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窝在沙发里,手里捏着油腻腻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电视里花花绿绿的影像,像一锅没放盐的乱炖,看着热闹,却一点味儿都没有。
引子
张兰的手机亮了,是条短信。
我正窝在沙发里,手里捏着油腻腻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电视里花花绿绿的影像,像一锅没放盐的乱炖,看着热闹,却一点味儿都没有。
手机就放在茶几的报纸上,屏幕一亮,像黑夜里突然睁开的眼睛,刺得我心里咯了一下。
我没动,只是眼角的余光瞟着。
张兰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伴着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当啷声。这是我们家二十年来最熟悉的声音,像一首单调的老歌,每天循环播放。
短信内容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钟,字不大,但我还是看清了。
“钱收到了,谢谢姐。老地方见。”
很短的一句话,没头没尾。我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有点透不过气。
姐?张兰是家里的老大,可她只有一个妹妹,远在广州,前两天才通过电话,家长里短地聊了半个多钟头。
那这个“姐”是谁喊的?
还有,什么钱?老地方又是在哪儿?
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子里打转,像一群没头苍蝇。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想盖住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内心独白】
结婚二十五年,我以为我和张兰之间,早就透明得像两杯白开水了。可这条短信,就像往一杯白开水里滴了一滴墨,瞬间就浑了。我心里堵得慌,那种感觉,不是生气,也不是怀疑,就是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好像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突然发现墙角有个自己从不知道的暗门。
厨房里的声响停了。
张兰端着一盘炒青菜走出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她把菜往桌上一放,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这油烟机,光吼不干活,呛死人了。”
她没看我,也没看手机,径直走向阳台,去收白天晾的衣服。
我盯着那盘青菜,碧绿的颜色,上面还冒着热气。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的目光又落回那个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
那行字,已经消失了。
但它却像用烙铁烫上去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发着烫。
老李家的、小王家的,夫妻间那点事,在厂里、在小区里,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总觉得那些事离我很远,就像电视里的剧情。我和张兰,是搭伙过日子,是亲人,是左手摸右手,还能有什么波澜?
可现在,我这只右手,好像摸到了一块不属于左手的冰。
张兰抱着一摞衣服走进来,叠得整整齐齐。她看了我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老李,发什么愣呢?饭好了,去洗手。”
她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带着点不耐烦,也带着点关心。
我“嗯”了一声,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路过餐桌时,我的脚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停在了她手机旁边。
我能感觉到张兰的目光落在我背上。
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拿起手机,点开那条短信,或许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但我的手,像灌了铅一样沉。
【内心独白】
我怕。我活到五十岁,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害怕”这个词的分量。我怕点开那个屏幕,看到的不是一个误会,而是一个我无法面对的真相。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就像一辆慢慢悠悠跑了二十多年的旧自行车,经不起猛地一刹车。那会翻车的,会摔得很难看。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揣进了裤兜里,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哗哗的水声响起。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不少。这张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是我自己都看腻了的一张脸。
张兰呢?她是不是也看腻了?
晚饭我们俩吃得很沉默。
电视开着,声音不大,但屋里还是静得可怕。只有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清脆,刺耳。
“小波今天打电话回来了吗?”我没话找话。
“打了,说学校里挺好,让我们别惦念。”张兰头也不抬地扒着饭。
“哦。”
然后又是沉默。
一顿饭,吃得像是在嚼蜡。
晚上躺在床上,我背对着她。我们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感觉像隔了一条河。我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
我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得老大。
那条短信,那个陌生的称呼,那个神秘的“老地方”,在我脑子里反复上演。
我突然想起,上个星期,张兰说要去银行取一笔钱,说是妹妹家孩子上大学,当舅妈的得表示一下。
我当时没多想,我们家的钱,一向是她管着。
可现在想来,她妹妹的孩子去年就已经上大学了。
一个谎言,就像一根针,扎进了我心里。不疼,但是那根针,一直都在那儿。
【内心独-白】
人到中年,最怕的就是这种感觉。生活像一潭死水,你以为底下只有淤泥,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水底可能还沉着一口箱子,你不知道里面是宝藏,还是潘多拉的魔盒。你想去捞,又怕捞上来的是自己承受不起的东西。这种不上不下的煎熬,比直接给我一刀还难受。
