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轿中女子年约四十岁，鬓边斜簪木樨花，此乃县学东厢的女教谕沈三娘。她是已故秀才沈文渊之妻，因夫君早逝，承其遗志开办女塾，专为乡绅之女讲授《女诫》与《内则》。

嘉靖二十三年春，恰逢清明时节，绍兴府山阴县麒麟山麓细雨飘洒，空气中弥漫着清冷潮湿的气息。

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之上，一顶青布小轿由四名身着短打的汉子抬着，轿帘之内，半幅月白裙裾若隐若现。

轿中女子年约四十岁，鬓边斜簪木樨花，此乃县学东厢的女教谕沈三娘。她是已故秀才沈文渊之妻，因夫君早逝，承其遗志开办女塾，专为乡绅之女讲授《女诫》与《内则》。

“三娘，前面便是麒麟山了。”抬轿的李四郎回首禀报。

沈三娘掀开轿帘，望见暮色中斑驳的墓碑群，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她的丈夫参加乡试，就是在这里被一伙山贼杀害。

惊闻噩耗，三娘只感觉天都要塌了，急匆匆来为丈夫收尸，没想到那伙山贼并未离去，见到三娘孤身前来，一时起了淫心，还要来欺辱三娘，三娘心如死灰，正在危难之际，周文轩突然带着几个衙役出现，救下了三娘。

周文轩是沈文渊的同窗好友，两人同一届考中秀才，又一起去参加乡试，就是沈文渊遇难的消息，也是周文轩传回来的。

三娘一介女子，遇到了这样的事，顿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在周文轩主动帮助三娘处理丈夫的后事，前前后后跟着忙活了半个多月，这才让沈文渊得以入土为安。

此后，周文轩更是隔三差五就来照顾三娘，在他的陪伴下，三娘渐渐走出了阴霾，当周文轩问起她日后有何打算的时候，三娘想了想，毅然决定继承丈夫的遗志，开办女塾，为乡绅之女讲授《女诫》与《内则》。

这在当时也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但周文轩十分支持她，帮助她一起开办私塾，在这个过程中，三娘逐渐对周文轩暗生情愫，两人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停轿。”沈三娘骤然开口，驱散了脑中的回忆。

轿夫们面面相觑，只见她已然踩着绣鞋踏入泥泞，月白裙裾溅满泥点。山风拂过松林，送来若有似无的血腥之气。

“三娘！”沙哑的呼唤自林间传来。沈三娘转身，见周文轩拄着枣木拐杖立于墓碑之后，青布直裰被雨水湿透，形容憔悴仿若鬼魅。十年前他高中举人，却因卷入科场舞弊被革除功名，自此萎靡不振。

“文远，我们……分开吧。”沈三娘紧攥绣帕，指甲嵌入掌心。

周文远突然狂笑，拐杖重重顿地：“你以为攀上新欢便能摆脱我？当年你丈夫暴亡，是谁替你操办后事？是谁在你被山贼掳走时舍生相救？”

沈三娘后退半步，袖中短刀冰冷。当年丈夫去世，若非周文轩仗义相助，自己还不知道会怎样，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委身于他。

可成亲之后，周文轩性情大变，酗酒赌博，甚至偷卖她的陪嫁首饰，三娘多次规劝，只换来了他的恶语相向，三娘早就想与其分开，只是自己受到心中所谓的“女德”牵绊，始终下不了决心。

近日，她终于狠心与周文轩坦白，周文轩却约她在此处详谈，这里是沈文渊的埋骨地，周文轩选在此处密谈此事，也是有意提醒三娘自己对她有恩，企图以此来挽回三娘。

“我知道当年对我的帮助很大，我也很感激你，可你嗜赌成性，荒废学业，终日流连于赌场，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哪里还像个举人！我的首饰嫁妆，几乎被你偷卖光了，在这么下去，只怕连我也要被你卖了，你若是还念及旧情，就放过我吧！”三娘只觉得心如刀绞。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怪谁？要不是你那死鬼丈夫怀了我的好事，我早就高中进士，为官一方了，他该死，你忘恩负义，你也该死！”周文轩猛然扑来。

“你说什么？难道是你害了我的丈夫？”沈三娘惊骇不已，见周文轩扑来，仓促之间抽出短刀试图威慑，却被他夺过。

寒光一闪，三娘只觉颈间一凉，黄色披风飘落犹如断线纸鸢。

由于是清明，陆陆续续开始有上坟祭祖的人，沈三娘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报了官，新任绍兴知府沈默，看到沈三娘的尸体倒在墓碑之旁，左手紧攥半幅青布。

“大人，在沈三娘尸体上发现了一封书信。”师爷呈上染血的宣纸。

沈默展开仔细阅读，只见上面写道：“妾本寒微，蒙君垂怜。然君自甘堕落，妾实难奉陪。自此一别，各生欢喜。”落款处盖着沈三娘的朱砂印。

沈默皱眉，目光扫过四周。墓碑上刻着“沈文渊之墓”。

“周文轩有重大嫌疑。”沈默下令封锁山林。十年前周文轩案发，正是沈默时任巡按御史，亲手将其革职。

衙役们搜遍麒麟山，却仅在一处隐蔽的洞穴中发现带血的枣木拐杖，周文轩本人却杳无踪迹。

三日后，沈默在县衙后堂召见沈三娘的学生。

“你们先生最近有何异常？”沈默问道。

一名女学生低头言道：“先生常对着书信落泪，说是家中有事。”

