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舅下岗后天天买彩票 姨妈气得要离婚 他偷偷资助了十七个贫困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09 17:13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铿锵有力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一下一下割着屋里凝滞的空气。我姨妈张兰把一盘切好的苹果重重地磕在茶几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沙发都跟着震了一下。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铿锵有力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一下一下割着屋里凝滞的空气。我姨妈张兰把一盘切好的苹果重重地磕在茶几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沙发都跟着震了一下。

五舅李建国眼皮都没抬,依旧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下方滚动的彩票开奖号码。

我妈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别说话。我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啃着苹果,余光却瞥见茶几的玻璃下面,压着一张被角磨得起了毛的结婚照。照片上,年轻的五舅和姨妈依偎在一起,笑得像两朵盛开的向日葵。那张照片,就放在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姨妈每次大扫除都会拿出来擦一擦,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可今天,它却被这样随意地压在玻璃下,像一份无人认领的过去。

屋子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花,越来越沉。五舅是三个月前从干了二十年的纺织厂下岗的,从那天起,这个家里的欢声笑语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他开始沉默,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研究那些红红绿绿的号码。一开始,姨妈还劝,后来是吵,现在,连吵都懒得吵了。那种反常的安静,比任何争吵都让人心慌。

“又没中。”五舅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里。

姨妈猛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积攒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李建国!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厂子没了,家也不要了?天天守着你那几张破纸,能中出一个未来吗?”

五舅依旧没看她,只是把手里的废彩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个动作,缓慢而麻木。

姨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就把这日子过到头吧。”

后半句话,她几乎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

“过到头”三个字,像三根冰锥,扎得屋里每个人心里都生疼。我妈赶紧起身去拉她:“姐,你少说两句,建国心里也难受。”

姨妈甩开我妈的手,眼泪掉了下来:“难受?他难受就可以不管这个家了?念念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他倒好,一天几十上百地往水里扔!我跟着他苦了半辈子,图什么?就图老了老了,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吗?”

我表妹李念从房间里冲出来,她红着眼睛,手里攥着一张数学卷子:“妈!你别骂爸了!”

姨妈回头看着女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懂什么!我不骂他,等你交不起学费的时候,你去抱着他那些彩票哭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念念把卷子往桌上一摔,“爸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天天逼他!”

“我逼他?”姨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五舅,“好,好,你们都向着他!李建国,你听听,女儿都觉得我错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明天就去!”

她说完,转身摔门进了卧室。

屋子里瞬间死寂。电视机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国际新闻,声音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五舅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茶几边,弯腰捡起那张被念念摔在地上的数学卷子。卷子上,一个鲜红的“98”分旁边,画着一个笑脸。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分数,然后,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茫然。

他什么也没说,拿着卷子,走进了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曾经能把我举过头顶、笑声爽朗的男人,如今佝偻得像一张拉不开的弓。我妈叹了口气,过去收拾桌上的残局。我走到垃圾桶边,鬼使神差地捡起了那团被五舅揉掉的彩票。

展开来,上面用笔圈着几个号码,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念念生日,结婚纪念日。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那一晚,我在姨妈家住下。半夜起夜,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阳台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手机光亮。我悄悄走过去,看到五舅蹲在地上,背对着我。

他没在看彩票,而是在跟人发微信。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专注又严肃。我隐约听到他压低声音的语音:“……钱收到了就行,别省着,该买的营养品要买……跟家里说,是学校发的奖学金,别让他们多想……”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在跟谁说话?什么钱?什么奖学金?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姨妈走了出来。五舅像受惊的兔子,瞬间就把手机屏幕按灭了。

“大半夜不睡觉,又在捣鼓你那发财梦?”姨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失望。

五舅没做声,站起来,默默地走回了沙发上躺下,背对着我们。

姨妈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

黑暗中,我仿佛能听到这个家,正在一寸一寸裂开的声音。而那些裂缝里,藏着我完全看不懂的秘密。

第一章 裂痕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弄醒的。

“你把那张卡给我!你今天不给,我就去银行挂失!”是姨妈的声音,尖锐,但刻意压低了,像一把被布包住的锥子,一下下往人心里扎。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那卡里是厂里最后给的补偿款,是给念念上大学用的!”五舅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无奈。

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储物间门口,姨妈堵着五舅,两人身上都还穿着睡衣。清晨微弱的光线里,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纠缠在一起。

“给念念上大学?我怕等不到她上大学,就先被你拿去‘支援国家彩票事业’了!李建国,我信不过你!”

