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堂哥狠狠吸了一口烟,半天才说:"爸走得很安详,睡梦中就去了。"
我接到堂嫂电话的时候,正在厂里值夜班。
那是1985年的秋天,我在县城的棉纺厂当挡车工。
电话是厂门房的老张帮忙接的,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车间找我。
"小刘,你家里有急事,快去接电话!"
我心里一咯噔,这年头能打到厂里的电话,准没好事。
电话里堂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大伯走了。
我当时就懵了,上个月回老家时大伯还好好的,在院子里晒玉米呢。
赶紧跟班长请了假,连夜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往家赶。
那时候没有客车,只能骑车走四十多里的土路。
秋夜的风刮得人脸疼,我一路上心里乱糟糟的。
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大伯已经入殓了。
我有些意外,按照咱们这边的习俗,亲戚朋友都要来送一程的。
可院子里却冷冷清清,连个外人都没有。
堂哥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黑中山装,眼睛红肿着。
见我来了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抽着旱烟。
"哥,怎么这么急?我都没来得及见大伯最后一面。"
堂哥狠狠吸了一口烟,半天才说:"爸走得很安详,睡梦中就去了。"
"他生前交代过,不要大操大办,简简单单就行。"
我心里有些不解,大伯这一辈子在村里人缘不错。
逢年过节总有人来串门,怎么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堂嫂端来一碗小米粥,红着眼眶说:"你大伯临走前还念叨着你呢。"
"说你在城里不容易,别让你请假耽误工作。"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就哭了。
这就是我大伯,一辈子为别人着想,连死了都不想麻烦人。
大伯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没出过什么风头。
年轻时在生产队里干活,总是抢着干重活累活。
队长分派任务时,别人都往后缩,只有大伯主动站出来。
挑粪、修渠、收割,哪样脏活累活都少不了他。
后来分田到户,大伯种地特别认真仔细。
别人家的玉米亩产三百斤,大伯家的能收四百斤。
村里人都说大伯有一双"金手",种啥啥长,养啥啥肥。
可大伯为人低调,从不张扬,邻里有困难总是默默帮忙。
记得小时候,我家里困难,父亲病倒了好几个月。
大伯经常趁着天黑,悄悄给我们家送粮食。
每次都是一麻袋玉米或者几斤白面,放在门口就走。
母亲知道是大伯送的,想去道谢,大伯总是摆摆手。
"都是一家人,见外了不是?"
那时候谁家都不富裕,大伯这样帮忙真是雪中送炭。
大伯膝下只有堂哥一个儿子,从小就教育他要本分做人。
"咱是农民的儿子,就要有农民的样子。"
"不偷不抢,不坑不骗,踏踏实实过日子。"
堂哥也确实遗传了大伯的品格,在村里口碑一直很好。
这次办丧事这么低调,估计也是遵照大伯的意愿。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几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来了。
背着花圈,抬着棺材,还有一面黑布写着"哀悼"的横幅。
堂哥告诉我,这是县里新成立的殡葬服务队。
"花了四千块钱雇的,比请锣鼓班子便宜多了。"
四千块钱在1985年可不是小数目,我一个月工资才四十二块。
"哥,就这几个人?"我有些不敢相信。
按照我们这边的老规矩,办白事得请锣鼓班子。
还要请村里的厨师做流水席,杀猪宰羊招待客人。
亲戚朋友都要来吊唁,热热闹闹地送逝者最后一程。
可眼前这场面,实在是太简单了。
堂哥看出了我的疑虑,长长叹了口气。
"小弟,这是爸的意思,他说现在生活都不容易。"
"别让大家破费,一人随个三五块的份子钱,还不够路费呢。"
我想起大伯生前的性格,确实是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就连自己的后事,也要为别人考虑周全。
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按理说村里人应该主动来送行才对。
这时候二婶从隔壁院子里走过来,手里拎着个小布包。
"老二家的,我来给你大伯烧个纸。"
二婶是村里的老人了,跟大伯同龄,平时关系不错。
她掏出几张黄纸和一把香,在院子里简单祭拜了一下。
"你大伯是个好人啊,这一走,村里又少了个老实人。"
二婶走后,我悄悄问堂哥:"村里人都知道大伯走了吗?"
堂哥点点头:"知道,昨天我挨家挨户都说了。"
"那为什么都不来送送?"
