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手里还攥着那把瓜子,温热的,带着刚才客厅里的喧闹气。可现在,屋里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的声响,像一颗颗冷硬的石子,砸在我的心上。
引子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手里还攥着那把瓜子,温热的,带着刚才客厅里的喧闹气。可现在,屋里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的声响,像一颗颗冷硬的石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到阳台,推开窗。初六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楼下,丈夫陈斌正陪着他妈,送我那远道而来的小姑子陈婧和她儿子睿睿去路口打车。
婆婆的大嗓门穿透了五层楼的距离,带着笑,带着不舍:“路上慢点!到了给妈来个电话!睿睿啊,姥姥给你装的酱肘子,记得趁热吃!”
陈婧的声音听不太清,只隐约听见一句:“知道了妈,您快回去吧,外面冷。”
我看着楼下那几个人影,婆婆紧紧拉着外孙睿睿的手,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那是她昨天连夜给打包的土特产。陈斌站在一旁,哈着白气,笑着附和着什么。而我的儿子洋洋,就站在单元门口,小小的身影,既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回屋里来,像个局外人。
我的心,就像被那窗外的冷风吹过一样,凉飕飕的。
这年,过得真闹心。
从年三十小姑子一家回来,婆婆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宝贝外孙。吃的、喝的、玩的,样样都紧着睿睿。就连今早临走前给压岁钱,都演了这么一出。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两个红包。一个塞给睿睿,厚得像块砖头,红艳艳的纸都快包不住了。她拍着睿睿的脑袋,笑得满脸褶子:“我们睿睿又长高了,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比你舅舅有出息!”
然后,她把另一个明显瘪下去的红包递给我儿子洋arong,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洋洋也乖,听爸妈的话。”
我看得清清楚楚,洋洋接过红包时,小脸瞬间就垮了。他捏了捏,薄薄的一层,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
我当时真想把那红包直接摔回桌上,可看着一屋子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能说什么?说她偏心?她只会说我小题大做,不就是个红包吗,至于吗?
【内心独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这个家里,我和洋洋好像永远是外人。婆婆的心就像一杆秤,秤砣永远偏向她女儿那边。我不是计较那点钱,我就是心里堵得慌。凭什么我的儿子,就要受这种委屈?他也是她的亲孙子啊。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楼下的车来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陈斌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婆婆还在车窗边依依不舍地嘱咐着。
我转身回屋,不想再看。客厅里乱糟糟的,茶几上是瓜子皮、水果核,沙发上还扔着睿睿玩过的玩具。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收拾。
把小姑子住过的次卧收拾一下吧,床单被罩都该换了。我一边叠被子,一边心里盘算着,等会儿陈斌回来,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谈谈。这日子,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就在我抱起床上的枕头时,一个东西从枕头底下掉了出来,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我弯腰捡起来,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以为是睿睿落下的什么画,随手展开。可看清上面的字时,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那不是画,也不是什么废纸。
那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
最上面,“XX市肿瘤医院”几个黑体大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眼睛上。
第1章 一张化验单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
肿瘤医院?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过,又被小心翼翼地晾干了。我凑到窗边,借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努力辨认着。
患者姓名那一栏,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李浩。
年龄:42岁。
诊断意见那一栏,几个医学术语我看不懂,但最后那两个字,我认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待排”。后面还跟着一串英文缩写,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浩……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对了,是小姑子陈婧的丈夫,我的妹夫。
我的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我把化验单翻来覆去地看,日期是半个月前的。半个月前,他们还没回来过年。
难道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我赶紧把它摁了下去。不会的,不会的。也许只是同名同姓,也许只是普通的检查。
可是,肿瘤医院啊。谁会平白无故跑到那种地方去做检查?