“我什么时候动过那笔钱了?”

“你没动?那你告诉我,你口袋里那两千块钱是哪来的?别告诉我是你中奖中的!”姨妈步步紧逼。

五舅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那是我的钱,你别管。”

“你的钱?你哪来的钱?你下岗三个月,一分钱收入没有,哪来的钱?说啊!”

五-舅被问得哑口无言,他那标志性的动作又出现了——粗糙的拇指用力地搓着食指的指节,好像要把那层老茧搓掉一样。这是他以前在纺织厂摇纱时留下的习惯,心里一急,手就不自觉地动起来。

姨妈看着他这个样子,眼神里的火苗渐渐熄灭,变成了灰烬。“李建国,我们这二十年……就算我求你,你跟我说句实话,行不行?你是不是在外面借了高利贷?还是……你学着人家去赌了?”

说到最后,姨妈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五舅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张兰!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那你要我怎么想?你让我怎么想!”姨妈一拳捶在他胸口,“你倒是给我个理由啊!”

就在这时,念念的房门开了,她揉着眼睛走出来:“爸,妈,你们吵什么呢?”

孩子无辜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战火。姨妈别过脸去,迅速擦了擦眼睛,转身进了厨房,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随即响起。五舅看着女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疲惫地摆摆手,走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早餐桌上,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碗粥,三个煎蛋,摆在三个人面前。谁都没有动筷子。

我试图缓和气氛,夹起一个煎蛋放进念念碗里:“念念,快吃,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念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紧闭的父母房门,小声问:“哥,爸妈……真的要离婚吗?”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我心里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姨妈端着一盘咸菜从厨房出来,听到了这句话。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把盘子放下,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赶紧吃饭。”

她的语气很硬,但我看到,她转身时,肩膀在微微颤抖。

吃完早饭,我陪着念念下楼等校车。等车的时候,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很旧的MP3递给我:“哥,这个给你。”

“给我干嘛?”我有些不解。

“我爸……他昨天晚上,问我这个怎么用。”念念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他说他想听听新闻,手机太费电。可这个MP3太老了,好多功能都没有,我想让你帮我爸在网上买个新的,操作简单点的。”

我接过那个MP3,机身上满是划痕,边缘的塑料已经泛黄。我心里五味杂陈。一个连智能手机都玩不明白,却要去研究彩票走势图的男人;一个被妻子怀疑,被女儿担忧,却在深夜偷偷学习怎么用旧MP3的男人。

五舅,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哥,”念念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爸不是坏人,对不对?”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你爸不是坏人。”

送走念念,我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一会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陆离。我想起昨晚五舅在阳台上的那通电话,想起姨妈今早绝望的眼神,还有念念那句“爸妈真的要离婚吗”。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我必须弄明白,那两千块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五舅到底在隐藏什么。

我回到楼上,姨妈正在阳台收衣服。我走过去,状似无意地问:“姨妈,五舅以前的那些工友,还有联系吗?”

姨妈手上的动作一顿,头也不回地说:“联系什么?树倒猢狲散。厂子一倒,人心就散了。他那个人,又要面子,现在这副样子,哪好意思去见人家。”

我看着她有些萧索的背影,心里一动,换了个话题:“姨妈,我手机有点问题,想用用家里的电脑查个东西,行吗?”

“用吧,在念念房间,密码是她生日。”

我走进念念的房间,打开了那台有些老旧的台式电脑。我没有去查手机问题,而是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里,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输入了五舅的名字“李建国”,以及他原来工作的“红星纺织厂”。

网页跳转,出来的大多是些无关信息。我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一条不起眼的论坛帖子标题抓住了我的眼球——《寻找我的恩人,原红星纺织厂的李建国师傅》。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点开帖子,发帖人是一个叫“山里的风”的ID,发布时间是半年前。

帖子里写道:

“我不知道李师傅还记不记得我。我叫王小虎,是十年前您通过‘春蕾计划’一对一资助过的那个山里娃。那时候,您每个月都会从不多的工资里挤出一百块钱,准时寄到我们学校。您寄来的信里,总说‘好好学习,走出大山’。我考上大学那年,您还一次性给我寄了五千块钱,说是给我的贺礼。可我给您写信,地址却被退了回来,说厂子已经搬迁了。后来我才打听到,厂子效益不好,已经倒闭了。李师傅,我大学毕业已经三年了,现在在城里有了稳定的工作。我一直想找到您,跟您说一声‘谢谢’。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如果您或者您的家人能看到这个帖子,请一定联系我。我的电话是139。”