我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似乎被我惊醒了。
黑暗中,我感觉她也翻了个身,同样背对着我。
我们俩,像两座互不相干的孤岛,漂在同一张床上。
第1章 那笔消失的钱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去厂里。
醒来的时候,张兰已经不在床上了。客厅里传来她压低了声音打电话的动静。
我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躺着。
“……嗯,我知道……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我很少听见的疲惫和无奈。
“钱的事,你先别管,我来处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行了行了,先这样,挂了。”
电话挂断了。
我立刻闭上眼睛,装作还在熟睡。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张兰走了进来。我能感觉到她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等她出去后,我才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记。
又是钱。
又是这种含糊不清的对话。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紧。
吃早饭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刚才给谁打电话呢?一大早的。”
张兰正在喝粥,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妹。问问她那边情况。”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却冷笑。又是你妹。你妹成了你最好的挡箭牌。
我低头喝粥,滚烫的米粥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里那片正在结冰的地方。
【内心独白】
说谎。她开始对我熟练地说谎了。二十多年,她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谎?我们穷过,难过,吵过,闹过,但我们之间是坦荡的。可现在,她的话就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我看不清后面的真相。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尊严,一个男人五十岁的尊严,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悄悄地啃食。
“我今天去趟银行,把存折上的钱转成定期。”张兰突然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
“转什么定期?”我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那笔钱不是留着给小波以后买房付首付的吗?”
那是我们俩攒了大半辈子的钱,一共十五万。是我们这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底气,也是我们未来的全部指望。
“先转一年,利息高点。”张兰的语气很自然,“放活期也是放着。”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破绽。
但她的表情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行,你去吧。”我说。
她走后,我坐在沙发上,再也坐不住了。
那本红色的存折,就放在卧室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和房产证、我们的结婚证锁在一起。钥匙有两把,我一把,她一把。
我几乎没有犹豫,找出钥匙,打开了抽屉。
那本熟悉的存折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拿出来,手有点抖。
翻开存折,我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最后一页。
一笔一笔的存入记录,记录着我们这些年省吃俭用的痕迹。每一笔钱,都带着我们生活的温度。
直到,最后一笔交易记录。
取款:五万。
日期是上周三。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五万。整整五万。
不是给妹妹孩子上大学的几千块“表示”,是五万!
我瘫坐在床边,手里的存折轻飘飘的,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们家什么情况,我心里一清二楚。我一个月四千多的工资,她三千出头,除了日常开销,供儿子上大学,还要偶尔接济一下我那身体不好的老娘。这五万块,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拿这笔钱干什么去了?
给谁了?
为什么骗我?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这不是误会。这是一个巨大的、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窟窿。我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不是那种电视剧里轰轰烈烈的背叛,而是一种更磨人的、日常的背叛。她把我当成了一个外人,一个需要提防和隐瞒的合租伙伴。我们还是夫妻吗?夫妻之间,不就剩下这点信任了吗?
我把存折放回原处,锁好抽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中午,张兰回来了。
她心情似乎不错,还买了条我爱吃的草鱼。
“今天鱼新鲜,给你做个红烧鱼。”她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说。
我坐在客厅,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
我突然觉得很滑稽。
她在这里,用我们共同的钱,给我做我爱吃的鱼,嘴里说着关心我的话。
而那五万块钱,就像一个幽灵,在我们家每一个角落里飘荡。
“老李,过来帮我把葱切一下!”厨房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站起身,走了过去。
她正在刮鱼鳞,刮得很仔细,一片一片,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
我拿起菜刀,开始切葱。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很有节奏。
“你今天去银行,人多吗?”我问。
“还行,不算多。”她头也不抬。
“钱转好了?”
