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9月2日,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下令,在加勒比海某处击沉了一艘舷外马达快艇,导致艇上11人全部丧生。特朗普政府声称,这艘船从委内瑞拉出发,其运营方是犯罪组织“特伦·德·阿拉瓜”(Tren de Aragua)。美国已于今年2月将该组织列为外国恐怖组织。通常,美
一架双翼无人机从下方掠过。7月14日,在巴黎巴士底日阅兵式上,MQ-9死神无人机进行飞行表演。/盖蒂图片社
9月2日,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下令,在加勒比海某处击沉了一艘舷外马达快艇,导致艇上11人全部丧生。特朗普政府声称,这艘船从委内瑞拉出发,其运营方是犯罪组织“特伦·德·阿拉瓜”(Tren de Aragua)。美国已于今年2月将该组织列为外国恐怖组织。通常,美国打击海上毒品走私的方式是拦截并搜查船只,在发现贩毒证据后逮捕相关人员,这也是法律所规定的程序。但这一次,特朗普政府并未采取上述做法,而是选择将船上人员悉数击杀,并扬言未来将采取更多此类行动。
负责任的国家不会在没有法律依据的情况下蓄意杀人。尽管国际法的渊源或许存在争议,但生命权作为一项基本人权已是共识。任何国家在剥夺个人生命时,都必须有明确的法律依据。正如近30年前,W·海斯·帕克斯(W. Hays Parks)在论及美国禁止暗杀的规定时所写:“在和平时期,一国公民——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公众人物——都有权免受他国公民、特工或军队的蓄意暴力侵害。”
当然,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杀害个人具有法律依据——例如自卫,或是在持续的武装冲突中。但涉嫌贩毒显然不在此列。此外,无论是在和平时期、战争时期,还是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国家可以动用致命武力的情形都由法律明确界定和限制,并且必须基于特定的事实前提。
因此,特朗普政府蓄意打击这艘快艇的决定,不仅仅是美国禁毒行动的重大转向,也不只是将口头上的“禁毒战争”升级为一场真正的战争——一场可能与委内瑞拉发生的战争。
相反,它代表了一种更根本、更危险的转变。特朗普政府将毒贩重新定义为“恐怖分子”,在缺乏法律依据的情况下打击运毒船只,事后还高调赞扬,这表明其意图将所谓的毒贩视为“法外之徒”,既不配也无权获得任何法律保护。这标志着一种早已被摒弃的“法外”概念的惊人回归——这种排斥形式剥夺了个人的所有法律保护,从根本上与法治精神背道而驰。
1863年,在美国内战最激烈的时期,美国陆军的《利伯法典》(Lieber Code)就对此类做法做出了明确的评判:
战争法不允许宣布敌军人员、敌国公民或臣民为法外之徒,可以不经审判随意杀害……恰恰相反,战争法憎恶此类暴行。
袭击发生几天后,特朗普政府给出的说法是,击杀船上11人是出于自卫。在袭击发生48小时后,政府发布了一份漏洞百出的《战争权力报告》——这是其为此次打击行动提出的首个正式辩解。报告声称,“贩毒集团……已经演变为一个复杂的组织,拥有开展行动所需的财力和准军事能力,可以肆无忌惮地实施暴力和恐怖活动,威胁美国并破坏西半球其他国家的稳定。”
报告接着写道,由于“该地区一些国家没有能力或意愿应对来自其领土的、对美国人及美国利益的持续威胁”,“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必须应对我们的公民和最重要的国家利益所面临的这一威胁。”
