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不疾不徐地切割着客厅里凝滞的空气。父亲陈卫国雷打不动地坐在他那张磨出包浆的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国家大事都等着他点头拍板。我只是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回了18,这个动作,我已经重复了快十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不疾不徐地切割着客厅里凝滞的空气。父亲陈卫国雷打不动地坐在他那张磨出包浆的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国家大事都等着他点头拍板。我只是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回了18,这个动作,我已经重复了快十年。
母亲徐曼丽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一种很老旧的和弦铃声,在激昂的片头曲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了一下,拿着手机快步走进了阳台,并小心地带上了玻璃门。父亲的眼皮抬了抬,目光越过老花镜上沿,追着母亲的背影,随即又落回到电视屏幕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光影的错觉。
我心里却“咯噔”一下。母亲是个连买菜都要开免提的人,这种需要避人的电话,一年也超不过三次。
阳台的门隔音不好,我隐约听到几个模糊的词:“……福州……”“……老房子……”“……最后一次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恳求的颤抖。几分钟后,她走出来,脸色有些发白,眼圈却是红的。她没有看我们,径直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哗作响,掩盖了所有。
晚饭时吃剩的半盘西红柿炒蛋还放在餐桌上,没来得及盖上保鲜膜。一只苍蝇落在上面,旁若无人地搓着腿。
“爸,妈怎么了?”我压低声音问。
父亲没作声,只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嗒,嗒,嗒。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心里烦躁或者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时,就会这样。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随她去。”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书房的门缝里,透出母亲房间通宵未熄的灯光。我悄悄走过去,看到她摊开了一本很旧的相册,就是那本封面是烫金麦穗、边角都已磨损的相册。它通常被压在衣柜最底层,此刻却像一件被紧急传唤的证物。
第二天一早,母亲顶着两个硕大的眼袋,在早餐桌上宣布:“卫国,陈阳,我想……回一趟福州。”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父亲正往嘴里塞着一个油条,动作停在半空中,嘴里的那半截油条忘了咀嚼。他看着母亲,眼神复杂得像一张揉皱的旧报纸。
“回去干啥?”他终于咽下油条,声音干涩。
“老房子要拆迁了,街坊打来电话,让回去看看,签个字。”母亲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碗里的豆浆,一字一句地说,“顺便,也想回去看看。”
“就这么定了。”父亲突然说了他那句口头禅,语气却不是往常的斩钉截铁,反而像一块石头沉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看着母亲,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我知道,这趟福州之行,绝不仅仅是“回去看看”那么简单。那本被翻开的相册,那个神秘的电话,父亲异常的沉默,像三块拼图,预示着一个我从未触及过的家庭秘密。
去福建福州,这个我只在母亲口中听到过的、遥远又模糊的地名,就这样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方式,闯入了我们一家三口看似平静的生活。
引子:三十五分贝的围城
我们家是一座被三十五分贝电视音量围困的城。
城里住着三个人。父亲陈卫国,一个退休的国企车间主任,沉默寡言,固执己见,他的人生信条浓缩成一句口头禅:“就这么定了。”母亲徐曼丽,南方人,说话温声细语,像一辈子都没发过脾气,她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细密的眼角皱纹里。还有我,陈阳,三十五岁,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中层,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标准件”。
我们生活在北方的一座工业城市,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铁锈味。母亲是四十年前作为“引进人才”的家属,跟着父亲从遥远的福建福州来到这里的。她很少提及故乡,仿佛福州只是她履历表上一个褪了色的地名。我只知道那里有榕树,有茉莉花茶,还有一种叫“佛跳墙”的名菜。
我的妻子林薇总说,我们家安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争吵,也没有太多欢笑。父亲的权威,母亲的顺从,我的默认,构成了一种稳固的三角结构。我们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互不干涉,也鲜有交集。唯一的交集点,就是每天晚上七点,那台被父亲调到三十五分BE的电视机。
我曾无数次想和父亲谈谈,关于音量,也关于其他。但话到嘴边,看到他那张沟壑纵横、不容置喙的脸,就又咽了回去。妥协,成了我们家唯一的通行语言。
直到母亲那个神秘的电话,和她那个“回一趟福州”的决定。
父亲的反常让我尤为不安。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母亲的娘家早已无人,按理说,他对福州应该没有任何情感牵绊。但他那天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晚上我给他送降压药,推开门,发现他没开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抽烟,猩红的烟头一明一灭。
“爸,您没事吧?”
