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爸的老习惯固定在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钝针,刚好能刺破客厅的安静,却又不足以盖过厨房里传来的、我妈那越来越不耐烦的刷碗声。我夹在两种声音之间,感觉自己像个被拉扯的旧弹簧,松垮,且身不由己。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爸的老习惯固定在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钝针,刚好能刺破客厅的安静,却又不足以盖过厨房里传来的、我妈那越来越不耐烦的刷碗声。我夹在两种声音之间,感觉自己像个被拉扯的旧弹簧,松垮,且身不由己。
我叹了口气,刚想拿起遥控器,眼角余光瞥见玄关柜的抽屉露出一角。那里面,藏着一张我爸和工友们的黑白合影,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像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林伟,你过来一下。”老婆陈然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冷得像冰。
我走进去,她正背对着我,一声不吭地叠着衣服。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让我心慌。我习惯性地搓了搓后颈,那里已经有些僵硬。
“怎么了?”我问。
她把叠好的T恤用力砸在床上,转过身,眼睛里有压抑的火:“你妈今天又跟我说……”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泄了气,摆了摆手,“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这句“算了”,像一把生锈的锁,锁住了我们之间所有沟通的可能。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我妈又在念叨我们结婚五年还没要二胎,念叨她工作太忙不像个顾家的女人。而我,作为家里的“灭火器”,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句无力的“怎么了”。
我退回客厅,电视里正放着一档本地新闻,主持人字正腔腔地播报着城市规划。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出来,放到我面前,却没看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
“明天,别出门。”她突然说。
“啊?妈,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明天要去邻市出差,项目评审,很重要的。”
“我说,明天别出门。”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今天下午,我在楼下菜市场,碰到个神神叨叨的阿婆……”
我打断她:“妈,又是这些。都什么年代了。”
“你听我说完!”她猛地提高了音量,“我买完菜,看一个捡破烂的阿婆坐在路边,天热得跟下火一样,她嘴唇都干裂了。我看着可怜,就把刚买的冰西瓜分了她一半。”
我无奈地拿起一块西瓜,敷衍道:“嗯,您心善。”
“她吃完瓜,突然拉住我,说看我印堂发黑,家里最近有灾。她让我告诉你,你,就是你林伟,”她指着我的鼻子,“三天,从明天开始算,三天内,一步都不要离开家门!不然……不然要出大事!”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在空洞地回响。我看着我妈那张写满惊恐和笃信的脸,嘴里的西瓜,一下子没了味道。
我叫林伟,今年三十五岁,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做项目主管。不上不下,不好不坏。像我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人一样,生活被工作、家庭、房贷切割成一块块,每一块都沉甸甸的。我爸在我上大学时因为工地事故走了,从那时起,我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性格里有种根深蒂固的“怕麻烦”,总想息事宁人,维持表面的和平。我以为这是成熟,但陈然说,这是懦弱。
我妈的这番话,无疑是往我本就一团乱麻的生活里,又扔进了一个燃烧的炮仗。
“妈,这都21世纪了,您怎么还信这个?”我哭笑不得,“就是一个阿婆为了讨好您,随口胡说的。您还当真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妈一脸严肃,“你爸当年,就是不听劝……”
又是这句话。每次她想让我顺从她,都会搬出我爸。我知道,那是我妈心里永远的痛,也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陈然闻声从卧室走了出来,她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我们母子:“妈,林伟明天那个会多重要您知道吗?他为了这个项目熬了多少个通宵?就因为一个不认识的阿婆一句话,就不去了?要是丢了项目,这个月的房贷您来还?”
陈然说话向来直接,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问题,但也常常血淋淋的,不留情面。
我妈的脸瞬间涨红了:“陈然!我这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这个家!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我就是就事论事。我们得讲科学,不能讲迷信。”陈然寸步不让。
“你……”
“好了好了!”我赶紧站起来打圆场,把陈然往卧室里推,又回头安抚我妈,“妈,您别生气,陈然她也是工作压力大。这事儿我知道了,您让我自己想想。”
我的口头禅“让我自己想想”,其实就是“这事儿到此为止”的委婉说法。我把陈然推进卧室,关上了门。
“林伟,你别又和稀泥!”陈然压低声音,但怒火一点没少,“你必须去!这个项目关系到你能不能升副总监,关系到我们想换的学区房,关系到童童的未来!你不能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就退缩!”
“我知道重要,可我妈那个样子,我怎么走?”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的核心缺陷就是这个,我害怕冲突,尤其是和我妈的。我爸走后,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我总觉得亏欠她,不忍心忤逆她。
“那是你妈,不是我妈。她说什么你都听,那你自己的人生呢?你问过我吗?问过童童吗?”陈然的眼眶红了。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你的办法就是拖着!永远都是!”
我们之间的对话再次被沉默掐断。我看着她侧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知道她又被我伤到了。我喉咙发紧,想说句软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一夜,我们分房睡的。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翻来覆去。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像一只只睁着的、不知疲倦的眼睛。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边是陈然充满失望的眼神,一边是我妈近乎哀求的叮嘱,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阿婆,和她那句“三天别出门”的诡异警告。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巧合?一个骗局?还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预兆?
