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黎敏:所有疾病挖到根上,就三个字,可惜很多人至死不悟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8 01:14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和父亲之间那片沉默的领地。它刚好盖过厨房水槽的滴水声,又不足以淹没他间歇性的、压抑的咳嗽。我攥着遥控器,指尖在减音键上悬停了半秒,终究还是把它放回了茶几。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和父亲之间那片沉默的领地。它刚好盖过厨房水槽的滴水声,又不足以淹没他间歇性的、压抑的咳嗽。我攥着遥控器,指尖在减音键上悬停了半秒,终究还是把它放回了茶几。

抽屉的角落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静静躺着,那是父母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照,照片上他们笑得灿烂,父亲还没有佝偻,母亲的眼睛里盛着光。

父亲坐在他那张专属的单人沙发里,像一尊沉寂的雕塑。电视里正播着一部热闹的年代剧,锣鼓喧天,可他的眼神是涣散的,仿佛穿透了屏幕,望向一个无人知晓的远方。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我心慌。

“爸,今天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我试探着问。

他像是过了很久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浑浊的眼睛转向我,嘴唇动了动:“老样子,死不了。你妈要是还在……”后面的话,被他一声沉重的叹息吞了回去。

这句未完的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每次都试图打开那扇我们谁也不敢触碰的门。门后,是母亲去世那年的冬天,是无尽的悔恨和无法宣泄的怨气。

我起身去阳台收衣服,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自从母亲三年前因为心梗突然离世,父亲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先是腿脚不利索,走几步路就要扶着膝盖喘气,接着是耳朵,电视音量从25一路攀升到35,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世界嘈杂的声音灌进去,填满心里的空洞。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衰老。他的病根,长在心里。

回到客厅,我把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爸,喝点水。明天我休息,陪您去医院再做个全面检查吧?上次医生说……”

“不去!”他突然拔高了音量,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检查检查,就知道检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就是老了,腿脚不利索,有什么好查的!”他标志性地用指关节敲了敲自己僵硬的右腿,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可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挥挥手,这是他的口头禅,一句能瞬间终结所有对话的咒语。此刻,它代表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胸口一阵发堵。这种无力感,三年来,日复一日。我们像两只困在玻璃瓶里的刺猬,想要靠近,却总是被对方的尖刺扎得遍体鳞伤。而那些刺,是在经年累月的怨怼和隔阂中,一根根长出来的。

夜里,儿子乐乐踢被子,我给他盖好,坐在他床边。月光透过窗纱,照着他酣睡的脸。我的丈夫方健翻了个身,含糊地问:“又跟你爸吵了?”

“没有。”我声音很轻,“就是说了两句。”

“别老逼他,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方健打了个哈欠。

我没说话。方健不懂,他以为这只是老年人的固执。他看不见父亲心里那座名叫“悔恨”的冰山,也看不见我心里那片名为“怨愤”的荒原。我怨他,怨他在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却用最伤人的话把她推开;怨他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变成了对我的苛责和冷漠。

忽然,客厅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父亲痛苦的闷哼。

我心里一紧,猛地冲出去。

只见父亲摔倒在茶几旁,那杯我给他倒的水洒了一地,玻璃杯碎成几片,在昏暗的脚灯下闪着危险的光。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爸!”我扑过去,方健也跟了出来。

“别动!”方健拦住我,小心地避开玻璃碎片,检查着父亲的腿,“爸,您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父亲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发白,他咬着牙,指着自己的右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气、委屈,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击得粉碎。我抓起电话,手指颤抖地拨打了120。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划破了小区的宁静,也撕裂了我一直以来用冷漠和疏离伪装的平静。

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我靠着墙,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方健递给我一瓶水,低声说:“别太担心,医生说初步看是急性关节炎,加上血压有点高,具体等检查结果。”

我没接水,只是盯着急诊室的门。门上那红色的十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父亲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挂上了点滴。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平日里那股倔强和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老人的脆弱和无助。