我把化验单重新折好,塞进口袋里,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是陈斌和他妈回来了。我赶紧走出次卧,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客厅里擦桌子。
“哎哟,可累死我了。”婆婆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捶着自己的老腰,“这迎来送往的,比上班还累。”
陈斌换了鞋,走过来对我说:“媳妇儿,辛苦了,家里弄得这么乱。”
我“嗯”了一声,没看他,低着头继续擦。
“洋洋呢?”他问。
“门口站着呢。”我的声音有点闷。
陈斌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儿子拉了进来。“怎么不进屋,外面多冷。”
洋洋低着头,不说话,小手里还捏着那个瘪瘪的红包。
婆婆瞥见了,嗓门又提了起来:“怎么了这是?谁又惹我们洋洋不高兴了?不就是个红包吗,至于噘着个嘴?你妹妹一家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多给点怎么了?你当大舅的,让着点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这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抹布往桌上一摔,发出一声闷响。
“妈,您说得轻巧!不容易?谁家容易?我们在家就不辛苦了?洋洋就不是您亲孙子了?”
【内心独白】
我真是受够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牵扯到她女儿,她就完全不讲道理。好像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我每天上班累得像条狗,回来还要伺候他们一家老小。我图什么?不就图个家和万事兴,图孩子能有个快乐的童年吗?可现在,连这点最基本的东西都成了奢望。
婆婆被我顶得一愣,随即脸上挂不住了,眉毛倒竖起来:“林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怎么说话还要你来教?我自己的钱,我想给谁多少就给谁多少,你管得着吗?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没想管您,我也管不着!我就是心疼我儿子!”我眼睛有点发红,“他才八岁,他懂什么大道理?他就知道姥姥更喜欢弟弟,不喜欢他!”
“你……”婆婆气得嘴唇发抖。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陈斌赶紧过来打圆场,一边把我往卧室里推,一边回头对他妈说,“妈,您也消消气,林岚她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几天累着了。”
他把我推进卧室,“砰”地关上门,把我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你跟妈较什么劲?”他压低声音,一脸不耐烦,“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忍忍不就过去了?为了这点小事,至于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小事?”我冷笑一声,“陈斌,在你眼里,什么才叫大事?是不是只有天塌下来了,你才觉得是大事?”
“不就是一个红包吗?我回头给洋洋补上不就行了?”他皱着眉头,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是红包的事吗?!”我声音也高了起来,“是态度!是她心里根本就没我们!你看不出来吗?你妹妹一家回来,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我们呢?我们就像是捡来的!”
“那是我亲妹!妈多疼她一点,不正常吗?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小心眼?又是这三个字。每次我提出异议,他都用这三个字来堵我的嘴。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的化验单,递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他疑惑地接过去,展开。
当他看清上面的字时,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了。他的表情,跟我刚才一模一样,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
“这……这是哪来的?”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在小婧他们睡的枕头底下发现的。”我说。
他拿着那张纸,手也开始抖了。“肿瘤医院……李浩……这……”
客厅里,婆婆还在数落我的不是,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而我们的卧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夫妻俩的心上。刚才还因为一个红包而起的争吵,在它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内心独白】
看着陈斌煞白的脸,我心里那股怨气突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慌乱和后怕。如果这是真的,那小婧这个年是怎么过的?她每天在我们面前强颜欢笑,心里该有多苦?而我们,还在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计较,跟婆婆置气。我真不是个东西。
第2章 沉默的电话
陈斌捏着那张化验单,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李浩身体好得很,去年单位体检还什么事都没有。这肯定是搞错了。”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比我更乱。一边是自己的妹夫,一边是这白纸黑字的“证据”。
他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我:“你没跟别人说吧?”
“我刚发现,能跟谁说?”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妈知道。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婆婆虽然偏心,但要是知道女婿出了这么大的事,非得急出病来不可。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他。
陈斌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给小婧打个电话,问问清楚。”
他说着就去拿手机。我一把拉住他:“你打算怎么问?直接说你捡到了一张化验单?那小婧会怎么想?她会觉得我们在窥探她的隐私,会觉得我们不信任她。”
陈斌的动作僵住了。是啊,怎么问,这是个大问题。
直接问,太伤人。不问,这心里又像长了草一样,七上八下的。
“那你说怎么办?”他把难题抛给了我。
我想了想,说:“你先别直接问。就装作是普通的问候,问他们到家了没有,路上顺不顺利。然后旁敲侧击一下,比如问问李浩最近工作忙不忙,身体怎么样。”
陈-斌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拨通了陈婧的电话。
他开了免提,我凑过去一起听。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那边很嘈杂,像是车站或者机场。
“喂,哥?”陈婧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小婧,是我。”陈斌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你们到家了?”