我烦躁地坐起来,摸出手机。手机屏幕上,是我和陈然还有女儿童童的合影,在公园里,笑得灿烂。照片的背后,是摇摇欲坠的安稳。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黑眼圈走出书房。我妈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雕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门,摆明了是要用行动阻止我。
陈然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玄关换鞋,她看都没看我,只是冷冷地说:“车钥匙给我,我送童童去幼儿园,然后直接去公司。”
这是我们冷战的信号。平时都是我开车送她们。
“我……”我刚想说“我送你们”,她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重重的关门声,像一个耳光。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林伟,你听妈的,就三天,啊?妈不会害你的。”我妈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哀求。
我揉了揉太阳穴,疲惫不堪:“妈,这是工作。我不去,全组人的努力都白费了,我在公司的前途也完了。您懂吗?”
“前途能比命重要吗?”
又是这句话。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逻辑的死循环。我无法跟她解释现代社会的工作规则,她也无法理解我肩上的压力。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三十年的代沟。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的顶头上司,张总。
“喂,张总。”
“林伟啊,准备出发了没?给你说个事,客户那边行程有变,今天的评审会提前到上午十点。你现在立刻马上动身,走高速,九点半之前必须到!”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提前了。
这意味着我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必须立刻走。
我挂了电话,看着我妈,艰难地开口:“妈,会议提前了,我必须得走了。”
我妈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猛地站起来,张开双臂,拦在门口,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不准去!你今天要是从这个门走出去,就别认我这个妈!”她用上了最决绝的武器,声音都在发抖。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心里一阵酸楚。我怎么能跟她硬碰硬?
“妈,您别这样……”
“林伟!你爸就是不听劝!那天工地上都说有危险,让他别上去,他非要去!结果呢!结果呢!”她终于崩溃了,哭喊了出来。
我爸的死,是她心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血洞。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重新撕裂,鲜血淋漓。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该怎么办?一边是岌岌可危的事业和家庭,一边是歇斯底里的母亲。我的“逃避冲突”的性格缺陷,在这一刻被逼到了绝境。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看不起的决定。
“好……我不去。”我说。
我妈愣住了,随即放声大哭,一把抱住我:“好孩子,好孩子,妈就知道你孝顺……”
我任由她抱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然后,我拿出手机,【张总,对不起。我妈突发急性肠胃炎,我现在得送她去医院,今天的会我可能去不了了。万分抱歉!】
我撒了谎。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我无法解决的矛盾。这是我惯用的伎俩,也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
张总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咆哮声几乎要冲破听筒:“林伟!你搞什么鬼!你知道今天这个会对公司多重要吗?节骨眼上你给我掉链子!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把手机拿远了些,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张总,实在是对不起,真的是突发情况……”
“我不管你什么情况!项目要是黄了,你给我卷铺盖滚蛋!”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妈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说她就知道我最听话,说等下给我做什么好吃的。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毁了我的事业。为了一个荒谬的迷信,和一个我无法正面反抗的母亲。
中午,陈然回来了。她没有去公司,送完孩子就回家了。她看到我还在家,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把我拉进储物间,这个不到五平米的狭小空间,是她选定的“战场”。
“你没去。”她用的是陈述句。
“我……”
“你跟张总请假了?”
“嗯。”
“理由呢?说你妈不让你去?”
“……我说她病了。”
陈然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林伟,你真是好样的。你永远都有办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在你妈面前,你是二十四孝好儿子。在我面前,你回头可以说,都是为了妈,我没办法。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留给我和你的前途一个烂摊子!”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骨头里。
“我不是……”
“你就是!”她猛地推了我一把,“你从来不敢真正解决问题!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妈没有安全感,是因为你爸的意外!你应该跟她好好沟通,做心理疏导,而不是一味地顺从和欺骗!你以为你在孝顺她,其实你在害她!也在害我们这个家!”
“沟通?怎么沟通?她听得进去吗?”我终于也爆发了,“你说的都对!你最理智!你最清醒!可你体会过我的压力吗?一边是我妈,一边是你,我他妈的快被你们逼疯了!”
情绪激烈时,句子自然就短了。我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储物间里一片死寂。
陈然看着我,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林伟,”她平静地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累了。”
说完,她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行。
我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储物间里,被她最后那句话,冻成了一座冰雕。
【扎心金句@~2000字】人到中年,才发现“孝顺”两个字,一半是耐心,一半是无奈。
第一章
储物间的门被陈然关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却像在我心里引爆了一颗炸弹。我愣在原地,周围堆满了过季的衣物和孩子的旧玩具,它们散发出的尘封气味,此刻闻起来就像是腐朽。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腿都麻了,才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出去。
客厅里空无一人。我妈大概是回自己房间休息了,陈然也不见踪影。餐桌上,放着我妈中午做的饭菜,一口未动,已经凉了。那盘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此刻看着油腻得让人反胃。
我走到阳台,想透口气。七月的午后,热浪滚滚,楼下的梧桐树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起来。我看到陈然的车不在车位上。她走了。带着那句“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从我的生活里暂时消失了。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是一条银行的扣款短信,房贷。每个月15号,雷打不动。这个数字,像一个冰冷的提醒,告诉我,我刚刚亲手砸掉的,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这个家的基石。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冲下楼,去菜市场,找到那个该死的阿婆,揪着她的领子问她,为什么要胡说八道!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生活!