我走过去,轻轻握住他没有打针的手。那只曾经能轻松把我举过头顶的手,如今布满了老年斑,皮肤松弛,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鼻头一酸,我赶紧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片子说:“陈先生的关节退化很严重,但这只是表象。你看他的心血管指标,还有长期睡眠质量差导致的神经衰弱,这些都和他情绪长期处于紧张、抑郁状态有很大关系。”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我:“你是他女儿吧?老人家的心病,比身体的病更需要家人关注。很多病,追到根上,其实都是情绪问题。气、怨、恨,这三个字,堵在心里,时间长了,身体哪能好得了?”

“气、怨、恨。”

我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像三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怎么会不明白。母亲走后,父亲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三个字。他怨自己,怨病魔,甚至怨老天。而我呢?我何尝不是。我怨他固执,怨他不懂得照顾自己,更怨他把对母亲的思念,变成了一把伤害我们彼此的武器。

我们父女俩,都被困在各自的情绪牢笼里,病入膏肓。

第一章

父亲在医院住了三天。

这三天,是我和父亲近年来最“和平”的共处时光。没有了音量35的电视,没有了那张专属的单人沙发,他像一只被拔了利爪的老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接受着所有的治疗和安排。

我每天给他送饭、擦身、陪他说话。起初,他依旧沉默,只是在我把勺子递到他嘴边时,会顺从地张开嘴。他的口头禅“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也暂时消失了。

第三天下午,我去给他打水,回来时看到乐乐正趴在病床边,小手里举着我的手机,一脸认真地对着父亲。

“姥爷,你看,点这里,这个小鸟就会飞过去打猪。”乐乐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妈妈说你一个人在家无聊,我教你玩这个,等我上学了你就可以自己玩了。”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父亲戴着老花镜,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屏幕,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一丝笨拙的茫然。

“哪个?这个红色的?”他伸出布满褶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对!姥爷你真棒!发射!”乐乐兴奋地叫起来。

屏幕上,红色的小鸟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中了绿色的猪。欢快的音乐响起。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竟然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的笑意。那笑意像冬日里透过云层的一缕阳光,稍纵即逝,却足以融化我心头积压的寒冰。

我靠在门框上,视线瞬间模糊了。

我想起无数次,我试图教他用智能手机,教他如何视频通话,如何看新闻。每一次,他都不耐烦地挥手,“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我用不着!”每一次,我们的“教学”都在争吵中不欢而散。

原来,不是他学不会,也不是他不需要。只是他拒绝从我这里接受“示弱”的信号。而在孙子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的骄傲和防备,做一个纯粹的、需要被“教导”的老人。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我总想着用我的方式去“纠正”他,去“安排”他,却从未蹲下来,用他的视角看看这个他日益感到陌生的世界。

晚饭时,我把小米粥吹温,一勺一勺喂他。

“爸,”我轻声说,“等出院了,我把乐乐的那个游戏给你也装一个。或者……你想看什么电视剧,我给你下载到手机里,你想什么时候看都行。”

他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看我,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有不耐烦,没有拒绝。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出院那天,方健来接我们。车里,父亲异常安静。路过我们家楼下的小花园时,他突然说:“停一下。”

方健把车靠边。父亲看着窗外,那里有几位老人在下棋,还有的在拉二胡。他喃喃自语:“以前,你妈最喜欢在这里听他们拉《二泉映月》。”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回到家,一切如常,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电视机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但一下午都没有被打开。

傍晚,我去整理父亲的房间,想把他换下的衣服拿去洗。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个袋子,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盒子。

是个上了锁的旧木盒。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盒子我见过,是母亲的遗物。母亲去世后,父亲就把这个盒子收了起来,谁也不许碰。

我正迟疑着,方健在门口叫我:“小静,你过来一下。”

我把盒子放回去,走了出去。方健把我拉到阳台,脸色凝重地递给我一沓单据。“我在爸的旧衣服口袋里找到的。”

我接过来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沓沓购买保健品的收据,从“强力补钙胶囊”到“基因修复液”,五花八门,价格高得离谱。最上面一张的日期,就是他摔倒的前一天。总金额加起来,足足有五万多。那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

一股火“噌”地从脚底窜上头顶。

原来,他不是没钱看病,而是把钱都花在了这些骗人的东西上!他宁愿相信那些天花乱坠的推销员,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和专业的医生!