“转好了。”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已经可以这么面不改色地对我撒谎了。
那顿午饭,红烧鱼的味道很好,可我吃在嘴里,却像在嚼一团棉花,什么味儿也尝不出来。
【内心独白】
我开始怀疑一切。怀疑我们这二十多年的婚姻。它是不是就像我们住的这栋老房子,外表看着还行,但里面的墙体,其实早就被白蚁蛀空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整个塌掉。我不敢去推那堵墙,我怕它真的会塌。可那墙上的裂缝,已经大到我无法忽视了。
下午,我找了个借口,说厂里有点事,出了门。
我没有去厂里。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秋天的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在脸上,有点萧瑟。
路过我们家楼下的小花园,看到几个老头在下棋,几个老太太在拉家常。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我知道,我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第2章 旧小区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侦探。
一个笨拙、心虚,又满怀悲凉的侦探。
我开始留意张兰的一举一动。她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接了几个电话,见了什么人。
这种感觉很糟糕,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面目可憎。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个巨大的问号,像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让我寝食难安。
周一下午,我提前半小时下了班。
我们厂效益不好,管理松散,早退一会儿也没人管。我跟车间主任老王打了个招呼,说家里有点事,就溜了。
老王拍拍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嫂子查岗啊?你这老李,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妻管严。”
我干笑两声,没解释。
妻管严?我倒希望是。妻管严至少说明她在乎我,把我的钱管得严严的。
现在,她管的不是我的钱,是我们的钱。而且,是背着我,把钱往一个我不知道的黑洞里填。
我没回家,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旧自行车停在小区对面的一个报刊亭后面。这个位置很隐蔽,正好能看到我们那栋楼的单元门口。
我就像一个潜伏的哨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心里很不是滋味。
【内心独白】
我这是在干什么?跟踪自己的老婆。这事要是传出去,厂里那帮人得笑掉大牙。李卫东,厂里的一级技工,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到老了,还玩起了谍战片里的戏码。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可我没办法,我总觉得,如果我不亲眼看看,我就永远也过不去这个坎。我的心就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悲哀。
五点半,是张兰下班的时间。
果然,五点三十五分,她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单元门口。
但她没有上楼。
她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朝着小区西边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西门出去,是一片待拆迁的旧居民区。那里龙蛇混杂,环境很差。她去那里干什么?
我赶紧推着自行车,远远地跟了上去。
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看着她那个熟悉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
她的步子很快,很急,不像平时去买菜时的悠闲。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一晃一晃的,显得有些孤单,又有些决绝。
她拐进了一个很窄的巷子。
巷子两边都是老旧的筒子楼,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空中像蜘蛛网一样缠绕着各种电线,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说不清的霉味。
张兰在巷子深处的一栋楼前停了下来。
那栋楼看起来比我们住的还要破败。
她又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赶紧把身子缩到一根电线杆后面,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确认没人跟踪后,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我等了大概五分钟,才敢慢慢地挪过去。
我站在那栋楼下,往上看。楼里很暗,大部分窗户都黑着,只有三楼的一个窗户亮着昏黄的灯光。
我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看到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一个是张兰,另一个,看身形,像是个年轻男人。
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狗血的念头。那些在厂里听来的闲言碎语,那些电视剧里的桥段,此刻都变成了活生生的、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现实。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有点站不稳。
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爸,我妈呢?打电话她没接。”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
我说什么?我说你妈正在一栋破楼里,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
我的手抖得厉害,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最后,我只回了两个字:“开会。”
【内心独白】
我的世界好像在那一刻裂开了一条缝。我站在这条缝的边缘,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我一直以为,我和张兰的婚姻虽然平淡,但根基是稳的。我们是经过考验的。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原来,时间不一定能沉淀出信任,也可能沉淀出我完全不了解的另一面。那个在破楼里的张兰,和在家里给我做饭的张兰,哪个才是真的她?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楼道里的灯亮了。
张兰走了出来。
她身后,还跟着那个年轻男人。他送她到门口。
离得远,我看不清那男人的长相,只觉得他很瘦,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头发有点乱。
张兰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男人接过去,低着头,说了句什么。
张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巷子。
我没有动。
我看着那个男人提着塑料袋,转身,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直到巷子里空无一人,我才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慢慢地推着车,往家的方向走。
回家的路,我骑得很慢。
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的心,比这秋风还要凉。
回到家,张-兰已经做好了饭。
“跑哪去了?一身的汗。”她递给我一条毛巾,“赶紧擦擦,吃饭了。”
我看着她,她的表情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我突然觉得一阵巨大的悲哀。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我们的心,隔了多远?