“还没呢,刚下火车,准备转地铁。”陈婧那边传来一阵广播声。
“哦哦,那路上注意安全。睿睿呢?没闹吧?”
“睡着了,我抱着呢。这小家伙,一上车就睡,跟小猪似的。”陈婧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但听起来很勉强。
陈斌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紧张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别太直接。
“那个……小婧啊,”陈斌开口了,“妹夫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去车站接你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他公司临时有事,加班呢。”陈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你知道的,他们公司就那样,年底特别忙。”
加班?大年初六,什么公司会加班?
这个借口,太拙劣了。
陈斌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哦,是是是,那也太辛苦了。你让他也别太累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嗯,我知道了哥。我会跟他说。”陈婧的声音更低了,“不说了啊哥,我要进地铁了,信号不好。等我到家了再给你打。”
“哎,好,好……”
没等陈斌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卧室里一片死寂。
陈斌举着手机,愣在那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她撒谎了。”我轻声说。
他没反驳。因为我们都听出来了,陈婧在撒谎。她的语气,她的犹豫,她那个漏洞百出的借口,都在告诉我们,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心里对小姑子的那点怨气,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只觉得她可怜。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人山人海的车站里奔波,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却还要在电话里对自己的亲哥哥强撑着,编造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她心里该有多苦,多无助?
“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陈斌把手机扔在床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还能为什么?”我叹了口气,“怕我们担心,也可能是……怕我们瞧不起。”
我太了解小姑子了。她跟婆婆一样,好面子,自尊心强。这些年,她在外面总是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让家里觉得她嫁得好,过得幸福。如果让家里人知道,她的天塌了,她怎么接受得了?
陈斌一屁股坐在床边,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这个当哥的,真没用。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我还在这儿……我还在这儿为了一点小事跟你们娘俩置气……”他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得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看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我的心里,此刻异常地平静和清晰。之前的那些委屈、不甘,在人命关天的大事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在有难的时候,站在一起。
【内心独白】
以前我总觉得,家就是柴米油盐,就是磕磕绊绊,就是算计和比较。但现在我才明白,家更是一个港湾。当外面的暴风雨来临时,这里是唯一可以让你停靠的地方。不管平时有多少矛盾,血缘这根线,是剪不断的。如果小婧真的需要帮助,我不能袖手旁观。为了陈斌,也为了这个家。
“怎么弄清楚?”陈斌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她不肯说,我们总不能逼她吧?”
我想了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有个办法。也许行得通。”
第3章 远方的消息
我的办法很简单,也很老土。
我有一个远房表姐,嫁到了小姑子所在的那个大城市。虽然平时联系不多,但逢年过节总会发个微信问候一下。她的丈夫,好像就在一家医院里当行政人员。
我跟陈斌说了我的想法,他觉得可以试试。
“你可得说得巧妙点。”他叮嘱我,“别让人家觉得我们是在打探什么。”
“我心里有数。”
我翻出表姐的微信,斟酌了半天,发过去一段话。
“姐,过年好啊。跟你打听个事儿,我有个朋友,身体不太舒服,想去你们那儿的大医院看看。听说XX市肿瘤医院是全国最好的,你知道那边看病挂号方便吗?有没有认识的熟人能帮着问问?”