虽然自卫是动用武力的法律基础,但现有事实并不支持这一理由。国际法赋予各国单独或集体行使自卫的固有权利。但与国内法一样,自卫并非使用武力的无限借口。根据《联合国宪章》,只有在发生实际或迫在眉睫的“武装攻击”时,才能触发自卫权,并且所使用的武力必须是必要的,且与威胁程度相称。此外,行使自卫权的国家必须通过所谓的“第51条信函”立即向联合国安理会报告。
即便9月2日被击杀的人员是“特伦·德·阿拉瓜”的成员,即便该组织的活动已构成对美国(或其他国家)的武装攻击,也很难看出美国的这次打击如何满足自卫原则中的必要性或相称性要求。正如前国务卿丹尼尔·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的著名论述,只有在“‘即时、紧迫、无可替代且不容片刻犹豫’的必要性”存在时,自卫才是合法的。
但在本案中,似乎有多种替代手段可供选择,也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权衡,更不用说缺乏紧迫的必要性了。事发时,这艘船位于国际水域,远离美国海岸,并且正处于美国的严密监视之下。或许最令人震惊的是,美国国务卿马可·鲁比奥(Marco Rubio)曾表示,美国之所以明确选择摧毁而非拦截船只(并逮捕船上人员),是因为对常规拦截行动未能有效遏制毒品走私感到失望。
白宫发言人安娜·凯利(Anna Kelly)在一份声明中引述的集体自卫主张,同样无法使美国的打击行动合法化。集体自卫,即一个或多个国家协助另一个遭受实际或迫在眉睫武装攻击的国家进行防御,除了需要满足与单独自卫相同的要求外,还必须有受攻击国的援助请求。
正如国际法院在“军事和准军事活动案”(尼加拉瓜诉美国)中的裁定:“……显然,遭受武装攻击的国家必须自行判断并宣布其已遭受攻击。习惯国际法中没有任何规则允许另一国仅凭自己对局势的评估就行使集体自卫权。”
在本案中,没有任何公开信息表明有其他国家请求美国协助其抵御“特伦·德·阿拉瓜”的攻击。当然,这种请求完全有可能通过秘密外交渠道提出。然而,这类请求通常会通过“第51条信函”公之于众,但美国至今未向联合国提交此类信函,其《战争权力报告》也只是模糊地提及“友好的外国”因“被认定为恐怖组织的团体实施有组织暴力而遭受重大生命损失”。
此外,特朗普政府也可能试图依据限制相对较少的武装冲突法来为此次打击辩护。然而,这需要以存在武装冲突为前提,并且美国政府仍需遵守相关规则。即便在战争中,毒贩也属于平民,而非直接参与敌对行动的人员。在武装冲突中蓄意杀害平民,构成战争罪。
美国为打击“特伦·德·阿拉瓜”的行动披上战争外衣,还带来了另一个风险。特朗普政府在今年3月为援引《外敌法》(Alien Enemies Act)驱逐移民进行辩护时,曾辩称“特伦·德·阿拉瓜”与委内瑞拉政府关系密切,是其代理人或“另一个自我”。如果特朗普政府的说法成立,那么周二的打击也构成了对委内瑞拉的攻击,可能将美国与委内瑞拉推入国际武装冲突的境地。这反过来又会使美军面临委内瑞拉军队的合法攻击——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后果,也预示着美国可能在未经国会授权的情况下,将一场选择性战争进一步升级。
无论地缘政治后果如何,9月2日的袭击都开创了一个可怕的先例。政府事后对自卫权的牵强辩解和可疑主张,前所未有地将毒贩描绘成不仅是恐怖分子,更是可以格杀勿论的敌人,以及对不同法律框架下各项要求和限制的漠视,都表明了政府意图将特定人群置于法律保护之外。
如果总统仅凭将某人称为“贩毒恐怖分子”就可以抛弃法律及其约束,那么他就可以宣布任何人都不受法律保护。正如一个半世纪前美国陆军所认识到的那样,任何当局以此为借口实施的谋杀,都是“野蛮行径的死灰复燃”。
作者介绍
本杰明·法利(Benjamin R. Farley)是明尼苏达大学人权中心的非常驻访问学者。在2012年至2025年间,他曾在美国政府担任过多种国家安全法律和政策职务。
来源:日新说Copernicium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