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拍得歪歪扭扭,光线昏暗,内容是一张手写的名单,上面是八个名字和对应的身份证号码。
手机在桌上“嗡”地振了一下,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消息。
发件人是小姑子,李薇。
“嫂子,在吗?帮个忙。”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一张海报的配色,头也没抬,回了个“嗯”。
几乎是瞬间,她的消息就跟了过来,不是文字,是一张照片。
拍得歪歪扭扭,光线昏暗,内容是一张手写的名单,上面是八个名字和对应的身份证号码。
我放大图片,眯着眼辨认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
“我们全家准备去三亚玩几天,你帮我们订一下机票,下周三出发,周日回。”
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帮我拿下遥控器”。
我把图片保存下来,导入到电脑里,调高了亮度和对比度,才勉强看清。
李薇、她老公、她五岁的儿子、公公、婆婆,还有她大伯家的三口人。
浩浩荡荡,八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的是我那杯放到温热的美式咖啡的苦味。
“好的,我看看。”我回了五个字。
“要早上的航班,别太早,九十点钟最好。回来要晚上的,玩到最后一刻嘛。”
“酒店呢?”我多问了一句。
“酒店我们自己订,你先把机票搞定就行。要靠谱的航空公司啊,别选那些没听过的。”
一连串的指令,清晰、明确,不带半点商量的余地。
我打开了常用的旅行APP,开始查票。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刚和我老公李航结婚那会儿,他们一家人回老家,就是我给订的火车票。那时候还只是四个人,我抢票抢得眼睛都快花了,最后总算凑齐了卧铺。
钱是我先垫的,一千多块。
后来李航提了一句,婆婆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说:“哎呀,出门没带够现金,先给你这点,剩下的微信转你。”
那“剩下的”部分,就和投入大海的石子一样,再无音讯。
我不是没跟李航提过。
他总是那套说辞:“哎呀,多大点事,都是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嘛?我妈就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了。”
忘了。
多么轻巧的一个词。
仿佛就能抹去所有理所应当的亏欠。
这次是八张机票,还是去三亚的旅游旺季。
我查了一下,选了个时间合适、航空公司也算大的航班,一个人往返差不多两千五。
八个人,就是两万。
我把航班信息截图发给了李薇,下面清清楚楚地附上了一行字。
“薇薇,你看这个航班可以吗?总价是20320元。”
我特意把数字标了出来。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我是一个自由职业的平面设计师,在家办公。时间自由,收入也还算可观,但这每一分钱,都是我对着电脑,一个像素一个像素抠出来的。
两万块,是我一个大单子的预付款。
李薇的消息终于来了。
“可以,就这个吧,你订吧。”
我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足足半分钟。
没有说“谢谢”,没有说“辛苦了”,更没有提钱的事。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想问一句“钱什么时候给我”,但又觉得这话一旦问出口,就显得我特别斤斤计较,特别不“一家人”。
李航下班回来了,看到我对着电脑发呆,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
“怎么了?今天单子不顺?”
“你妹妹,让我们帮忙订去三亚的机票。”我把手机递给他看。
他划拉着聊天记录,脸上露出那种我熟悉的、略带无奈的笑容。
“订呗,多大点事。”
“八个人,两万多。”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李航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还能差你这点钱?回头我跟她说一声。”
“上次回老家的火车票钱,还没给呢。”我提醒他。
“哎呀,晶晶,”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宠溺又敷衍,“那才几个钱?我妹夫开公司的,还能缺你这一千多?肯定是忘了。这次是两万多,她忘不了的。”
是啊,她忘不了的。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钱,就该我来出,或者,就该我无限期地垫付。
因为我是她“能干的嫂子”。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没再和李航争辩,这种争辩在过去几年里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以我的妥协告终。
我点点头,说:“好,那我先订。”
李航满意地亲了我一下,转身去厨房热饭了。
我重新坐回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八个名字。
李薇、赵阳、赵一诺、李建国、张桂芬、李建军、王秀兰、李晓东。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个小小的砝码,压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按部就班地操作,选定航班,然后跳转到填写乘机人信息的页面。
我一个一个地把名字和身份证号复制粘贴进去。
李薇发来的那张照片拍得实在不怎么样,好几个数字都模糊不清。
我给李薇发消息:“‘王秀兰’的身份证号,倒数第二位是3还是8?”