我捏着那沓收据,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所有的温情,所有的理解,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冲进父亲的房间,他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爸!”我把那沓收据狠狠摔在他面前的被子上,“这些是什么?!你的钱就这么打了水漂,你也不心疼?!”

我的声音尖利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睁开眼,看到那些收据,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让我带你去医院,你说没钱!你在这里被人当傻子骗,你倒是大方!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激动得口不择言,句子短得像刀子。

“我……”他终于发出声音,却微弱得像蚊子哼,“他们说……能治好……能根治……”

“根治?什么能根治?老年痴呆还是癌症?爸,你清醒一点!”

“你懂什么!”他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过那些收据,死死攥在手里,“他们说得有道理!人就是气血不通!通了就好了!你妈当年……就是气血亏!”

又是妈妈!

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够了!别再提妈了!妈的死跟你没关系吗?你天天跟她吵,气她,她心情能好吗?身体能好吗?你现在还信这些,你对得起她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是我心里埋藏了三年的刺,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不敢触碰。今天,我却亲手把它拔了出来,狠狠地扎向了他。

父亲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像纸一样白。他举起手,指着我,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

他“你”了半天,最终也没说出下文。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把房间里的我们都吞噬进无边的黑暗里。

家,有时候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命’的地方,谁的命硬,谁说了算。而此刻,我们父女俩,仿佛都在用自己的“命”,和对方僵持着。

第二章

那场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我们家瞬间冰封。

父亲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吃饭。我把饭菜送到门口,敲门,里面毫无声息。饭菜从热到冷,再被我端走,原封不动。

方健劝我:“你当时话说得太重了。他也是好心,想把身体弄好,不想拖累我们。”

我坐在沙发上,双手插在头发里,疲惫不堪。“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那些收据就像一个开关,点燃了我所有的委屈。”

“你没错,他也没错。错的是我们沟通的方式。”方健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可是,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他的身体刚刚才好转。

夜里,我辗转反侧。黑暗中,方健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我悄悄起身,走到父亲的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听不见。这种死寂,比吵闹更让人心慌。

我不敢再敲门,怕再次激怒他。只能一遍遍地在客厅里踱步。

凌晨三点,我终于忍不住,从储物间里找出了备用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屏住呼吸,推开一条门缝。

借着客厅微弱的光,我看见父亲并没有睡。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影佝偻,像一座被风化的石像。他的手里,正摩挲着那个我下午看到的旧木盒。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怕他想不开。

我正要开口,却听见他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对着那个盒子说:“秀英……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悔。

那一刻,我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酸涩和心疼,涨满了整个胸膛。

我轻轻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敲他的门。我照常上班,只是在出门前,把一碗保温的鸡汤和两个他爱吃的肉包子,放在了他门口的小凳子上。

中午,我让方健回家看了一眼。。

我看着那四个字,在办公室里,差点哭出来。

人到中年,最大的悲哀不是没人懂你,而是你谁都不能不懂。你必须懂领导的脸色,懂客户的需求,懂孩子的成长,懂伴侣的疲惫,更要懂父母那说不出口的脆弱和尊严。

晚上回家,父亲房间的门开着。他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没开。

我换了鞋,走到他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

他抬起头,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小静,那个钱……是我不对。”

我鼻子一酸,“爸,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他摆摆手,标志性地敲了敲膝盖,“不怪你。是我……是我魔怔了。”他顿了顿,声音艰涩,“我就是怕……怕像你妈一样,说走就走,什么都来不及……”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爸,不会的。我们都在呢。我们会陪着您。”