【内心独白】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闭上眼睛,就是那栋破楼,那个昏黄的灯光,还有那个模糊的男人身影。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我甚至开始希望,她真的是因为什么难言之隐,哪怕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至少那是一个明确的结果。最折磨人的,是这种无休止的猜测和怀疑,它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第3章 饭桌上的冰山
压抑的气氛,在第二天晚上的饭桌上,终于爆了。
导火索是一盘炒豆芽。
张兰把菜端上桌,说:“今天豆芽便宜,五毛钱一斤,多买了点。”
我看着那盘豆芽,没动筷子。
我的脑子里,还是昨天那个巷子,那栋破楼。
“你怎么不吃?”张兰问。
我抬起头,看着她:“我问你个事,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兰愣了一下,放下了筷子:“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那五万块钱,到底去哪了?”我盯着她的眼睛。
张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强作镇定:“不是跟你说了吗?给我妹了。”
“我今天给我妹夫打电话了。”我一字一句地说,“他说,他们最近没用什么大钱,更没收到过你的钱。”
我没打电话。我是在诈她。
但看她的反应,我知道,我诈对了。
张兰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电视里还在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大笑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你查我?”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一丝被侵犯的愤怒。
“我不是查你!”我压抑了几天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张兰,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什么?夫妻是连着筋的!你现在背着我,把家里那么大一笔钱弄出去,还编瞎话骗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她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有我的难处。”
“难处?你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说?”我追问,“你昨天下午去哪了?西边那片旧小区,你去干什么了?见的那个男的是谁?”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她面前炸开。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跟踪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受伤。
【内心独-白】
当我说出“跟踪”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失望。那是一种比愤怒更伤人的东西。我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体面,也亲手撕碎了。我像一个抓到妻子出轨证据的丈夫一样质问她,可我的心里,却一点胜利的快感都没有,只有一片狼藉的悲哀。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是你丈夫!我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吗?”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真相?你想要的真相是什么?”她冷笑一声,眼圈红了,“是不是觉得我拿钱去养小白脸了?李卫东,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吗?”
“我没这么想!”我吼道,但声音里透着心虚。
“你没这么想?你没这么想你会去跟踪我?会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她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我拿了钱,我也见了人!但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我气得笑了起来,“我们是一个家!家里的钱,就不是我的钱?你的事,就不是我的事?”
“在你眼里,这个家就只有钱吗?”她反问。
我们俩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互相怒视着,谁也不肯退让。
二十多年的婚姻,那些琐碎的、温馨的、争吵的片段,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互相投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儿子小波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手忙脚乱地接通。
屏幕上出现了儿子年轻的脸:“爸,妈,你们干嘛呢?”
我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没干嘛,正吃饭呢。”
张兰也迅速地转过身,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一下:“小波啊,今天课多不多?”
“还行。你们俩怎么了?吵架了?”儿子的观察力很敏锐。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认,“你妈嫌我做的菜咸了,正说我呢。”
“是吗妈?”小波转向张兰。
“是啊,你爸那手艺,越来越回去了。”张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开玩笑。
我们俩在儿子面前,笨拙地演着戏。
演一对和睦的、会为了一盘菜的咸淡而斗嘴的普通夫妻。
【内心独-白】
隔着一块小小的屏幕,我看着儿子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心里一阵绞痛。我们努力想为他撑起一片天,一个温暖的家。可现在,这片天已经布满了裂痕,我们还在用拙劣的谎言,试图把它糊起来。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累,是心累。演戏,太累了。
挂了电话,屋子里的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
那盘豆芽已经凉了。
“这件事,你别问了。”张兰坐下来,声音里充满了疲惫,“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时机?什么时机?”
“我不能说。”她摇了摇头,不再看我。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
我抱着一床被子,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很窄,我一米八的个子,只能蜷缩着。
夜里,我被冻醒了。
客厅的窗户没关严,有风灌进来。
我起身去关窗,路过卧室门口。
门关着,但没有反锁。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细微的哭声。
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回到沙发上,睁着眼睛,一直坐到天亮。
【内心独-白】
她的哭声,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我知道她也难受。可我就是过不去那个坎。信任这东西,就像一个瓷器,摔碎了,就算用最好的胶水粘起来,那裂痕也永远都在。我不知道我们这个瓷器,还能不能粘得起来。或者,它已经碎得捡都捡不起来了。
第4章 一扇关上的门
冷战开始了。
我和张兰,成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们不再说话。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几个字。
“饭好了。”
“我上班了。”
“没酱油了。”
每天早上,我醒来时,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饭。一个馒头,一碗粥,一个鸡蛋。然后她就出门了。
晚上,我回到家,饭菜也已经摆在桌上。她会等我回来,我们俩默默地吃完,然后她收拾碗筷,我看电视。
十点钟,她准时进卧室,关上门。
那扇关上的门,就像一道明确的界线,把我们俩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一个星期了。
开始还觉得腰酸背痛,现在也习惯了。
人的适应能力,有时候强大到可怕。
厂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车间要搞技术改造,引进一批新设备。主任老王找到我,让我牵头负责技术攻关。
这在以前,是件好事。说明领导器重。
可现在,我一点也提不起精神。
“老李,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老王递给我一支烟,皱着眉头说,“图纸看了吗?有什么想法?”
