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把那本薄薄的册子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盖下的肉都泛着青。没错,就是少了一个“5”和后面跟着的四个“0”。整整五万块钱,不翼而飞了。
引子
存折上的数字,像一记闷拳,狠狠砸在李卫民的心口上。
他把那本薄薄的册子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盖下的肉都泛着青。没错,就是少了一个“5”和后面跟着的四个“0”。整整五万块钱,不翼而飞了。
这笔钱,是他和老婆张兰攒了快三年的家底,准备给儿子小波将来结婚用的。每一分钱,都带着他扳手上的机油味,和张兰收银台前的辛劳。
“张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只有六十平米的老房子里撞来撞去,显得格外刺耳。
正在厨房里择菜的张兰吓了一跳,手里的芹菜掉了一地。她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水渍,“喊什么喊,鬼上身了?”
李卫民把存折“啪”地一声摔在饭桌上,桌上的玻璃板嗡嗡作响。他指着存折,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钱呢?钱去哪儿了?”
张兰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走过来,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李卫民的眼睛,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存折。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问你话呢!五万块钱,那么大一笔钱,它长腿跑了?”李卫民的火气像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不明不白。
“我……我用了。”张兰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用了?”李卫民气得笑了起来,笑声里全是冷意,“你用了?你买金条了还是买钻石了?五万块,你跟我说一声用了?”
张兰的头埋得更低了,双手紧张地在围裙上搓来搓去,“卫民,你别问了,以后……以后我会还上的。”
“还上?”李卫民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往上冲,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一把抓住张兰的胳膊,“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这钱到底干什么去了!不说清楚,这日子没法过了!”
胳膊被抓得生疼,张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抬起头,眼里是委屈,是倔强,还有一丝李卫民看不懂的惊慌。
“李卫民,你能不能别这么逼我?”她甩开他的手,声音也大了起来,“家里的钱,我用一下怎么了?非得刨根问底吗?”
看着妻子这副模样,李卫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结婚二十多年,张兰什么事都跟他商量,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秘密?这五万块钱,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们平淡如水的婚姻里,扎得他血肉模糊,疼得钻心。
他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他不想再吵了,再吵下去,这个家就要散了。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从墙角拎过一个小马扎,走到阳台上,关上了玻璃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窗外,是老旧小区的黄昏,孩子们在楼下追逐打闹,邻居家的炒菜声、油烟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隔绝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张兰不是个乱花钱的女人,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需要动用这么大一笔钱,还不敢告诉他?他想不通,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
夜色渐渐浓了,家里的灯亮着,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张兰没再喊他吃饭。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这个家,不一样了。那五万块钱,像一道看不见的裂缝,横亘在他和妻子之间。
他默默地抽完一根又一根烟,直到烟盒空了,才把马扎搬回屋里。客厅的饭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已经凉了。张兰不在,卧室的门紧紧关着。
李卫民没有去敲门,他也没了胃口。他走到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沙发前,和衣躺下。沙发太短,他的脚只能悬在外面,很不舒服。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楼上漏水而留下的、地图般的印渍。他想,这日子,就像这天花板,看着还行,其实早就有了不易察觉的裂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塌下来。
第1章 那通电话
第二天早上,李卫民是被自己胳膊压麻了醒过来的。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骨头咔咔作响。
天刚蒙蒙亮,带着一股子清晨特有的凉意。卧室的门开着,张兰已经不在了。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动静,是她在准备早饭。
李卫民没动,他不想和张兰说话。昨晚的争吵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让他浑身难受。
【内心独白】
她到底把钱弄哪儿去了?难道是被人骗了?现在电视上天天放,什么电话诈骗、保健品骗局,专门骗她们这个年纪的女人。要是真被骗了,那可是我半辈子的心血啊。不行,我得想办法问出来,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头发乱糟糟的,眼袋浮肿,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他今年四十八,在红星机械厂干了快三十年车工,手上全是老茧和洗不掉的油污,可他从没觉得这么苍老过。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一点。