可理智告诉我,这有多荒唐。真正毁掉一切的,不是她,是我自己。是我的懦弱,我的逃避,我的自以为是。
我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疯狂地搜索“工地事故”“安全检查”之类的关键词。我想证明,我妈的担心,那个阿婆的警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这样,我的牺牲,我的狼狈,似乎就能找到一个合理的支点。
屏幕上跳出来的,都是一些陈年旧闻。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只捞到满手的虚空。
一下午,我就这么枯坐着。没有电话,没有微信。公司里,想必已经炸开了锅。张总大概已经把我的“罪行”通报了全公司。同事们会怎么议论我?那个和我竞争副总监位置的李航,现在一定在开香槟庆祝吧。
而陈然,她会去哪里?回她娘家?还是去闺蜜家?她会怎么跟别人说我?说我是一个为了迷信,连工作都不要的?
我不敢想下去。每一种想象,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傍晚,我妈端着一碗热好的汤走进书房。“伟伟,喝点汤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看着她,她脸上没有了早上的歇斯底里,只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一丝愧疚。她也知道,她今天逼我逼得太紧了。
“妈,您说,那个阿婆,长什么样?”我接过汤,没有喝,低声问。
“就……挺老的,很瘦,背有点驼。头发白白的,在耳后挽个小髻。穿得干干净净的,不像一般的……拾荒的。”我妈努力回忆着。
“她还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了。就说让我告诉你,三天,一定不能出门。”
我沉默了。线索太少了。在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拾荒阿婆,无异于大海捞针。
“伟-伟,”我妈试探着叫我的名字,这是我小时候的叫法,“你……跟陈然吵架了?”
“没有。”我立刻否认。这是我的本能反应。
我妈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她知道我的脾气。
“别想那么多了,工作没了就没了,咱再找。身体最重要。你爸就是……”她又打住了。
我放下汤碗,站起身:“妈,我出去一下。”
“哎!你去哪!不是说了不能出门吗!”我妈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就在楼下小区里走走,不出小区大门。”我需要呼吸一点不一样的空气,哪怕只是楼下的。
我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回来。”
我下了楼。小区的花园里,大妈们在跳广场舞,孩子们在嬉笑打闹。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而我,却像一个被隔绝在外的孤魂野鬼。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的垃圾回收站。几个拾荒的老人正在分拣纸箱和塑料瓶。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一个一个地看。
没有。没有一个是像我妈描述的那样。
我自嘲地笑了笑。林伟啊林伟,你真是疯了。你竟然真的相信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一个正在埋头整理纸箱的大爷叫住了我:“小伙子,找人啊?”
“啊,是。大爷,我问一下,您认不认识一个……也是做回收的阿婆?大概六七十岁,很瘦,背有点驼,头发白的,穿得挺干净的。”
大爷直起身,想了想:“你说的是不是陈阿婆?”
我心里一动:“您认识?”
“认识啊,她不住我们这片儿,但是每天都来这边收东西。人挺好的,话不多。今天下午还来过呢。”
“那您知道她住哪吗?”我急切地问。
“这我哪知道。不过,她儿子好像是在……在哪个工地上班。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就在城东那个新开发的‘未来城’项目。”
未来城!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正是我今天要去开评审会的项目!
怎么会这么巧?
“大爷,您确定吗?”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确定啊。前两天她还念叨,说她儿子在未来城干活,最近赶工期,累得够呛。”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路爬上头顶。
这绝对不是巧合。那个阿令我不要出门,而她的儿子,恰好就在我要去的项目工地上班。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幕?工地上有什么危险?所以才通过我妈,用一种最极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方式,来警告我?
我立刻掏出手机,想给陈然打电话。我想告诉她这个惊人的发现。我想说,也许我没有做错,也许这一切背后真的有原因。
我拨通了她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盆冷水,将我从头浇到脚。
我呆立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夜色,已经悄悄笼罩了整个城市。而我,仿佛看到了一丝诡异的光,在那片名为“未来城”的工地上,一闪而过。
第二章
陈然的手机关机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在过去,我们就算吵得再凶,她也从不会关机。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决绝的切割。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我妈见我脸色不对,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我摇摇头,把自己关回书房。
我必须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个陈阿婆通过我妈给我的警告,是源于她从儿子那里听到的“未来城”项目的内幕消息,那么,危险就是真实存在的。
是什么危险?赶工期?豆腐渣工程?安全漏洞?
我强迫自己回忆关于“未来城”项目的一切资料。那是一个大型的综合体项目,投资巨大,市里非常重视。我们设计院负责的是其中的商业中心部分。为了赶在国庆前开业,整个项目的工期的确压缩得非常厉害。
张总在会上三令五申,安全是第一位。但我也知道,在巨大的利益和政绩面前,“安全”这两个字,有时候会变得很有弹性。
我打开一个行业内部论坛,匿名发了个帖子:【有谁了解城东“未来城”项目的施工情况吗?听说赶工期很严重,有没有安全隐患?】
帖子发出去,石沉大海。这种敏感话题,没人敢公开讨论。
我烦躁地关掉网页。现在我手里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陈阿婆。我必须找到她。
我再次下楼,找到那位告诉我线索的大爷。我塞给他两百块钱和一包烟,请他帮忙。如果再见到陈阿婆,一定要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或者问清楚她儿子的具体情况。
大爷收了钱,拍着胸脯答应了。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童童的房间还亮着灯。我推开门,看到我妈正在给童童讲故事。童童看到我,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扑进我怀里。
“爸爸,你今天为什么没有送我上幼儿园?”孩子的声音清脆又无辜。
我心脏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妈替我解了围:“爸爸今天公司有事,所以妈妈送你呀。”
童童撅着小嘴:“可是,我想爸爸妈妈一起送我。”她仰起头,用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我,“爸爸,你是不是跟妈妈吵架了?今天在车上,妈妈哭了。”
【孩子无意识话语刺痛大人】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进了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我抱着女儿,感觉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才勉强笑道:“没有,妈妈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我不敢看我妈的眼睛。我知道,她肯定也听到了。
我把童童哄睡着,回到客厅。我妈坐在沙发上等我,她没有开灯,黑暗中,只能看到她一个模糊的轮廓。
“林伟,”她开口了,声音里满是疲惫,“是我……做错了码?”
