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国文学的长河中,“记” 体散文历来承载着文人对山水、古迹与人事的深沉思考。从柳宗元的 “永州八记” 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皆以一方之地折射时代气象与人文情怀。国家一级作家于建初先生的《璩家湾记》承继了这一优良传统,以湖南桃江璩家湾为坐标,用细腻笔触串联起
在中国文学的长河中,“记” 体散文历来承载着文人对山水、古迹与人事的深沉思考。从柳宗元的 “永州八记” 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皆以一方之地折射时代气象与人文情怀。国家一级作家于建初先生的《璩家湾记》承继了这一优良传统,以湖南桃江璩家湾为坐标,用细腻笔触串联起六百年的沧桑变迁。这不仅是一篇兼具文学性与史料性的乡土实录,更是一部浓缩的中国乡村精神史,它深刻揭示了乡土中国在时代浪潮中 “变与不变” 的深层逻辑。
一、空间叙事:从 “地理坐标” 到 “文化容器”
《璩家湾记》开篇,作者以 “导陪友人探秘境” 的视角,将读者引入桃江县兴坪村的腹地。这种 “移步换景” 的写法,不仅是景物描摹,更是通过空间铺陈,构建了一个兼具自然肌理与人文温度的 “文化容器”。
作者对璩家湾的空间刻画,首先展现了中国传统村落 “天人合一” 的选址智慧。“坐北朝南,后倚青山如屏,前临水塘似镜”,背山挡寒风,面水得滋养。首溪港穿村而过,资水在数百米外奔涌。这种格局既是古人对自然的敬畏与利用,也寄托了 “山水相依则人丁兴旺” 的朴素信仰。文中的山水描写与村民生活深度交融:青山古树是 “需两人合抱” 的时光见证,水塘杨柳是 “妇人浣纱、孩童戏水” 的生活舞台,首溪港石桥是 “担水洗衣” 的日常依赖,资水涛声是 “商船往来” 的生意印记。自然空间在此成为承载生存、繁衍与发展的 “生命场域”。
更精妙的是,作者对人文空间的刻画,彰显了宗族文化与邻里伦理的共生。“百十户人家聚于此,屋舍依山势而建,鳞次栉比,家家檐角相连,户户门户相通”。这种格局不仅是建筑巧思,更是 “邻里守望相助” 的制度外化。“遇阴雨从湾头走到村尾可不湿衣衫”,这一细节生动展现了 “户户相通” 的实用价值与 “推门便是邻里” 的人情温度。公屋、宗祠、牌楼、私塾、教堂、马场等空间的排布,则构成了璩家湾的 “文化骨架”,各自承担着宗族治理、文化教育、商业往来与精神信仰等功能,共同构成了完整的乡土社会生态。
二、时间叙事:从 “六百年沧桑” 到 “乡村变迁缩影”
如果说空间叙事是《璩家湾记》的 “骨”,那么时间叙事便是其 “血”。作者以 “元末明初” 为起点,“2025 年初秋” 为终点,用六百年时间跨度串联起璩家湾的兴衰沉浮,使其成为 “中国乡村缩影”。
在对 “往昔” 的追忆中,作者通过具体的 “物” 与 “人” 让历史可感可触。公屋 “高十余丈,占地八九亩,共五层”,是宗族权力与村民生活的核心;宗祠前的古柏 “树龄逾数百年,枝干如铁”,见证了无数族人的聚散离合;牌楼 “青石构建,雕梁画栋”,将 “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的价值观镌刻其上;贞女花儿 “以绣花为生,积攒银钱建花桥” 的故事,将个体善举转化为乡土记忆。这些细节让历史不再模糊,而是成为有建筑可寻、有故事可听、有精神可感的 “活历史”。
对 “当下” 的书写,则充满了 “变与不变” 的辩证思考。昔日的古宅、公屋、宗祠、牌楼多已不存,取而代之的是 “水泥公路”“新式楼房”“光纤网络”。这些 “变” 是乡村从农耕文明走向现代文明的必然。但作者更着力书写那些 “不变”:古树下打太极的老人、青石板路上嬉戏的孩童,延续着六百年的生活温情;“东家晒谷,西家相帮” 的睦邻习俗、“清明祭祖” 的慎终追远,传承着乡土社会的伦理内核。这种对照客观呈现了乡村在时代转型中的 “从容”—— 在传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坚守。