我接过烟,点上,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
“没……没什么想法。”我说。
“没什么想法?”老王的声音高了八度,“这批设备可是德国进口的,说明书都是外文,你不带头,让那帮小年轻去弄?他们连扳手都拿不稳!”
我低着头,看着脚下沾满油污的水泥地,没有说话。
我的脑子一团乱麻。那些精密的零件图,在我眼里,都变成了张兰那张冷漠的脸,和那扇紧闭的门。
“李卫东!”老王拍着桌子,“你别不识好歹!这次要是弄好了,年底的先进,还有奖金,都少不了你的!你家里不也等着钱用吗?”
钱。
又是钱。
我苦笑了一下。
是啊,我家等着钱用。可是,钱都去哪了呢?
【内心独白】
我突然觉得很讽刺。我在外面,为了几千块的工资,为了那点可怜的奖金,点头哈腰,费尽心思。我以为我是在为这个家奋斗。可到头来,我连这个家里的钱花在哪了都不知道。我像一个拉磨的驴,蒙着眼睛,一圈一圈地转,以为自己在前进,其实只是在原地打转。那种无力感,快要把我压垮了。
那天下午,我对着一张复杂的电路图,看了整整三个小时,一个零件都没看懂。
心烦意乱之下,我把图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晚上回到家,屋里是黑的。
张兰还没回来。
这很不寻常。她上班的超市,六点就关门了,平时六点半之前肯定到家。
我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我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她的声音很小,很喘,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医院。
“你在哪?”我急切地问。
“我在……我在外面有点事,晚点回去。”她含糊地说。
“你在医院?”我听到了背景里传来的广播声,“……请三号床的家属到护士站……”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到底在哪?出了什么事?”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命令的口气。
“都说了你别管!”她的声音也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我拿着手机,愣在客厅中央。
屋里没有开灯,窗外的路灯光透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自以为是的、可悲的笑话。
我还在为她的晚归而担心,而她,根本不需要我的担心。
她有她的世界,有她的秘密。
而我,被彻底地排除在外。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我想到了离婚。这个词,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心里炸开。结婚二十五年,我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我以为我们会像我父母那辈人一样,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但会一直走到最后。可现在,我发现,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坚持,就能坚持下去的。
我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纸,一支笔。
我想写点什么。离婚协议?还是……一封信?
我坐在黑暗里,对着一张白纸,坐了很久很久。
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脑子里,全是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扎着两个麻花辫,站在车间门口,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时候,天很蓝,风很轻。
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一团小小的水渍。
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赶紧擦干眼泪,把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张兰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很疲惫,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了卧室。
然后,门又关上了。
【内心独白】
我口袋里那团纸,硌得我生疼。我知道,只要我把这团纸打开,摊在她面前,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可我做不到。我恨她的隐瞒,恨她的冷漠,但我好像……更怕失去她。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两只手,在撕扯着我的心脏。疼,但是我还活着。
第5章 儿子的质问
周末,儿子小波突然回来了。
他没有提前打招呼,拖着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
“爸,妈,我回来了!”
他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我们家这潭死水,激起了一点涟漪。
张兰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想给你们个惊喜呗。”小波笑着,把行李箱放下,然后给了张兰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也挤出一个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波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扫了一圈,然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们俩……还好吧?”