他反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掌心干燥而粗糙。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了母亲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他说他后悔,后悔当初没听医生的话,让母亲好好住院,总觉得回家养养就好。后悔和她吵架,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妈那个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一生气,就说胸口疼。我总以为她是装的……”他说着,老泪纵横,“医生说,她是心梗。可我知道,她是……是被我气死的。”

“气、怨、恨”。医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母亲的病,何尝不是被这些情绪喂大的?而父亲如今的百病缠身,又何尝不是被悔恨和思念这味心药,熬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时不时递给他一张纸巾。

这场迟到了三年的“坦白”,像一场大雨,冲刷着我们父女间淤积多年的泥沙。虽然不能让河道立刻变得清澈,但至少,水开始流动了。

临睡前,乐乐拿着一张画跑到我面前,献宝似的举给我看。“妈妈,你看我画的!”

画上是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旁边还画了一个老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

我笑着问:“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吗?那旁边这个爷爷是谁呀?”

乐乐指着那个孤零零的老人,眨巴着大眼睛说:“是姥爷呀。姥爷一个人,好可怜。”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在我们这个看似完整的三口之家里,父亲,一直都是一个“局外人”。我们有我们的生活节奏,我们的亲密无间,而他,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沉默的旁观者。

我拿着那幅画,走到父亲房间。他正准备睡下。

“爸,你看,乐乐画的。”

他戴上老花镜,接过画,看了很久。

“这孩子……”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然后,他把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柜上,就在那个旧木盒的旁边。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

陈卫国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床头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那幅稚嫩的画。画上的小人,歪歪扭扭,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姥爷一个人,好可怜。”

孙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活了七十年,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当过兵,扛过枪,在工厂里当了半辈子劳模,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强大的,是家里的顶梁柱。

可现在,他老了,没用了。妻子走了,女儿有了自己的家。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他转头看向那个木盒。那是秀英的嫁妆。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些信,几张照片,还有……一本她偷偷写的日记。

他一直不敢打开看。他怕。怕看到里面全是对他的怨言。

今天,女儿把那沓保健品收据摔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是羞耻。他像一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无地自容。他买那些东西,真的是为了治病吗?不全是。他只是想抓住一点希望,证明自己还能“好起来”,还能不成为女儿的拖累。

他更深的恐惧是,他怕自己像秀英一样,突然就倒下了。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她说。他想告诉她,他不该跟她吵架;他想告诉她,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她。

可是,一切都晚了。

现在,他连跟女儿好好说句话,都做不到了。

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个木盒的边缘。冰冷的木头,仿佛还残留着妻子的体温。

“秀英啊,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第三章

那次深夜谈话之后,我和父亲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不再执着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下班回家,他会坐在客厅看电视,音量依然是35,但当我走过去时,他会主动地按一下减音键,降到30。

这个微小的动作,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场无声的和解。

我开始有意识地改变策略。我不再“命令”他吃药,而是把药和水准备好,放在他手边,说:“爸,这是医生开的活血的,您记得吃。”我不再“禁止”他看那些养生节目,而是会坐下来陪他一起看,看到离谱的地方,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个专家吹得比我还厉害,他怎么不去拿诺贝尔奖?”

他通常会瞪我一眼,但嘴角会有一丝笑意。

方健看在眼里,私下对我说:“你变了。”

我笑了笑,“不是我变了,是方法变了。”

周末,我提议去公园走走。父亲起初拒绝,还是那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但这次的语气,更像是习惯性的推脱,而不是坚决的抗拒。

在乐乐的软磨硬泡下,他最终还是换上了外出的衣服。

黄昏时分的公园,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们慢慢地走着,父亲的步子依旧有些蹒跚,但他没有再用指关节敲击膝盖。那个标志性的动作,似乎随着他心结的松动,也渐渐消失了。