三、人文内核:从 “村落记忆” 到 “中国乡土精神”
《璩家湾记》的价值,在于它通过璩家湾这一 “样本”,提炼出中国乡土精神的核心特质 —— 扎根土地的 “坚韧与温情”,跨越时代的 “文脉与信仰”。
文中对 “人杰地灵” 的书写集中体现了这种精神。从明朝 “经商有道、乐善好施” 的璩公,到 “誓守贞洁、建桥利民” 的贞女花儿;从 “潜心治学” 的名士,到 “清正廉明” 的官员;从 “教书育人” 的教授,到 “利国利民” 的企业家 —— 璩家湾的 “英才辈出”,是 “山水钟灵” 与 “文脉传承” 共同作用的结果。“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的家训,不仅刻在牌楼上,更融入了族人血脉。这种 “崇文尚礼、勤劳坚韧” 的品格,是中国乡土社会普遍的精神底色,强调 “家国同构” 与 “文脉延续”。
作者将璩家湾定义为 “中国乡村之缩影”,正是看到了这种精神的普遍性。璩家湾的六百年,经历了农耕文明的繁盛、近代社会的动荡与现代乡村的发展;有过辉煌,也有过阵痛;在 “变” 中适应时代,在 “不变” 中坚守本心。这是璩家湾的故事,也是无数中国乡村的共同经历。
四、文体与笔法:骈散结合中的 “史笔与文心”
作为一篇 “记” 体散文,《璩家湾记》采用 “骈散结合” 的写法,既有骈文的典雅庄重,又有散文的流畅自然,实现了 “史笔” 与 “文心” 的统一。
对山水建筑的描写多用骈句,如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青砖黛瓦,飞檐翘角”,语言凝练优美,画面感极强。对人事情感的书写则多用散句,如 “东家晒谷,西家相帮”、“老人在古树下打太极、聊家常”,语言质朴平实,充满生活气息。这种结合既符合 “记” 体散文传统,又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
同时,作者以 “导陪友人” 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既有亲历感又有亲切感。穿插友人的感叹,既推动叙事,又巧妙表达观点,避免了说教,使文章既有 “史” 的严谨,又有 “文” 的温度。
结语:乡土中国的 “精神坐标”
《璩家湾记》是一篇写给乡土中国的 “精神家书”。它以璩家湾为原点,辐射出六百年的历史纵深与时代广度,记录了村落兴衰,折射了中国乡村发展轨迹,提炼出乡土精神的核心内核。在城市化加速的今天,它的价值不仅在于 “留存记忆”,更在于 “唤醒思考”—— 乡村的价值不仅在于古老建筑,更在于流淌在血脉中的文化基因与沉淀在土地上的精神品格。
正如文中所言,璩家湾 “如后山的古树般,深深扎根于这片沃土,在时代的风雨中,生生不息”。这不仅是璩家湾的生命力,也是中国乡村的生命力 —— 改变的是模样,不变的是根脉与温情。而《璩家湾记》,正是为这份 “根脉” 与 “温情” 立传,为乡土中国留下一个清晰而厚重的 “精神坐标”。
来源:湖南民生在线
作者:吴明德/湖南民生在线总编辑
附于建初《璩家湾记》国家一级作家于建初:山水有情,岁月如歌——璩家湾记
初秋的金风拂过资水,也拂过了璩家湾的檐角与树梢。这个藏于桃江深处的古村落,以六百年的岁月为纸,以山水为墨,写下了一部关于“变”与“不变”的传奇。
友人自远方来,闻桃江古村璩家湾,藏六百年风云,心向往之,遂托余为导,共赴璩家湾,探此秘境。余久居于此,亦仰其历史之厚重,欣然应允,便携友踏露而行,晨光中的村落轮廓渐显:屋舍依山,连檐接栋,一如往昔;而空气中,又似乎多了一丝Wi-Fi信号的脉动。古老与现代,就这样在清晨的薄雾里,悄然相遇。
