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背后的抗战故事:纪念我的爷爷陈树祥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11 00:56 1

摘要:老家樟木箱底层的铁皮盒里,那卷发黑的胶片沉在褪色的红绸布下,像块被岁月遗忘的琥珀。我捏着它跑遍韶关市区的相馆,最后在一家老相馆找到老板。他打开多年没开的暗房,在红灯下调配好显影液,再用镊子将胶片浸入——斑斑点点似虫蛀的痕迹在药水中慢慢浮现: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南

老家樟木箱底层的铁皮盒里,那卷发黑的胶片沉在褪色的红绸布下,像块被岁月遗忘的琥珀。我捏着它跑遍韶关市区的相馆,最后在一家老相馆找到老板。他打开多年没开的暗房,在红灯下调配好显影液,再用镊子将胶片浸入——斑斑点点似虫蛀的痕迹在药水中慢慢浮现: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南京照相馆的布景前,小腿缠绕行军绑带,腰系宽厚军威带,军容英俊,胸前徽章番号已模糊不清。

陈树祥在1945年的南京照相馆拍的照

“这虫蛀得厉害,怕是修不好了。”老板摇头时,我忽然想起区摄影家协会的陈主席,他精于图片修复。历时三天,当陈主席把修复好的照片递过来时,光线正透过百叶窗落在相纸上:军装青年站在1945年的南京照相馆,军装上的褶皱里还沾着未洗尽的硝烟,眼神带光,仪态端庄。照相师按下快门,定格了这年轻军人的历史瞬间。

中老年的陈树祥(第二排右二)

这是他留给世间唯一的戎装影像,也是家族藏了半个多世纪的秘密。

征兵令与红腰带

1940年闽西的秋雨,把武平县的青石板路淋得发亮。太爷攥着那张盖着朱红大印的征兵令,指节捏得发白。厅堂八仙桌上,粗瓷碗里的茶渍圈越来越大,大伯公闷头抽着旱烟,细叔公新得的儿子在襁褓里哭闹——三个儿子,必须走一个。

“让老二去。”太爷磕了磕烟杆。细叔公是乡里少有的秀才,写得一手好字,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此刻他紧抱襁褓中的儿子,低头看着新穿的布鞋,没作声。坐在一边的爷爷,新婚时穿的藏青布褂还带着浆洗的硬挺,他正用手指绞着腰间的红腰带——那是奶奶汤五妹嫁过来时,特意送他练武用的红布腰带。

变故发生在东角庙前。一队壮丁刚走到那棵老榕树下,日本飞机的轰鸣声呼啸而来。炸弹落地,细叔公抱着腿在血泊里打滚。爷爷冲过去拽他的刹那,看见同乡阿贵在炸飞的青石下只剩一只布鞋。“我去!”爷爷接过细叔公手里的背包,转身往征兵站走。奶奶后来总说,那天她站在村口老桐子树下,看着县城方向一声轰响后烟尘滚滚,吞掉了那年秋天所有的阳光。

新婚三个月的红烛还没燃尽,酸楚的奶奶已几天茶饭不思,她要回娘家。走过下坎里的一片田,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汤屋娘家。这之后,她每次走到山下溪涧的石桥子头,都会放声大哭,哭声被坳上的风吹到下游,村里的洗衣阿婆说,那段时间总听见狐狸峡里有姑娘的哭声。太奶派人来接时,她总要在娘家的灶台前磨蹭,直到母亲把温热的红薯塞给她:“回去吧,陈家需要你这个撑家的女人。”

五年奶与千里信

1941年的初秋,奶奶在接生婆的铜盆里生下父亲。婴儿的啼哭像一道闪电劈开陈家的愁云,太奶抱着襁褓笑得露出仅剩的三颗牙:“叫良良,要他娘良心待他。”从那天起,奶奶的衣襟总沾着奶渍,她把对丈夫的念想,都揉进了每天清晨的米汤里。

可日子一长,娘家开始劝她改嫁。“树祥怕是回不来了。”大舅公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你还年轻,良良我来带。”奶奶没说话,只是把良良搂得更紧,傍晚就回了陈家。太奶看穿了她的心思,每天清晨都让良良哭着要奶吃——在那个连红薯都要数着吃的年代,“吃奶”成了留住儿媳的绳索。

良良吃奶到五岁的事,成了村里的笑柄。有回邻村的孩子追着他喊“没爹的娃”,四岁的良良抓起泥块就砸过去,回家却扑在太奶怀里哭:“我要爹。”太奶摸着他的头叹气,灶台上细叔公写的家书已经堆了半尺高,爷爷在部队却没有一封信回来。

父亲的童年在田埂上疯长。他跟着太爷放牛时,会把牛绳绕在牛角上,自己则趴在牛背上看云。大伯公的女儿莲姐姐从兜里掏出烤红薯,他和细叔公的儿子大川就争着分吃。每次大伯公撑排跑船到广东回来,总会带些彩色糖果,父亲把糖纸夹在书本里,幻想着外面的世界是不是跟这糖纸一样好看。多年后他常说,当年虽然没见过爹,但田埂上的风、溪圳里的鱼、天上的鸟,都是爹派来陪他的。

南京城与故乡路

1945年8月15日的南京,满城都是鞭炮碎屑。爷爷站在总统府的台阶上,军装前襟别着“抗战胜利”的绸带,口袋里揣着代理排长的委任状。三天前,他作为士兵代表参加司令官的生日宴,看着水晶灯映在红酒杯里的光,忽然想起陈家祠堂的煤油灯——那盏灯,该还亮着吧?