我故意说成是“朋友”,这样既能问到我想知道的,又不会显得太突兀。
信息发出去后,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就像是投石问路,能不能有回音,全看运气。
婆婆在外面喊我们吃饭。中午就我们三个人,饭菜是早上的剩菜。婆婆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吃饭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说句话,儿媳妇都嫌烦。”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假装没听见。陈斌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妈,夹了一筷子菜到婆婆碗里。
“妈,您别胡思乱想了。林岚不是那个意思。快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饭后,我抢着去洗碗。厨房里,冰冷的水冲刷着油腻的碗碟,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乱糟糟的,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手机响了,是微信提示音。
我赶紧擦干手,拿起手机,是表姐回信了。
“岚岚,过年好。肿瘤医院啊,那可是全国顶尖的,号非常难挂,尤其是专家号,都得提前一两个月预约。”
看到这儿,我的心沉了一下。
表姐又发来一条:“不过你别急,我让我家老刘帮你问问。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得了什么病?我让他查查,看能不能找到对应的专家。”
我心头一紧,该怎么回?直接说李浩的名字吗?万一表姐夫一查,发现根本没这个病人,或者病情很轻,那我不是白忙活了?可万一病情很重,我这样贸然去查,是不是不太好?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表-姐又发来一条语音。
我点开听,是她爽朗的声音:“哎呀,打字真费劲。我跟你说啊岚岚,你要是信得过姐,就把你朋友的身份证号和名字发给我。我让老刘直接去系统里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就诊记录。这样最快,也最准。放心,我们有纪律,不会乱说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可是,李浩的身份证号,我上哪儿弄去?
我急忙跑到卧室,把情况跟陈斌说了。陈斌一听,也是又惊又喜。
“身份证号……我想想,”他一边在屋里转圈,一边使劲回忆,“前年他买车,好像找我借过钱,我转账的时候,好像……好像拍过他的身份证照片。”
说着,他立刻翻箱倒柜地找他那个旧手机。那个手机早就不用了,一直扔在抽屉里。
我们俩把抽屉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布满划痕的旧手机。充上电,开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我们俩都松了口气。
陈斌在相册里翻了半天,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找到了!找到了!”他忽然喊了一声,把手机递给我看。
屏幕上,是一张清晰的身份证照片,姓名:李浩。
我赶紧把身份证号和名字一字不差地抄下来,发给了表姐。
“姐,太谢谢你了。我朋友叫李浩。”
发完这条信息,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剩下的,只有漫长而焦灼的等待。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
我和陈斌都无心做任何事。他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客厅都乌烟瘴气的。我则是不停地看手机,每隔几分钟就刷新一下微信。
婆婆睡完午觉出来,看到这情景,又皱起了眉头。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一个抽闷烟,一个看手机,魂不守舍的。吵架了?”
“没,妈,我们挺好的。”陈斌掐灭了烟头,勉强笑了笑。
【内心独白】
看着婆婆浑然不觉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酸楚。她还沉浸在女儿回家又离去的失落里,还在为我对她的顶撞而生气。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可能正在她女儿的家里酝酿。而我们,这些她最亲近的人,却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焦急地等待一个远方的消息。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不知谁家放起了烟花,绚烂的光芒一闪而过,屋子里又恢复了昏暗。
我的手机终于又响了。
还是表姐的微信。这一次,不是文字,也不是语音,而是一张图片。
我手抖着点开。
那是一张电脑屏幕的截图,上面是一个表格,密密麻麻都是字。
我一眼就看到了最关键的那几行。
就诊人:李浩。
科室:肝胆胰肿瘤外科。
诊断结果:胰腺癌,晚期。
建议:放弃手术,采取姑息治疗。
“轰”的一声,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第4章 破碎的体面
“胰腺癌,晚期……”
陈斌看着手机屏幕,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几个字。他的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灰败。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凉的,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放弃手术,姑息治疗。
这八个字,像八把冰冷的刀子,扎在我的心上。我虽然不懂医,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现代医学已经宣判了李浩的死刑。
怪不得,怪不得小婧在电话里那样闪烁其词。
怪不得她回来的时候,瘦了那么多,眼窝深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们还以为她是路上累的。
怪不得她总是强颜欢笑,眼神里却藏着化不开的忧愁。
怪不得睿睿那么黏她,一刻都不肯离开,也许孩子是最敏感的,他已经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对劲。
还有婆婆……
我忽然想起了婆婆那些反常的举动。她给睿睿那个厚得离谱的红包,她给小婧打包的那些大包小包的土特产,甚至不惜在我们面前做出那么明显的偏心姿态……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陈斌,”我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你说……妈她……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陈斌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迷茫。
“不可能吧……妈要是知道了,她怎么可能瞒得住?她那脾气……”
“就是因为她那脾气,才有可能!”我打断他,“你想想,妈那么好面子,那么疼小婧。如果她知道妹夫得了这种病,她会怎么做?她肯定不会到处去说,更不会在我们面前哭天抢地。她只会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拼命地去对她女儿好,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那个厚厚的红包,可能不是压岁钱,而是婆婆攒了半辈子的积蓄。
那些土特产,可能是她想让女儿女婿在最后的日子里,再尝尝家乡的味道。
她的偏心,她的区别对待,或许……或许只是一位母亲,在面对女儿巨大的不幸时,一种绝望而笨拙的补偿。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一直以为,婆婆不爱我的儿子,不爱我这个儿媳妇。我一直以为,她心里只有她的女儿。原来,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内心独白】