饭桌上摆着稀饭、馒头和一碟咸菜。张兰低着头,默默地喝着粥,两人谁也不看谁。空气里除了稀饭的热气,就只剩下压抑的沉默。这沉默像一口粘稠的锅,把人闷在里面,喘不过气。
李卫民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像是跟谁置气。
吃完饭,他拎起自己的帆布工具包,闷头就往外走。
“哎,”张兰在后面喊了一声,“你的水杯。”
李卫民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他从鞋柜上拿起那个掉漆的军绿色大水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红星机械厂离家不远,骑自行车十五分钟就到。厂子是老国企,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但李卫民这样的老师傅,凭着一手绝活,还算安稳。他的手艺是全厂公认的,再精密的零件,到了他手里,尺寸分毫不差;再老的机器,他听听声儿,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底气。
一进车间,那股熟悉的机油味和金属摩擦的声响就包裹住了他。这味道和声音让他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换上蓝色工作服,戴上老花镜,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手头正在加工一个高精度的轴承,图纸上的要求是误差不能超过0.01毫米。李卫民屏气凝神,眼睛凑近飞速旋转的零件,手里的车刀稳稳地推进。金属屑像银色的细雨,不断飞溅出来。
【内心独白】
这活儿就得这么干,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虚假。做人要是也能像这零件一样,里外都清清楚楚,那该多省心。可人心这东西,比这轴承复杂多了,你看着它转,却不知道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老李,歇会儿,抽根烟。”工友老王递过来一支烟。
李卫民摆摆手,眼睛没离开车床,“弄完这一点儿。”
直到一个完美的成品从车床上取下,用卡尺一量,尺寸正好,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点手艺,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中午在食堂吃饭,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扒拉着饭盒里的土豆烧肉。周围是工友们的谈笑风生,他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五万块钱。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车间主任陈主任夹着个公文包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
“卫民啊,手上的活儿忙不忙?”
“还行,主任有事?”李卫民擦了擦手上的油。
陈主任指了指旁边一台停工的老旧冲床,“这台机器,活塞有点问题,你给看看。配件库里没原厂的了,我弄了几个副厂的,你凑合着用,能响就行。”
李卫民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他走过去,用手晃了晃活塞杆,又听了听里面的声音。“主任,这不行。副厂的件,材质和精度都差远了,装上去用不了几天就得坏,万一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陈主任有点不耐烦,“厂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能省一点是一点。坏了再修嘛!”
“机器坏了是小事,要是伤了人呢?”李卫民的犟脾气上来了,“这活儿我不能这么干,这是砸我自己的饭碗,也是拿人的安全开玩笑。”
陈主任的脸拉了下来,“李卫民,你别给脸不要脸。让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
两人正僵持着,李卫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走到车间门口去接。
“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是张兰。
“卫民,是我。”
李卫民心里一动,火气又冒了上来,“干嘛?想通了?准备告诉我钱去哪儿了?”
“不是……”张兰的声音很低,背景里还有超市广播的声音,“我就是想跟你说,晚上……晚上我弟弟国良可能要过来一趟。”
“赵国良?”李卫民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来干什么?”
“他……他有点事。”张兰支支吾吾的。
就在这时,李卫民听到电话那头,张兰压低了声音,对另一个人飞快地说:“你别急,我正在想办法……钱的事,我会解决的……”
虽然声音很小,但李卫民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头顶。原来不是跟他说的!她还在跟别人打电话!
“张兰!你在跟谁说话?”他厉声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慌乱,然后嘟嘟嘟地挂断了。
李卫民拿着手机,愣在原地。车间里的噪音仿佛都消失了。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里的那点怀疑,此刻被这通不清不楚的电话浇上了一勺滚油,瞬间燃烧成了熊熊大火。
【内心独白】
好啊,张兰,你长本事了。当着我的面一套,背着我一套。还跟人说什么“钱的事我会解决的”。那五万块钱,八成就是填了那个窟窿!你弟弟赵国良,从小就不务正业,做生意赔了多少次了?这次,你是不是把我们家的底都给他了?我李卫民辛辛苦苦一辈子,难道就是给别人填坑的吗?
他捏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转过身,对陈主任说:“主任,那台机器我修不了。要修,就拿原厂配件来。不然,谁爱修谁修!”
说完,他脱下工作服,摔在机床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车间。他要回家,他要当面问个清楚,今天,必须有个了断。
第2章 楼下的闲话
李卫民骑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蹬得飞快,车链子哗啦哗啦地响,像是在替他发泄着心里的怒火。
还没到家,在小区门口,他就远远看见了王阿姨。王阿姨是他们这栋楼的“情报中心”,六十来岁,退休在家没事干,每天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楼下,跟来来往往的邻居聊天。谁家夫妻吵架了,谁家孩子考试没考好,不出半天,全楼都知道。
李卫民本来想绕开走,可王阿姨眼尖,已经看到了他。
“哎,卫民,今天下班这么早啊?”王阿姨热情地打着招呼,脸上堆满了笑。
“嗯,王阿姨。”李卫民只好停下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看你这脸色,咋这么难看?跟谁生气了?”王阿姨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跟你家张兰闹别扭了?”