我愣住了。这是我妈第一次,用这种不确定的语气跟我说话。在我印象里,她永远是那个强势的、不容置疑的母亲。
“妈,不怪您。”我坐在她身边,“是我自己没处理好。”
“陈然是个好孩子。她说的对,我不该总拿你爸的事来压你。”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悲伤,“我就是怕。你爸走得太突然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我接到电话,跑到工地,看到的……我这辈子都不想让你也经历那种事。”
我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妈,都过去了。”
“过不去。”她摇着头,“它就在我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我就是个自私的老婆子,我怕再失去你。”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她所有的偏执和固执。那不是不讲道理,而是一种被创伤灼伤后的应激反应。而我,这些年来,除了顺从和逃避,从未真正尝试过去理解和治愈她。陈然是对的,我才是那个把问题搞得更糟的人。
【扎心金句@~4000字】婚姻里最累的,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陪我妈坐了很久。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我爸,关于过去。这是我们父子/母子之间,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谈论那个禁忌的话题。
快到午夜,我的手机突然亮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是林伟吗?我是陈阿婆的儿子,我叫周勇。我妈让我联系你。她说的话,你千万要信。明天,后天,都别出门。尤其是,千万别去‘未来城’。】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我立刻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非常嘈杂,像是风声,又像是机器的轰鸣声。
“喂?”一个沙哑的男声。
“你好,我是林伟。我收到了你的短信。”
“……嗯。”对方似乎很警惕,“我妈不放心,非让我跟你说一声。林先生,我们就是普通人,不想惹事。话我已经带到了,信不信由你。就这样吧。”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周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工地上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十几秒,他才压低声音说:“不该问的别问。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不知道我们底下人的苦。这楼,盖得太快了,快得……让人心里发慌。前两天,塔吊就出了问题,差点砸下来人。被老板压下去了。就说这么多,我还要干活。记住,别来。”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塔吊出问题。被压下去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全隐患,这是草菅人命!
我立刻意识到,我不能再坐以待毙。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个人工作和家庭的范畴。如果“未来城”真的存在这么严重的安全问题,那将是一个巨大的灾难。我今天去的评审会,就是对项目安全和质量的最后一道关卡。如果我去了,以我的性格,在张总和甲方的压力下,我很可能会在一些“无伤大雅”的文件上签字。而如果我不去,李航去了,他为了抢功,更不可能提出异议。
这个项目,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车,正在冲向悬崖。而我,是唯一一个听到了警报声的人。
我该怎么办?报警?我没有任何证据。周勇的电话是匿名的,我的话也只是一面之词,甚至会被认为是打击报复。
去找张总坦白?他只会觉得我疯了,或者认为我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
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了。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听从那个警告,躲在家里,保全自己。
可是,如果真的出事了呢?那些在工地上挥洒汗水的工人,那些未来要住进这个“未来城”的业主……我能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我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未来城”项目工地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一个不夜的怪兽。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我的大学同学,高强。他毕业后考了公务员,现在在市安监局工作。
我找到他的号码,犹豫了很久。现在是深夜,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这么冒昧地打扰他,合适吗?
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我还是按了下去。
我不能再逃避了。这一次,我不仅要为我的家人负责,也要为我的良心负责。
第三章
电话“嘟嘟”地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会接,准备挂断的时候,高强那带着睡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谁啊?”
“高强,是我,林伟。”
“林伟?”他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操,林大设计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这都几点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有件急事,非常重要,必须跟你说。”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我妈遇到阿婆,到我接到周勇的电话,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一遍。我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客观,但语气里的急切还是无法掩饰。
高强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林伟,你说的这些……有任何证据吗?比如那个周勇的电话录音,或者短信截图?”
“短信有。录音……我当时太紧张,忘了。”
“只有一条匿名的、没头没尾的短信,这算不上证据。”高强的语气很严肃,“‘未来城’这个项目,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关注度非常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安监局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匿名举报’就去叫停或者突击检查。这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所以,就没办法了吗?”
