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摸出那部掉漆的红色老年机,屏幕亮起时,她浑浊的眼珠竟泛起水光。通讯录里"老大""老二""老三"三个名字排得周正,最后一条未读消息停在三天前——"妈,今儿跑车撞护栏了,赔了两千,过两天看您。"
消毒水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往鼻腔里钻,我给张奶奶擦完手,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我手腕。"小周啊,"她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枕头底下...手机。"
我摸出那部掉漆的红色老年机,屏幕亮起时,她浑浊的眼珠竟泛起水光。通讯录里"老大""老二""老三"三个名字排得周正,最后一条未读消息停在三天前——"妈,今儿跑车撞护栏了,赔了两千,过两天看您。"
"他们忙。"她松开手,指甲轻轻蹭过手机壳上的全家福,照片里三个穿蓝白校服的小子挤在她膝头,"老大开出租,老二贴瓷砖,老三看超市,哪个不是顶梁柱?"
给她掖被角时,床头柜的铁盒"咔嗒"响了声。那是她的宝贝,我瞥见里面三个红包:"老大结婚""老二盖房""老三开店",边角磨得发白,现金早被她掏去贴补儿子们了。
这是我做护工的第三个月,张奶奶是第17个病人。她肺心病犯得凶,子女轮流签字时,我把三个儿子的身份证号都记熟了:老大42,老二40,老三38,加起来比我爷爷还大两轮。
"小周,你见过我大孙子吗?"她突然问,从枕头下摸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晒得皱巴巴的橘子,"去年过年,老大媳妇说带小宇来,临了说孩子发烧。这橘子是老家树上摘的,我晒了三天,就怕放坏。"
傍晚老二来送换洗衣物,裤腿沾着水泥,拎着保温桶:"妈,熬了小米粥。"张奶奶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可掀开盖子,脸色就垮了——粥里漂着半根没择净的葱叶,还带着泥星子。
"你媳妇手糙。"老二搓后颈,"她又怀上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他从外套里摸出个红包,"住院费两千,您收着。"
张奶奶盯着红包没接,我看见她手指在被单上绞出小褶子。等老二走了,她突然说:"小周,你闻闻这粥。"米香里混着股焦糊味,"老二小时候,我给他熬粥,锅烧干三次,他捧着碗说'妈熬的最香'。"
转折来得突然。那天我给张奶奶翻身,她突然剧烈咳嗽,血氧仪"滴滴"报警。医生推着抢救车冲进来时,我手忙脚乱打电话:老大在高速说"马上调头",老二在工地说"结完这单就来",老三在超市说"让媳妇先去"。
抢救结束,张奶奶攥着我直抖:"小周,我是不是快了?"床头铁盒敞着,三个红包散在地上,"我攒了十八年,就等他们来拿。老大结婚给八千,老二盖房给五万,老三开店给三万...他们总说'妈您留着',可我留着干啥?"
深夜老三媳妇终于到了,拎着超市塑料袋:"阿姨,打折牛奶。"她扫一眼监护仪,"我得回店,三哥留了三千块。"转身时张奶奶喊住她:"把红包捡给我。"她蹲下身,三个红包在手里直颤,"这些钱...你们都拿回去。"
"妈您说啥呢!"老三媳妇急了,"我们给您的钱是应该的!"
张奶奶突然笑了,笑得直咳嗽:"应该的...你们结婚时我卖了金镯子,盖房时我借了高利贷,开店时我掏了棺材本...这些钱,哪是应该的?"她摸出本泛黄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今儿小周给我擦背,手轻得像我给老大洗尿布那会儿。"
监护仪突然尖啸,护士推着仪器冲进来时,张奶奶的手慢慢松了。我捡起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小宇该上小学了吧?老大媳妇总说忙,可孩子第一声'奶奶',该多亲啊。"
凌晨三点,三个儿子终于赶到。老大红着眼:"妈,我从高速赶了三百公里。"老二搓着沾水泥的手:"工地老板扣了半月工资。"老三媳妇举手机:"超市进货全砸手里了。"
他们翻出铁盒,三个红包静静躺着。老大摸出张照片——去年中秋,三人挤在病房门口,张奶奶在病床上冲他们笑,那是她最后一次住院。
"妈攒这些红包干啥?"老二突然问。
没人答。监护仪长鸣声里,我看见日记本掉在地上,最后一页被泪水洇湿了。
出殡那天,我帮着收拾遗物。老大把褪色的红包塞进骨灰盒:"妈,您收着。"老二摸着铁盒:"下回给咱妈买个新的。"老三媳妇抹泪:"等超市缓过来,接妈去住。"
可张奶奶再也听不见了。她床头的橘子还在塑料袋里,皮皱得像她攥了十八年的期待,终于在这个冬天,彻底风干了。
后来我常想,那些红包到底是希望的存折,还是失望的账单?如果她当初没把钱都塞给儿子,而是给自己多攒点温暖,是不是就能等到小宇的第一声"奶奶"?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