过了十分钟,她回:“我看看。”
又过了二十分钟,她发来一个“3”。
我继续填写。
填到她儿子“赵一诺”的时候,发现他没有身份证号,只有个出生日期。
“薇薇,一诺没有身份证号吗?买儿童票也需要证件的。”
“户口本上有,我找找。”
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期间,我手头一个客户催稿,我只好先放下机票的事,去处理工作。
等我把修改稿发过去,李薇的消息才姗姗来迟,是一个身份证号码。
我看着那个号码,心里有点奇怪,儿童票一般用出生日期或者户口本就行,怎么会直接给身份证号?但我没多想,也许是现在政策改了。
我把所有信息都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击了“下一步”。
页面跳转到了支付界面。
橙色的支付按钮,硕大的“20320元”的字样,在屏幕上格外醒目。
我的鼠标指针在那个按钮上空盘旋,迟迟没有点下去。
我给李薇发了条消息。
“信息都填好了,你那边方便付一下吗?我把订单链接发给你。”
这算是我最后的、委婉的试探。
“哎呀,嫂子,我这会儿在外面做头发呢,手机上没那么多钱。你先帮我付了吧,晚点我老公回来了让他转给你。”
又是这样。
永远有理由。
永远是“晚一点”。
我看着屏幕,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在期待什么呢?期待她突然变得通情达理,客客气气地把钱转过来,再说一句“谢谢嫂子”?
怎么可能。
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把目光从支付按钮上移开,落在了旁边的“暂存订单”上。
一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在我心里发了芽。
我点了“暂存订单”。
系统提示我,订单将为我保留30分钟,30分钟内未支付将自动取消。
我截了一张图,是包含所有航班信息和乘机人姓名的那个页面。
然后,我打开了Photoshop。
这是我最熟悉的软件,我的谋生工具。
我把截图拖进去,熟练地用仿制图章工具,将页面底部那行小小的“待支付”字样,抹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重新打上了一行字:“支付成功,祝您旅途愉快!”
字体、颜色、大小,都和APP原来的风格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我把这张“处理过”的图片,发给了李薇。
“好了,订好了,这是出票信息,你收好。”
李薇秒回。
一个“OK”的手势表情,后面跟着一句:“嫂子你办事就是快!”
我看着那句夸奖,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晚上,婆婆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笑意。
“晶晶啊,听薇薇说,去三亚的机票你都给订好了?真是辛苦你了,你就是比我们这些老人家能干,会用电脑。”
“妈,没什么,举手之劳。”我客气地回答。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电话挂断,李航在一旁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看,这不就挺好的嘛。妈都打电话来夸你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是啊,多好啊。
一派和气,皆大欢喜。
没有人提那两万块钱的事,仿佛它根本不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李薇在家庭群里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去三亚要穿什么裙子,要带什么防晒霜。
婆婆在群里发着各种海鲜的图片,说到了那边一定要吃个够。
李航偶尔看到,还会笑着对我说:“你看他们多开心,这次多亏了你。”
我只是点点头。
我每天照常工作,画图,改稿,和客户沟通。
只是,每当手机响起,我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我在等。
等一个电话,等一个转账通知。
但什么都没有。
李薇没有再私聊过我,李航也绝口不提那笔钱。
仿佛在他们全家人心里,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那张由我“支付”的机票,就像我过去无数次的付出一样,被心安理得地接收,然后被迅速地遗忘。
出发前一天晚上,李薇在群里发了一张行李箱的照片,配文是:“准备就绪,明天出发!@全体成员”
群里一片欢腾。
李航还回复了一个“一路顺风”的表情。
他转头对我说:“明天他们就走了,要不我们周末也出去逛逛?放松一下。”
“好啊。”我答应着。
那一刻,我心里异常平静。
我知道,审判的时刻,就要到了。
第二天,是周三。
我特意起得很早,给自己冲了一杯手冲咖啡,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他们的航班是上午九点半的。
按时间推算,他们七点左右就该到机场了。
我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开电脑。
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清晨的鸟叫,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
八点十五分。
我的手机,终于响了。
不是微信,是电话。
来电显示是“李薇”。
我看着那个名字在屏幕上跳动,等它响了快半分钟,才不紧不慢地接起来。
“喂?”
“嫂子!怎么回事啊!我们到机场了,换不了登机牌!”