“也不是。”高强话锋一转,“你说的那个周勇,他既然敢联系你,说明他良心未泯。你能不能想办法再联系上他,让他提供一些具体的证据?比如工地上违规操作的照片、视频,或者内部的施工记录。只要有一样,我马上就能立案。”
“我试试……”我没有把握。周勇已经明确表示不想惹事。
“林伟,我知道你压力大。但这件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可不是小事。”高强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句实话,关于‘未来城’赶工期的事,我们内部也有耳闻。但施工方是业内有名的‘地头蛇’,关系网很复杂。我们几次常规巡查,都被他们糊弄过去了,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查不到。”
他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好,我知道了。我再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个赤手空拳的士兵,要去挑战一架全副武装的战车。
第二天,是我被“禁足”的第二天。
我一早就醒了。拉开窗帘,外面是个大晴天。阳光刺眼,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阴霾。
陈然一夜未归,手机依旧关机。
我尝试着给周勇发短信:【周师傅,我是林伟。我知道你们有顾虑,但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我同学在市安监局工作,他需要一些实质性的证据才能介入。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大家?我保证,会为你的信息保密。】
短信发出去,如同第一天发的帖子,石沉大海。
一整个上午,我都坐立不安。我一会儿刷新行业论坛,一会儿看看本地新闻,希望能看到一丝关于“未来城”的风吹草动。但一切都风平浪静。
中午,我妈做好了饭,叫我吃饭。我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伟伟,还没联系上陈然吗?”我妈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
“要不……你给她公司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了。”我站起身,“妈,我出去一下。”
“又出去?不是说好了不出门吗?”
“我就去对面的公园坐坐,透透气。”我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我需要一个空间独自待着。
我妈没再拦我。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措。我知道,她也后悔了。
我来到家对面的公园。黄昏时分,公园里有很多散步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我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不远处的滑梯上,童童那么大的孩子们笑着闹着。
如果,如果“未来城”真的出事了,会不会也有一个像童童这样的孩子,再也等不到他的爸爸回家?
这个念头,像一把锥子,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这一次,我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按下了录音键。
电话接通了,依然是周勇沙哑的声音,但这一次,他的语气非常不耐烦:“你还有完没完了?我都跟你说了,别再找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惹不起!”
“周师傅!”我提高音量,盖过他的话,“你儿子多大了?”
他愣住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女儿五岁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出了事,她会怎么样。周师傅,你也是个父亲,你忍心看到别的孩子,因为我们的沉默,失去父亲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们这些干工地的,命不值钱。”许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悲凉和认命,“签了合同,就是把命交出去了。死了,赔笔钱,这事儿就算了了。”
“命怎么会不值钱!”我激动地站起来,“每一条命都一样珍贵!周师傅,这不是你们的命,这是谋杀!是那些为了赶工期、为了赚钱的黑心老板,在谋杀你们!”
【扎心金句@~6000字】孩子的眼睛是面镜子,能照出成年人所有狼狈的伪装。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
“……昨天晚上,吊装预制板的时候,钢缆又差点断了。一根手指粗的钢缆,磨损得跟麻绳一样。我跟工头说,工头说,别他妈废话,赶紧干,耽误了工期,我们都得滚蛋。”他的声音在发抖,“我拍了照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发给我!”我急切地说,“周师傅,把照片发给我!我保证,安监局会立刻介入,你们都会安全的!”
“我……”他还在犹豫。
“周师傅,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相信我!”
电话又一次陷入沉默。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判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发给你。但是,你一定不能说是我给的。”
“我发誓!”
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我的手机“叮”地一声,收到了几张彩信。
照片拍得很清晰。昏暗的灯光下,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缆,其中几股已经断裂,剩下的也磨损得不成样子。另一张照片,是施工日志,上面赫然写着“建议更换”,但后面审批人一栏,却是空白。
证据!这就是铁证!
我立刻将这些照片转发给了高强,然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高强,收到照片了吗?”
“收到了!”高强的声音也变得异常严肃,“林伟,你立大功了!我现在马上向领导汇报,启动紧急预案!你待在家里,哪也别去,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半。
我站起身,准备回家。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然。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的脸色很憔ăpadă,眼睛又红又肿。看到我望向她,她没有躲闪,而是径直向我走来。
我们在长椅前对峙着。夕阳的余晖,将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回了趟我妈家。”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我手机没电了,刚开机,看到了几十个你的未接来电。”
我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是该解释,还是该道歉?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我的降压药。
“早上走得急,忘了提醒你吃药。”她说。
【夫妻冷战中的无声关怀】
我接过那瓶药,感觉它有千斤重。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和那双强忍着泪水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我低声说,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陈然,对不起。”
她没有说话,只是别过脸去,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但她终究还是担心我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张总。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并开了免提。
“林伟!你他妈在哪!你不是说你妈病了吗?老子刚才给你家打电话,你妈说你好好的!你敢骗我!”张总的咆哮声,在安静的公园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然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第四章
张总的咆哮通过手机免提,一字不落地传进陈然的耳朵里。我看到她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我下意识地想去关掉免提,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行啊林伟!为了躲个会,连自己妈都敢咒!我告诉你,你被开除了!明天就给老子滚过来办手续!我他妈真是瞎了眼,把你当个人才培养!”
我没有辩解,也没有挂断电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我撒了谎,就必须承担谎言被戳穿的后果。
电话那头骂骂咧咧地挂断了。
公园里恢复了安静,只有远处孩子的笑声和傍晚的风声。
“所以,你连你妈病了也是骗他的。”陈然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是。”我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隐瞒,“对不起。”
我以为她会再次爆发,会指责我,会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就是个骗子”。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伟,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心里尘封已久的一道门。
我怕什么?