帖子的下面,还有几条零星的回复。

“我也是李师傅资助过的学生,我叫刘娟,李师傅资助了我整个高中。”

“算我一个!李师傅真是个好人!可惜厂子没了,就断了联系。”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因为震惊而微微发抖。

春蕾计划……资助学生……

我突然想起昨晚五舅那通神秘的电话:“……钱收到了就行……跟家里说,是学校发的奖学金……”

一个荒唐又大胆的猜测,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难道……五舅他根本没去买彩票?那些钱,他都……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是五舅回来了。我迅速关掉网页,删除了浏览记录。

我走出房间,看到五舅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又是几张崭新的彩票。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样,没打招呼,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姨妈从阳台走进来,看到他手里的彩票,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沙发上的一个靠枕,用力地拍打着,好像那不是靠枕,而是她无处发泄的怨气。

我看着五舅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一脸寒霜的姨妈,再想想电脑上那个帖子。

一时间,我觉得这个家,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而我,正站在谜团的中央,一边是即将分崩离析的亲情,一边是深埋在谎言之下的、沉甸甸的真相。

我必须做点什么。

第二章 沉默的刀

有些家庭的沉默,比争吵更像一把刀。它不见血,却能把人心割得千疮百孔。

接下来的几天,五舅和姨妈陷入了彻底的冷战。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租客。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客厅里,电视机永远开着,但没人真正去看。姨妈的标志性动作——用抹布不停地擦拭,变得更加频繁。她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擦得锃亮,仿佛这样就能擦掉心里的灰尘。

五舅则更加沉默。他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回来时手里必定捏着几张彩票。他把那些彩票整齐地放在一个铁盒子里,上了锁,钥匙随身带着。那个铁盒子,成了姨妈眼里的一根刺。

那天下午,姨妈在打扫卫生时,终于对那个铁盒子下了手。

“林峰,你过来,帮我把这个柜子搬开。”姨妈指着五舅床头边的柜子说。

我预感不妙,但还是走了过去。“姨妈,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打扫我自己的家,还不能动了?”她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我只好帮她把沉重的床头柜挪开。柜子后面,赫然放着那个上了锁的铁盒。姨妈眼睛一红,从厨房拿来了锤子。

“姨妈!别!”我冲过去想拦住她。

“你让开!”她一把推开我,举起锤子,狠狠地朝着锁砸了下去。

“哐!哐!哐!”

每一下,都像是砸在我的心上。五舅的房门被砸开了,姨妈的防线也彻底崩溃了。她跪在地上,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没有成沓的彩票。

盒子里,只有十几张零散的彩票,剩下的,全是厚厚一叠汇款单的存根,和一沓沓用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小学生作文本。

每一张汇款单的收款人地址,都是不同的偏远山区小学。金额从一百到三百不等。时间跨度,从十年前,一直到上个星期。

而那些作文本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的李叔叔》、《一封给远方恩人的信》、《我的梦想》。

姨妈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拿起一张汇款单,又拿起一个作文本,来回看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门开了,五舅回来了。

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几颗西红柿滚了出来。

他快步冲过来,不是去看姨妈,而是蹲下身,慌乱地去收拾那些散落的作文本,嘴里念叨着:“别弄坏了,别弄坏了……这都是孩子们写给我的……”

他把那些本子抱在怀里,像捧着稀世珍宝。

姨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指着那些汇款单,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李建国……这……这是怎么回事?”

五舅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躲闪,只有一种被揭穿秘密后的平静和疲惫。“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你……”姨妈的嘴唇哆嗦着,“你没去买彩票?你把钱都……都给寄出去了?”

“彩票也买。”五舅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彩票,放在她面前,“每天买个十块二十块的,就当是个念想。也为了……让你有个骂我的由头。”

让你有个骂我的由头。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姨妈的心上。她愣愣地看着五舅,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哽咽着问,“你为什么情愿让我误会你,跟我吵架,也不肯说实话?”