走到人工湖边,我们找了个长椅坐下。乐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追鸽子,笑声清脆。

“你妈以前,也喜欢带你来这里。”父亲忽然开口。

“是啊,”我顺着他的话说,“我记得那时候湖里还有脚踏船,您还带我踩过鸭子船。”

“你都记得?”他有些意外。

“当然记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小静,那个盒子……你妈的那个木盒子,钥匙在床头柜第三个抽屉的相框后面。”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

“爸,那是妈的东西,我……”

“你看看吧。”他打断我,“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回到家,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找到了那把小小的、已经生了铜锈的钥匙。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尘封了三年的木盒。

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和照片,只有一本厚厚的、红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的字迹,是母亲的笔迹。日期,是三十年前。

日记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怨怼和争吵。恰恰相反,前面大部分,都充满了生活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憧憬。她记录了我的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妈妈”,记录了父亲评上先进工作者时,她比他还高兴。

我一页页地翻下去,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

原来,在我的记忆之外,他们曾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时光。

可是,翻到大约十几年前,日记的基调开始变了。

“今天,卫国又没评上车间主任。他回来喝了很多酒,把桌子都掀了。他说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身体不好,拖累了他,不然当年调去总厂的机会就是他的。我没敢说话。其实,那个机会是他自己放弃的,因为我不愿意离开这里,离开我爸妈。他嘴上说没事,心里,终究是怨我的。”

“胸口又开始疼了。卫国说我装病。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口那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小静带了男朋友回来,叫方健,是个好孩子。我真高兴。我希望我的女儿,以后不要过我这样的日子。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我看到这里,浑身冰冷。

原来,父亲口中那个因为母亲身体而放弃的“机会”,真相是这样的。他把自己的选择,归咎于母亲的“拖累”,并用这份怨气,折磨了她十几年。

而母亲,为了家庭的完整,选择了沉默,把所有的委屈和病痛,都自己咽了下去。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开始变得潦草,甚至有些地方被泪水晕开。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她去世前一周。

“今天和小静通电话,她说工作很累,让我和卫国都保重身体。我多想告诉她,妈妈不累,妈妈就是心口疼。可是我不能说。她有自己的家了,我不能让她操心。卫国今天又说我乱花钱,买的药都是骗人的。我没理他。这药,或许是骗人的。但,万一呢?万一能让我多陪他们几年呢?”

“哐当”一声,日记本从我手中滑落。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真相,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剖开了我记忆中美化过的一切。我一直以为,是父亲的悔恨杀死了他自己。现在我才知道,在杀死他自己之前,他的怨气,早已杀死了我的母亲。

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女儿,对母亲真正的痛苦,一无所知。

我一直怨恨父亲,却不知道,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的依然是如何不给我们添麻烦。

有些疤,结在心上,看不见,但一到阴雨天,就疼得要命。母亲的疤,疼了十几年。而我的疤,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开始疼。

第四章

那晚,我一夜无眠。

母亲的日记,像一部无声的电影,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子弹,射穿了我过去三十年对这个家庭的认知。

天快亮的时候,我走出房间。客厅里一片黑暗,我摸索着走到厨房,想喝口水。

经过沙发时,我踢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是方健。他竟然睡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牛奶。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昨晚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一定很担心。我们最近因为父亲的事,关系一直很紧张。我总是把最坏的情绪留给他,却忘了,他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也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我走过去,拿起沙发扶手上的另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他动了一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我摇摇头,喉咙发紧,“你怎么睡在这里?”