李卫民心里一惊,他跟张兰吵架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没有,瞎说啥呢。”他矢口否认。
王阿姨撇撇嘴,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还嘴硬。昨天晚上你家那动静,我在楼下都听见了。两口子过日子,勺子哪有不碰锅沿的。你一个大男人,多让着点你家张兰。”
李卫民不想跟她多说,只想赶紧上楼。
“对了,”王阿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他的车把,“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往外传。我听我娘家侄女说,你那个小舅子,就是张兰她弟弟赵国良,最近好像在外面惹上事了。”
李卫民的心猛地一沉,他停住要走的脚步,转过头,“惹上什么事了?”
“听说他跟人合伙开的那个小饭馆,赔了个底朝天。不仅把本钱都赔进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前两天还有人去他家门口堵着要钱呢!”王阿姨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卫民脸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李卫民的反应。
“我跟你说啊,卫民,你可得看好你家的钱。张兰心软,对她那个弟弟又好,别到时候把你们家的钱拿去填她弟弟那个无底洞了。”
王阿姨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李卫民的心上。他想起昨天张兰躲闪的眼神,想起今天那通神秘的电话,想起她说的“国良晚上要来”……所有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起来了。
【内心独白】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是赵国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张兰啊张兰,你真是糊涂!他那是无底洞,你把钱给他,不就是肉包子打狗吗?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是给儿子娶媳妇的,不是给他还赌债、填亏空的!你竟然瞒着我,把家底都掏空了去帮他!
一股被欺骗和背叛的怒火,再次从他心底升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敷衍地对王阿姨说了句“知道了,谢谢啊”,就推着车,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自行车撞在楼梯的水泥台阶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张兰还没下班。
李卫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屋子里还是昨晚他睡过的样子,沙发上的靠枕歪在一边。他看着这个熟悉的家,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墙上挂着的结婚照里,年轻的他们笑得那么灿烂。可现在,照片上的人,和他,和张兰,好像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烦躁地踱步。他走到卧室门口,门没锁。他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他和张兰的卧室,床头柜上还放着他喝水用的搪瓷杯。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零碎东西,几张老照片,一个坏了的电子表。他翻了翻,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拉开衣柜。张兰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按颜色分类放好。他在衣柜最底下,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子。这是张兰的嫁妆,她平时都放一些很宝贝的东西在里面。
李卫民盯着那个小铜锁,心里像有只猫在抓。他很想找个锤子把它砸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这是张兰最后的隐私,他要是砸了,那他们之间就真的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有了。
他关上衣柜,心里乱成一团麻。王阿姨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树上结满了叫做“怀疑”的果实。
【内心独白】
我该怎么办?直接跟她摊牌吗?可她现在嘴硬得很,肯定不会承认。要是不摊牌,这口气我又咽不下去。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家的钱打了水漂?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等晚上赵国良来了,我看他们怎么演戏!
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把天空映成一片诡异的紫红色。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愤怒,却又无处发泄。
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张兰回来了。
李卫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出了卧室。他已经打定主意,今晚,他要做一个冷静的观众,他要亲眼看看,这场戏到底要怎么演下去。
张兰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买的菜。她看到李卫民比她先到家,愣了一下。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李卫民没看她,只是冷冷地说:“厂里没事。”
张兰没再说话,默默地换了鞋,走进了厨房。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笃,笃,笃,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李卫民紧绷的神经上。
他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3章 饭桌上的冰山
晚饭的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张兰做了四菜一汤,有李卫民爱吃的红烧肉,还有特意给儿子小波准备的可乐鸡翅。小波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在省城读大三,这个周末正好回家。
饭桌上,小波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不对劲,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妈,你这鸡翅做得越来越好吃了。”小波夹起一个鸡翅,试图打破僵局。
“好吃就多吃点。”张兰勉强笑了笑,给儿子碗里又夹了一块。
李卫民一言不发,只是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好像那米饭跟他有仇。红烧肉就摆在他面前,他一块也没动。
张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小波忍不住了,“爸,你怎么了?谁惹你了?一回来就拉着个脸。”
李卫民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张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能怎么了?好得很。家里有大事,我这个当家的都不知道,我能不好吗?”
这话里有话,张兰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小波皱起眉头,“爸,你这话什么意思?家里出什么事了?”