五舅低下了头,粗糙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搓着。“我一个下岗的,没本事给你和念念好日子过,我还有什么脸说这些?说了,你还不得骂我假清高,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厂子好的时候,资助这些孩子,我觉得是应该的。现在厂子没了,我断了他们的钱,我……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这些孩子,好多都是单亲,或者父母有病,那点钱,是他们念书的希望。”

“所以,你就骗我?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为了钱跟你闹,看着这个家快散了,你也不说?”姨妈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和委屈。

五舅沉默了。

是啊,为什么不说?我心里也翻腾着同样的问题。

也许,一个男人不愿说出口的秘密,往往藏着他最笨拙的温柔。他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的误解和指责,也不愿将自己那点“不合时宜”的善良,变成妻子眼里的负担和愚蠢。

那场对峙,最终在无言中收场。姨妈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骂。她只是默默地站起来,把那些作文本和汇款单,一本一本、一张一张地重新整理好,放回铁盒里。然后,她把盒子递给五舅。

“以后,别锁了。”她说。

说完,她走出了房间。

那天晚上,我帮着姨妈在厨房择菜。她一直没说话,只是机械地把黄了的菜叶子摘掉。

突然,她开口了,声音很轻:“林峰,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心里一酸:“姨妈,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跟他过了二十年,我竟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天天为了几百块钱跟他吵,他却在背后,撑起了十几个孩子的天。我把他当赌徒,他却……他却在当菩萨。”

“姨妈,你别这么说。你也是为了这个家。你不知道真相,你担心是正常的。”

“担心?”她摇了摇头,“不,我是不信他。我从心底里,就不相信他一个下岗工人,还能有什么大出息,还能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是我,把我的男人看扁了。”

她说完,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压抑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知道,被砸开的不仅是那个铁盒,还有他们夫妻二十年来,那层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信任。

秘密揭开了,但裂痕,却更深了。

第三章 教不会的手机

冷战虽然结束了,但家里那根紧绷的弦并没有松下来。姨妈不再提离婚,也不再检查五舅的口袋,但他们之间,多了一种比争吵更令人窒息的客气。

姨妈会把饭菜准时端上桌,会把五舅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甚至会主动问他:“今天还出去吗?”

五舅也变了。他不再买彩票,而是每天去人才市场转悠,傍晚回来,带回一身的疲惫和一身的烟味。他不再躲着姨妈,但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愧疚和闪躲。

他们就像两个小心翼翼的走钢丝的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衡,谁也不敢多走一步,生怕掉进下面那片名为“尴尬”的深渊。

我决定做点什么,打破这种局面。我想起了念念拜托我的事——给五舅买个新手机。

我花了一个下午,在网上选了一款老人机,字体超大,声音超响,功能简单到只有打电话、发短信和听广播。我觉得,这应该是最适合五舅的了。

晚饭后,我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五舅:“五舅,这是念念让我给你买的。她说你那个MP3太旧了。”

五舅愣住了,看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半天没伸手。

姨妈在一旁洗碗,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你哥说得对,你那个是该换了。念念有心了。”

五舅这才有些局促地接过去,拆开包装。崭新的手机躺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得不少钱吧?”他问。

“不贵,同学送的优惠券。”我撒了个谎。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成了手机教学老师。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五舅,你看,这个绿色的键是接电话,红色的这个是挂电话。”

“哦……绿接红挂……”他喃喃地重复,眉头紧锁。

“要存号码,先按这里,‘电话本’,然后按‘新建联系人’……”

“哪个是‘建’?”他把手机凑到眼前,几乎贴在了鼻尖上。

“就是这个,宝盖头下面一个……”我比划着。

“哦,哦……”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我教得口干舌燥,他学得满头大汗。姨妈就站在旁边看着,不说话,但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淡漠,慢慢变得复杂起来。有无奈,有心疼,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怅然。

终于,我把姨-妈和我的号码都存了进去。我让他试试给我打个电话。

他捧着手机,像捧着一个炸弹,小心翼翼地找到我的名字,然后,按下了那个绿色的键。我的手机响了。

“通了!通了!”他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那是他下岗以来,我见过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姨妈也忍不住笑了,她走上前,拿过手机:“我看看。”

她翻看着通讯录,看到我的名字,又看到她自己的名字,被存为“老婆”。她的手顿了一下。

“这个怎么打字?”她问五舅。

五舅一下子卡壳了,涨红了脸:“他……他还没教。”

姨妈把手机递给我:“林峰,教教他怎么发短信。”