我真是个混蛋。我为了一点红包,为了一点面子,跟婆婆置气,跟陈斌吵架。我把她的爱,当成了偏心。我把一个母亲最深沉的痛苦,当成了对我的不公。我只看到了自己受的委屈,却没看到他们一家人正在承受的灭顶之灾。这一刻,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陈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真是个瞎子……我真是个混蛋……”
卧室的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
婆婆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站在门口,看到我们俩的样子,愣了一下。
“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哭丧着脸。饭也不好好吃,躲在屋里说悄悄话。”她一边说,一边把果盘放在床头柜上,“林岚,我知道你还在为红包的事生气。妈承认,今天这事,是妈做得不对。妈给你道歉,行不行?”
她竟然在向我道歉。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脸上刻满风霜的皱纹,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做家务而粗糙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妈……”我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婆婆被我这反应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
“哎,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妈都跟你道歉了。多大点事儿啊,不至于,不至于。”
她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是难受。
陈斌“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他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趴在床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下,婆婆彻底慌了。
“斌子?斌子你怎么了?你们到底怎么了?别吓妈啊!”她冲过来,使劲拍着陈斌的后背。
陈斌抬起头,满脸是泪,他指着我手里的手机,声音嘶哑:“妈……您自己看吧……”
婆婆疑惑地接过手机,凑到眼前。她眼神不好,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当她看清屏幕上那几个字时,她的身体晃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这……这是假的……你们骗我的,是不是?”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乞求,“这肯定是假的……李浩好好的,他怎么会……怎么会得这种病……”
她不相信,她不愿相信。
那个在她眼里,高大健康,事业有成,给了她女儿幸福生活的女婿,怎么可能和“癌症晚期”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
那个让她在街坊邻居面前,可以挺直腰杆,骄傲地说“我女儿嫁得好”的体面,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碎得如此彻底。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她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我的婧儿啊……我的女儿啊……你命怎么这么苦啊……”
那哭声,撕心裂肺,像一把钝刀,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来回地割。
第5章 一碗阳春面
婆婆病倒了。
自从那天晚上知道了真相,她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垮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就那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我和陈斌都急坏了。请了医生来看,医生说,这是心病,急火攻心,没什么特效药,只能靠自己慢慢缓。
家里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
陈斌请了假,在家里照顾他妈。他整个人也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他不停地给小姑子陈婧打电话,但电话那头,永远是关机。
我们知道,她是不想让我们找到她,不想让我们看到她最狼狈的样子。
年假结束了,我得回去上班。我们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陈斌一个月四千多的死工资,我三千出头,还要还房贷,养孩子。家里不能两个人都没收入。
临走前,我给婆婆端了一碗刚煮好的阳春面。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的。
“妈,您多少吃一点吧。您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垮的。您要是倒下了,小婧怎么办?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您这个妈啊。”我把碗放在床头,轻声劝道。
婆婆缓缓地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碗面。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我吃不下。”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婧和睿睿想想。您要是倒了,谁来给她做主心Gǔ?谁来帮她带孩子?”我把勺子塞到她手里,“妈,我知道您心里苦。可再苦,日子也得过下去。小婧她,比我们更苦。”
听到“小婧”两个字,婆婆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她颤抖着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
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滴进碗里。
“我可怜的女儿啊……”她一边哭,一边机械地吃着面。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一个母亲。无论自己多么痛苦,只要一想到儿女,就能立刻重新燃起斗志。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好像忽然理解了婆婆。她所有的偏心,所有的不可理喻,都源于一份深沉得近乎笨拙的母爱。她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女儿,却不知道该怎么给,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给钱,给物。而我,却因为自己的那点委屈,误解了她这么久。
我去上班了。
工作的时候,我总是心不在焉。脑子里一会儿是婆婆流泪的脸,一会儿是小姑子强颜欢笑的样子。
中午休息的时候,同事们都在讨论过年收了多少红包,买了什么年货。我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觉得那些热闹,离我那么遥远。
同事王姐凑过来,关心地问我:“林岚,看你这两天脸色不好,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王姐比我大几岁,是个热心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家里的事,隐去了姓名,大致跟她说了说。
王姐听完,叹了口气:“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这种事,摊上谁都受不了。不过,你小姑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一个人扛着呢?一家人,有什么不能一起分担的?”