璩家湾者,坐落于桃江县大栗港镇兴坪村腹地,百十户人家聚于此,屋舍依山势而建,鳞次栉比,家家檐角相连,户户门户相通,形同弯月,故称璩家湾。穿行其间,无需问路,沿巷陌曲折而行,推门便是邻里,呼朋引伴,笑语相闻。若遇阴雨,从湾头走到村尾,竟可不湿衣衫——这般“连檐接栋”的格局,非一日之功,是祖辈传下的智慧,更是邻里守望相助的见证。村民多姓璩,世代聚居,虽无宗族严苛之规,却有睦邻友好之俗:东家晒谷,西家相帮;西家婚丧,东家添喜。春播时共话农桑,秋收后同饮谷酒,岁月流转中,这份淳朴情谊,早已融入湾里的一草一木。
其地选址精妙,恰合古人“背山面水”之理。坐北朝南,后倚青山如屏,山势蜿蜒起伏,似卧龙环抱村落,挡住北风凛冽,留下暖阳常驻。山上老树参天,松樟并茂,树枝干虬曲,需两人合抱,枝叶遮天蔽日,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碎金。林间鸟鸣不绝,或清脆婉转,或低沉悠长,偶有松鼠跃于枝桠,惊起落叶纷纷;山脚下兰芷丛生,野菊点缀,风过处,花香沁人心脾,引得蜂蝶流连。湾前水塘一口,面积30余亩,如“方”形呈现,水色清澈,映着蓝天白云、屋舍树木,偶有鸭群嬉戏,荡起圈圈涟漪。塘边杨柳依依,垂丝轻拂水面,夏日里,村民常于此纳凉,孩童戏水,妇人浣纱,欢声笑语倒映水中,与塘中游鱼相映成趣。
更有首溪港穿村而过,溪水源自远山深谷,清澈见底,卵石可数,水流潺潺,如鸣佩环。港上架桥多座,有水泥建造,也有青石板铺就,桥面磨损光滑,却依旧稳固。顺溪而下数百米,便是资水,江面开阔,碧波万顷,船只往来如梭,帆影点点。昔年,璩家湾的货物进出,多赖资水航运,商船载着本地的茶叶、木材,顺流而下至益阳、长沙,再运回布匹、盐铁,资水的涛声,曾是湾里人最熟悉的“生意经”。
回溯大明永乐年间,璩氏先祖自江西迁徙至此,见此地山水秀美,土沃泉甘,遂定居建村。历经数代经营,古宅渐成规模——全村古宅皆为砖木结构,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雕花窗棂,规制统一而不失精巧。其中最著者,当属村中央的公屋,高十余丈,占地八九亩,共五层,底层为议事大厅,梁柱粗壮,雕刻着“福禄寿”纹样;二层为族学启蒙之所,曾有塾师在此授业;三四层为仓储之用,囤积谷物、布匹;顶层为瞭望台,可俯瞰全村及资水江面,昔年用于防备匪患。公屋飞檐下悬铜铃,风起时,铃声清脆,传遍村落,村民闻铃声而聚,议事、祭祖、庆丰年,热闹非凡。
公屋之东,是大宗祠堂,红墙黛瓦,肃穆庄严。堂内供奉璩氏历代先祖牌位,案上烛火长明,香炉中青烟袅袅。每年清明、冬至,族人齐聚于此,行祭祖之礼,宣读家训,讲述先祖创业故事,那份慎终追远的情怀,代代相传。宗祠前有古柏两株,树龄逾五百年,枝干如铁,直指苍穹,传为建祠时所植,见证了无数次族人聚散离合。
宗祠之南,有牌楼一座,高约十米,青石构建,雕梁画栋。正面刻“璩氏望族”四字,笔力遒劲;两侧刻“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楹联;牌楼上浮雕“八仙过海”“二十四孝”故事,人物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虽历经风雨侵蚀,纹路依旧清晰。此牌楼乃明朝万历年间,大儒璩氏德行天下,皇帝特赐建造,以彰其功,昔日往来官贾过此,皆需下马步行,以示敬重。
牌楼之西,散落着教堂、私塾、马场与青石板路。教堂为清末所建,青砖尖顶,窗嵌彩色玻璃,虽规模不大,却曾是周边信徒聚集之所,如今虽不复往日香火,却留下中西合璧的建筑痕迹。私塾紧邻教堂,院落清幽,院内植桂树一株,秋日花开,香飘数里。昔年,湾里子弟皆在此读书,晨读时,“子曰诗云”之声与教堂钟声交织,成了特殊的时代印记。马场在村西开阔处,占地数亩,昔年璩氏子弟习武练骑之地,如今虽无骏马奔腾,却依旧能想见当年少年们策马扬鞭的豪情。青石板路则纵横全村,宽约两米,由本地青石铺就,历经六百年风雨磨洗,石板光滑如玉,缝隙间长满青苔。雨后行走其上,脚步声清脆,与远处溪水声呼应,恍若穿越时光。
