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几个小时前,我还是红星机械厂里最不起眼的技术员林伟,现在,我却成了人人喊打的窃贼,一个「流氓」。
「说,你是不是流氓?」
「昨天半夜,你是不是偷了车间仓库里的铜料?」
保卫科长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被人反剪着双手,死死按在办公桌上,半边脸颊都麻了。
几个小时前,我还是红星机械厂里最不起眼的技术员林伟,现在,我却成了人人喊打的窃贼,一个「流氓」。
1986年的「严打」风声正紧,「流氓」这个词,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我拼命摇头,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破布。
「我没有!我不是!」
「还敢狡辩!」
另一个保卫科的人猛地一压我的后颈,我的额头重重磕在桌角上,眼前一阵发黑。
整个办公室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我身上。
有鄙夷,有幸灾乐祸,也有纯粹的好奇。
车间主任王强,那个平日里对我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男人,此刻正得意洋洋地向众人展示着「证据」。
那是一只沾满油污的手套,从我床底下搜出来的,而手套里面,是几块失窃的紫铜边料。
「大家看,人赃并获!这小子手脚不干净,败坏我们厂的风气,必须严惩!」
我死死盯着王强,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是他,一定是他陷害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冷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恭敬地站直了身体。
「陈厂长。」
是她。
陈雪。
我们红星厂最年轻,也是最漂亮的女厂长。
她今天穿着一身挺括的蓝色工装,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显得英姿飒爽。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被按在桌上的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在她面前,我竟然是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保卫科长立刻哈着腰迎上去,指着我,添油加醋地汇报起来。
陈雪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连她也看到了。
或许在她眼里,我和王强他们口中的那种败类,没什么两样。
「都说完了?」
陈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保卫科长一愣,连忙点头。
「说完了,陈厂长,我们建议立刻把他送派出所!」
王强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对!送派出所!这种害群之马,绝不能姑息!」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等着陈雪的最终裁决。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沉重地砸在胸膛里。
突然,一声巨响。
「砰!」
陈雪白皙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整个办公室都为之一震。
她眼神凌厉,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都出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保卫科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陈雪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他。
「听不懂吗?」
然后,她的视线转向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他是我的人!」
01
空气死一般寂静。
「他是我的人」这五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办公室里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目光在我和陈雪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震惊、疑惑和揣测。
王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保卫科长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陈雪。
我同样怔住了,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说……我是她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我看到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陈……陈厂长,这……」
保卫科长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我说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吗?」
陈雪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把门带上。」
没人敢再多说一个字。
王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等着」。
随后,人群像潮水般退去,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被关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窗外机器轰鸣的嘈杂声。
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屈辱的姿势,被人按过的肩膀火辣辣地疼。
陈雪走到我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复杂。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挣扎着站直了身体,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和她,除了厂长和技术员这层关系,再无其他。
不,或许还有一点。
她是厂里所有年轻小伙的梦中情人,我也是其中一个。
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我以为这会是我一辈子的秘密。
我不敢奢望,像她这样高高在上的白天鹅,会注意到我这只毫不起眼的丑小鸭。
「手套,是你的吗?」
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不是。」
我回答得很快,很坚定。
「那为什么会在你的床底下?」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质问。
「我不知道。」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谁?」
「王强。」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是他?」
「他一直看我不顺眼,上次车床的零件改良,我提的方案被总工采纳了,他的方案被打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就处处针对我。」
我说完,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陈雪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她信了没有。
毕竟,我的话毫无证据,只是凭空的猜测。
「林伟。」
她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清晰、平缓的语气叫我的全名。
「我相信你。」
她说。
我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击中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在我被所有人唾弃、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她,我们高高在上的陈厂长,说她相信我。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
我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雪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一股淡淡的、像肥皂一样的清香飘入我的鼻腔。
她比我想象中要高一些,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她的脸。
「但是,光我相信没用。」
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你仔细想想,昨天晚上,你都在哪里,做了什么,有谁可以为你作证?」
她的冷静和理智,让我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我开始拼命回忆。
「昨天……昨天我一直在车间加班,调试那台从德国进口的新机床,想尽快把它摸透。」
「几点结束的?」
「大概……快十二点了。」
「有人看到吗?」
我摇了摇头,心里一沉。
「为了不被人打扰,我把车间门从里面反锁了。走的时候,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那个年代的工厂,晚上除了巡逻的保安,几乎空无一人。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正是王强选择在那个时间点下手的原因。
他算准了我百口莫辩。
「别急。」
陈雪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们再从另一个方向想。」
「那副手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手套?