他没回头,只是说:“你妈……她不容易。”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心里,激起千层涟漪。我的母亲,在我眼里一直是个简单、甚至有些乏味的家庭主妇,她能有什么“不容易”?
出发前夜,林薇帮我收拾行李。她把我的胃药和充电宝仔细地放在侧袋,轻声说:“陈阳,你有没有觉得,阿姨这次,像是去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我点点头。
“那你多陪陪她。还有,爸那边,你也多留心。”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总觉得,你爸看你妈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一个……守着一个秘密很久很久的人。”
林薇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一直以来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
第二天,我们踏上了南下的高铁。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萧瑟的北方平原,逐渐变为郁郁葱葱的南方丘陵。母亲一路都很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窗外,眼神空濛,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风景,在看一些我看不见的东西。
父亲则显得有些局促,他不停地调整坐姿,把玩着手里的保温杯。他一说谎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摩挲那个不锈钢杯盖。
八个小时后,高铁抵达福州站。一股湿热的、带着淡淡咸味的风迎面扑来,我看见母亲的身体,在那一刻,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放松。
她回家了。
而我和父亲,则像两个闯入者,踏入了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地。我当时并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埋藏的,不仅是母亲的过去,也是我们这个家庭得以维系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基石。
第一章:三坊七巷里的旧影子
福州,一座被榕树的根须和枝叶包裹的城市。空气是黏稠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来,变成了破碎的光斑。我们入住的酒店就在三坊七巷附近,母亲说,她以前就住在那一带。
放下行李,母亲就迫不及待地要出去走走。她的步伐甚至比我这个常年996的年轻人还要轻快。父亲本想在酒店休息,却被母亲用一种不容商量的眼神制止了。他只好跟在我们身后,眉头紧锁,像一个被强行拉来参观的学生。
三坊七巷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明清古建筑沉默地矗立着。母亲像一个熟练的导游,指着某个墙角说:“这里以前是个卖橄榄的小摊,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又指着一个紧闭的院门说:“这家姓林的,以前是开裱画店的。”
她的语调很平缓,但我能听出里面的怀念和一丝不易察जील的激动。每到一处,她都会停下来,用手轻轻触摸那些斑驳的墙壁,仿佛在与久别的故人对话。
父亲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不像是在游览,更像是在执行一项押送任务。
走到一个叫“衣锦坊”的巷子深处,母亲在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院门是新漆过的,但门楣上的雕花还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就是这里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颤音。
“都变样了。”父亲在后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母亲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是啊,都变了。”
她没有推门,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塑。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满头银发、戴着老花镜的阿婆探出头来。她看到母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阿……阿莉?”阿婆的声音颤抖着,“你是徐曼丽?”
母亲的眼圈瞬间就红了。“郑阿婆,是我。”
“哎哟我的天哪!”郑阿婆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总算回来了!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条巷子了!”
母亲只是摇头,喉咙哽住了,说不出话。
郑阿婆拉着母亲的手,目光转向我们,最后落在父亲身上,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上下打量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丝……敌意。
“这位是……”
“这是我爱人,陈卫国。这是我儿子,陈阳。”母亲介绍道。
郑阿婆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她“哦”了一声,拉长了音调,然后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懂的福州方言,飞快地对母亲说了一句话。
我听不懂,但我看到母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对郑阿婆摇了摇头。
“阿婆,我们就是回来看看,老房子要拆了,回来签个字。”母亲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刻意压抑的波涛。
“签字?”郑阿婆的音量陡然拔高,“拆了好,拆了好啊!省得留着,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阿莉啊,你也是个狠心的,这么多年,一个电话也没有,连块碑……”
“阿婆!”母亲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
郑阿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地闭上了嘴。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父亲一直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但他的右手,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看着郑阿婆,眼神像淬了冰。
“我们走吧。”父亲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母亲像是得到了赦令,匆匆跟郑阿婆道了别,几乎是逃也似的拉着我离开了那条巷子。
走出巷口,母亲的脚步才慢下来。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还站在原地,望着那个小院,高大魁梧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异常孤单。
那个下午,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了我们三个人的心上。郑阿婆那句未说完的话,“连块碑……”,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脑海里。碑?谁的碑?为什么母亲回来,会和一块碑扯上关系?
回到酒店,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我敲门,她只说累了。
我去找父亲,他正在阳台上抽烟,福州的夜景在他身后明明灭灭。
“爸,今天那个郑阿婆,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
父亲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该你问的,就别问。”
“可那是我妈!”我有些激动,“她明显不对劲!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就不对劲!您到底知道什么?”