“好,好着呢。”我连忙说。
张兰也附和道:“好得很,就是想你了。”
那天中午,张兰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小波爱吃的。红烧排骨,可乐鸡翅,油焖大虾。
饭桌上,气氛难得地热络起来。
我们俩都很有默契地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不停地给儿子夹菜,问他在学校的生活。
小波一边吃,一边跟我们讲学校的趣事。
我看着儿子,又看看身边的张兰,心里一阵恍惚。
如果,没有那条短信,没有那五万块钱,我们家,应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平淡,琐碎,但温暖。
【内心独白】
儿子的回来,像一剂麻药。它暂时麻痹了我的痛苦和怀疑,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一切都还好,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和平,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海市蜃楼。我知道它是假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朝它跑过去。
吃完饭,张兰去厨房洗碗。
小波把我拉到阳台上。
“爸,你跟我说实话。”他关上阳台的门,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你跟我妈,到底怎么了?”
我愣住了:“没怎么啊。”
“别骗我了。”小波叹了口气,“我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你们俩不对劲。吃饭的时候,你们俩一次眼神交流都没有。妈笑了,但眼睛里没笑意。你也是,一直在强颜欢笑。”
我没想到,儿子的观察力这么敏锐。
我沉默了。
“是因为钱的事吗?”小-波问。
我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我前段时间给妈打电话,她说家里手头有点紧。我就觉得奇怪,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到手头紧的地步。”小波说,“上周,我又打,听见她在那边哭。我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不说,就说想我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爸,妈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小波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你别跟她吵,她那个人,好强,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你得多理解她。”
理解?
我苦笑。
我也想理解她。可她给我理解她的机会了吗?
“你是不是怀疑我妈了?”小波见我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爸!”小波的语气有些激动,“你怎么能怀疑我妈?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跟她生活了二十多年,你不知道吗?她为了这个家,付出多少,你没看见吗?”
“我……”我被儿子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她为了省几毛钱,会多走两条街去更远的菜市场。我知道她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舍不得买新的。我知道她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和儿子。
可是,这些“知道”,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内心独白】
我被儿子问住了。是啊,我凭什么怀疑她?就凭一条短信?一个模糊的背影?还是那些我自己脑补出来的剧情?可信任一旦有了裂缝,怀疑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我控制不住。我甚至觉得,不是我不信任她,是她先亲手打碎了我的信任。我感觉自己很委屈,也很无助。
“小波,大人的事,你不懂。”我最后只能这么说。
“我是不懂。”小波的眼睛有点红,“我只知道,我妈哭了。我只知道,这个家,不能散。”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这个家,不能散。
是啊,不能散。
为了儿子,也为了我们这二十多年的情分。
可是,要怎么才能不散呢?
晚上,我依旧睡在沙发上。
半夜,我听见卧室的门开了。
是小波。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给我盖上了一床更厚的被子。
“爸,”他压低声音说,“我明天就回学校了。你和我妈,好好谈谈,行吗?别让我担心。”
我“嗯”了一声,鼻子有点酸。
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而我这个当爹的,却把日子过成了一团乱麻。
第二天早上,小波要走。
张兰给他煮了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我们家的老规矩。
临走前,小波拉着我和张兰的手,把我们的手叠在了一起。
“爸,妈,我走了。你们好好的。”
我能感觉到张兰的手,冰凉,而且在微微发抖。
我没有抽回手。
我们就那样,在儿子面前,牵着手,站了很久。
送走儿子,回到家。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手,也早就分开了。
【内心独白】
儿子的回来,像是在我们俩之间架起了一座临时的桥。他一走,桥就塌了。我们又回到了各自的孤岛上。但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松动了。小波说得对,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吗?或许,我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或许,我应该换一种方式,去弄明白真相。
第6章 暴风雨前夜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
那天,我正在车间里琢磨那批新设备的图纸。小波的话,像一根撬棍,把我心里那块僵硬的石头撬动了一点。我开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家里的破事上移开,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我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我姐的电话。
“卫东啊,你猜我今天在医院看见谁了?”我姐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谁啊?”我心不在焉地问。
“你家张兰!”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她怎么了?哪个医院?”我急切地问。
“中心医院。我陪咱妈去拿药,在住院部大厅看见她的。我看她脸色不好,就上去打了个招呼。她看见我,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说来看个朋友。”我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可我瞅着不像啊。她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手里还攥着一张缴费单。我偷偷瞟了一眼,缴的是住院费,名字叫……叫张强。”
张强?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
张兰,好像是有一个弟弟。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她提过一次。说她下面还有个弟弟,从小不学好,十几岁就跟人出去混社会,后来因为打架,被判了几年。她父母为此气得大病一场,没多久就相继去世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这个弟弟,只当没这个人。
我们的儿子叫李小波,她当初还开玩笑说,就因为她那个弟弟叫张强,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强”这个字。
原来,他叫张强。
原来,他一直都在。
“卫东,你听着没?”我姐在那边问,“这个张强是谁啊?你们家亲戚?”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干涩。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脑子里,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那条短信里的“姐”,那个神秘的“老地方”,那笔消失的五万块钱,那个破楼里的年轻男人,张兰的谎言和眼泪……
原来,都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但,这比我想的那个样子,更让我难受。
她宁愿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事,宁愿被我误会,也不愿意跟我说实话。
在她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靠不住的、会嫌弃她有个“劳改犯”弟弟的男人吗?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有解开谜团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疼痛。我不是气她有个那样的弟弟,我是气她的不信任。二十五年的夫妻,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到头来,我还不如一个外人。她把我和她之间,划上了一条那么清晰的界线。那条线,比沙发和床的距离,远多了。
我跟老王请了假,说家里有急事。
我骑着车,疯狂地往中心医院赶。
风在耳边呼啸,我的心,比这风还乱。
我不知道我去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是质问她?还是……
我不知道。
我只想马上见到她,马上!