我努力回想王强拿出来的那副手套。
就是厂里最常见的那种劳保手套,白色帆布的,脏兮兮的,看不出什么特别。
等等!
一个细节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我想起来了!」
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完全忘了身份的差距。
「那副手套的虎口位置,有一片被机油浸透的深色痕迹,还有一个很小的破洞!」
陈雪的手臂很纤细,被我抓住后,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却没有挣脱。
「那又怎么样?」
「那是王强的手套!」
我斩钉截铁地说。
「前天下午,他在操作一台旧铣床的时候,油管老化爆了,喷了他一身的机油,当时他戴的就是那副手套。我还提醒他,虎口那里磨破了,让他去领副新的,他嫌麻烦没去。」
「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陈雪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她轻轻挣开我的手,转身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她的声音恢复了厂长该有的威严。
「喂,保卫科吗?我是陈雪。」
「把刚才收走的证物,那副手套,立刻送到我办公室来。」
「记住,不许任何人碰。」
挂了电话,她回头看向我,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接下来,就等好戏开场了。」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忽然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冰冷得不近人情的女厂长,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02
保卫科长的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就亲自把那副手套用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送了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既有谄媚,又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陈厂长,您要的东西。」
他把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瞟。
陈雪看都没看他一眼。
「出去吧。」
保卫科长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了出去。
陈雪戴上一双白手套,小心地将那副脏污的手套从袋子里取出来,平摊在桌面上。
果然,在手套的虎口位置,有一块深色的油渍,还有一个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的小破洞。
和我描述的一模一样。
「现在,我们需要找几个目击证人。」
陈雪看向我。
我立刻报出了几个名字。
「李师傅、小张,还有……还有刘红,他们当时都在场。」
刘红是我们车间出了名的广播站,嘴巴最碎,也最喜欢传闲话。
让她来作证,消息很快就能传遍全厂。
陈雪点点头,似乎对我的想法很满意。
她又拿起电话,这次是打到车间办公室。
电话是王强接的。
「王主任吗?我是陈雪。你现在立刻带李师傅、张建军和刘红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的王强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应了下来。
等待的时间里,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不知道王强会耍什么花招。
也不知道李师傅他们,敢不敢当着王强的面,说出实话。
毕竟,王强是车间主任,捏着他们所有人的考勤和奖金。
「别担心。」
陈雪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
「有我在。」
她的话很简单,却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是啊,有她在。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王强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陈厂长,您找我们?」
李师傅和小张都低着头,神情紧张,不敢看我。
只有刘红,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都过来。」
陈雪指了指办公桌。
四个人围了过来,目光都落在了桌上那副手套上。
王强的脸色,在看到手套的那一瞬间,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
「这副手套,你们认识吗?」
陈雪开口问道,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李师傅和小张都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王强轻咳了一声,抢先说道。
「陈厂长,这不就是从林伟床底下搜出来的赃物吗?有什么问题?」
「我没问你。」
陈雪冷冷地打断他。
她的目光转向刘红。
「刘红,你说。」
刘红被点到名,有些受宠若惊,立刻挺直了腰板。
她仔细地端详着那副手套,特别是看到虎口那个破洞时,眼睛一亮。
「哎呀,这手套我看着眼熟!」
她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地嚷嚷起来。
「这不就是王主任的手套吗?」
她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王强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厉声呵斥道,眼神慌乱。
刘红被他一吼,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我哪有胡说……前天你被机油喷了一身,戴的就是这副手套,虎口这儿还破了个洞,我还跟你说了呢……」
「你记错了!」
王强几乎是咆哮着打断她。
李师傅和小张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头埋得更低了。
「哦?是吗?」
陈雪慢悠悠地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王主任,你的记性好像不太好啊。」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扬了扬。
「这是总务科刚刚送来的记录,三天前,有人去领过一副新的劳保手套,但唯独你,没有签字领取。」
「按照规定,旧手套磨损了,就该以旧换新。」