“你问你妈。”李卫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饭桌上却格外响亮,“问问她,咱们家准备给你结婚的钱,还剩多少。”
小波愣住了,他看向张兰,“妈?”
张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放下碗筷,声音带着哭腔:“李卫民,你非得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吗?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我辛辛苦苦挣的钱都没了,你还要面子?”李卫民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那钱到底去哪了?你今天必须说清楚!是不是给你那个宝贝弟弟了?”
“你胡说什么!”张兰激动地站了起来,“国良是借,不是拿!他遇到难处了,我当姐姐的能不帮吗?”
终于承认了!李卫民心里冷笑一声,像是终于等到了靴子落地。
“借?他拿什么还?拿他那个赔得底朝天的饭馆还,还是拿他欠的一屁股债还?”李卫民也站了起来,指着张兰的鼻子,“那是五万块!不是五百块!你跟我商量了吗?你就自作主张把钱拿出去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丈夫吗?还有这个家吗?”
【内心独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为了赵国良!你心里只有你弟弟,你根本没想过我,没想过这个家,没想过小波的将来。在你眼里,我李卫民就是个挣钱的工具,挣来的钱就该给你娘家填窟窿!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妈!”小波也站了起来,挡在张兰面前,“舅舅有困难,我妈帮一把怎么了?钱没了可以再挣,亲情没了,拿什么都换不回来!”
儿子的话,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进李卫民的心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小波,“你……你也知道这事?”
小波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点了点头,“妈跟我说了一点。爸,我觉得你这次太过分了。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能为了钱,连亲戚都不认了。”
李卫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最疼爱的儿子,竟然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成了这个家里的孤家寡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他看着眼前这对护在一起的母子,突然觉得无比可笑。他辛辛苦苦撑起这个家,到头来,他却成了那个不近人情、斤斤计较的恶人。
【内心独白】
好,好啊。原来你们娘儿俩早就串通好了,就瞒着我一个人。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像头老黄牛一样,你们在家里倒好,合起伙来算计我。这个家,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我李卫民,在你眼里,在你儿子眼里,就是一个只认钱的冷血动物!
“行,你们都对,就我错了。”李卫民惨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我冷血,我只认钱。这个家,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往门外走。
“卫民,你干什么去?”张兰慌了,追了上来。
“爸!”小波也喊道。
李卫民没有回头。他拉开门,走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把门摔上。“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把这个家,和他二十多年的婚姻,都彻底关在了门外。
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李卫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小区的灯光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喘口气。
他走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又买了一包花生米。他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喝了起来。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他整个胸膛都火辣辣的。可是,心里的那块冰,却怎么也化不开。
他想不明白,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他努力工作,不抽烟(除了心烦的时候),不喝酒(除了今天),不赌博,挣的钱全都交给了家里。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丈夫,合格的父亲。可为什么,到头来,妻离子散,众叛亲离?
【内心独白】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难道我辛苦攒钱,为这个家打算,反而成了我的罪过?亲情,亲情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不顾一切,把我们自己的家都掏空?我搞不懂。我只知道,没有钱,在这个社会上寸步难行。我不想我的儿子,将来也像我一样,为了几毛钱跟人争得面红耳赤。我错了吗?
一瓶白酒很快就见了底。李卫民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开始模糊。街上的路灯,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肩膀微微耸动。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深夜无人的街头,哭得像个孩子。
第4章 救命的稻草
李卫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记得自己喝光了那瓶二锅头,胃里翻江倒海,最后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回了楼下。
他没有上楼,就在楼道里那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缩了一夜。水泥地冰冷刺骨,穿堂风嗖嗖地刮着,他却好像感觉不到。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里的冰冷。
第二天,他是被早起上班的邻居的脚步声吵醒的。他挣扎着坐起来,头痛欲裂,宿醉的滋味让他恶心想吐。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张兰和小波打来的。他一个也不想回。
他像个游魂一样在外面晃荡了一天,没去厂里上班。他去了江边,看着浑浊的江水滚滚东流,心里空荡荡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江上的一片浮萍,无根无底,不知道要漂向何方。
直到傍晚,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本不想接,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而又压抑的声音:“姐……姐夫?是你吗?”
是赵国良。
李卫民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他正想破口大骂,却听到赵国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姐夫,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李卫民冷笑一声:“帮你?我拿什么帮你?我家的钱不都已经被你姐姐‘借’给你了吗?怎么,五万块钱还不够你填窟窿?”