我怕冲突,怕让我妈失望,怕陈然离开我,怕失去工作。但这些,都只是表象。我真正怕的,是重复我父亲的悲剧。
我爸是个老好人,工地上谁有事,他都搭把手。他也是个顶梁柱,为了多赚钱养家,最危险的活儿他都抢着干。出事那天,就是因为他替一个生病的工友上了高架,结果脚手架塌了。
我从小,就被我妈灌输一种思想:听话,安稳,别出头,别惹事。这种思想,像一道无形的符咒,刻进了我的骨子里。它让我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也成了一个不敢承担风险、不敢面对冲突的懦夫。
我的核心缺陷——逃避,正是源于这场童年的巨大创伤。它直接导致了我不敢跟我妈正面沟通,不敢跟陈然坦白我的恐惧,不敢跟张总说出真相,甚至在一开始,面对阿婆的警告,我的第一反应也是用一个谎言去敷衍。这四次逃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步步把我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我怕。”我看着陈然,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袒露我的内心,“我怕我像我爸一样,突然就没了。我怕我妈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打击。我怕童童没有爸爸。所以,当妈跟我说那个警告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信了。我害怕,但我不敢承认我的害怕。我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盖。”
我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在自己妻子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陈然没有说话。她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我脸上的泪。她的指尖,有些凉。
“傻瓜。”她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怕你觉得我没用。”
“你是我老公,是童童的爸爸。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用’或者‘没用’的工具。”她把我的手,连同那瓶降压药一起,紧紧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林伟,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要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好的,坏的,甚至是……荒唐的。”
【第二个情感共鸣点@~7000-8000字】
那一刻,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我看着她,感觉我们之间那堵冰冷的墙,正在一点点融化。
【扎心金句@~8000字】我们总在用最伤人的话,去试探最爱我们的人。
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高强。
“林伟!成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的人已经到‘未来城’了!施工方想阻拦,被我们直接控制了!现在,项目已经全面停工,所有人员都被疏散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高强。”
“谢我干什么,该我谢谢你。你这可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高强顿了顿,“对了,我们的人在现场发现,他们今天下午正在吊装一块几十吨重的巨型穹顶,用的就是你照片里那根钢缆。再晚半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
我挂了电话,把结果告诉了陈然。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怕,随即,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
“你做的是对的。”她说。
“但是我被开除了。”我苦笑了一下。
“工作可以再找。”她握紧我的手,“老公,丢了就丢了吧。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温情,总是在最激烈的风暴后,悄然而至。
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我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内心如此平静。
我丢了工作,但我找回了我的妻子,也找回了面对生活的勇气。
“我们回家吧。”陈然站起身,向我伸出手,“妈和童童肯定都等急了。”
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们一起往家走。走到楼下,我看到我妈正焦急地站在单元门口,不停地张望。看到我们手牵着手回来,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来啦。”她迎上来,没有问我们去了哪里,也没有问我们谈了什么。
“妈,我们回来了。”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我妈的手机响了。是她一个老姐妹打来的。她按了免提。
“喂,老姐姐,你看到新闻了吗?城东那个‘未来城’工地,出大事了!说是违规施工,被安监局给查封了!幸好查得及时,不然据说马上就要塌了!太吓人了!”
我妈愣住了。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陈然、我妈,三个人,就这么站在单元楼门口,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在原地。
阿婆的警告,应验了。
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
第五章
“未来城”项目被查封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第二天一早,通过各大新闻媒体,传遍了全城。
新闻画面里,工地上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安监、公安的车辆停了一排。记者在现场报道,称该项目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和违规操作,已被勒令无限期停工整顿,相关负责人已被警方带走调查。
报道中,特别提到了那根“磨损得像麻绳一样”的钢缆,专家在镜头前分析,如果不是被及时发现,一旦进行重型构件吊装,几乎百分之百会发生断裂,造成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而原定的吊装时间,正是昨天下午。
也就是我被“禁足”的第二天。
我家的客厅里,气氛异常凝重。
我妈呆呆地看着电视新闻,手里的遥控器“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怕和庆幸。
“真的……真的……”她喃喃自语,眼泪夺眶而出,“那个阿婆……是活菩萨啊……”
陈然坐在我身边,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手心冰凉,全是汗。她一言不发,但从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如果不是我妈的“无理取闹”,如果不是我的“懦弱退缩”,此刻的我,很可能已经成了新闻里那个冰冷的伤亡数字。
童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她乖乖地坐在我腿上,小声问:“爸爸,电视里在说什么呀?”
我关掉电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其中的生死一线。我只能用尽全力抱着她,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活着,真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林伟,林先生吗?”一个有些拘谨的男声。
“我是。您是?”
“我……我是周勇。陈阿婆的儿子。”
我心里一动,走到阳台上,关上了门。“周师傅,你好。新闻我看到了。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周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林先生,是你救了我们。昨天安监局的人来的时候,我们工棚里几十个兄弟都吓傻了。后来才知道,要是再晚半小时开工,我们可能……可能就全没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们现在怎么样?”
“都挺好的。政府安排了临时住处,工钱也在协调。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捡回了一条命。”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妈让我一定打电话谢谢你。她说,她那天拦住你妈,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怕是自己想多了,耽误了你的事。现在好了,她也放心了。”
“应该是我谢谢阿婆。她救了我的命。”我由衷地说。
“林先生,我妈说,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是去看我的时候,听我在电话里跟老乡抱怨,说工地上不安全,说那个钢缆有问题。她也不懂这些,就是听进去了,心里老惦记着。后来在菜市场碰到你妈,听你妈跟菜贩子聊天,说你是什么‘未来城’的设计师,要去开会。她当时就吓坏了,觉得这事太巧了,肯定是老天爷在示警。她怕直接跟你妈说工地有危险,你妈不信,还可能打草惊蛇。所以才编了那么个半仙算命的由头,想把您给‘唬’住。”
我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没有神机妙算,没有未卜先知。只有一个不懂工程的母亲,用她最朴素的智慧,和一个听起来荒诞不经的理由,试图去阻止一场她预感到的灾难。
她把一个复杂的工程安全问题,转化成了一个简单的、中老年人最容易接受的“民间禁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有敬佩,也有一丝荒诞。
“周师傅,我想当面谢谢阿婆。您看方便吗?”