「我想请问王主任,你之前戴的那副旧手套,去哪儿了?」
王强额头上开始冒汗,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我……可能……可能随手扔了……」
「扔了?」
陈雪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
「厂里三令五申,废旧物品要统一回收,你身为车间主任,带头违反规定?」
「我……」
王强已经汗流浃背,彻底慌了神。
在陈雪步步紧逼的追问下,他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点崩溃。
「还有,」陈雪顿了顿,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我已经让保卫科的人去查了,昨晚仓库的门锁,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
「也就是说,偷东西的人,手里有仓库的钥匙。」
她说着,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王强。
「王主任,全厂除了库管员,只有你们几个车间主任,配有仓库的备用钥匙吧?」
「扑通」一声。
王强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真相大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反转。
李师傅和小张终于敢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刘红则是一脸兴奋,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新闻。
而我,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屈辱和绝望后,终于迎来了清白。
我看着瘫在地上的王强,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为了一个方案,为了一点嫉妒心,他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陷害我。
如果今天没有陈雪,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我不敢想。
我转过头,看向那个为我洗刷冤屈的女人。
她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表情冷静。
仿佛刚刚那场精彩的对决,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女人的身影,将永远刻在我的心里。
03
王强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
他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我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从他决定陷害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李师傅和小张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个劲儿地道歉。
「小林,对不住,刚才我们……」
「没事,李师傅,我懂。」
我打断他们。
在王强的淫威下,他们能保持沉默,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红也凑了过来,满脸堆笑。
「林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以后在厂里,谁要是敢说你坏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陈雪发了话,让他们都回去工作,注意保密。
很快,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气氛有些微妙。
刚才的紧张对峙过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你,陈厂长。」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这句谢谢,是我发自内心的。
如果不是她,我今天可能已经被送进了派出所。
在那个「流氓罪」可以判死刑的年代,我的下半辈子,可能就真的毁了。
「不用谢我。」
陈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揉了揉眉心。
「我是厂长,维护厂里的公正,是我的职责。」
她的话,听起来很官方,却让我觉得很温暖。
「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谢谢您。」
我再次诚恳地说道。
她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相信你?」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我心里最大的疑问。
我们之间,并无交集。
她凭什么,在一开始就选择相信一个被「人赃并获」的嫌疑人?
甚至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他是我的人」这样容易引起误会的话。
陈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还记得,去年夏天,厂里组织去北戴河疗养吗?」
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当然记得。
那是厂里的福利,只有劳动模范和优秀员工才有资格去。
我当时只是一个刚进厂不久的学徒工,连想都不敢想。
「那天晚上,海边突然起了风暴,有一个小女孩,为了捡自己的游泳圈,被卷进了海里。」
陈雪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的心,却猛地一跳。
那段记忆,如同尘封的胶片,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天,我正好在海边值夜班,负责看守工地的建材。
我听到了呼救声,想都没想,就跳进了冰冷汹涌的海水里。
风浪很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已经呛水昏迷的小女孩拖上了岸。
后来,孩子的家人赶到,千恩万谢,还非要塞给我钱。
我没要。
我觉得,那只是举手之劳。
我当时浑身湿透,又冷又累,没等救护车来,就悄悄离开了。
我从没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那个小女孩,是我的外甥女。」
陈雪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彻底呆住了。
怎么会……这么巧?