“她就是太好强了。”我说。
“好强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得学会低头。”王姐拍了拍我的手,“你婆婆那边,你多劝劝。至于你小姑子,电话打不通,你们就不能直接找过去吗?”
找过去?
我愣了一下。是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可是……我们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儿。”
“那还不好办?”王姐说,“你不是知道她丈夫的工作单位吗?虽然现在可能不去上班了,但总有人认识他吧?去单位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给陈斌打了电话,把王姐的建议跟他说了一遍。
陈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然后说:“行!我明天就买票过去!我不能再让我妹一个人在外面撑着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这是她病倒后,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林岚啊……”她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但比之前有力气多了。
“哎,妈,您怎么样了?”我急忙问。
“我没事了。中午那碗面,我吃完了。”她顿了顿,说,“我想跟你说个事。”
“您说。”
“你把我们那张老存折取出来吧。上面还有六万多块钱,是我和你爸攒了一辈子的。你让斌子带过去,给你妹妹。我知道,这点钱是杯水车薪,但……但总比没有强。”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六万块钱。对于一个大城市的癌症家庭来说,可能连一个疗程的费用都不够。但对于婆婆和已经过世的公公来说,这是他们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一辈子的积蓄。
【内心独白】
这就是我的婆婆。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小市民习气的农村老太太。她会因为儿媳妇顶嘴而生气,会因为孙子和外孙而区别对待。但在大灾大难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所有。她的爱,不华丽,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却比任何东西都更真实,更厚重。
“妈,钱的事您别操心。我们……”
“你听我说完!”婆婆打断我,“这钱,不是给她的,是妈借给她的。你跟她说,等她缓过来了,要还的。我们家,不养闲人。”
我愣住了。随即,我明白了婆婆的用意。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维护女儿最后的尊严。
她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是在接受家里的施舍。她想告诉女儿,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但你,也要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好,妈。”我哽咽着回答,“我知道了。我会跟斌子说的。”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百感交集。这个家,虽然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但那根连接着所有人的线,却因此而变得更加坚韧。
第6章 车站的追寻
陈斌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我把家里仅有的两万块钱积蓄,连同婆婆那张存折里的六万,一共八万块钱,都装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让他贴身放好。
“到了那边,别急着把钱拿出来。”我嘱咐他,“先看看情况。小婧那脾气,你直接给,她肯定不要。你就说是妈借的,以后要还的。也别逼她太紧,让她知道,家里人都在,就行了。”
陈斌红着眼睛点点头:“我知道。媳妇儿,家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拍了拍他的背,“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婧。”
送走陈斌,我回到家。婆婆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给洋洋做早饭。她的背影,看上去还是那么瘦弱,但似乎比前几天挺直了一些。
“妈,您怎么起来了?我来做就行。”我走过去说。
婆婆没回头,只是说:“我躺不住。斌子走了,家里就剩我们三个了,总得有个人撑起来。”
我看着锅里“滋啦”作响的鸡蛋,心里一暖。
是啊,天塌下来,也得吃饭。日子,还得往下过。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我白天上班,婆婆在家照顾洋洋,买菜做饭。我们俩之间,话不多,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已经悄然消失了。
她不再念叨我乱花钱,我也不再计较她饭菜做得咸了还是淡了。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家来之不易的平静。
陈斌到了那边城市后,每天都会给我们报平安。
过程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他去了妹夫李浩的公司,公司的人事部门很同情他们的遭遇,很快就提供了他们家的住址。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比我们住的还要破败。
陈斌找到那栋楼,在楼下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上去。
开门的是小姑子陈婧。
据陈斌在电话里说,他看到小婧的那一刻,心都碎了。