堂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爸生前就交代过,让我别通知太多人。"
"他说死了就是死了,别搞得跟演戏似的。"
原来如此,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院子里这么冷清。
不是村里人不近人情,而是大伯自己的选择。
殡葬队的师傅很专业,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抬棺材的时候动作轻柔,没有一点粗鲁。
领头的师傅还会念几句祭文,听起来很庄重。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哭天抢地,一切都在肃穆中进行。
堂哥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很用力。
我也跟着跪下,心里默默向大伯告别。
"大伯,您一路走好,侄子对不住您。"
送葬的路上,就我们兄弟俩和殡葬队的几个师傅。
抬着棺材走在乡间的土路上,秋风阵阵,黄叶满地。
路过村口时,我看见几个村民远远地站着。
三大爷、李婶子,还有几个年轻人,都朝我们这边看。
有个大娘小声嘀咕:"这老实人走了,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另一个人接话:"听说是他儿子小气,舍不得花钱请客。"
我心里一阵难受,大伯一辈子与人为善,临了却落下这样的议论。
可转念一想,这也许正是大伯想要的结果。
他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临走时也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
到了村东头的坟地,简单的仪式开始了。
殡葬队的师傅按照流程念祭文、下葬。
整个过程不到一个小时,大伯就安息了。
回来的路上,堂哥突然停下脚步。
"小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其实我也想热热闹闹地送爸最后一程。"
"可是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一再交代要简办。"
堂哥的眼圈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他说,咱们家这些年攒了点钱不容易。"
"别都花在死人身上,活人还得过日子呢。"
"还说,真正的孝道不在于办多大的丧事。"
"而在于生前怎么对待老人。"
听了堂哥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确实,大伯生前,堂哥一直照顾得很好。
每年都给大伯买新棉袄,夏天买个小风扇。
逢年过节从不缺席,总是买些大伯爱吃的东西。
大伯生病时,堂哥日夜守护,比亲儿子还亲。
前年大伯得了肺炎,堂哥背着他走了十几里路去县医院。
这样的孝心,比什么盛大的丧礼都珍贵。
可我心里还有个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
"哥,那四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为什么要这么花?"
堂哥苦笑了一下:"这你就不知道了。"
"爸在生产队当会计那些年,攒下了一些钱。"
"他说这钱本来就是准备办后事用的。"
"与其请客吃饭让大家破费,不如雇专业的队伍。"
"既体面又不给别人添负担。"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伯早就把一切都考虑好了。
连花钱的方式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回到家里,堂嫂已经准备好了午饭。
虽然是素食,但做得很用心,有豆腐、粉条、白菜。
"你大伯生前最爱吃我做的素饺子。"堂嫂红着眼睛说。
"我想他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到这份心意。"
吃饭时,堂哥又告诉我大伯的另一个遗愿。
"爸说,如果村里人问起为什么这么办,就实话实说。"
"就说这是他的主意,别让人家说咱们的闲话。"
我点点头,大伯想得真是周到。
连身后的风言风语都替我们考虑到了。
下午的时候,村里陆续来了几个人。
都是跟大伯关系比较好的老邻居,来烧个纸表示心意。
李大爷走的时候,偷偷塞给堂哥一个小纸包。
"这是一点心意,你爸帮过我家不少忙。"
堂哥打开一看,是十块钱,那时候可不是小数目。
"李大爷,这钱我不能要。"
李大爷摆摆手:"你爸在世时就不让我们破费。"
"现在人走了,我们总得表示表示。"
"这不是份子钱,就是个心意,你收着吧。"
类似的情况还有几次,村里几个受过大伯恩惠的人。
都悄悄送来一些钱,不多,三块五块的。
加起来也有三十多块钱,堂哥都仔细记着账。
"等过了头七,我得挨家还回去。"堂哥说。
"爸说了,不收任何人的钱。"
我心里暖暖的,大伯虽然走了,但他的人格魅力还在。
第三天,我准备回城里上班了。
厂里规定丧假只有三天,再不回去就要扣工资。
临走前,我到大伯坟前又拜了拜。
坟头还是新土,看起来有些凄凉。
"大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做人要实在,不要虚华。"
"您放心,我们都会记住您的教导。"
回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大伯的选择也许在别人看来有些另类。
可在我心里,这是最符合他性格的安排。
他用四千块钱雇的殡葬队伍,给了他最体面的送别。
没有铺张浪费,没有人情负担,只有纯粹的哀思和怀念。
回到厂里后,同事们都问我家里的情况。
我简单说了说,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四千块钱就办这点事?也太浪费了吧。"
"要我说,还不如请个锣鼓班子热闹热闹。"
我没有争辩,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没必要解释太多。
过了半个月,我收到堂哥的来信。
信里说,村里很多人开始理解大伯的做法了。
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人,都说大伯想得周到。
有几个老人也交代儿女,将来自己的后事也要简办。
不要搞得太复杂,给子女添负担。
大伯虽然走了,但他的影响却在悄悄传播。
也许这就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价值。
用自己的行动影响身边的人,传递正确的价值观。
后来我才知道,那四千块钱其实还有另一个用处。
大伯生前跟堂哥说过,剩下的钱要捐给村小学。
买些粉笔、本子什么的,给孩子们用。
堂哥按照大伯的遗愿,把剩下的一千多块钱都捐了。
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这件事,经常到大伯坟前献花。
如今每当想起大伯,我总会想起他常说的那句话。
"人这一辈子,活得明白比活得热闹重要。"
是啊,大伯活得明白,走得也明白。
他用最朴实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人生智慧。
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什么是真正的人情味。
不是表面的热闹和排场,而是内心的真诚和关爱。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那个秋天。
记得大伯简朴的葬礼,记得堂哥红肿的眼睛。
记得村里人从不理解到渐渐认同的转变过程。
那四千块钱花得值,不仅给了大伯体面的送别。
更重要的是,传递了一种正确的生活态度。
简朴而不简陋,节俭而不吝啬,这就是大伯的人生哲学。
来源:正大光明百灵鸟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