“看你一直没出来,怕你……想不开。”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爸的事,别都自己扛着。你还有我。”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我情绪的风暴中,始终为我守着一盏灯的男人,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反手握住我的手。“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在他温暖的后背上,放声大哭。哭母亲的委屈,哭父亲的糊涂,也哭我自己的无知和无能。

这场哭泣,像一场彻底的排毒。哭完之后,我感觉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终于松动了。

天亮了。

我给方健和乐乐做早餐。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父亲也起来了。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我忙碌的背影,没有说话。

我盛了一碗粥,递给他。“爸,吃早饭吧。”

他接过碗,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完早饭,我把他叫到了阳台上。

清晨六点多的阳台,空气清新。楼下的花园里,已经有老人在晨练。

“爸,妈的日记,我看了。”我开门见山。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他像是被定了身,一动不动。

“里面说,当年去总厂的机会,是您自己放弃的。”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您怨了她十几年,也怨了自己十几年。”我继续说,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指责,“您把自己的不甘心,变成了一把刀,先是捅向她,然后捅向自己。爸,妈她……该有多疼啊。”

“别说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说了……”

“我必须要说。”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因为您不说,她也不说,所以这个家,就病了。妈的病,是心病。您的病,也是心病。这个病根,就是‘怨’。您不把它拔出来,我们所有人都好不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这个在我面前强势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对不起她……”他终于崩溃了,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我不是人……我把气都撒在她身上……我总觉得是她拖累了我……我混蛋……”

我走过去,轻轻地拍着他颤抖的后背。

“爸,都过去了。”

我们用半生疏离,才换来一刻懂得,代价是剩下的半生。

那天,我们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父亲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不甘,他的骄傲,他的悔恨。几十年的心结,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中午,我正准备做饭,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陈卫国先生的家人吗?”

“我是他女儿,请问您是?”

“我们是XX街道派出所的。我们这边接到报案,说陈先生涉嫌一起保健品诈骗案的调查,需要他过来配合一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保健品……诈骗案?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

我冲进父亲的房间,他正戴着老花镜,看乐乐画的那张画。

“爸,警察局打电话来,说你买保健品的事,是诈骗案,让你去配合调查。”

他手里的画“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五章

去派出所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爆炸。

父亲坐在后座,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他的脸,比那天摔倒时还要苍白。

方健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到了派出所,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民警。他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专门针对老年人的大型保健品诈骗团伙,涉案金额巨大。父亲因为购买金额较高,被列为了重点受害人,需要他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

做笔录的时候,父亲的思维是混乱的。他记不清那个向他推销的“王教授”的全名,也说不清公司的具体地址。他只记得,那个“王教授”对他特别好,一口一个“陈叔”,嘘寒问暖,比亲儿子还亲。

“他说……他们那个药是国家支持的新项目,能把身体里的毒素都排出去……他说我这是陈年旧疾,就是气血堵了,只要打通了,腿就好了,耳朵也灵了……”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埋得越来越深。

我坐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

我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会一头栽进这个骗局里。骗子卖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基因修复液”,而是一种他渴望已久的“认可”和“关怀”。

在家里,我是那个不断“纠正”他的女儿,方健是那个客气而疏离的女婿,乐乐是那个需要他迁就的孙子。没有一个人,能像那个“王教授”一样,精准地戳中他所有的痛点,给他描绘一个“重获健康和尊严”的美好蓝图。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黑了。

父亲的背,比进去时更驼了。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所有的骄傲和倔强,都被现实扒得一干二净。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车开进地下车库,停稳,熄火。

在密闭而昏暗的空间里,父亲突然开口了。

“小静,我对不起你……把家里的钱……都败光了……”

“爸,钱没了可以再挣。”我转过身,看着他,“人没事就好。”

“我……我就是个老糊涂……老废物……”他用手捂住了脸。

“你不是。”我打断他,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你只是……太孤独了。”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我早就该说的话:“爸,对不起。这些年,是我忽略了你。我总觉得给你吃好穿好,就是尽孝了。我忘了,你也是个需要人陪,需要人说话的……普通人。”

父亲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那浑浊的泪水,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沟壑。

那一刻,我感觉我和父亲之间,那座冰封了几十年的山,终于彻底融化了。

回到家,我没有再提这件事。我像往常一样做饭,吃饭。饭桌上,我给父亲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红烧肉。