才十几天不见,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头发枯黄,脸色蜡黄,穿着一件起球的旧毛衣,眼神里满是疲惫和麻木。看到陈斌,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激动,只是呆呆地站着,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哥,你怎么来了?”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李浩躺在床上,已经瘦得脱了相,呼吸很微弱。睿睿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懂事地给爸爸喂水。
陈斌没敢说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只说是过年的时候看她状态不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他把那个装钱的布包拿出来,放在桌上。
“小婧,这是咱妈让我带来的。她说,这是借给你的,等你以后缓过来了,要还的。”
陈婧看着那个布包,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突然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了太久的哭声。
那哭声,让陈斌在电话里讲起来的时候,都几度哽咽。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亲人面前,终于可以卸下了。
陈斌在那边待了一个星期。他帮着小婧处理了很多事,联系医院,咨询后续的治疗方案,照顾李浩和睿睿。
虽然医生已经说了,希望渺茫,但他们还是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试一试。
一个星期后,陈斌要回来了。公司那边催得紧,他不能再请假了。
他走的那天,是小婧送他去的车站。
后来,陈斌跟我说,在车站,小婧塞给他一个信封。
“哥,这里面是两万块钱。你带回去,还给嫂子。我知道,这是你们家所有的积蓄了。你们也要过日子,也要养孩子。妈给的那六万,我先收下,算我借的。这笔钱,我不能要。”
陈斌当然不肯收,两人在车站推搡了半天。最后,小婧把信封硬塞进他外套口袋里,转身就跑进了人群,再也没回头。
陈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回来的火车上了。
“媳妇儿,你说我该怎么办?这钱,我怎么能要?”他声音里满是懊恼和无奈。
我听着电话,心里也堵得慌。
小婧啊小婧,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强?
【内心独白】
我能理解她。她是不想拖累我们,不想让我们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因为她而雪上加霜。她用这种方式,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和体面。可是,她不知道,她的这种“体面”,在我们看来,是多么的让人心疼。一家人,不就是应该有难同当吗?
挂了电话,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三点。陈斌坐的是慢车,到家要第二天早上了。
而小婧,她送完陈斌,肯定还要赶回家去照顾病人和孩子。
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滋长。
我不能让这钱退回来。
我冲进卧室,跟正在陪洋洋写作业的婆婆说:“妈,公司临时有急事,我要出差一趟,去小婧那个城市。可能要两三天。”
婆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多问,只是站起来,默默地帮我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路上注意安全。”她说。
我抓起包,冲出家门。我没有去单位,而是直奔火车站。
我要去追。
我不知道能不能追上。我甚至不知道,我追上了,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我必须去。
我要亲口告诉她,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她的坎,我们陪她一起过。
我买了最近一班去往那个城市的高铁票。
坐在飞驰的列车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计较,不是为了赌气。
我只是为了去追寻,一个家人应有的温度和情义。
第7章 家的温度
高铁风驰电掣,六个小时后,我站在了那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天已经全黑了。深冬的夜晚,寒风刺骨。我裹紧了外套,按照陈斌发给我的地址,打了一辆车。
司机是个本地人,很健谈。
“大妹子,这么晚了,去康乐小区啊?那可是个老地方了,里面的路不好走哦。”
“没事师傅,您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行。”
车子在昏暗的街道上穿行,最终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小区门口。没有气派的大门,只有两根斑驳的水泥柱子。
我付了钱,走进小区。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脚下的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旧的气息。
我摸索着找到了陈斌说的那栋楼,单元门的铁门上锈迹斑斑,楼道里的灯也坏了,我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墙壁上,到处是小孩子的涂鸦和剥落的墙皮。我能想象,小婧每天就是这样,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这黑暗的楼梯。
我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心跳得厉害。我甚至能听到屋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我抬起手,又放下。我该怎么说?该怎么做?