「当时天太黑,风又大,他们都没看清你的脸。只知道,你是个穿着红星厂工服的年轻人。」
「后来,我去问过,但那天晚上在海边的人太多,谁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孩子。」
「直到上一次,你在全厂技术比武大会上拿了第一名,上台领奖的时候,我才认出你。」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的侧脸,和那天晚上,我从人群缝隙里看到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我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们的缘分,早在那个风雨交错的夜晚,就已经开始了。
我救了她的外甥女,而她,今天救了我的人生。
这世间的因果,真是奇妙。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要,去救一个陌生孩子的人,我相信,他的人品,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雪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所以,当他们说你偷东西的时候,我一个字都不信。」
窗外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我偷偷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也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我。
这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了。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厂长,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女人。
「陈厂长……」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以后,别叫我陈厂长了。」
「叫我陈雪吧。」
04
「叫我陈雪吧。」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女人,主动让一个男人直呼她的名字,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的心,砰砰直跳,像是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融化了我心中所有的不安和自卑。
「陈……陈雪。」
我有些笨拙地叫出她的名字。
这两个字,在我的舌尖上滚了一圈,带着一丝甜蜜的颤抖。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再是上下级之间的严肃和拘谨,而是多了一丝……温馨和暧-昧。
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今天的事,谢谢你。」
我只能重复着这句苍白的话。
「我说过,不用谢。」
她顿了顿,又说道。
「不过,王强这件事,也算是给你提了个醒。」
「厂里的人际关系,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你技术好,人又肯干,很容易招人嫉妒。」
「以后,要多留个心眼。」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暖。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厂长对下属的关心,更像是一个朋友,一个……亲近的人的叮嘱。
「我知道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车间了?」
我不敢再待下去,我怕我的心跳声,会被她听见。
「等一下。」
她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今天的事,虽然已经查清了,但流言蜚语,可能还是会有的。」
「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啊,人言可畏。
今天办公室里那么多人,虽然最后真相大白,但谁知道他们出去后会怎么传?
「他是我的人」那句话,恐怕会成为全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八卦谈资。
我和她,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我不在乎。」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被千夫所指,我都不怕。
我怕的,是她眼中的一丝一毫的怀疑。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快去工作吧。」
「技术骨干,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耽误了生产。」
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
我「嘿嘿」地笑了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我转身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正站在窗边,阳光洒在她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回到车间,果然,气氛有些异样。
所有看到我的人,眼神都躲躲闪闪,然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无非就是我和陈厂长的「关系」。
就连平时和我关系最好的小张,都用一种八卦的眼神看着我。
「林伟,你小子……可以啊!」
他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什么时候和陈厂长……嗯?」
他挤眉弄眼,一脸「我懂的」表情。
我哭笑不得。
「别胡说八道,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切,还装。」
小张撇撇嘴。
「『他是我的人』,这话全厂都传遍了。陈厂长为了你,连王强都给办了,这还不是那种关系?」
我懒得再解释。
这种事,越描越黑。
我只能埋头工作,用行动来证明自己。
但是,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王强虽然被撤了职,但他毕竟在厂里经营多年,还是有一些狐朋狗友。
很快,关于我和陈雪的谣言,就传出了更难听的版本。
有人说,我早就和陈雪勾搭上了,这次是故意设局,扳倒王强,好为我扫清障碍。
还有人说,陈雪以权谋私,包庇自己的「小情人」,厂里的风气都被我们带坏了。
甚至有人写了匿名的举报信,寄到了市里的上级单位。
那段时间,我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
那些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身上。
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却无处发泄。
我更担心的,是陈雪。
我是个男人,被说几句没什么。
但她一个女人,还是个厂长,名声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我好几次想去找她,想和她谈谈,想让她和我保持距离,不要再管我的事。
但每次走到她办公室门口,我又退缩了。
我怕我的出现,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只能更加拼命地工作,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那台新机床上。
我想用成绩,来堵住那些人的嘴。
那天晚上,我又加班到很晚。
从车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天上挂着一轮孤零零的月亮。
我走到宿舍楼下,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是陈雪。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我的心,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05
「陈……陈雪?」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
她转过身,看到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么晚才下班?」
「嗯,机床有点问题,多花了点时间。」
我走到她面前,闻到她身上传来一阵好闻的洗发水香味。
「怎么……还没回去?」
「等你。」
她回答得很直接,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等我?」
「嗯,」她点点头,「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指了指旁边的小花园。
「去那边走走?」
我当然不会拒绝。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花园的小路上,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织在一起。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安静,但并不尴尬。