“我要回家。”他把委任状放在长官桌上,沙哑的声音带着坚定。五年间,他在长沙会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在上高会战用刺刀挑开过日军的钢盔;最险的一次,子弹擦着后脑飞过,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可此刻,所有的奖章都不如一封家书实在。

退役专列的汽笛划破南京的晨雾时,爷爷把那枚徽章别在军装内侧。同车厢的老兵有的哭、有的笑,他却盯着窗外掠过的稻田发呆——父亲种的水稻,该是金黄了吧?五妹是不是还在陈家?这些念头像藤蔓,在心里缠了五年,终于要见到阳光了。

到家那天,太爷正在晒谷场扬谷,看见远处走来的军人,手抖得连木锨都掉了。奶奶在灶台前烧火,听见太奶喊“树祥子回来了”,手里的柴火“啪”地掉在地上。良良躲在门后,看着这个穿军装的陌生人,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你是我三叔吗?”爷爷把他举过头顶,泪水砸在孩子脸上,像五年前落在东角庙前的那场雨。

皮鼓与狮头

1978年的冬天,爷爷从家里的屋梁上找出了皮鼓——这是陈家最宝贝的物件,是当年太爷请“教打师傅”给兄弟几个做家教时留下的。他试着敲了一段狮鼓,技艺没忘,但鼓点里已多了行军的节奏。接着,他拿出早先破好的竹篾和准备好的彩纸、彩布,开始扎狮头。手已不比当年灵巧,可穿针引线、糊裱编扎还是那么熟练;竹篾划破手指,他往嘴里一吮,继续扎。

1979年正月初一,爷爷一早擂响晒过的皮鼓:“咚——咚——咚……”清脆的鼓声与鞭炮声、拜年的问候声交融在一起,在村中激荡着新年的喜庆与和平。鼓声唤来了打扮一新的神树岗狮灯队队员,在爷爷鼓点的引领下,锣鼓齐鸣地来到县城,狮子跃上红卫广场的舞台翻腾。六十岁的爷爷戴着猴哥面具,跳跃、逗狮、翻筋斗;我一直弯着腰,摇着狮子尾巴随狮头腾挪闪跃。低头间,看见父亲也在台下,见他看着看着就流泪了——他看见白头的父亲,还是那么威风。

爷爷总爱穿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风衣,礼帽正正地压在眉上,竹杖和烟斗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响。有回,县工作队来走访采风,见他用柴刀劈柴的姿势都带着章法,非要学他那套钩链枪法。他笑着摆摆手:“杀鬼子时才有用,现在用不上喽。”可夜里,良良常听见后院有“咳”的发力声,推门一看,月光下爷爷正挥舞着钩链枪,枪钩划破地面迸发出的火花与撕裂声,像极了当年战场上的拼杀与搏击。

照片里的永恒

今年清明节,我从广东回到福建武平老家,把修复好的爷爷照片拆去镜框包装,发现背面粘着一张硬纸片,上面写着爷爷当兵的事,末尾注着“长子印象”,是父亲留下的。我用纸巾小心擦拭镜框,将它摆上厅堂的香案,招呼晚辈们过来瞻仰。镜框中,27岁的爷爷身穿军装,英姿飒爽;沐浴闽西风雨长大、转战半个中国抗倭、吹过金陵与上海风的他,依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我在各平台搜索:1945年南京照相馆拍摄的军人照,多为第74军官兵,该部曾参加长沙会战、湘西会战和上高会战等战役。爷爷真正的相关物件已在特殊年代销毁,老人家的往事只有上辈亲人偶有提及。2000年,83岁的爷爷带着他的记忆与荣光,去了另一个世界。

奶奶早年受苦,晚年享了儿孙满堂的福,她抱过第五代玄孙女,大儿子良良一直伺候在她左右。奶奶于2006年春享年87岁仙去。

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故事,从来都没真正消失——它们藏在照片的光影里,鼓点的节奏里,以及每个陈家后人的血脉里。

爷爷,这盛世,如您所愿。您的照片,我们会永远珍藏;您的故事,我们会讲给每一个孩子听。因为我们知道,那不仅是您的历史,更是一个民族的记忆。

文|陈玉升

来源: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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