电话那头,李薇的声音尖锐又急促,背景音里是机场广播和嘈杂的人声。
我故作惊讶:“换不了?怎么会呢?是不是输错身份证号了?”
“没输错!我们八个人的都试过了!航空公司的人说,根本就没有我们的购票记录!”
“不可能啊,”我的语气里充满了无辜和困惑,“我明明订好了,还把截图发给你了呀。”
“截图有什么用!人家系统里查不到!你到底买没买啊!”她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善。
“我当然买了啊,”我慢悠悠地说,“薇薇,你别急,你把电话给机场的工作人员,我跟他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一个客气的男声响起。
“您好,女士。”
“您好,”我说,“我想请问一下,我帮我家人订了今天上午九点半去三亚的机票,为什么他们现在换不了登机牌呢?”
“请问您是在哪个平台订的票?有订单号吗?”
“就在官方APP上订的,订单号我没记。但我有乘机人的信息,李薇,还有李建国……”我报了两个名字。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查询。
“女士,我们系统里查询到,确实有过一个包含这些乘机人的订单。”
电话那头的李薇立刻喊了起来:“你看!我就说有吧!”
我没理她,继续问工作人员:“那为什么无法出票呢?”
工作人员的声音依旧礼貌而公式化:“女士,这个订单是在一周前创建的,但是,它在三十分钟后因为未完成支付,已经被系统自动取消了。”
“未完成支付?”我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的,女士。这个订单并没有支付成功。”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地说。
我听到了电话那头,李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嫂子!你没付钱?!”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一点,语气平静地说:“是啊,我没付钱。”
“你为什么不付钱啊!你不是说都订好了吗!”她几乎是在嘶吼。
“我订了啊,”我说,“我把所有人的信息都填好了,生成了订单。但我为什么要付钱呢?薇薇,那可是两万多块钱,不是两百块。我发给你总价的时候,不就是在等你把钱转给我吗?”
“你……”她一时语塞。
“我以为,像你说的,你老公回来就会把钱转给我。我等了一天,两天,等到出发前一天,都没有收到。我一个自由职业者,手头也没那么多流动资金,总不能让我透支信用卡给你们八个人买机票吧?航空公司又不是我家开的,不付钱,人家怎么可能给你留着位置呢?”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我给你发的截图,只是一个订单确认页面。我以为你看到之后,就会安排付款的。谁知道你们……就直接去机场了呢?”
我最后那句话,说得特别无辜,特别天真。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到,李薇握着手机,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的样子。
她旁边的公公婆婆,她老公,她大伯一家,肯定都围着她,等着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们顺利登上飞机的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是她老公赵阳。
“嫂子,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你看能不能现在赶紧重新买票?”
“现在买?”我打开电脑,查了一下,“现在买倒是有票,不过价格可不是我之前查的那个了。现在是全价票,一个人往返要四千多了,八个人……三万三千多吧。”
“三万三!”赵阳的声音也变了调。
“对啊,临近出发,就是这个价。你们要是现在买,应该还来得及。”我说。
“你……”
电话被婆婆抢了过去,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和蔼可亲,而是充满了质问和怒气。
“晶晶!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想给我们订票就直说,为什么要这么耍我们一家人!我们现在大包小包地在机场,孩子还在这儿呢,你让我们怎么办!”
“妈,”我叫了她一声,语气也冷了下来,“我怎么耍你们了?我从头到尾,有说过这笔钱我来出吗?是薇薇让我帮忙订票,我帮忙了。我花了几个小时,查航班,对比价格,核对他们八个人的身份信息。信息填错了,我一遍一遍地跟她确认。最后,我把价格清清楚楚地发给她,是她自己,一个字都没有提钱的事。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时间和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一家人,你垫一下怎么了!”
“垫一下?”我忍不住笑了,“妈,那不是两千,是两万。就算是我跟李航,我们俩要动用这么一笔钱,也得商量一下。我凭什么要一声不吭地,为你们八个人的旅行,垫付两万多块钱?就凭我是你们家的儿媳妇?”
“你……你强词夺理!”