「最近厂里的流言,你都听到了吧?」
还是她先开了口。
「嗯。」
我低声应了一句。
「对不起,」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歉意,「都是因为我,才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如果那天在办公室,我换一种方式处理,也许……」
「不!」
我急忙打断她。
「跟你没关系!是他们思想龌龊!」
我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说。
「而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是我连累了你的名声。」
她摇了摇头,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不在乎。」
她说了和我一样的话。
我们相视一笑,仿佛所有的委屈和压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举报信的事,你知道了吧?」
她又问道。
我心里一紧。
「嗯。上面……没找你麻烦吧?」
「找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
「今天下午,市总工会的领导找我谈话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怎么说?」
「他们让我注意影响,注意和下属保持距离。」
她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然后,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
我瞪大了眼睛。
「你……又这么说?」
「对啊,」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过,这次我解释清楚了。」
「我把你救我外甥女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说,你是我陈雪的救命恩人,是我陈雪一辈子都要感谢的人。」
「我相信你的人品,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
「谁要是敢动你,就是跟我陈雪过不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又开始发热。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好?
她总是这样,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我遮风挡挡雨。
「林伟,」她忽然向前一步,离我更近了。
我甚至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
「我知道,让你一个普通技术员,承受这么多压力,对你很不公平。」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
我有些不解。
「嗯,」她点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可以把你调到分厂去,那里环境相对单纯一些,没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开始。」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和我一起,面对这一切。」
「流言蜚-语,不会那么快平息。甚至可能会愈演愈烈。」
「未来的路,可能会很难走。」
「所以,我想听听你的决定。」
她把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去分厂,远离这是非之地,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我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做我的技术员,不用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可是……
那样,我就要离开她了。
我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我不想走。
我不想离开这个为了我,不惜赌上自己前途和名声的女人。
「我留下。」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想和你一起。」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回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那个笑容,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好。」
她说。
「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战友了。」
她向我伸出手。
我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凉意。
握住的那一刻,我感觉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06
从那天晚上起,我和陈雪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们不再刻意回避,反而变得更加坦然。
在厂里,我们是上下级,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她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女厂长。
而我,则是那个一心扑在技术上的「林技术员」。
我们用行动,回应着所有的质疑和猜测。
我带领的技术小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攻克了那台德国机床的技术难题,不仅让生产效率提高了三倍,还为厂里节省了大量的外汇成本。
这个成绩,让所有之前说闲话的人,都闭上了嘴。
而陈雪,则大刀阔斧地在全厂进行改革,整顿纪律,优化生产流程。
她顶着巨大的压力,撤换了一批像王强那样尸位素餐的老油条,提拔了一批像我这样有技术、肯实干的年轻人。
红星厂在她的带领下,面貌焕然一新,产值节节攀升。
渐渐地,厂里的风气变了。
那些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更多的人,开始佩服我们,尊敬我们。
而在工作之外,我们则是最默契的朋友。
我们会一起在工厂的小花园里散步,聊工作,聊生活,聊理想。
我会给她讲我小时候在乡下的趣事,她会给我讲她在大学里的见闻。
我发现,脱下厂长那层坚硬外壳的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女人。
她喜欢吃食堂的糖醋排骨,但又怕胖,每次都只夹一块,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吃。
她喜欢看电影,尤其是苏联的老电影,每次看到感人的情节,都会偷偷抹眼泪。
她还喜欢听邓丽君的歌,但又不敢在办公室里放,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把声音调到最小,偷偷地听。
我越来越着迷于这样真实而鲜活的她。
我甚至觉得,那些流言蜚语,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不是它们,我们可能永远都只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是那场风波,把我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天。
那是我进厂的第三个年头。
年终总结大会上,我因为突出的技术贡献,被评为了市级劳动模范。
当我从陈雪手中接过那张大红色的奖状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满是骄傲和欣慰。
我们对视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天下班后,她说要请我吃饭,为我庆祝。
我们没有去国营饭店,而是去了她家。
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
一间很小的单身宿舍,收拾得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水香味。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得出,她的书法功底很好。
她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家常小菜。
手艺虽然算不上精湛,但味道却很好。
我们开了一瓶红酒,就着昏黄的灯光,边吃边聊。
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她的脸颊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比平时多了一份妩含媚。
我看着她,有些失神。
「林伟。」
她忽然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我。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我的喉咙有些发干。
我喜欢的人……
不就是你吗?
