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说道:“我们应该把分散的各个战友的力量,团结起来,像前线将士用他们的枪一样,用我们的笔,来发动民众,捍卫祖国,粉碎寇敌,争取胜利。”
一道文人的身影,穿越抗日烽火,在南阳古城写下不屈的誓言。
1939年夏天,抗日战争硝烟弥漫的中国大地上,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文人风尘仆仆地走进南阳城。
他就是老舍,一名以笔为枪的战士,此刻正随全国慰劳总会代表团行走两万里山河。
这座被白河环抱的古城,在战火中静默如诗,却让这位文学大师的笔端涌出少见的柔情与激愤。
老舍出身于清末北京城一个贫苦旗人家庭,在大杂院环境中度过艰难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这位深受民间文化、说唱艺术特别是侠义故事影响的文化人,现实中有着任侠倾向,人格结构中蕴含着崇侠情结。
当卢沟桥的炮声撕碎北平夜空时,老舍已经是一位知名作家。但他毅然放下正在创作的《二马》续篇,投身抗战洪流。
1937年11月15日,老舍痛别妻子儿女,前往当时的抗战中心武汉,开始了他为期8年的抗日救亡写作与流亡生活。
1938年3月,老舍被推举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务部主任。
他说道:“我们应该把分散的各个战友的力量,团结起来,像前线将士用他们的枪一样,用我们的笔,来发动民众,捍卫祖国,粉碎寇敌,争取胜利。”
1939年8月1日,老舍随慰劳团到达南阳。当时河南抗日正面战场,在南阳取得了第一次胜利,史称“新唐大捷”!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矛盾景象:城外“白水漱着黄沙”的宁静与城内“半街碎砖残瓦”的创伤形成刺目对比。
日军轰炸后的断壁残垣间,琢玉匠人依然在窄巷里磨出“沙沙”声响,玉杯玉箸的微光与瓦砾堆的阴影交织成抗战年代最真实的生存图景。
老舍以敏锐的眼光捕捉到这一细节,没有使用“悲惨”“苦难”之类的抽象词汇,而是让碎砖、玉沙、发黄的手巾自己说话1。
在南阳,老舍一行向军队献了旗,和民众谈了话。晚间,他们观看了戏剧、唱歌和杂耍表演,看到青年男女精神焕发地“以艺术的表现向暴敌诛伐”。
老舍特别注意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儿扮作乡下的老人家,“吸着旱烟,披着白发,一言一动都老到圆滑”。
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希望:“这神圣的抗战,像春雨催花,给聪明才力以普遍的启发;教弱者敢打,教儒者不怕,教哑子会以戏词歌咏道出心话!”
尽管行程匆忙,老舍还是抽空参观了南阳的文化遗迹。他前往玄妙观,看到“殿阁层层,院落宏大,松影疏疏掩不住葡萄架,绿阴之下道人献茶”。
在后园,他欣赏了“一半儿香花一半儿瓜”的景致和“汉代的天禄辟邪卧在晴光下”的壮观。
在“风静花香,云闲寺雅”的氛围中,老舍甚至产生了“令人颇想换上袈裟”的幻觉,但现实很快召唤他回归使命——“车轮又动,赶早出发,只好啊,把流离奔走当作出家”。
卧龙岗是老舍南阳之行的重要一站。他写下了“卧龙岗下万顷桑麻,卧龙岗上林光如画”的景色。在武侯祠内,他看到“树影生凉,楸高柏大,茶亭与碑林分列在两廊下”。
老舍对诸葛亮充满崇敬,他认为人民大众对诸葛亮“衣冠的亲切却胜过了虚渺的菩萨”,“敬贤的诚心超过了史的估价”。
在大敌当前的时刻,老舍认为最重要的是将诸葛亮“鞠躬尽瘁”的精神“播植到普天下”。
老舍在南阳的所见所感,后来被收录在他的长诗《剑北篇》中。这部作品是老舍用诗的形式记录慰问团所见所闻的尝试。
他原本希望采用散文或通讯记叙,但因为“行旅匆匆,未能做到每事必问;所以不敢一板一眼地细写”,最终决定以诗的形式写出自己的印象。
老舍的抗战作品是其文学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抗战期间,他创作了小说、诗集、话剧、曲艺、杂文等310余篇与抗战有关的作品,实现了自己为抗战尽全力的诺言。
他致力于文学的普及和曲艺的改造,成为民间曲艺改革的一位先驱者。老舍相信:“多写,多写,多少民众等着看一张壁报啊!多少卧在床上的武士们切盼着几段鼓词或故事啊!多少战壕中的弟兄们需要一些消息啊!”
老舍在南阳的短暂停留,体现了他在抗战时期的精神转变。
从前那个“怕见生人,怕办杂事,怕出头露面”的文人,如今奔走于烽火线上,为抗战呐喊呼号。
老舍的父亲舒永寿是京城护军士兵,殉难于1900年8月15日抵抗八国联军的战斗中。
父亲的悲壮殉国给老舍的心灵涂上了苍凉悲壮的底色,也种下了赤诚爱国的种子。这种家国情怀在民族危亡之际被彻底激发出来。
在南阳西峡口演讲时,老舍曾激昂地说道:“前线的战士多么需要鼓舞杀敌斗志、激发抗战热情的宣传品;我们的作家辛辛苦苦、日以继夜地为他们写的各种通俗文艺读物,堆积如山,就是运不到前线去。找政府交涉,说是没有汽油——果真没有汽油吗?如果日本飞机的炸弹丢到我老舍头上能炸出汽油来,我宁愿让日本的飞机把我炸死!”
这位一向温厚谦和的文人,在民族危亡、万方多难的时刻凛然大义,说出的话字字如金石掷地,铿然作响。
老舍在南阳只停留了短短一天半时间,但他对这座古城的观察和描写却留下了深刻的历史印记。
他以作家的敏锐眼光,捕捉到了抗战中南阳的独特风貌和精神气质。
在老舍的笔下,南阳是安静的——“南阳城内,人静街狭,绕城流水,杨柳啼鸦,城中小巷,静静的人家”;南阳是坚韧的——即使是在轰炸后的废墟中,仍然能听到“窄巷里琢玉沙沙”的声音;南阳是英勇的——面对日军的暴行,人们选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老舍在南阳的访问虽然短暂,但却深深植根于这片土地的记忆中。
八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重读《剑北篇》里的南阳章节,会发现老舍其实完成了一次文学示范:如何让地域书写超越风物记录。
他写玉器、写卧龙岗、写玄妙观,最终都指向抗战军民的不屈灵魂。这种“把大时代装进小场景”的笔法,恰如南阳玉雕师的技艺——在方寸之玉上刻出万里山河。
文骨侠肠照汗青。老舍的南阳之行是他抗战旅程中的一个微小片段,但却折射出一代文人在民族危亡时的责任与担当。
他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烽火中国,用自己的笔记录着抗战百态,用自己的心感受着民族的苦难与坚韧。
从书斋到战场,从文人到战士,老舍的转变代表了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选择。他们或许不能持枪上阵杀敌,但却以笔为枪,以文为剑,在文化的战场上捍卫着民族的尊严与精神。
老舍曾说过:“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赠给我一块短碑,刻上: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
这位“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确实尽到了他的责任,他用自己和笔和脚步,为抗战贡献了力量。
八十六年过去了,老舍笔下的南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当我们漫步在今天南阳的街头,仍然能够感受到老舍当年留下的那份文化情怀和侠义精神。
这份精神,依然在南阳大地上传扬,在中华民族的血脉中流淌。
来源:俯仰人间今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