电话那头的赵国良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姐夫,我知道你生气,这事是我不对,是我害了我姐。那五万块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我现在……我现在被高利贷的追得有家不敢回。”
“高利贷?”李卫民心里一惊。他虽然猜到赵国良欠了债,但没想到竟然是高利贷。那可是个无底洞,利滚利的,能把人逼死。
“是啊,姐夫。”赵国良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那个合伙人,卷着钱跑了,把所有的债都留给了我。我借了二十万的高利贷,现在利滚利都快四十万了。他们……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对我女儿下手。”
“什么?”李卫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可以恨赵国良不争气,但孩子是无辜的。赵国良的女儿才上小学,叫小雅,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小雅怎么了?”他急切地问道。
“他们……他们昨天去学校门口堵小雅,把孩子吓得直哭。我老婆带着孩子躲到亲戚家去了。姐夫,我不是人,我害了老婆孩子。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想再借钱,我知道你家也没钱了。我就是……我就是想跟我姐说一声,我对不起她。这辈子,要是有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她。”
赵国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姐夫,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我姐和小雅。我……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李卫民听着电话那头赵国良绝望的哭声,心里五味杂陈。愤怒、鄙夷、同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脑海里浮现出小雅那张天真可爱的脸,又想起张兰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夜之间白了头的模样。
【内心独白】
这个混蛋!自己惹下的祸,现在扛不住了,就想一死了之?他死了倒是干净,可烂摊子谁来收拾?他老婆怎么办?他女儿怎么办?我老婆张兰,还不得伤心死?虽然我恨他,恨他害得我们家鸡犬不宁,可他毕竟是张兰的亲弟弟,是小雅的爸爸。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你现在在哪儿?”李卫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
“我……我在江边大桥上。”
李卫民心里咯噔一下。江边大桥,那是本市有名的自杀“圣地”。
“你别动!你站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去!”李卫民冲着电话吼道。
他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冲向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江边大桥,快!越快越好!”他冲着司机喊道,声音都在发抖。
车子在车流中穿梭,李卫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停地看着窗外,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生气,也顾不上那五万块钱了。他只知道,一条人命,可能就悬于一线。赵国良再混蛋,也是一条命。
他突然明白了张兰。当亲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什么理智,什么计较,都变得不重要了。剩下的,只有血浓于水的本能。那五万块钱,对赵国良来说,可能就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虽然这根稻草没能救他,但张兰给了他希望。
而自己呢?自己在这两天里,都做了些什么?他像个怨妇一样指责妻子,跟儿子吵架,离家出走,用酒精麻痹自己。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在家庭的风暴面前,除了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了。
【内心独白】
李卫民啊李卫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总说自己是一家之主,可家里真出了事,你做了什么?你除了会发脾气,会指责,还会干什么?张兰一个女人,都知道顶着压力去想办法,去保护自己的亲人。而你呢?你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只知道龇牙咧嘴,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出租车在桥头停下。李卫民甩下一张一百的,连找零都不要,就冲上了大桥。
江风很大,吹得人站不稳。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栏杆外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件单薄的夹克,背对着马路,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赵国良!”李卫民大喊一声,朝他跑了过去。
那个身影抖了一下,回过头。正是赵国良。他满脸泪痕,眼神空洞,看到李卫民,他惨然一笑。
“姐夫,你来干什么?别管我了,让我死了算了。”
“你混蛋!”李卫民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栏杆外拖了回来,“你想死?你死了你老婆孩子怎么办?你姐怎么办?你欠的债就不用还了?你以为死是解脱?我告诉你,死是最懦弱、最自私的行为!”
李卫民的骂声,在呼啸的江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5章 最后的底线
赵国良被李卫民拽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冰冷的人行道上。他没有起来,就那么坐着,抱着头,嚎啕大哭。
“姐夫,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他们说,今天再不还钱,就要把小雅带走!我拿什么还啊!”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李卫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怒火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那包被压得不成样子的烟,抽出一根递给赵国良,又给自己点上一根。
“哭有什么用?哭能把钱哭出来?”李卫民吸了一口烟,烟雾呛得他又咳嗽起来。
赵国良接过烟,夹在颤抖的手指间,却忘了点火。
“我……我不想活了,活着也是拖累你们。”
“放屁!”李卫民骂道,“你死了,才是最大的拖累!你老婆下半辈子怎么办?小雅没有爸爸了,她一辈子心里都有个阴影!你姐,我老婆,她下半辈子都得活在内疚里!你这是想让所有关心你的人都给你陪葬!”