“我只是在讲道理。买东西要付钱,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你们要去旅游,机票钱,当然该你们自己出。我帮忙操作,是情分,但没有义务为你们垫付。你们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这笔钱付了没有,什么时候方便给。你们只是心安理得地认为,票,我已经买好了。你们现在在机场遇到的所有麻烦,不是我造成的,是你们自己的理所当然造成的。”
我说完这番话,电话那头彻底没声了。
我甚至能听到婆婆粗重的喘气声。
最后,电话被挂断了。
世界清静了。
我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真苦。
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不到十分钟,李航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猜到了。
他肯定是接到了家里的“投诉”。
“陈晶!你到底干了什么!”他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我没干什么,”我说,“我只是没付钱。”
“你!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机场有多狼狈!我妈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万块钱而已,你就不能先垫上吗?我们家是会差你这点钱的人吗?”
“李航,”我打断他,“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还不明白吗?”
“不是钱的问题是什么问题!你就是觉得我家人占你便宜了,你心里不舒服,所以故意整他们!”
“对,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我承认了,“李航,结婚五年了。我给你们家办了多少事?你妈手机坏了,我熬夜帮她导数据,买新手机;你妹电脑中毒了,我花了两天时间帮她重装系统,恢复文件;家里来客人,永远是我在厨房忙前忙后。我做的这一切,有谁真心说过一句谢谢吗?没有。你们都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我是儿媳,是嫂子。”
“这次是八张机票,两万多块钱。我问你,如果我真的垫了,这笔钱什么时候能到我手上?是一个月,半年,还是一辈子都像那次火车票一样,‘忘了’?”
李航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我受够了,李航。我受够了这种无限制的索取和理所当然。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的底线。我不是你们李家的免费保姆和提款机。”
“我今天这么做,不是为了整他们,是为了告诉他们,也为了告诉你。我的付出,不是廉价的。想要别人尊重你,首先你得自己划清界限。”
“晶晶,你……”李航的声音软了下来,“可你也不用做的这么绝啊。你可以跟我商量……”
“我跟你商量过,”我说,“我跟你提火车票的事,你说我计较。我跟你说这次机票两万多,你说她忘不了。李航,在这件事上,你从来没有真正站在我这边。你扮演的,永远是一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你希望我委曲求全,去维护你那个所谓的‘家庭和睦’。”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被牺牲的永远是我?”
电话那头,只剩下李航沉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我的话,刺痛了他。
但有些话,必须说。
有些脓疮,必须挑破。
“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是买高价票飞过去,还是打道回府,那是他们的选择。我累了,先挂了。”
我没有等他回答,就结束了通话。
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沙发上。
我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处理我早该完成的工作。
屏幕上,那些线条和色块,在我的操作下,渐渐变成了一幅美丽的设计。
这是我的世界。
一个靠能力和规则说话的世界。
一个付出了,就会有回报的世界。
我沉浸其中,暂时忘掉了所有烦恼。
那天下午,李航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家庭群里也死一般地寂静。
我猜,他们最终还是去了三亚。
毕竟,酒店都订好了,假也请了。为了面子,哪怕是多花一万多块钱,他们也得硬着头皮去。
只是,这趟旅行的心情,想必不会太美妙了。
晚上,李航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底有红血丝。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说话,只是默默地换鞋,洗手,然后坐在餐桌旁。
我给他盛了一碗饭。
“吃饭吧。”我说。
他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又放下了。
“我妈……很生气。”他说。
“我知道。”
“她说,她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嚼着,没有接话。
“我妹给我发了条信息,她说……她以后再也不会找你帮任何忙了。”
“那很好。”我说。
李航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不解,有责备,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晶晶,我们真的要为了这点事,把家里关系搞得这么僵吗?”
“李航,你还没明白。不是我把关系搞僵了,是他们本来就不健康的关系,被我揭开了而已。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应该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互相体谅的基础上的,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无尽索取和道德绑架。”
“我今天不做这件事,明天,就会有三万块的邮轮票,后天,就会有五万块的欧洲游。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永远堵不上。”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
“我问你,如果今天,需要你为你岳父岳母垫付两万块钱,你会这么毫不犹豫吗?你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看,你也不会。”我说,“因为你知道,那不是你的义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我……我只是觉得,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是用来表达爱和支持的,不是用来当成占便宜的通行证的。”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说了很久,他在听。
我把结婚这五年来,所有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想法,都说了出来。
从第一次去他们家,婆婆当着我的面说我买的水果不甜,到李薇顺手拿走我刚买的、一次没用过的口红。
那些事情,单独拎出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到不值一提,说出来都显得我小气。
但就是这些小事,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日复一日地扎在我的心上,密密麻麻,积重难返。
李航一直沉默着。
等我说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对不起,晶晶。我……我从来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不是不知道,”我摇摇头,“你只是习惯了视而不见。”
他没有反驳。
那次谈话之后,家里迎来了一段漫长的冷战期。
公公婆婆没有再给我打过电话。
李薇退出了我们三个人的小群,在家庭大群里也再没@过我。
他们一家人从三亚回来后,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什么特产过来。
李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试图修复关系,提议周末一起回爸妈家吃饭。
我拒绝了。
“现在回去,算什么?让我去赔礼道歉吗?我做错了什么?”
