看着她熟练地把面粉和成团,然后用擀面杖一遍遍地擀开,折叠,再擀开。她的动作不快,但很有节奏。那块面在她的手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均匀。
我突然想起,我刚进厂当学徒的时候,我的师傅,一个八级钳工,也是这样。他拿着一把锉刀,能把一个粗糙的毛坯,打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他说:“卫国,干我们这行,靠的就是手上的功夫和心里的那份踏实。急不得,也燥不得。”
【内心独-白】
那时候,我以为师傅说的是工作。现在我才明白,过日子,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像淑芬这样,不声不响,把一地鸡毛的琐碎,揉进柴米油盐里,用几十年的耐心和情义,慢慢地“擀”成一份踏实安稳的生活。这何尝不是一种“匠心”?而我,却一直嫌弃她不够“大气”,不懂“格局”。我真是太肤浅了。
面擀好了,她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撒上干面粉,抖散。
水开了,她把面条下进锅里,用筷子轻轻搅动。然后磕了两个鸡蛋进去,做成荷包蛋。面条的香气,混合着葱花的香味,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我盛了两碗面,端到堂屋的饭桌上。
白色的面条,碧绿的葱花,金黄的荷包蛋,上面还淋了几滴香油。简简单单,却让人食指大动。
我们俩面对面坐着,开始吃面。
我挑起一筷子面,吸溜一口,很烫,但很香。是我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淑芬看着我的狼吞虎咽,笑着说。
我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淑芬,”我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等过两天,小军发了工资,我们……我们去市里逛逛吧。”
她愣了一下。“去市里干嘛?又得花钱。”
“去给你买件新衣服。”我说,“你那件蓝外套,都穿了多少年了。也该换件新的了。”
淑芬低下了头,没说话,只是用筷子轻轻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条。
我看见,一滴眼泪,掉进了她的碗里,悄无声息。
“还……还去给你买个银镯子。”我鼓起勇气,继续说,“就买你当年卖掉的那个一样的。”
淑芬再也忍不住了,她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都一把年纪了,买那些干什么……”
“要买。”我的语气不容置疑,“当年,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现在,虽然我们还是没什么钱,但一个镯子,我还是买得起的。就当……就当我补给你的。”
我们俩对视着,在昏黄的灯光下,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泪光。
【内心独-白】
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家”。家不是房子,不是钱,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脸面和尊严。家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是你知道我的委屈,我知道你的不易。是我们在经历了所有的误解和争吵之后,还能握住对方的手,说一句:有你,真好。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聊年轻时的趣事,聊儿子小军的未来,聊退休后的生活。我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三十多年的夫妻,我们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敞开心扉地交谈。
原来,理解,并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言语。有时候,它只需要一个愧疚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拥抱,一碗滚烫的阳春面。
窗外,夜色正浓。我们这个位于老旧家属区的小屋,在万家灯火中,毫不起眼。但此刻,我知道,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因为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里,再也没有那笔隔阂了三十多年的“债”了。有的,只是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歉疚和承诺,和一个女人对家庭无言的守护和深情。
而这份情,比那五百块钱,比所有的金钱和脸面,都贵重千倍,万倍。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