李卫民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赵国良的心上。他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李卫民。
“那……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自己惹的祸,自己扛起来!”李卫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高利贷是犯法的,我们可以报警。但你不能躲,更不能死!”
李卫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跟我回家。天大的事,一家人一起想办法。”
赵国良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以为李卫民会骂他,会打他,甚至会把他推下江去。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卫民会说出“一家人一起想办法”这样的话。
“姐夫……”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别叫我姐夫,我没你这么个不争气的舅子。”李卫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伸出手,把赵国良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吧,你姐和你外甥都快急疯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李卫民开着赵国良那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里弥漫着一股廉价香烟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快到家时,李卫民的手机响了,是厂里车间主任陈主任打来的。
“李卫民!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你还想不想干了?”陈主任的口气很冲。
“主任,我家里有点急事。”
“什么急事比厂里的生产还重要?那台冲床还等着你修呢!我告诉你,今天下午,机修班的小刘,自作主张用了我给的那个副厂件,结果刚开机,活塞直接断了,弹出来差点把人眼睛打瞎!现在人还在医院呢!”
李卫民心里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那个件不能用,你非不听!”
“你现在还有理了?”陈主任在电话那头咆哮,“这事你也有责任!你要是当时把机器修了,能出这事吗?厂里已经决定了,要给你记大过处分,这个月的奖金全扣!”
李卫min握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这简直是颠倒黑白!明明是陈主任为了省钱,一意孤行,现在出了事,反倒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内心独白】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我凭着良心做事,提醒你有安全隐患,你不听,现在出了事,屎盆子倒扣我头上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个月的奖金,一千多块钱,就这么没了?我辛辛苦苦,凭手艺吃饭,到头来连个公道都讨不到!
他很想在电话里跟陈主任大吵一架,但他忍住了。他看了一眼旁边失魂落魄的赵国良,突然觉得跟陈主任争论这些,毫无意义。工作上的委屈,跟一条人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挂了电话。
赵国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姐夫,是不是……因为我,害你工作也不顺心了?”
李卫民摇了摇头,发动了汽车。“跟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就是他作为一个老工匠,必须守住的底线。他可以受穷,可以受气,但他不能拿自己的手艺和别人的安全开玩笑。这是他的职业尊严。就算被扣了奖金,甚至丢了工作,他也不后悔。
车子停在楼下。李卫民带着赵国良上楼。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他昨天摔门而出的家门。
屋里的灯亮着。张兰和小波正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是一脸憔悴,眼睛红肿。看到李卫民和赵国良一起回来,他们都愣住了。
“卫民……国良……”张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小波也站了起来,看着李卫民,眼神里有愧疚,也有担忧。
李卫民把赵国良推到沙发上,对张兰说:“去,给他弄碗热汤面,多放点鸡蛋。”
然后,他看着妻子和儿子,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说:“都别站着了,坐下吧。天,塌不下来。”
那一刻,这个五十平米不到的老房子里,仿佛有了一根看不见的顶梁柱。而这根柱子,就是李卫民那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的脊梁。
第6章 小巷里的面馆
张兰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就端了上来。面条上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赵国良捧着碗,手还在抖。他看着眼前的热汤面,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汤里。
“姐,姐夫,我对不起你们。”他哽咽着说。
李卫民没说话,只是把一瓶醋和一瓶辣椒油推到他面前。
张兰在旁边坐下,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是泪眼婆娑。“国良,你人没事就好,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李卫民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报警。”
“报警?”张兰和赵国良都愣住了。
“对,报警。”李卫民看着赵国良,“高利贷是违法的,他们恐吓你,威胁你家人,更是罪加一等。你把所有借条、聊天记录、通话录音都找出来,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
赵国良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可是,姐夫,报警了,他们要是报复怎么办?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怕,他们就更猖狂。你越躲,他们就逼得越紧。”李卫民斩钉截铁地说,“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派出所,把事情交给警察,相信国家法律。另一条,就是被他们逼死,让你老婆孩子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你选哪条?”