我又开始新一轮的教学。拼音输入法对五舅来说,简直就是天书。他分不清“zcs”和“zh ch sh”,也搞不懂前后鼻音。一个简单的“你好”,他捣鼓了十分钟,最后打成了“ni hao”。

“算了,算了,不学了。”他有些烦躁地把手机推给我,“太难了,我学不会。”

他的脸上,是那种努力了很久却依旧失败的沮丧。那种感觉,我猜,和他去人才市场找工作时一模一样。人到中年,突然被时代抛弃,连一个最简单的手机都玩不转,那种无力感,足以压垮一个人的所有尊严。

人到中年,“对不起”和“我需要你”,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叹息。

姨妈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建国,你别急。我来学,学会了我教你。”

五舅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

姨妈从我手里拿过手机,坐到他身边,很认真地对我说:“林峰,你再教一遍,从拼音开始。”

那个晚上,客厅的灯一直亮到很晚。姨妈戴上了老花镜,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辨认,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练习。五舅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我看到,他紧绷的肩膀,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夜深了,我回房间睡觉。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客厅里传来姨妈压低声音的、带着笑意的抱怨:“哎呀,这个‘想’字怎么打不出来……”

接着,是五舅同样压低声音的、带着点得意的回答:“我知道,是‘xiang’,第三声。”

我翻了个身,笑了。

那部小小的老人机,像一座桥,重新连接起了两个疏离的孤岛。

第二天,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我低估了现实的残酷,也低估了五舅那深入骨髓的骄傲。

第四章 车内的风暴

那部老人机带来的短暂和平,像一层脆弱的窗户纸,很快就被现实戳破了。

五舅依旧每天去人才市场,但带回来的,只有更深的失望。那些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工友,如今在不同的岗位上,有的做了保安,有的干了快递,见面了,也只是尴尬地笑笑,递上一根烟,然后匆匆告别。没人能帮他。四十多岁的下岗工人,没学历,没技术,像一颗被淘汰的螺丝钉,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他的话越来越少,烟抽得越来越凶。那句“会好的”,他再也没说过。这句口头禅,在风光时,是对别人的安慰;在落魄时,是对自己的打气;而现在,它消失了,代表着他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

一天下午,姨妈去菜市场,发现钱包不见了。里面有五百多块钱现金,还有身份证和银行卡。她急得团团转,回家翻箱倒柜地找。

五舅回来时,正看到家里一片狼藉。

“怎么了?”他问。

“钱包丢了!”姨妈急得快哭了,“下午去买菜的时候还在,回来就没了。”

五舅一听,脸色也变了。他二话不说,拿起新手机,就要往外走。

“你干嘛去?”

“我去找!说不定掉在路上了。”

“天都快黑了,你去哪找?”姨妈拉住他,“我已经让你哥去帮我查监控了。你先别急。”

五舅甩开她的手,语气很冲:“我能不急吗?五百多块钱!够给山里孩子买多少书了!”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

姨妈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变冷:“李建国,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的钱丢了,还不如给那些不相干的孩子买书?”

“我不是那个意思!”五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那钱重要……”

“重要?在你心里,是那些孩子重要,还是这个家重要?”姨妈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你倒好,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外面做好人!现在我丢了钱,你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我,是心疼你的‘事业’?”

“我没有!”五舅百口莫辩,脸涨成了猪肝色,“你怎么又来了?你就不能讲点理吗?”

“我没理?对!你最有理!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散尽家财去当活菩萨,我们娘俩就该陪着你喝西北风!”姨妈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她抓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狠狠地砸在地上。

“你简直不可理喻!”五舅气得浑身发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你去哪?”

“我出去躲躲你!我怕我再待下去,会被你气死!”

“砰”的关门声,震得墙上的挂钟都晃了晃。

我追了出去,在楼下截住了他。“五舅,你别冲动,姨妈也是急糊涂了。”

“她急?她就是不信我!”五舅发动了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怒吼着冲了出去。

我没办法,只好也打车跟了上去。我怕他出事。

他在城里漫无目的地开了很久,最后,停在了一条偏僻的江边公路上。他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摇下来,点了一根烟。

江风灌进车里,吹得他头发乱舞。他就那么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狭小的车内空间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我敲了敲车窗。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了。

我坐进去,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五舅,我知道你心里苦。”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头弹到窗外,火星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苦?我不苦。”他声音沙哑,“我就是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想让那些孩子有书读,我错了吗?我下岗了,没本事了,想给自己找点念想,我错了吗?”