他默默地吃了。

晚上,我帮他整理房间时,看到那个旧木盒,已经被收进了衣柜的最深处。而床头柜上,只摆着乐乐的那张画,和一张他与母亲的合影。

那张合影,就是我最初在抽屉角落里瞥见的那张。照片上,他们风华正茂。

临睡前,方健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十万,是我这几年攒的私房钱。你先拿去,把爸的窟窿补上。钱的事,别让他有压力。”

我看着他,心里一暖。“你哪来这么多私-房-钱?”我故意拉长了音。

他嘿嘿一笑,推了推眼镜:“别管了。咱家,有事一起扛。”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

这个男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关键时刻,永远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

我忽然明白了曲黎敏说的那句话。所有疾病挖到根上,就三个字:气、怨、恨。

母亲的病,是怨气憋出来的。父亲的病,是悔恨熬出来的。而我的病,是怨恨积出来的。

这个家,病了太久。

如今,我们终于找到了病根。虽然刮骨疗毒的过程很痛,但至少,我们有了痊愈的希望。

原谅,不是说‘没关系’,而是说‘都过去了’。

第六章

骗局被揭穿后,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整天闷在家里,而是开始主动下楼。他会拄着拐杖,在小花园里慢慢地走,看到相熟的老邻居,也会点点头,虽然话不多,但不再是之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的身体,也在以一种缓慢但可见的速度好转。在我的监督和鼓励下,他开始认真地吃药,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运动。虽然腿脚依旧不便,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最显著的变化,是那台电视机。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电视开着,音量却在25。我以为是方健调的,结果父亲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乐乐快放学了,给他准备的。”他说着,把果盘放在茶几上,然后拿起遥控器,又把音量调高了一点,到了28。“这个声音,我听着也清楚。”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从35到28,这不仅仅是7个数字的差距。这是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的一大步。他开始愿意去适应我们,而不是强求我们去适应他。

周末,我休假。方健和乐乐去上兴趣班了,家里只有我和父亲。

他吃完早饭,在客厅里踱了几步,然后走到我面前,有些不自然地说:“小静,那个……手机,你再教教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里一阵狂喜。“好啊!您想学什么?”

“就那个……乐乐玩的那个打猪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还有,怎么跟人……那个,脸上能看见人的那个……”

“视频通话。”我笑着说。

那个上午,我坐在他身边,极尽耐心地教他如何使用智能手机。他的手指依旧笨拙,常常点错地方,但他没有再不耐烦,反而像个小学生一样,一遍遍地问:“是这里吗?”“下一步呢?”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教他打开微信,找到了我的头像。

“爸,你看,点这里,再点这个‘视频通话’,就能看到我了。”

我拨通了方健的视频。很快,屏幕上出现了方健和乐乐放大的脸。

“爸爸!姥爷!”乐乐在那头兴奋地大叫。

父亲看着屏幕里活灵活生的孙子,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对着手机,挥了挥手,“哎,乐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纯粹的快乐。

挂了视频,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突然冒出这句口头禅。

我一怔。

他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这个,是‘学会了’的意思。”

我也笑了。原来,同一句话,在不同的心境下,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含义。曾经,它是隔绝我们的墙;现在,它成了连接我们的桥。

下午,他午睡。我整理书房时,无意中翻到了我大学时的相册。其中有一张,是我和母亲在公园的合影。照片上的母亲,笑得温婉,眉眼间却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

那是我以前从未注意到的。

我拿着照片,看得出神。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走到了我的身后。

“这张照片,是你上大学第一个暑假回来拍的。”他声音很轻,“那时候,你妈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

我转过身,把照片递给他。

他接过去,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母亲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小静,”他忽然说,“我想……去看看你妈。”

我的心一颤。

自从母亲去世,他一次都没去过墓地。我知道,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好。”我点点头,“我明天就安排。”