赵国良不说话了,他低着头,捧着那碗面,手抖得更厉害了。
小波在一旁听着,他走到李卫民身边,低声说:“爸,对不起,前天是我不懂事,我不该那么说你。”
李卫民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错。你妈也没错。你们都比我有情有义。是我,是我钻牛角尖了。”
他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发现,说出这句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反而,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好像落了地。
【内心独白】
我以前总觉得,男人就得硬气,就得是家里的天,不能低头,不能认错。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硬气,不是嘴上逞强,不是发脾气,而是能在关键时刻,扛起事儿来。是能低下头,跟家里人说一句‘我错了’。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爱的地方。我差点就忘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爸……”小波的眼圈也红了。
“行了,大老爷们的,别哭哭啼啼的。”李卫民站起来,“国良,你吃完面,把所有证据都准备好。小波,你上网查查,关于打击非法高利贷的法律条文,我们得做到心里有数。张兰,你给弟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让她带着孩子先别回来,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像一个指挥战斗的将军。张兰和小波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信赖。这个家,在经历了剧烈的风暴之后,似乎又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赵国良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李卫民,眼神里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多了一丝决心。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夫,我听你的!”
那天晚上,一家人都没有睡。他们把赵国良提供的所有证据都整理好,李卫民还用自己的老花镜,仔细检查了每一张借条上的条款。他发现了很多不合法的霸王条款,比如高得离谱的“砍头息”和“手续费”。
“这些都是证据。”李卫民把那些借条小心地收好,“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派出所。”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卫民就带着赵国良去了区公安分局。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民警。听完他们的陈述,看了他们提供的证据,民警立刻表示会立案侦查。
“你们放心,国家现在对这种‘套路贷’、暴力催收的打击力度很大。你们能主动来报案,提供线索,这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民警对他们说。
从公安局出来,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赵国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姐夫,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李卫民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他心里清楚,事情还没完。高利贷的案子需要时间调查,赵国良欠下的合法债务,终究还是要还。那五万块钱,估计也打了水漂。厂里那个处分,扣掉的奖金,也成了既定事实。
生活,并没有因为他们去了趟派出所,就立刻变得美好起来。前方的路,依然充满了困难。
但是,李卫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李卫民带着赵国良,走进了楼下那家他们经常光顾的“老王记面馆”。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大碗的,多加肉,多加香菜。”李卫民对着面馆老板喊道。
面馆里热气腾腾,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人声的嘈杂。李卫民和赵国良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上投下两道明亮的光斑。
【内心独白】
钱没了,可以再挣;工作不顺心,大不了换个地方。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这日子,就像这碗面,有汤有水,有咸有淡,热热乎乎地吃下去,就有了力气,就能接着往前走。
面端上来了,两大碗,肉堆得像小山一样。赵国良看着眼前的面,没有像昨天那样狼吞虎咽,而是拿起筷子,先给李卫民碗里夹了一大块牛肉。
“姐夫,你吃。”
李卫民笑了笑,也没客气,低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碗面。
第7章 没有赢家的摊牌
日子并没有因为报警就立刻风平浪静。
高利贷那伙人,在警察介入后,确实收敛了很多,不再明目张胆地骚扰。但赵国良的烂摊子还在。他不仅欠着高利贷的本金,还欠着一些供应商的货款。这些都是合法的债务,必须偿还。
李卫民家那五万块钱,算是彻底打了水漂。
厂里的处分也下来了,红头文件贴在公告栏上,写着“李卫民同志工作失职,态度恶劣,给予记大过处分,并扣发当月全部奖金”。很多人都替李卫民抱不平,说他是替陈主任背了黑锅。
李卫民自己倒看开了。他照常上班,照常干活。只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厂子当成自己的家。他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别的出路了。他这手艺,到哪儿不能吃饭?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家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场剧烈的争吵,像一场地震,虽然过去了,但留下了满地的狼藉。李卫民和张兰之间,多了一丝客气,也多了一丝疏离。他们不再为钱的事情吵架,但也很少像以前那样,坐在一起聊家常了。
那五万块钱,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刺,虽然不再流血,但一碰,还是会隐隐作痛。
这天晚上,李卫民下班回家,发现饭桌上摆了几个好菜,还开了一瓶酒。张兰坐在桌边,似乎在等他。
“今天什么日子?”李卫民问。
“不是什么日子。”张兰给他倒了一杯酒,“就是想跟你喝一杯,说说话。”
李卫民坐了下来。他知道,这场迟来的“摊牌”,终究还是要面对。
张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脸颊微微泛红。“卫民,我知道,钱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
李卫民沉默着,也喝了一口酒。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当时……真是急疯了。”张兰的眼圈又红了,“国良打电话给我,哭着说他不想活了。我脑子里什么都顾不上了,就想着得赶紧拿钱去救他。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我是怕你。我知道你脾气犟,又把钱看得重,我怕你不同意,怕我们吵架。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