到了医院,我冲进住院部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正坐在缴费窗口前的一个长椅上,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正在无声地哭泣。
她的身形,看起来那么单薄,那么无助。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的脚步,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在看到她那个背影的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
我慢慢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感觉到了身边有人,抬起头。
当她看到是我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里,是来不及掩饰的惊慌和错愕。
“你……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先擦擦吧。”我说。
我的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密布。看样子,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内心独-白】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最压抑的。我和她之间,也像这天气一样。我知道,等一下,可能会有争吵,会有眼泪,会有一场彻底的爆发。但我心里,却 strangely (奇怪地) 有了一丝平静。因为我知道,这场雨,迟早要下。下过了,天,也许就晴了。
【内心独白】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心里那点怨气突然就散了。我气什么呢?气她傻?气她一个人扛着?说到底,我们俩,就像两只刺猬,都想靠近对方取暖,却又都怕被对方的刺扎到。是我先竖起了全身的刺,把她推得更远。她不说,也许不是不信任,而是怕我跟着她一起疼。
第7章 真相那碗面
我们俩就那样在医院嘈杂的大厅里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不停地绞着手里的纸巾,把一张好好的纸巾,揉成了一团湿漉漉的废纸。
我看着她花白的鬓角,和眼角新增的几道皱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在几楼?”我先开了口。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问的是什么。
“……七楼,消化内科。”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浓重的鼻音。
“什么病?”
“……胃出血,挺严重的。”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多月了。”
一问一答,像是在例行公事。
但每一个答案,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敲在我的心上。
半个多月。
那不就是从那条短信开始吗?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一个人,在扛着这些事。
而我,在干什么?
我在怀疑她,跟踪她,跟她冷战,甚至……想到了离婚。
一阵巨大的羞愧和自责,瞬间淹没了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声音有些沙哑。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红肿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怎么告诉你?”她苦笑了一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告诉你,我那个蹲过大牢的弟弟又回来了?告诉你,他不知悔改,在外面瞎混,喝酒喝到胃出血,差点死在出租屋里?告诉你,他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连住院费都交不起?”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心里。
“李卫东,你是个老实人,要面子。我们这个家,在厂里,在小区里,都是被人看得起的。我不能……我不能因为他,让你在外面抬不起头来。我不能让小波,有个坐过牢的舅舅。”
她说着,泣不成声。
(第三人称视角)
张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这半个多月来,她承受了太多。弟弟张强突然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又惊又怕。这个她以为早已消失在自己生命里的亲人,以一种狼狈不堪的姿态,重新闯了进来。他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捂着肚子,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胃出血,再晚来一会儿,命就没了。
接下来的日子,对张兰来说,就像一场噩梦。她要上班,要照顾家,还要偷偷跑到医院照顾弟弟。张强的债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风声,也找到了医院。张兰只能拿出家里那笔准备给儿子买房的救命钱,先堵上了一部分窟窿。
她不敢告诉李卫东。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正直,善良,但同时也固执,爱面子。她怕他接受不了这样一个“污点”亲戚,怕他会因此跟她吵架,甚至影响到这个家的安宁。她更怕影响到儿子小波。她选择了最笨拙,也是她认为最稳妥的方式——隐瞒。
她以为自己能扛住。可当李卫东用那种怀疑的、冰冷的眼神看着她时,她的心都碎了。她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解释?从何说起?那段不堪的过去,是她心里最深的伤疤,她不愿意揭开给任何人看,即使是自己最亲密的丈夫。她只能用冷漠和沉默,来武装自己,结果却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向了悬崖边缘。
(第一人称视角)
我看着她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伸出手,想拍拍她,却又僵在了半空中。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不信任我。
她是……在保护我。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保护着这个家的“体面”。
我算什么男人?