【内心独白】
我突然有些害怕。我害怕看到小婧那张麻木的脸,害怕她用客气又疏离的语气对我说“嫂子,你来干什么”。我害怕我的到来,会打破她用尽全力维持的平静,让她更加难堪。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也许,我应该像陈斌一样,默默地离开。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小婧。她手里提着一个垃圾袋,看样子是准备下楼扔垃圾。
她看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震惊。
“嫂……嫂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着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瘦,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单薄的身体在我怀里轻轻地颤抖。
“嫂子……”她在我怀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哭声,充满了委屈,无助,和长久压抑后的释放。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嫂子来了。”
我们俩就在那黑暗冰冷的楼道里,抱头痛哭。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痛苦和煎熬,都随着眼泪流出来。
哭了很久,小婧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擦干眼泪,把我拉进屋里。
屋子很小,很乱,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李浩躺在里屋的床上,睡着了。睿睿趴在床边的小桌子上,也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支画笔。
小婧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们俩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一时相对无言。
还是我先开了口。我从包里拿出那个被陈斌带回来的信封,推到她面前。
“这个,你必须收下。”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婧看着那个信封,摇了摇头:“嫂子,我不能要。你们也不容易。”
“小婧,”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你听我说。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可怜你。这是一家人,该做的事。”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哥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他说,他恨自己没本事,帮不了你太多。妈这几天,天天在家给你念叨,眼睛都快哭瞎了。洋洋也天天问,小姨和睿睿弟弟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玩。”
“我们是一家人。你的难,就是我们的难。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钱,你拿着,给妹夫治病。不够,我们再想办法。砸锅卖铁,也得挺过去。”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是绝望和麻木,而是有了一丝光亮。
“嫂子……”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别叫我嫂子。”我说,“叫我姐。”
她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叫了一声:“姐。”
那一晚,我没有住旅馆,就在她家的小沙发上凑合了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聊了李浩的病,聊了未来的打算,聊了许多许多以前从不会触及的话题。
我告诉她,婆婆不是偏心,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
她告诉我,她之所以瞒着家里,是不想让年迈的母亲担心,不想让我们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背上沉重的负担。
我们之间的所有误解,所有隔阂,在这一场坦诚的对话中,都冰消雪解。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回去了。
临走前,我给睿睿也包了一个红包,厚厚的,和我那天看到的婆婆给他的那个一样厚。
“告诉睿睿,这是大娘给的。等他爸爸病好了,一起来我们家过年。”
小婧送我到楼下,她的眼睛红红的,但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
“姐,谢谢你。”她说。
“傻丫头,跟姐客气什么。”我笑了笑,“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
回程的火车上,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一片宁静。
我拿出手机,给陈斌发了一条微信。
“老公,我见到小婧了。钱她收下了。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很快,他回复道:“媳妇儿,谢谢你。”
后面还跟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我笑了。我知道,这个家,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但我们没有被打垮。相反,我们变得比以前更亲密,更团结。
【内心独白】
我想,这才是家的真正意义吧。它不只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更是一个灵魂的港湾。在这里,我们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分享彼此的喜悦,也分担彼此的痛苦。那些平日里的鸡毛蒜皮,那些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在真正的风雨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爱与理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回到家,婆婆和洋洋正在门口等我。
洋洋一看到我,就飞奔过来抱住我。
婆婆走上前,接过我手里的包,轻声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嗯,”我点点头,“她很好。她让我跟您说,她会坚强起来的。”
婆-婆的眼圈红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我知道,这个家,又重新充满了烟火气。而这一次,这烟火气里,多了一种叫做“理解”和“包容”的味道。它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人感到温暖和踏实。
来源:上进的葡萄l8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