第二天,是个阴天。

我和方健陪着父亲,来到了郊区的陵园。母亲的墓碑,在一片青松翠柏之中,打扫得很干净。我每个月都会来。

墓碑上,是母亲的黑白照片。她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我们。

父亲站在墓前,久久不语。

他没有哭,只是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塑。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显得那么萧瑟。

过了很久,他才弯下腰,用手一点点擦去墓碑上沾染的灰尘。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秀英,”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来看你了……带着女儿,女婿。”

“我对不起你……这辈子,让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活。把小静和乐乐,都照顾好。”

“你一个人在那边,别怕。等我……等我把这边的事都安顿好了,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给你赔罪……”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照片上妻子的脸,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空中。

我走上前,从背后扶住他颤抖的身体。

“爸,妈都听到了。”

他点点头,眼泪,终于决堤。

回去的路上,天开始下起小雨。

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老歌。

父亲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

病有药医,心病却要‘命’医,得拿自己的命去悟。

父亲用大半生的悔恨,母亲用一生的隐忍,我用三年的怨怼,我们一家人,终于在这场名为“生活”的修行里,各自找到了解药。

第七章

从陵园回来后,父亲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的话依然不多,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温润。他开始学着关心我们。我加班晚了,他会给我留一盏灯,一杯温水。方健感冒了,他会翻出我妈以前记录的土方子,熬一碗姜汤。

他甚至开始尝试着“融入”我们的生活。

乐乐的学校开亲子运动会,需要一位男性家长陪同。方健正好要出差。我正发愁,父亲主动说:“我去吧。”

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爸,您行吗?都是些跑跑跳跳的项目。”

“没事。”他敲了敲自己的腿,这次,声音是清脆的,“就当是……锻炼了。”

运动会那天,他穿上我给他买的运动服,显得精神矍铄。虽然在“两人三足”的项目里,他和乐乐摔了个屁股蹲,引来一片笑声,但他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和乐乐一起,笑得比谁都开心。

乐乐举着“最佳参与奖”的奖状,骄傲地对同学说:“这是我姥爷!我姥爷最棒!”

父亲站在一旁,眼眶红红的。

回家的路上,乐乐靠在父亲身上睡着了。父亲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像护着一件绝世珍宝。

“小静,”他看着窗外,轻声说,“我现在才明白,你妈当年为什么总说,看着你们,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道理,非要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懂得。

日子,就像一条平静的河流,缓缓地向前流淌。那些曾经的惊涛骇浪,仿佛都已沉淀在河底,变成了圆润的鹅卵石。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好。他不再需要拄拐杖,每天坚持散步,甚至还跟着小区里的老头们,学起了太极拳。他的手机也玩得很溜,学会了发朋友圈,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的每一条动态点赞。

他的口头禅“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偶尔说一次,也变成了真正的“我知道了”,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平和。

一年后,母亲的忌日。

我没有特意请假,只是像往常一样上班。

晚上,我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

父亲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都是母亲生前最爱吃的菜。

桌子中间,还摆着一副干净的碗筷。

“回来了?”他从厨房探出头,对我笑了笑,“洗手吃饭吧。”

我看着那副碗筷,看着他鬓边新增的白发,和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喉咙瞬间发紧。

吃饭的时候,父亲夹了一筷子鱼,放进了那只空碗里。

“秀英,吃鱼。”他轻声说,仿佛她就坐在我们对面。

我低下头,扒了一口饭,泪水滴进了碗里,和米饭混在一起,又咸又烫。

方健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父亲拿出那本母亲的日记,和那张泛黄的结婚照,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

电视开着,依旧是那部他看了无数遍的年代剧。

音量,停在25。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察觉到我,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关于照片里的青春,关于日记里的过往,关于那些说不尽的爱与悔。

然而,最终,他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我身边的沙发。

我靠过去,把头,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窗外,夜色温柔。屋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在这一刻,或许,已不再重要。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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