这句话,在我心里盘旋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怕,我怕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怕一旦说出口,我们之间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而她,是前途无量的厂长。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怎么不说话?」
她追问道,似乎有些急切。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有。」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很好,很优秀,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但是,我配不上她。」
「我只敢,把她偷偷地藏在心里。」
我说完,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壁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以为,她会嘲笑我的不自量力时。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她正含笑看着我,眼眶,却有些微微发红。
「傻瓜。」
她轻声说道。
「在我心里,你才是最亮的那颗星。」
07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
她说什么?
她说,我才是最亮的那颗星?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深情。
「陈……陈雪,你……」
我的声音在颤抖。
她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了用力。
那温热的触感,告诉我,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踩在云端上。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笨拙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像春风拂过,让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
「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脸上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
「从你跳下海救人的那一刻起,我就记住你了。」
「后来,在厂里,我看着你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学徒工,一步步成长为技术骨干。」
「我看着你埋头钻研技术的样子,看着你拿到荣誉时腼腆微笑的样子。」
「你认真、踏实、善良,有才华却不张扬。」
「你身上的每一处,都吸引着我。」
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我的目光。
「林伟,我喜欢你。」
「不是厂长对下属的欣赏,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喜欢。」
她的告白,直接而热烈,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我心中所有的激情。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很柔软,带着淡淡的酒香。
我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我也是。」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
「我也喜欢你,陈雪。」
「喜欢了很久,很久。」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
「我以为,这辈子,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能拥有你。」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颤抖着。
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肩膀上。
她在哭。
是喜悦的泪水。
我们紧紧地相拥着,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思念和压抑,都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那是1986年的第一场雪。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都装点得纯洁而美好。
就像我们的爱情。
历经了风雨和误解,终于迎来了最美的绽放。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我们聊我们的过去,聊我们的现在,也聊我们的未来。
她说,她想和我一起,把红星厂建设成全国最好的工厂。
我说,我想和你一起,看遍这世间所有的风景。
她说,她想吃我亲手包的饺子。
我说,我想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你。
我们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在这一晚说完。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走在飘着雪的路上,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我的心里,像是揣着一个小太阳,温暖而明亮。
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这世界,从未如此美好过。
我和陈雪的爱情,就这样,在那个飘雪的冬夜,悄然开始。
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是害怕,而是想保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我们依旧像以前一样,在厂里,是厂长和技术员。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我们才会偷偷地牵一下手,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那种偷偷摸摸的甜蜜,像电流一样,刺激着我们的神经,让我们沉醉其中。
我们以为,只要我们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能跨越所有的障碍,幸福地在一起。
但是,我们都低估了现实的残酷,和人心的险恶。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无声-声地向我们袭来。
08
1987年春天,厂里接到了一项重要的军工生产任务。
这项任务,技术要求极高,时间又紧,是上级对我们红星厂的一次重大考验。
如果能顺利完成,我们厂就能在行业内彻底站稳脚跟。
如果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陈雪作为厂长,亲自挂帅,成立了技术攻关小组。
而我,被她任命为组长。
我们整个团队,没日没夜地泡在车间和实验室里。
那段时间,我和陈雪几乎天天在一起,但我们谈论的,全都是工作。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次任务,变得更加紧密和默契。
经过两个多月的奋战,我们终于攻克了所有的技术难关,成功生产出了合格的样品。
当样品通过上级验收的那一刻,整个工厂都沸腾了。
我们成功了!