“你没错。”我说,“但姨妈也没错。她只是……害怕。”

“害怕?”他冷笑一声,“她怕我拖累她,怕我没钱给她和念念过好日子。”

“不,她怕的是,她不认识你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你下岗那天起,你就把自己关起来了。你心里想什么,你在做什么,你从来不对她说。五舅,婚姻里最绝望的,不是没钱,而是我看着你,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他愣住了,手里的烟燃尽了,烫到了手指,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抖了一下。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耸动。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伤。一个中年男人的崩溃,往往是无声的。

我们就在那辆破车里,在江风的呼啸中,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的手机响了,是姨妈打来的。

“林峰,你跟建国在一起吗?你让他接电话。”姨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焦急。

我把手机递给五舅。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喂……”

“李建国你个王八蛋!你死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电话那头,姨妈的骂声和哭声混在一起,“钱包找到了!掉在楼下刘奶奶家门口了,她给我送上来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听见没有!”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五舅握着手机,呆呆地坐着。

过了很久,他才发动车子,掉头往回开。

回到家,已经快半夜了。客厅的灯亮着,姨妈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旁边,是五舅每天都要吃的降压药。

五舅看到那杯水,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换了鞋,走进了卧室,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假装睡着了。

姨妈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她走过去,把水和药端起来,轻轻地放在他床头柜上,然后关掉了灯。

黑暗中,我听到姨妈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一晚,他们分床睡的。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沙发上。明明只隔着一堵墙,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原以为,真相大白后,一切都会好转。可我错了。那个铁盒子的秘密,像一把双刃剑,刺伤了姨妈,也割裂了五舅最后的骄傲。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几张彩票,而是二十年婚姻生活中,被磨损掉的信任,和被现实压垮的沟通。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我能揭开秘密,却缝补不了人心。

第五章 意外的航向

那次车内风暴之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五舅和姨妈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分居”。五舅睡沙发,姨妈睡卧室。他们不再争吵,甚至很少说话,那种死寂,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感到绝望。

五舅找工作的热情也彻底熄灭了。他不再去人才市场,而是每天拿着新手机,坐在阳台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看到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长吁短叹。

姨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开口。她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家务和念念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忽略掉那个坐在阳台上、日益消沉的丈夫。

我决定再做一次努力。我以“手机卡顿,需要清理”为由,拿到了五舅的手机。我告诉他,我需要用我的电脑帮他操作一下,让他把手机留给我一个下午。他没什么疑心,把手机给了我。

我并没有清理手机,而是打开了他手机里的一个功能——“查找我的手机”。之前教他用手机时,我“顺便”帮他开启了这个功能,并且用我的账号进行了绑定,美其名曰“怕你手机丢了能找回来”。

现在,这个“顺便”的功能,成了我唯一的线索。

下午,五舅像往常一样出门了。我立刻打开电脑,登录了我的账号。地图上,代表五舅手机位置的那个小蓝点,正在缓缓移动。

他没有去江边,没有去人才市场,甚至没有在市区停留。那个蓝点,一路向着郊区而去。

我的心提了起来。他要去哪里?

我看着地图,那个蓝点最终在一个我非常陌生的地方停了下来。地名叫“青石桥镇中心小学”。

青石桥镇?那不是本市最偏远的一个山区乡镇吗?开车过去都要两个多-小时。他去那里干什么?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击中了我。我立刻回到念念的房间,打开电脑,翻出了那个《寻找恩人李建国》的帖子。我仔细查看了几个回帖人的信息,其中一个叫“刘娟”的女孩,她的个人资料里,籍贯赫然写着:青石桥镇。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五舅他……去了学校!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我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里,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没有告诉姨妈,我知道,以她现在的状态,告诉她只会让她更焦虑。我决定自己去看看。

我立刻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买了去青石桥镇的车票。一路颠簸,等我赶到那个镇上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青石桥镇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窄小的街道,低矮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我向路人打听了中心小学的方向,步行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看到了学校那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

学校很安静,大部分教室的灯都黑了,只有二楼最角落的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我走到楼下,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了说话声。其中一个,正是我五舅的声音。

“……校长,您别跟我客气。这是我最后一点积蓄了。厂子没了,以后怕是没能力再给孩子们寄钱了。这点钱,您拿着,给孩子们买点过冬的衣服和文具吧。”

“建国啊,”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哽咽,“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自己都下岗了,日子过得那么难,怎么还想着我们?这些年,你帮了我们十七个孩子,从小学到高中,我们整个学校都记着你的恩情啊!”