“我妈说,不用了。她说,这就是缘分。她就是做了件该做的事。林先生,以后您多保重。我们就……不联系了。”周勇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久久没有动。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我看到陈然在厨房里忙碌,为我们准备早餐。我妈正在客厅里,耐心地教童童认字。
这个家,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后,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不,比以前更好了。那堵看不见的墙,消失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陈然。
她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怎么了?”
“没什么。”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就是觉得,有你真好。”
她笑了,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肉麻。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早餐桌上,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我妈给我夹了个鸡蛋:“伟伟,工作的事,别急。咱慢慢找。钱少点没关系,平安是福。”
“嗯。”我点点头。
“林伟,”陈然开口了,“我昨天跟我一个猎头朋友聊了聊。她说,你这次虽然被开除了,但在圈子里,可能会是另一种‘名声’。”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未来城’这么大的事,业内肯定都传遍了。大家都会好奇,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没去参加那个‘死亡评审会’。这里面的故事,早晚会传出去。到时候,你在别人眼里,就不是一个‘临阵脱逃’的员工,而是一个有原则、有底线,甚至有点‘传奇色彩’的设计师。”
我没想到,事情还会有这样的转机。
【扎心金句@~10000字】有些伤疤,藏得越深,溃烂得越厉害。
吃完早饭,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张总。
他的声音,不再是昨天的咆哮,而是充满了疲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林伟……是我。”
“张总。”
“新闻……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他问。
第六章
张总的问题,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能说什么?说我妈在菜市场偶遇了一个“活菩萨”?说我接到了一个匿名工人的警告电话?这听起来比我“母亲突发急病”的谎言更加离奇。
“张总,我……也是运气好。”我选择了最模糊的回答。
“运气好……”张总在电话那头苦笑了一声,“你这运气,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救了整个公司。你知道吗,如果昨天我们的人去了,在评审文件上签了字,现在被带走调查的,就不止是施工方了。”
我心里一凛。的确,作为设计和监理方,一旦签字确认,就意味着要承担连带责任。
“李航呢?他昨天……”我问。
“他昨天车在半路上抛锚了,堵在高速上,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等他到的时候,安监局的人已经把现场封了。”张总的语气里满是后怕,“你说,这是不是邪门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命运的安排,有时候就是这么匪夷所思。
“林伟,”张总的语气软了下来,“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开除的事,就当我没说。你明天……不,你下周一,回公司来上班吧。”
我愣住了。幸福来得太突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公司现在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福大命大’的人镇场子。”张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另外,这次事件后,市里肯定要对所有在建项目进行一轮最严格的安全大检查。我们公司需要一个有经验、有原则的人来牵头负责这件事。我觉得,你最合适。”
这已经不是官复原职,而是变相的提拔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谢谢张总。我周一准时报到。”
挂了电话,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然和我妈。
我妈激动得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陈然则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就知道。”她在我耳边说。
这三天,像一场梦。一场从地狱到天堂的过山车之旅。
我的人生,因为一个善念,一个警告,一个选择,拐进了一条全新的轨道。
周一,我回到公司。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敬畏,甚至有一丝羡慕。那个曾经和我竞争的李航,见到我,主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林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以后,多关照。”
我成了公司的“传奇人物”。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我那天到底为什么没去开会。版本有很多,有的说我家里有高人指点,有的说我早就看出了项目有问题,故意不去。
对于这些传言,我一概不予回应。
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全市建筑安全检查的工作中。我带着团队,一个工地一个工地地跑,一丝不苟地排查每一个安全隐患。我不再是那个害怕冲突、息事宁人的林伟。在原则问题上,我变得异常强硬。我知道,我的每一个签字,背后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和家庭。
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微妙而美好的变化。
我和陈然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我们不再因为一些小事而争吵。每天晚上,我们都会留出半个小时,聊聊白天发生的事,聊聊各自的心情。沟通,成了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一座桥。
【教父母使用智能手机/电脑】
一次,我看到她把那张我爸的黑白旧照翻拍下来,用软件修复了色彩,然后设置成了她的手机壁纸。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笑容灿烂。我妈看着照片,眼里有泪,但嘴角,却带着笑。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个血洞,正在慢慢愈合。
我们家的电视音量,再也没有上过30。通常,它都停在一个舒适的、不打扰任何人思考的22。
我的口头禅“都行”,也渐渐被“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所代替。我开始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开始学着倾听别人的意见。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结。
我一直想找到那位陈阿婆,当面对她说一声“谢谢”。
我拜托高强,通过安监局登记的工人信息,找到了周勇的住址。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城中村。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提着一些水果和营养品,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开门的是周勇。他看到我,显得有些意外和局促。
“林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婆。”我笑着说。
我走进那间狭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坐在窗边,借着阳光,缝补着一件旧衣服。
她转过头,看到了我。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但异常祥和的脸。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就是陈阿婆。
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
“妈,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林先生。”周勇介绍道。
陈阿婆缓缓地站起身,对我笑了笑。那笑容,纯净得像个孩子。
【扎心金句@~12000字】命运的齿轮转动时,一声善意的提醒,就是救命的扳手。
我走上前,把水果放在桌上,然后,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婆,谢谢您。您救了我的命。”
第七章
陈阿婆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连忙摆着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使不得,使不得,小伙子,你这是干啥。”
周勇也赶紧扶我起来:“林先生,您太客气了。快坐,快坐。”
我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墙壁上,糊着旧报纸,但桌椅板凳都擦得一尘不染。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陈阿婆给我倒了杯水,端到我面前。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布满了老茧和裂口。
“阿婆,我一直想来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啥谢不谢的。”阿婆笑了,露出掉了几颗牙的牙床,“我就是听我儿子念叨,心里不踏实。那天碰上你妈,也是巧了。我就想着,不管有用没用,提醒一句总是好的。万一呢,是吧?”