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去。
回来后,脸色总是不太好。
我知道,他肯定没少听埋怨。
但我没有心软。
我知道,如果这次我妥协了,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我会被贴上“不懂事”、“记仇”、“小心眼”的标签,然后一切照旧。
甚至,变本加厉。
我必须坚持住。
哪怕代价是暂时的孤立。
那段时间,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接了两个大项目,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当我看着自己的设计作品被客户认可,看着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不断增长,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这种感觉,是“家庭和睦”的虚名给不了我的。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赶稿,门铃响了。
李航去开门。
我听到了婆婆的声音。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手里的鼠标没有停。
婆婆和李航在客厅里说了几句话,然后,我的书房门被敲响了。
李航探进头来,表情有些不自然。
“晶晶,妈来了,她……她有话跟你说。”
我保存了文件,站起身,走了出去。
婆婆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些局促。
茶几上,放着一个果篮,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她看见我,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
“晶晶啊……”她开口了。
“妈。”我平静地应了一声。
“之前……之前去三亚那个事,是我们不对。”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并且承认错误。
“薇薇她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做事不想后果。我跟你爸……也觉得一家人,不用分那么清,是我们的思想太老旧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里是两万块钱。是我们该给你的机票钱。”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没有动。
“虽然最后你没付,但这是我们欠你的一个态度。”婆婆继续说,“那天在机场,我们多花了一万多,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她叹了口气。
“回来之后,你爸把薇薇和赵阳都狠狠说了一顿。说他们不懂事,把亲戚当外人使唤,把情分当本分。这些年,确实是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习惯了。”
习惯了。
这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
“晶晶,妈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以后,不会了。一家人,是该互相体谅,不是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
我看着她,她的眼圈有点红。
这不是演戏。
我能感觉到她的真诚。
也许是那三万多的全价机票,让她真正肉痛了。
也许是李航回去之后,真的跟他们深谈过。
也许是这一个多月的冷战,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家不能没有我这个“润滑剂”。
原因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今天坐在这里,说了这番话。
我把那个信封推了回去。
“妈,钱我不能要。我本来就没付。我做那件事,不是为了钱。”
我顿了顿,说:“我只是希望,以后我们能互相尊重。我是你们的儿媳,但我首先是我自己。”
婆婆看着我,点了点头。
“妈懂了。”
那天,婆婆留下来吃了晚饭。
饭桌上,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所有人都围着公公和李航,而是会主动问起我的工作,关心我的身体。
虽然还有些生硬,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一种微妙的、带着点客气的平衡。
李薇再也没有找我帮过任何“举手之劳”的忙。
偶尔在家庭群里说话,也会客气地叫我一声“嫂子”。
婆婆会时常打电话来,但不再是下达指令,而是真正的关心。问我工作累不累,要不要回家吃饭。
李航也变了。
他开始学着分担家务,学着在我跟他的家人之间,做一个公正的裁判,而不是一味的“和事佬”。
他会主动对我说:“我妈今天又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她没恶意。”
也会对他妈说:“妈,晶晶工作忙,这事让她自己决定吧。”
我知道,想要彻底改变一个家庭几十年形成的习惯,很难。
但至少,我们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努力。
我的那次“反击”,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涟漪,也让所有人看到了水面下的暗流。
它没有毁掉这个家,反而让它以一种更健康的方式,重新组合。
有时候,界限感,不是为了疏远,而是为了更长久地、更舒服地走下去。
那天,我整理旧文件,又看到了那张被我修改过的“支付成功”的截图。
我笑了笑,把它拖进了回收站,然后永久删除。
窗外阳光正好,我的新设计稿,刚刚收到了客户的尾款。
一切,都刚刚好。
来源:花丛陶醉芬芳的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