父亲转过身,路灯的光从下往上照亮他的脸,那些皱纹显得愈发深刻。“知道?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妈是我老婆,你是我儿子,这个家,姓陈。这就够了。”
他的话,像一扇关上的铁门,冰冷而决绝。
我忽然明白了林薇的话。父亲不是不知道,他是在守护。他在用他那种固执甚至有些粗暴的方式,守护着一个他不愿意任何人触碰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核心,就在福州,就在那条叫“衣锦坊”的巷子里。
第二章:榕树下的墓碑
第二天,母亲说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去见几个老同学。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化了点淡妆,仿佛昨天在三坊七巷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父亲没有反对,只是在她出门前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我本能地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等母亲走后,我找了个借口也出了门。福州城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我只能凭着直觉和手机地图,漫无目的地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要去的地方,一定和那个秘密有关。
我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三坊七巷。我没有进巷子,只是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冰美式,目光始终盯着那个巷口。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包。她没有打车,而是径直走向了对面的公交站台。
我迅速结了账,悄悄跟了上去。
她上了一辆开往市郊的公交车。我隔着几个座位,看着她的侧影。她一直望着窗外,眼神专注而悲伤。那个小布包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过繁华的市区,驶向越来越偏僻的地方。最后,在一个名为“西山陵园”的站台停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陵园。郑阿婆那句“连块碑……”,瞬间在耳边炸响。
母亲下了车,熟门熟路地走进陵园。陵园建在半山腰,种满了高大的榕树,气根垂落,像老人的胡须。阳光被树冠筛过,落在青石板路上,光影斑驳,平添了几分肃穆。
我远远地缀在后面,心跳得厉害。
她没有去那些新建的、规划整齐的墓区,而是拐上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向了陵园最老、最偏僻的一角。那里的墓碑大多已经风化,字迹模糊。
最终,她在一块半旧不新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块很简单的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刻着一行字:
【爱友 林风之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立碑人:友 陈卫国】
陈卫国!
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我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那遒劲有力的字体,我再熟悉不过,父亲的签名就是这个样子。
父亲?他为什么会给一个姓林的人立碑?而且是在福州?
母亲蹲下身,从布包里拿出一条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每一个角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然后,她又拿出一些祭品,几样福州当地的小吃,一小瓶酒。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墓碑前,凝视着那个名字。阳光透过榕树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孤单。
我躲在一棵大榕树后面,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林风是谁?他和母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父亲会给他立碑?“爱友”又是什么意思?一连串的疑问像疯长的藤蔓,紧紧地缠绕着我,让我无法呼吸。
我忽然想起母亲相册里,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母亲笑靥如花,身边站着一个清瘦英俊的年轻人,他们穿着当时流行的白衬衫,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那个年轻人的眉眼,透着一股书卷气。我小时候问过母亲他是谁,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一个老同学。
难道……他就是林风?
我不敢再想下去。
母亲在墓碑前坐了很久,久到天色都有些暗了。她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然后转身离开。
我等她走远,才从榕树后走出来。我走到那块墓碑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陈卫国”那三个冰冷的刻字上。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四十年来,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组合。一个严厉的父亲,一个温柔的母亲。我以为他们的结合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模式——经人介绍,相亲,结婚,生子。平淡,却也安稳。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对自己父母的了解,贫瘠得可怜。
在这块小小的墓碑之下,埋葬的不仅仅是一个叫林风的年轻人,更埋葬了我们这个家庭最核心的秘密。父亲的沉默,母亲的悲伤,都有了源头。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喂,陈阳?你那边怎么样?”
“林薇……”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好像……打开了一个不该打开的盒子。”
第三章:酒店里的风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墓碑上“陈卫国”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神经。
推开房门,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又是新闻频道,音量开得不大,20。他见我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你妈回来了吗?”
“没有。”我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
父亲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关掉电视,转头看着我:“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走到他面前,将那个盘踞在我心中一下午的疑问,像一颗炸弹一样扔了出来:“爸,林风是谁?”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但稍纵即逝。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比平时更加威严。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的情绪也激动起来,“西山陵园,林风之墓,立碑人,陈卫国!爸,你别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们父子俩对峙着,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父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重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了35。
熟悉的片头曲再次响起,像一道刺耳的屏障,将我隔绝在外。
这种无视,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我愤怒。我冲过去,一把抢过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我在问你话!”我几乎是在咆哮。
“滚!”