她的话,那么朴实,那么简单。没有一丝一毫的居功自傲。
我们聊了很久。聊她的家乡,聊周勇的工作,聊我的家庭。她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微笑着听我说。她的眼神,有一种让人内心平静的力量。
临走时,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她手里。
“阿婆,这点钱,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阿婆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把信封推了回来,态度异常坚决:“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林先生,我帮你,不是图你的钱。我要是收了你的钱,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不安生。”
周勇也在一旁说:“林先生,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钱,我们真的不能要。我妈说,人这辈子,做点好事,是为自己积福,不是为了换钱。”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那淳朴而坚定的脸,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
我收回信封,心里却对他们更加敬重。
我告辞离开。走出那条狭窄的巷子,回头望去,陈阿婆和周勇还站在门口,对我挥着手。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那么平凡,却又那么高大。
我明白了,真正的善良,是发自内心的,是不求回报的。它就像一束光,能照亮自己,也能温暖别人。
回家的路上,我给陈然打了个电话。
“我见到阿婆了。”
“怎么样?”
“一个很普通的,很善良的老人。”我说,“她没要我的钱。”
电话那头,陈然笑了:“我猜到了。”
“老婆,”我顿了顿,认真地说,“等这个项目忙完,我们一家人出去旅游吧。就我们三个。”
“好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你想去哪?”
“去海边吧。让童童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大海。”
“都行。”她随口答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曾几何
我,那个总是把“都行”挂在嘴边的我,代表的是逃避和敷衍。而此刻,从陈然嘴里说出的“都行”,却充满了爱与包容。同一个词,在不同的心境下,竟有如此天壤之别。
生活,终于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甚至比从前更加坚实和温暖。我学会了面对,陈然学会了包容,我妈学会了放手。我们一家人,像一个重新校准过的齿轮组,严丝合缝,平稳而有力地转动着。
转眼,半年过去了。
我在公司的安全检查项目做得非常出色,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一致认可。年底,我被正式任命为公司的副总监。
拿到任命书的那天,我没有欣喜若狂。我只是平静地把它放进包里,准时下班,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家给陈然和童童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晚饭后,我和陈然带着童童去公园散步。童童在前面跑着,笑着,像一只快乐的蝴蝶。
我和陈然跟在后面,手牵着手。
“在想什么?”她问我。
“在想,如果那天,我妈没有去买那个西瓜,或者,她没有遇到陈阿婆,又或者,我没有听那个警告,执意去了工地……现在会是什么样?”
“没有如果。”陈然握紧我的手,“发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是啊,没有如果。
那场看似荒诞的危机,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性格里所有的怯懦和伪装,让我脱胎换骨。它让我明白,生活中的每一次提醒,无论是来自亲人的唠叨,还是陌生人的警告,背后可能都藏着我们未曾察觉的深意。
我们继续往前走。公园的尽头,是一片小小的广场。一群人正围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们好奇地走过去,挤进人群。
人群中央,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社区工作人员,正在给一位老人颁发“优秀市民”的奖状和奖金。
“……陈桂香阿婆,拾金不昧,在拾荒过程中,捡到装有十万元现金的钱包,并主动上交派出所……我们特此进行表彰……”
我看着那个站在台上的老人,愣住了。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旧衣服,背微微有些驼,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脸上,是那种我们熟悉的、淳朴而又有些局促的笑容。
是陈阿婆。
她拿着奖状和那个装着奖金的信封,对着台下的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
我拿出手机,想拍下这一幕。我举起手机,对准了她。
但我的手指,停在了拍照键上。
我缓缓地,放下了手机。
有些人和事,不需要被记录在冰冷的电子设备里。他们,应该被珍藏在心里,最温暖的那个角落。
我转过身,拉着陈然,走出了人群。
“怎么不看了?”陈然问。
“不看了。”我笑了笑,“回家吧。”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我牵着我的妻子,我的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是鼎沸的人声和闪光灯。而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它那么亮,那么圆。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月亮了。
我突然想起,我始终没有对陈阿婆说出那句最想说的话。
那句“谢谢您”,似乎永远地留在了那个下午。
或许,有些感谢,不必说出口。把它化作自己未来人生路上的光和热,去照亮更多的人,才是对那份善良最好的回报。
我低下头,看到女儿正仰着脸看我。
“爸爸,你笑什么?”
我蹲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爸爸在想,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好看。”
来源:俊俏香瓜8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