她看着李卫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我总想着,等国良周转过来了,就把钱还上,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窟窿那么大,根本填不上。”
李卫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能想象到,张兰当时内心的煎熬和挣扎。一个女人,面对弟弟的生死求救,面对丈夫的刚直脾气,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卫民,这二十多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心里都清楚。你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都是为了我,为了小波。可我……却在背后捅了你一刀。”张兰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你要是还生气,你就骂我,打我都行。别像现在这样,不跟我说话,我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看着妻子垂泪的模样,李卫-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这些天,张兰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都白了不少。她既要担心弟弟,又要愧对丈夫,心里承受的压力,一点也不比他少。
他伸出手,握住了张兰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很凉。
“都过去了。”李卫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以前太犟,太不会说话,让你连句心里话都不敢跟我说。我这个丈夫,当得不合格。”
张兰愣住了,她没想到李卫民会这么说。她反手握住李卫民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哭得更凶了。
这场摊牌,没有赢家。他们都是输家。输掉了辛苦攒下的积蓄,输掉了彼此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但他们又好像没有输。因为在这场风暴中,他们都看清了自己,也更理解了对方。
【内心独白】
夫妻是什么?大概就是这样吧。不是一辈子不吵架,而是在吵完架之后,还能坐下来,给对方倒一杯酒,说一句‘对不起’。是在对方犯了错之后,还能握着她的手,说一句‘不怪你’。家,就是犯了错,还能回来的地方。
“钱没了,我们再挣。”李卫民给张兰夹了一筷子菜,“只要我们俩好好的,小波好好的,这个家就散不了。”
张兰重重地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也给李卫民夹了一筷子菜。
“国良那边,也不能全靠我们。”李卫民继续说,“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那辆破面包车,还能开。我托人给他找了个活儿,去建材市场帮人拉货。虽然辛苦点,但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三四千。他欠的钱,得让他自己一点一点去还。人,只有靠自己,才能真正站起来。”
张兰看着李卫-民,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爱意。她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干活、脾气又臭又硬的匠人,他变得更宽厚,更有担当了。他不仅撑起了自己的小家,还为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指明了一条路。
“卫民,谢谢你。”
“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卫民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那晚的酒,他们喝了很久。他们聊起了年轻时刚认识的样子,聊起了小波刚出生时的手忙脚乱,聊起了这些年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那些曾经被柴米油盐磨得褪了色的记忆,在酒精的催化下,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缝,似乎在这场推心置腹的谈话中,被一点一点地填补上了。
生活,终究要回归平淡。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李卫民从机械厂辞职了。陈主任假意挽留了几句,最后还是签了字。离开那天,很多老工友都来送他。他把自己的工具,分给了几个年轻的徒弟。
“好好干,别给咱们手艺人丢脸。”他嘱咐道。
后来,李卫民凭着自己精湛的手艺,在外面一家私营的模具厂找到了工作。工资比以前高了一倍。虽然更累,但心里舒坦。
赵国良也真的去开面包车拉货了。他每天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人晒得又黑又瘦,但眼神里却有了光。他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拿出一半的工资,分别还给那些债主。
小波放假回来,看到家里的一切,也变得更懂事了。他不再跟李卫民顶嘴,还主动承担了家里的家务。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李卫民休班在家,他坐在阳台上,仔细地擦拭着他用了半辈子的一套德国产的卡尺。张兰在旁边,戴着老花镜,缝补着他工作时被划破的袖口。
小波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对李卫民说:“爸,我们老师在课上讲,说人这一辈子,成败得失,好像冥冥中都有定数。您说,是这样吗?”
李卫民放下手里的卡尺,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小区里那些平凡而又鲜活的景象。有孩子在追跑,有老人在下棋,有主妇在晾晒被子……
他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信什么定数。”他说,“我只知道,人活一辈子,就像我干活一样。图纸发下来,尺寸都定好了,这好像是命。但活儿干得好不好,光不光亮,有没有毛刺,那得看你自己的手艺,看你用没用心。”
他顿了顿,拿起张兰刚给他补好的衣服,看了看那细密的针脚,又看了看妻子鬓边新增的白发,眼神变得格外温柔。
“成败早晚,出身高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得有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重要的是,你身边得有个人,在你走不动的时候,能扶你一把。这,可能才是老天爷给每个人最好的安排。”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们一家人身上,温暖而又宁静。
【内心独白】
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就像潮水。你没法决定潮水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退。但你可以决定,是造一艘结实的船,和家人一起扛过去,还是一个人站在沙滩上,被浪头打翻。以前我总想把船造得又大又漂亮,现在我明白了,船结不结实,才最重要。
来源:小白兔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