父亲从沙发上霍然站起,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来。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右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青筋暴起。这是我记忆中,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母亲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们父子俩的样子,愣住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的目光转向她,带着审视和质问:“妈,你今天去哪儿了?”
母亲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不敢与我对视。“我……我去见了几个老同学。”
“是吗?”我冷笑一声,“是去西山陵园见的‘老同学’吗?一个叫林风的‘老同学’?”
“你……”母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门框才站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秘密的盖子,被我以最粗暴的方式揭开了。
酒店的房间狭小而压抑,我们三个人,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互相撕咬,也互相伤害。
“你们到底还要瞒我多久?”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到底是你们的儿子,还是一个外人?这个家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陈阳,你别逼你妈!”父亲嘶吼道,他挡在母亲身前,像一头护崽的雄狮。
“我逼她?爸,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给一个男人立碑,一个我妈念念不忘的男人!你让我怎么想?这个家到底算什么?你们的婚姻又算什么?”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进了这个家庭最脆弱的地方。
母亲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她扶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
我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崩溃的样子。她在我心中,一直像一棵温顺的、沉默的植物。而此刻,这棵植物被连根拔起,露出了血肉模糊的根须。
父亲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母亲,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他那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了。他没有再对我咆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疲惫。
“你懂个屁!”他用几乎耗尽所有力气的沙哑声音说出这句话,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恁娘嘞,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他走到母亲身边,吃力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揽着她,走进了卧室,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被留在了客厅。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窗外,福州的夜色璀璨,霓虹闪烁,但没有一盏灯能照进我心里。
我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我以为我在追求真相,但当真相的一角被掀开时,带来的却是毁灭性的打击。我伤害了他们,也伤害了自己。
我忽然想起,刚才激烈的争吵中,父亲虽然暴怒,但在母亲进门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把我推向他身后的饮水机旁,桌上,放着一杯晾好的温水。那是他每天晚上都要喝的,而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喝。
这个与冲突无关的细节,此刻却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原来,一个家,也可以是三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合租的一间房子。我们睡在不同的房间,做着不同的梦,守着各自的秘密,日复一日。
第四章:妻子的电话与一碗热粥
那一夜,我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的。父母房间的门一直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这种死寂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凌晨四点,我被胃部的绞痛惊醒。老毛病了,一着急上火就这样。我摸黑找到行李箱,翻出胃药,却发现没有水。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饮水机旁,发现父亲那杯晾好的温水,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水是凉的,我的心也是凉的。
天亮时,我接到了林薇的电话。
“怎么样了?家里没事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陵园的墓碑,酒店的争吵。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想把心里的苦闷和困惑都倾诉出去。
电话那头,林薇沉默了很久。
“陈阳,”她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冷静,“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或许只是事情的一面?”
“什么意思?”
“你只看到了墓碑,看到了妈妈的悲伤,看到了爸爸的愤怒。但你有没有想过,爸爸为什么要去立那块碑?他为什么要守着这个秘密四十年?一个男人,如果不是爱到了极致,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甚至去为那个‘情敌’立碑?”
林薇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是啊,我只顾着自己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感觉,却从未站在父亲的角度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专制、冷漠的,他的爱是居高临下的。但如果林薇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份爱,该是多么的深沉和卑微。
“还有,”林薇继续说,“你觉得你是在追求真相,但你的方式,太伤人了。你像一个法官,在审判你的父母。陈阳,他们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犯人。有些真相,如果注定要带来伤害,那还不如让它永远尘封。”
挂掉电话,我呆坐了很久。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照进这间凌乱的客厅。
我错了。我错在我的自以为是,错在我的鲁莽和残忍。我用我所谓的“知情权”,粗暴地撕开了父母用四十年时间小心翼翼维护的伤疤。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母亲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肿,脸色憔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走进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熬粥的“咕嘟”声。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出来,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旁边还有一小碟她自己腌的酱菜。