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在她背后,捅了她一刀。
“走,带我去看看他。”我站起身,拉住了她冰凉的手。
她的手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拉着她,朝电梯走去。
病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
张强躺在病床上,插着鼻饲管,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比我上次在巷子里看到的,还要憔셔悴。
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畏惧,挣扎着想坐起来。
“姐……姐夫……”
“你躺着吧。”我按住他,“别动。”
我看着他,这个让我和张兰的婚姻差点走到尽头的男人。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
只觉得,他很可怜。
我们从病房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钱……还差多少?”我问。
“手术费还差三万。”张兰低着头说。
“走,回家。”我说。
回到家,我一言不发,走进卧室,打开那个抽屉,拿出剩下的存折和房产证。
然后,我走进了厨房。
我淘米,煮粥。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打在碗里,搅匀。
张兰就站在厨房门口,默默地看着我。
粥熬好了,我把鸡蛋液倒进去,搅成蛋花,又滴了几滴香油。
我盛了两碗,一碗递给她。
“趁热喝吧。”
她接过碗,手在抖。
我们俩坐在餐桌前,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窗外是狂风暴雨,屋里,却异常的安静和温暖。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
那碗粥,很普通,很家常。
就像我们这二十多年的生活。
有米,有水,有蛋花,偶尔有点香油提提味。平淡,但能暖胃,能填饱肚子,能让你在风雨交加的夜里,觉得安稳。
一碗粥喝完,我把我的碗,和她的碗,叠在一起。
“明天,我把这房子拿去抵押贷款。”我说,“先把手术费交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别扛着了。”
张兰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痛苦。
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对不起……老李……对不起……”她在我的怀里,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傻瓜。”我说,“跟我还说什么对不起。我们是夫妻。”
是啊,我们是夫妻。
夫妻是什么?
不是没钱的时候不吵架,不是没病的时候不分离。
是当风雨来临的时候,我能为你撑起一把伞。哪怕那把伞很破,哪怕我浑身都湿透了,我也要保证,你头顶上那片天,是干的。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婚姻的意义。它不是1+1=2,而是0.5+0.5=1。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缺点、有软肋的半圆。只有把彼此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都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我们才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可以抵御风雨的圆。以前,是我不懂。我只想要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没有秘密的家庭。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信任,不是要去挖掘所有的秘密,而是即使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和不堪,依然选择站在她身边,对她说:别怕,有我。
几个月后。
张强的病,好了很多。
出院后,在我一个老战友开的汽修厂里,找了个洗车的活。人虽然还是沉默寡言,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踏实。
我们家欠的债,还在慢慢还。
我的技术攻关项目,成功了,拿到了一笔奖金。虽然不多,但总算是个好兆头。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和张兰之间,话不多,但我们看对方的眼神,不一样了。
她会像以前一样,唠叨我乱扔袜子。但我知道,那唠叨里,是满满的关心。
我也会嫌她做的菜咸了。但她知道,我一定会把那盘菜,吃得干干净净。
周末,我还是会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还是会在厨房里忙活。
抽油烟机依旧轰隆隆地响。
只是,那声音在我听来,不再是噪音。
而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家的交响曲。
婚姻的段位,到底有几层?
我想,我和张兰,大概是刚刚闯过了最难的那一关吧。
那一关,叫作“坦诚”。
不是嘴上的坦诚,是心的坦诚。是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对方看,也愿意温柔地去触摸对方伤疤的,那种坦诚。
跨过去,就是一片新的天地。
在那里,没有完美的爱人,只有两个不完美的、愿意为对方变得更好的,普通人。
来源:一心一意小羊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