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满,要是哪天我不在了,把这包交给老周。”他当时正蹲在煤炉前添煤,火星子“噼啪”溅在蓝布上,烧出个小窟窿,“老周在纺织厂后巷修自行车,敲三下车铃,他就明白。”
煤炉上的铝锅“咕嘟”响着,我蹲在阳台翻旧木箱。箱底压着个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解开时飘出股老樟木的清苦——是树生走前硬塞给我的。
“小满,要是哪天我不在了,把这包交给老周。”他当时正蹲在煤炉前添煤,火星子“噼啪”溅在蓝布上,烧出个小窟窿,“老周在纺织厂后巷修自行车,敲三下车铃,他就明白。”
我用筷子搅了搅锅里的白菜豆腐,蒸汽模糊了眼镜片。十年了,这口铝锅还是他从旧货市场淘的,说“搪瓷缸煮面有毒,得换口铝锅”。如今锅沿磕得坑坑洼洼,倒像他临刑前那张笑出褶子的脸——明明是最疼的事,他倒像捡了块糖。
1998年夏天,我和树生在纺织厂同一车间。他是机修工,总穿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臂。我踩缝纫机总卡线头,他就搬个小马扎坐我旁边,用修机器的尖嘴钳帮我挑。钳子尖扫过手背时烫得我缩手,他倒乐:“小同志,这叫工业摩擦。”
那时他话不多,却偏对我热乎。下了班绕半条街买糖油饼,说“食堂菜太素,你瘦得像根葱”;我上大夜班,他就在车间门口等,自行车后座绑着铁皮保温桶,掀开是热乎的小米粥,粥里埋着两个煮鸡蛋。
“树生哥,你图啥啊?”有回我蹲在后巷吃鸡蛋,问他。他正修我那辆掉漆的飞鸽,抬头时额角沾了机油,倒像画了道黑眉:“图啥?图你笑起来像我家院儿里的月季花。”
第二年中秋,他捧着红布包来找我。布包里是对银镯子,内侧刻着“陈林”——他的姓,我的姓。“小满,嫁给我吧。”车间吊扇“吱呀”转着,把月光切成碎片洒在他脸上。我望着他眼里的光,鬼使神差点了头。
婚后第三个月,怪事一桩接一桩。他总在半夜接电话,接完就往地图标红点;衣柜最底层的铁皮盒里,躺着瓶没拆封的哮喘药——可他从小到大,连感冒都少得;更让我心慌的是,收拾屋子时翻出他藏在枕头下的警官证,照片里的人穿着警服,肩章闪着光,可他明明是机修工。
“树生,你到底……”那天我举着警官证,手直抖。他正给我剥煮花生,花生壳“咔”地碎在手里。月光漏进窗户,照见他眼底的慌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小满,我……”他刚开口,车间王姐撞开房门,脸白得像纸:“树生,厂子里来警察了!说你涉及走私案!”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雨。警察带他走时,他回头看我,雨水顺着下巴滴在警服上,竟像在笑。我追着警车跑,鞋跟卡进下水道篦子,膝盖摔得生疼,可他还在笑,隔着车窗对我比了个“OK”手势。
审讯室的灯亮了三天三夜。我去送换洗衣物,隔着玻璃看他靠在椅子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像刚哄睡了孩子。警察说他拒不交代,可我看见他手背上的淤青——那是他自己抓的,指甲缝里全是血。
判决那天,我攥着他的蓝布包站在法庭最后排。法官宣读“死刑”时,他突然直起腰,冲我望过来。阳光从高窗照进来,他脸上全是光,笑出了眼泪:“小满,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
法场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枪响时,蓝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除了我的银镯子,还有本皱巴巴的日记,和枚磨得发亮的警徽。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1998年8月15日,和小满领了证。老周说这案子最多撑半年,可我怕撑不到那一天。她笑起来像月季花,我得把她护在身后,哪怕自己当块挡箭牌。”
警徽背面刻着小字:“陈树生,1995年入警,代号‘守夜人’。”
我敲了三下车铃,老周从车棚钻出来,手里还攥着补胎的胶水。“小同志,你终于来了。”他抹了把脸,胶水在指缝里黏成白丝,“树生是卧底,查的是走私柴油案。他们威胁要炸纺织厂,他把炸弹线索藏在银镯夹层里……”
我摸着银镯子,内侧果然有道极细的划痕。老周用镊子夹出张纸条,是树生的字迹:“小满,要是我走了,镯子里的线索交给老周,他能帮你。”
后来我才知道,警察冲进车间那天,树生刚把炸弹位置报给线人。他笑,是因为任务完成了;他笑,是因为终于能护我周全;他笑,是因为这辈子,他真的娶到了像月季花一样的姑娘。
现在我常去纺织厂后巷。老周的修车摊还在,车铃还是当年的铜铃铛。我蹲在旁边择菜,看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恍惚又看见树生蹲在煤炉前添煤,火星子溅在蓝布上,烧出个小窟窿。
他临刑前那笑,是不是早就知道,十年后的我会蹲在这儿,摸着银镯子上的划痕,把疼都咽进肚子里?
你说,要是他能看见现在的我,会不会觉得,当年那笑,值了?
来源:白兔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