“趁热喝了,暖暖胃。”她说,声音沙哑。
我看着那碗粥,白色的米粒在滚烫的汤水中翻滚,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鼻子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猛地扭过头去,用力地眨了眨眼,不想让她看到我的失态。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我身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屏幕上是早间新闻,她把音量调到了18。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电视里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一碗粥,一个音量,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但在那一刻,我知道,母亲原谅了我。
父亲一直没有出来。
我喝完粥,鼓起勇气,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爸,我……”
“让她跟你说吧。”里面传来父亲疲惫的声音,“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门开了,母亲站在门口,对我点点头。
“陈阳,跟我来。”
她带着我走出了酒店,没有打车,我们沿着福州的街道,慢慢地走着。阳光很好,榕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母亲领我走进了一家位于三坊七巷深处的老茶馆。茶馆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茶香和时光的味道。
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母亲点了一壶茉莉花茶,给我倒了一杯。
“你爸,”她捧着温暖的茶杯,目光望向窗外斑驳的墙壁,悠悠地开了口,“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第五章:【第三人称视角】一九八二年的榕城往事
一九八二年的福州,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台风过后的夏天,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湿润气息。年轻的徐曼丽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坐在工厂宿舍的窗前,读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信是林风写来的。他在信里描绘着大学校园里的白杨树,描绘着他对未来的憧憬,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思念。徐曼丽看着信,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林风是她的邻居,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是她认定了要相守一生的人。他考上了北方的大学,而她因为家庭原因,进了本地的一家纺织厂。他们约定,等他毕业,就结婚。
工厂里,有一个从北方来的技术员,叫陈卫国。他个子很高,不爱说话,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工友们都说他是个闷葫芦,但他技术好,肯吃苦,车间里的老师傅们都很喜欢他。
陈卫国也喜欢徐曼丽。
他不敢说,只是每天默默地关注着她。他知道她喜欢吃厂门口那家店的鱼丸,他会悄悄地多买一份,放在她的工具箱里;他知道她下夜班怕黑,他会算好时间,在离她宿舍不远的路口,“碰巧”路过,再“顺路”送她一程。
徐曼丽知道他的心意,但她礼貌地拒绝了。她心里,已经装不下第二个人。
陈卫国没有纠缠,只是把那份喜欢,藏得更深了。他还是会买鱼丸,只是不再放进她的工具箱;他还是会去那个路口,只是躲在暗处,看着她的身影安全地消失在宿舍楼里,才转身离开。
那年夏天,林风放暑假回来了。两个年轻人,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他们一起去鼓山,一起去西湖公园划船,一起在榕树下畅想着未来。
悲剧,就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傍晚。
他们看完电影,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失控的卡车,像一头钢铁猛兽,迎面冲了过来。在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惊呼声中,林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徐曼丽。
他自己,则被卷入了车底。
陈卫国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工友。他看到徐曼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跪在血泊里,抱着林风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声也哭不出来。
那一刻,陈卫国的心,也跟着碎了。他嫉妒过林风,甚至怨恨过他。但当他看到那个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看到徐曼丽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时,他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悲恸。
林风的后事,办得很仓促。他的父母本就身体不好,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徐曼丽整个人都垮了,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
是陈卫国,用他那种笨拙而执拗的方式,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每天去她家,不说话,只是把饭菜放在门口,然后默默地离开。他托人从乡下买来土鸡,炖好汤,让邻居郑阿婆端给她。他去林风的父母家,帮忙干些体力活,劈柴,挑水。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趁虚而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忍心。他不忍心看到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就这样凋零。
徐曼丽的身体,在陈卫国的照料下,慢慢好了起来。但她的心,已经死了。
半年后,陈卫国所在的北方工厂,有一个引进人才家属的内调名额。他鼓起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气,走进了徐曼丽的家。
他没有说什么海誓山盟,只是对她说:“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徐曼丽看着他,看了很久。眼前的这个男人,木讷,不解风情,甚至有些粗鲁。但他那双眼睛里,有一种让她无法拒绝的东西。那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可以托付的、坚实的安稳。
她点了点头。
临走前,陈卫国一个人去了西山陵园。他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为林风立了一块碑。他亲自设计了碑文,“爱友 林风之墓”,落款是他的名字。
他想,林风是徐曼丽的“爱人”,也是他陈卫国敬重的“朋友”。他要以朋友的名义,替她守护这份回忆。他要让林风知道,他爱的姑娘,有人照顾了。
在离开福州的那趟火车上,陈卫国对徐曼丽说了唯一一句算得上是承诺的话。
他说:“曼丽,你忘不掉他,没关系。我不逼你。你心里可以有他,只要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就行。以后,这个家,我来撑。就这么定了。”
徐曼丽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故乡,泪流满面。
这一走,就是四十年。
第六章:闽江边的和解