“别,您千万别这么说。”五舅的声音有些慌乱,“我……我就是想做点事。不然,我这心里空得慌。”

“可是……”

“校长,您就收下吧。也算……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五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后,我就不来了。你们……多保重。”

我站在楼下的黑暗里,浑身僵硬,如遭雷击。

十七个孩子。

不是一个,不是两个,是十七个。

他下岗后,不是去买彩票,不是去赌博,而是把自己最后的补偿款,都拿来给了这些素未谋面的孩子。

他买彩票,是为了给自己的“失踪”和钱款的去向,制造一个让妻子可以指责和发泄的“合理”借口。

他争吵,他沉默,他躲闪,他把所有的苦和委屈都吞进肚子里,只是为了守护这个沉重的、善意的谎言。

有些人的伟大,恰恰在于他选择了一种最不被理解的渺小。

我再也站不住了,靠在墙上,眼泪汹涌而出。我用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终于明白,五舅的骄傲是什么了。他的骄傲,不是不肯低头,不是不肯服输。他的骄傲,是在自己跌入谷底的时候,依然想用自己仅剩的力量,去为别人撑起一片天。他怕的,不是妻子的责骂,而是妻子的失望——那种对他“不切实际”的善良的失望。

办公室的门开了,五舅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出来。老人紧紧握着五舅的手,一遍遍地说着“谢谢”。五舅只是摆着手,连声说“不用,不用”。

他没有看到我。他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下楼梯,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高大。

我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秘密,不能再由他一个人背负了。姨妈必须知道真相。但不是由我来告诉她,而是让她亲眼看到。

第六章 黄昏的公园

我没有立刻回城,而是在青石桥镇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找到了那位姓张的老校长。

我向他表明了身份,并解释了家里的情况。老校长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我就知道,建国这人,太实诚,也太犟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相册,“孩子,你看看这个吧。”

我打开相册,里面全是照片。有孩子们在破旧的教室里读书的照片,有他们穿着新衣服过年的照片,还有一张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写着一行小字:“感谢李叔叔”。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很清晰。

“尊敬的李建国先生:

见字如面。请允许我代表青石桥镇中心小学的全体师生,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您资助的第十七个孩子,刘娟,今年也考上了大学。我们知道,您下岗了,生活很困难。我们不能再接受您的资助了。这些年,您给予孩子们的,不仅仅是金钱,更是希望和榜样。这份恩情,我们永世不忘……”

信的落款,是张校长的名字,时间,是三个月前。

我拿着那封信,手都在发抖。原来,五舅下岗后,学校就已经谢绝了他的资uto。但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在坚持着。

我请求张校长,让他帮我一个忙。

回到城里,已经是下午。我给姨妈打了个电话。

“姨妈,你在哪?”

“在家呢,准备做晚饭。”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你别做了。你现在来一趟中心公园,西门,我在这里等你。我有一样东西,必须让你亲眼看看。”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好。”

半小时后,姨妈出现在公园西门口。她穿着一件旧外套,神色憔-悴。

“什么事,非要跑到这里来说?”她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一个信封递给她。“你先看看这个。”

信封里,是我请张校长重新誊抄的那封感谢信,以及几张最有代表性的照片的复印件。

姨妈狐疑地接过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夕阳的余晖,将公园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姨妈就站在这片金色的光里,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封信。

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

当她看到“十七个孩子”、“下岗”、“最后的积蓄”这些字眼时,她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我赶紧扶住她。

她没有看我,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信纸,仿佛要把它看穿。眼泪,从她通红的眼眶里,一滴一滴地砸下来,落在信纸上,洇开一圈圈小小的水渍。

“他……他……”她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把那些照片一张张递到她眼前。“姨妈,你看,这是孩子们给他写的信,这是孩子们穿着他买的衣服,这是他资助的第一个大学生,就是那个在网上发帖找他的王小虎……”

姨妈看着那些照片,看着那些陌生的、却洋溢着幸福笑脸的孩子,她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震惊,有悔恨,有心疼,有委屈。

我们用半生去误解最亲的人,再用剩下的半生去懊悔。

姨妈哭了很久,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她终于慢慢地站起来,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地对我说:“林峰,我们回家。”

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神变了。那种长久以来的迷茫、怨怼和疲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澄澈。

回到家,五舅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但眼神是放空的。听到我们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姨妈红肿的眼睛时,他愣住了。

姨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换鞋进厨房,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站定。

五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搓着手,局促地问:“怎……怎么了?”