此地山水钟灵,人杰地灵,历代英才辈出。明朝永乐年间有璩公讳某者,经商有道,在益阳、汉口开设商号十余处,富甲一方,却乐善好施,曾捐银修缮首溪堤坝、还原首溪古寨风貌、免除乡邻赋税、扩建临江寺;至明代万历年间,有璩氏贞女花儿,貌美如花,自幼失怙,由兄嫂抚养长大,及笄之年,兄嫂欲嫁之,彼女却誓守贞洁,以绣花为生,积攒银钱,于首溪港上建桥一座,桥身雕有花卉图案,通南达北,方便村民往来,其德被乡里,人称“璩氏花桥”,花儿住处有山窝,人称美人窝。另有璩氏子弟,或潜心治学,著书立说,成为当地名士;或科举入仕,清正廉明,造福一方;或专家教授,教书育人,培养栋梁;或经商办厂,上缴税赋,利国利民。至清民时期,璩家湾声名更盛,周边贤达贵人常慕名而来,或于公屋议事,或于宗祠题诗,或于水塘边饮酒论文,彼时的璩家湾,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响誉方圆数十里。
时移世易,岁月沧桑。近百年来,战乱、天灾、时代变迁,昔日古宅多遭损毁,公屋、宗祠、牌楼等古迹,或在战火中焚毁,或在建设中拆除,如今漫步璩家湾,已难觅当年全貌。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水泥公路穿村而过,车辆往来如梭;新式楼房错落有致,红瓦白墙,窗明几净;光纤网络通达每家每户,老人用智能手机视频通话,孩童在线上学习,昔日的“连檐接栋”,成了“网络相连”。马场成了停车场,私塾成了文化活动室,教堂遗址上建起了娱乐中心,唯有那几株古树、几段残存的青石板路,以及村民口中的故事,还留存着往昔的印记。
然古韵虽淡,但雄风犹存。每日清晨,依旧有老人在古树下打太极、聊家常,话语间是对往昔的追忆;孩童在残存的青石板路上追逐嬉戏,笑声清脆,一如六百年前;村民依旧保持着睦邻友好的习俗,谁家有红白喜事,全村相帮;每年清明,族人依旧会聚集在新建宗祠前,举行简单的祭祖仪式,讲述先祖故事。那份流淌在血脉中的崇文尚礼、勤劳坚韧,从未因时代变迁而消散。走在今日的璩家湾,既能看到现代化乡村的繁荣:超市里商品琳琅满目,快递车穿梭往来,村民们用直播带货销售本地特产;也能感受到传统文化的温情:屋檐下挂着的玉米、辣椒,墙上贴着的春联,老人手中的蒲扇,孩童口中的童谣,皆是乡愁的注脚。
友人漫步良久,叹曰:“昔闻古村多沧桑,今见璩湾换新颜。虽无古迹存全貌,却有温情满人间。”余深以为然。璩家湾者,非独一村落也,实乃中国乡村之缩影。它见证了明清时期农耕文明的繁盛,经历了近代社会的动荡,拥抱了现代乡村的发展。
夕阳西下,我与友人踏上归途。回望璩家湾,远山如黛,炊烟袅袅,首溪港的溪水依旧潺潺,资水的涛声依旧悠扬。六百年的沧桑,沉淀为一种从容。它不沉溺于往昔的辉煌,也不畏惧今日的变迁,只如后山的古树般,深深扎根于这片沃土。从“连檐接栋”到“网络相连”,变的是建筑与生活方式,不变的是山水的灵气、人情的温暖,以及那份流淌在血脉中的文化基因。这份在古韵与新风中交织的乡愁,正是璩家湾最动人的底色。
作者简介:于建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文艺评论家、长沙市作家协会原主席、湖南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湖南省直书画家协会原副主席、多届湖南省人大代表与省政协委员。
来源:湖南民生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