另一名学生补充：“前日我见周秀才在学堂外徘徊，先生出去说了许久的话。”

“前些天我看见先生案头压着半封未写完的信，墨迹未干，写着‘.....妾已决意与周郎绝，然念及旧情，终难狠下心肠......’.，先生发现我看到这信，显得很生气，让我把《女诫》抄了十遍，当天下午，先生还专门讲解了‘夫者，妻之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最年长的学生陈月娘补充道。

沈默若有所思。他命人暗中调查周文轩的行踪，得知他近日常出入城西赌坊，与人争执时曾扬言要让沈三娘后悔。

"大人，找到了，周文轩就在赌坊。"衙役禀报。

沈默心中一动，为了避免周文轩逃脱，赶紧带着衙役直奔赌坊。

城西"聚贤斋"赌坊内，周文轩正与人推牌九。骰子在青瓷碗里骨碌碌转，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省城贡院，主考官收受贿赂时也是这样的骰子声。"开！"庄家掀开碗盖，周文远又输得精光。

"周爷，您可欠着八百两呢。"赌场管事阴阳怪气地逼近。周文轩摸向腰间，却发现祖传玉佩早已典当了。恍惚间，他看见沈三娘在赌坊门口一闪而过，身着大红喜服，与新任知府沈默并肩而行。

“周文轩，你杀害沈三娘，案件已经发了，本府特来拿你归案！”沈默清冷的声音响起，将周文轩从恍惚中惊醒。

出乎意料的，周文轩并未抗拒，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切。

衙役从他的怀中搜出一件带血的披风，竟当时送沈三娘的轿夫指认，这披风正是沈三娘的。

审讯中，他供认因沈三娘提出和离而怀恨在心，诱骗她至麒麟山杀害。

"她嫌我落魄，要踹了我嫁给别人，我这十年算什么？我五十岁的时候跟着我，六十岁不愿意照顾我！"周文远癫狂大笑，"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沈默摇头叹息，命人将其打入死牢。

周文轩被关押在山阴县大牢第三层。午夜时分，狱卒突然发现他浑身抽搐，口中白沫四溅。"我招！"他抓住栏杆狂喊，"沈文渊是我杀的！他撞见我与主考官交易......"话音未落，一支毒箭破空而来，穿透他的咽喉。

沈默连夜提审狱卒，却发现所有当值人员均被迷烟放倒。墙角留有半枚玉扣，正是十年前科场舞弊案中主考官的信物。

沈默心中大惊，难道此事还另有缘由，当夜，沈默竟然梦见沈三娘，她脖颈处还有狰狞的伤口，幽幽说道：“麒麟山，血手印，奸贼不除，我死不瞑目。”

深渊从梦中惊醒，急令衙役沿着麒麟山搜捕，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个接着一个用朱砂画的血手印，沿着手印一路搜寻，逐渐走到了麒麟山深处。

此时，麒麟山深处，三个蒙面人正在分赃。"听说那女先生死了？"其中一人冷笑道，"十年前要不是她丈夫坏了事，咱们也不至于流落到这鬼地方。"

另一人突然指着石壁惊呼："快看！"众人望去，只见月光下石壁上刻着"沈文渊之墓"，旁边用朱砂画着血手印。

正在几人震惊之际，一群衙役鱼贯而出，抓住了三个，原来他们三个，正是当初暗杀沈文渊，试图侵犯沈三娘却被周文轩率众赶走的贼人。

既然已经落网，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三人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原来当年周文轩贿赂主考官，被沈文渊撞破，派了三人前去杀人灭口，而周文轩垂涎三娘久已，故而又让三人陪他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只不过后来科场舞弊案还是被举报，周文轩因此受到了牵连，被剥夺了贡生的身份，永远不得参加科举，他自暴自弃，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沈三娘的葬礼在清明举行。送葬队伍行至麒麟山时，突然狂风大作，纸钱漫天飞舞。众人惊恐间，只见周文远的尸体悬挂在一棵老槐树上，颈间勒痕与沈三娘的伤口吻合。

"报应啊！"百姓们纷纷跪拜。沈默望着墓碑群，喃喃自语："十年前我放他一条生路，不想却害了更多人。"他提笔写下判词："周文远因爱生恨，杀害无辜，罪无可恕。然沈三娘亦有错在先，未能早断孽缘。"

此事传开，麒麟山从此被称为"鬼哭山"。每逢阴雨，常有女子哭声回荡。有人说那是沈三娘的冤魂在诉说不平，也有人说那是周文远的鬼魂在忏悔。而沈默则因破案有功，升任杭州知府，继续为百姓伸张正义。

麒麟山的传说仍在流传，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能看见沈三娘与周文远的魂魄在墓碑间纠缠。而城隍庙的女塾，依然传来朗朗书声，只是先生案头的《女诫》旁，多了一本《列女传》。

来源：水冠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