庆功会上,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我也喝了不少,被小张他们几个灌得晕头转向。
陈雪也喝了酒,脸颊红扑扑的,格外动人。
她走到我身边,举起酒杯。
「林伟,这杯酒,我敬你。」
「你是我们红星厂最大的功臣。」
我连忙站起来,和她碰了一下杯。
「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一个人,可做不成。」
她看着我,笑了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晚之后,我在厂里的威信,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就连之前那些对我有偏见的人,也开始主动和我打招呼。
陈雪也因为这次任务的成功,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赞扬。
所有人都说,我们是红星厂的最佳拍档。
我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连厂里的工会主席,那个平时最爱管闲事的老太太,都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我感觉,我们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王强,那个已经被我们遗忘的名字,又重新出现了。
他被开除后,一直怀恨在心,四处散播我和陈雪的谣言。
这一次,他变本加厉。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张我和陈雪在小花园里散步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模糊,又是晚上,但还是能勉强认出我们。
他拿着这张照片,又写了一封更恶毒的举报信,直接寄到了纪委。
信里,他把我塑造成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小白脸」,把陈雪描绘成一个以权谋私、生活作风败坏的「女流氓」。
他说我们早就有了不正当关系,这次的军工任务,也是我们俩官商勾结,中饱私囊的工具。
这封信,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快,调查组就进驻了我们红星厂。
我和陈雪,双双被停职,接受调查。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刚刚还对我们赞不绝口的那些人,瞬间变了嘴脸。
怀疑、质问、幸灾乐祸的目光,再一次将我们包围。
我被关在招待所里,一遍又一遍地接受盘问。
他们问我每一个细节,试图从我的话里,找出破绽。
但我什么都不怕。
因为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我们是真心相爱,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工厂,对不起国家的事。
我唯一担心的,是陈雪。
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我们被分开关押,我见不到她,也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一个星期后,调查结束了。
最终的调查结果是:举报信内容,纯属捏造。
我和陈雪的清白,得到了证明。
王强,因为恶意诬告,被公安机关正式逮捕。
当我们走出招待所,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陈雪瘦了,也憔悴了,但她的眼神,依旧明亮而坚定。
我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眼中的泪光。
经历了这场风波,我们都明白,我们再也无法分开了。
我们不想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不想再理会任何流言蜚语。
我们只想,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那天,我当着全厂人的面,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我用弹壳,亲手打磨了好几个晚上的戒指。
我单膝跪地,抬头看着她。
「陈雪,」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却异常清晰。
「嫁给我,好吗?」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我们。
陈雪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哽咽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了整个红星厂。
我笑了,她也笑了。
我们笑着流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把那枚简陋的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
它没有钻石那么闪亮,但在我心里,它比全世界所有的珠宝,都要珍贵。
因为它,见证了我们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情。
后来,我们结婚了。
没有隆重的婚礼,只是请了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在食堂里摆了两桌。
但我们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婚礼。
再后来,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从技术员,做到了总工程师。
而她,也成为了国企改革浪潮中,最出色的企业家之一。
我们一起,把红星厂,带向了一个又一个辉煌。
我们也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一个像她一样聪明漂亮的女儿。
时光荏苒,几十年过去了。
我们都老了,头发白了,脸上也爬满了皱纹。
但我们看彼此的眼神,依旧像当年一样,充满了爱意。
每个傍晚,我们都会手牵着手,在厂区里散步。
每次经过那间我们初见的办公室,我都会想起1986年的那个下午。
想起那个被当成流氓,狼狈不堪的我。
也想起那个像天神一样降临,一拍桌子,对所有人宣布的她。
「都出去,他是我的人!」
这句话,温暖了我的一生。
而我,也用我的一生,去证明了。
我是她的人,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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