茶馆里,母亲的故事讲完了。茉莉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的眼眶湿了,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些曾经困扰我的疑问,那些关于墓碑、关于父亲的沉默、关于母亲的悲伤的谜团,在这一刻,全部都有了答案。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是一个不懂爱、不会表达爱的人。我错了。他的爱,像他这个人一样,沉默,笨拙,却重如泰山。他用四十年的时间,兑现了当年在火车上的那句承诺。他撑起了一个家,也守护了妻子心中那片最柔软、最伤痛的角落。
父亲的爱像一张旧砂纸,粗糙,硌人,却能磨掉你身上所有不该有的棱角。
“你爸他……是个好人。”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他从不让我做重活,家里的事都是他操心。他知道我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就学着做米饭,做南方菜。他嘴上不说,但他什么都记在心里。”
“有一年我生病住院,他守了我三天三夜,眼睛都没合过。医生护士都说,你这个老公,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母亲说着这些琐碎的往事,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茶杯里。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说:“妈,我知道了。”
从茶馆出来,母亲说她想一个人再走走。我明白,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去和她的过去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我一个人回了酒店。父亲不在房间,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闽江边上。
我找到了他。他就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他的背影,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大威严,反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落寞。
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沉默了很久,只有江风和船鸣声。
“你妈……都跟你说了?”他先开了口,眼睛依旧看着江面。
“嗯。”
“觉得你爸挺窝囊的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守着一个心里有别人的老婆,一守就是一辈子。”
“不。”我摇摇头,看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地说,“爸,您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男人。”
父亲的身体震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我们父子俩,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坦诚的对视。
“我以前……总觉得您不爱我妈,也不爱这个家。您总是那么严厉,那么专制。”我鼓起勇气,说出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我总想逃离您,逃离这个家。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您不是不爱,是您把所有的爱,都用行动做了,一句都没说。”
父亲的眼圈红了,他迅速地扭过头去,重新望向江面,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
“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他嘴上依旧强硬,但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我又在他身边坐了很久。夕阳西下,把江面染成了一片金黄。
“爸,”我站起身,“咱们回家吧。妈该等着急了。”
他“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家卖福州特产的店。父亲停下脚步,走进去,买了一大包橄欖。
“你妈爱吃。”他把袋子递给我,淡淡地说。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感觉像是接过了他四十年的深情。
第七章:三十五分贝与十八分贝之间
我们离开福州的那天,是个晴天。
母亲去和郑阿婆告了别。郑阿婆拉着她的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父亲,叹了口气,说:“阿莉,你找了个好男人,要珍惜。”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释然和轻松。
在去机场的路上,我们经过了西山陵园。母亲摇下车窗,朝着那个方向,静静地望了很久。
父亲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母亲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回到北方的家,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空气里那股铁锈味依旧,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晚饭后,父亲照例坐在了他的专属沙发里,打开了电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音量。
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25。
不是35,也不是18。是一个我们谁都没有选择过的,中间的数字。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这个音量,挺好,不吵,也听得清。”
母亲在厨房洗碗,听到这句话,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件小事。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学打架,被叫了家长。父亲到了学校,一句话没说,当着老师的面,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快到家时,他却拐进了路边的小卖部,给我买了一瓶我最爱喝的橘子汽水。他把汽水塞到我手里,依旧一言不发,自己先走了。
那时候,我只记得那一耳光的疼,却忘了那瓶汽水的甜。
原来,他爱人的方式,从来都没有变过。沉默,笨拙,却用他自己的方式,倾尽了所有。
周末,林薇和女儿多多过来看他们。多多缠着爷爷,让他教她下象棋。父亲笨拙地摆弄着棋子,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耐心和慈祥。
多多忽然问:“爷爷,你为什么以前来我们家,从来都不笑啊?”
父亲愣住了,粗糙的手指停在“车”上。
他看了一眼正在阳台浇花的母亲,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因为啊,”他说,“爷爷以前,心里有块大石头,搬不动。现在,石头没了。”
晚上,林薇和我躺在床上。
“你看,”她说,“有时候,解开一个死结,需要的不是剪刀,而是一点点耐心,和很多的爱。”
我搂住她,点了点头。
我终于明白,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而爱,有千万种模样,有些爱是炽热的火焰,有些爱,则是沉默的深海。
我写下这个故事,把它发在我的社交账号上。
标题是:去了趟福建福州,真心建议:不要随便去福建福州,除非你知道这些。
我知道,这会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想说的“这些”,不是福州的风景,不是福州的美食。
而是,不要轻易去触碰你父母的过去,除非你已经准备好,用成年人的成熟和宽容,去理解他们那一代人的爱情与牺牲,固执与深情。
除非你已经懂得,每一个看似平淡的家庭,底下都可能暗流涌动。而维系着这一切的,除了血缘,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忍耐,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和一种说不出口,却早已融入骨血的,爱。
来源:梦幻可乐k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