姨妈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他鬓边新添的白发,一字一句地说:

“建国,我们……我们明天,一起去把那笔钱,给孩子们送过去吧。”

第七章 未完的话

五舅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姨妈,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那标志性的搓手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姨妈的眼圈又红了,但她这次没有哭。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泪,也带着释然。“你这个傻子。”她轻轻地说,“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五舅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猛地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睛,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这个在下岗、失业、误解、争吵中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男人,在妻子一句“我们一起去”面前,溃不成军。

第二天是个周六,念念不用上学。姨妈起得特别早。

我和念念被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声吵醒。走进客厅,看到姨妈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熬了粥,蒸了包子,还煎了十几个金黄的鸡蛋。

五舅也起来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发呆,而是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姨妈忙碌的背影,眼神里,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站那干嘛?过来帮忙,把碗筷摆好。”姨妈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欸,好。”五-舅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赶忙应声。

那顿早饭,是几个月来,这个家最温馨的一顿。姨妈不停地给五舅和念念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建国你太瘦了。念念也是,学习累,要多补补。”

五舅埋头喝着粥,喝得特别大声。我看到,有几滴滚烫的液体,落进了他的粥碗里。

吃完早饭,姨妈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五舅。“这里是三万块钱,是咱家所有的积蓄了。你那点补偿款,留着。咱们不能因为帮了别人,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垮了。”

五舅拿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手都在抖。“不,这钱不能动,这是给念念上大学的……”

“爸,”一直没说话的念念突然开口了,“我的学费,我自己可以挣。我可以去做家教,可以去申请助学贷款。但是那些弟弟妹妹们,他们比我更需要这笔钱。”她走到五舅面前,握住他的手,“爸,我为你感到骄傲。”

五舅再也绷不住了,他一把抱住女儿,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我们一家四口,开着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一起去了青石桥镇。

车子还是那辆车,开车的还是那个人,但车里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姨妈坐在副驾驶,不再是沉默和指责,而是时不时地递上一瓶水,提醒他“开慢点,不着急”。

到了学校,张校长和孩子们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那些孩子,看到五舅,都怯生生地喊着“李叔叔好”。五舅有些不好意思,挨个摸摸他们的头。

姨妈从后备箱里,搬出了她准备的一大包东西——有给孩子们买的新文具,新书包,还有她亲手织的毛衣。她把东西分给孩子们,脸上一直挂着笑。

当五舅把那个布包交到张校长手里时,张校长推辞了很久,最后,还是在姨妈的坚持下收下了。他握着五舅和姨妈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来的路上,夕阳正好。车里放着一首老歌,是五舅和姨妈年轻时最喜欢听的。姨妈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轻声哼唱着。

五舅握着方向盘,嘴角一直微微上扬。他那句口头禅,又回来了。他对姨妈说:“小兰,以后都会好的。”

姨妈转过头,看着他,笑着说:“嗯,会好的。”

那之后,家里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五舅不再执着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他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去了一个物流仓库做夜班分拣员。工作很辛苦,但每个月有了稳定的收入。他下班回家时,总会给姨妈和念念带一份热腾腾的豆浆油条。

姨妈也不再那么焦虑。她找了一份在超市做收银员的工作,虽然挣得不多,但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他们依然会为了水电费、菜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但再也没有了那种伤筋动骨的争吵。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了一个很舒适的数字——22。不再是震耳欲聋的35,也不是死寂的静音。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听起来也不再那么刺耳。

那天晚上,我准备回自己家了。临走前,看到五舅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个相册。

我走过去一看,正是那本被姨妈锁在抽屉里,后来又被压在茶几下的结婚相册。他正看着那张他们年轻时笑得像向日葵的合影,看得出神。

姨妈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她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笑了笑。

五舅抬起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猜,他想说一句迟到了二十年的“对不起”,或者是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谢谢你”。

“小兰,我……”他开了个头,声音有些沙哑。

姨妈却把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嘴唇上,摇了摇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一颗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塞进了他的嘴里。

五舅愣了一下,把剩下的话,连同那瓣酸甜的橘子,一起咽了回去。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进这个小小的客厅。那句未完的话,就那么悬在静谧的空气里,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来源:小马阅图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