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枚生了锈的图钉,精准地钉在我生活的每一天里。陈晋总是在我收拾完最后一个碗时,拿起遥控器,按下那个熟悉的组合,不多不少,永远是35。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枚生了锈的图钉,精准地钉在我生活的每一天里。陈晋总是在我收拾完最后一个碗时,拿起遥控器,按下那个熟悉的组合,不多不少,永远是35。
这个音量,盖不住厨房水龙头的声音,却又足以让整个客厅嗡嗡作响。
我从厨房里出来,擦着手,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冰凉。客厅里,七岁的儿子乐乐趴在地毯上拼乐高,陈晋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档财经评论。他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数亿资金的博弈。我们家的抽屉里,有一个深棕色的木盒子,里面锁着的不是房产证,而是我大学时的相册,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我和林洲的合影。照片上的我,笑得无所顾忌,而他,眼里的星光几乎要溢出相纸。
陈晋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今天酱油是不是快没了?明天记得买。”
他的声音和电视里分析师的声音混在一起,平稳,没有波澜。我“嗯”了一声,走到阳台,想透口气。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我有些鼻酸。结婚八年,我的生活就像被这35分贝的音量设定了程序,精准、稳定,也……乏善可陈。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和林洲分手,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在想什么?”陈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
我摇摇头,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就觉得今天天挺好的。”
他沉默了片刻,这是他惯常的反应,一种不追问的体谅,或者说,一种懒得深究的平静。他说:“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别想太多”,这是他的口头禅。恋爱时,我觉得这是体贴;结婚后,我渐渐觉得,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隔绝。他用这四个字,为我所有的情绪建起一堵墙,墙内是我,墙外是他。
我回到卧室,鬼使神差地拉开了那个尘封的抽屉。木盒子静静地躺在角落,我没有钥匙,钥匙在陈晋的书房里。我只是看着它,就好像能看到里面那个鲜活、张扬的自己。
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小薇,是我。好久不见。”
没有署名,但我心脏猛地一缩。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我。林洲。
我像个做贼的孩子,迅速将短信删除,可那几个字已经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陈晋正弯腰指导乐乐拼一个复杂的结构,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一种巨大的割裂感将我包围,一边是35分贝的安稳,一边是突如其来的心跳。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陈晋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像一种催眠,也像一种讽刺。我悄悄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建了一个新的联系人,没有输名字,只存下了那个号码。
接下来的几天,我坐立难安。那个号码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我既害怕它再次响起,又隐秘地期待着。生活依旧是35分贝的循环,买菜,做饭,接送孩子,辅导作业。陈晋依旧是那个准时上下班,会记得买酱油的丈夫。可我的心,已经乱了。
周五下午,我接乐乐放学回家的路上,手机又震了。
还是那个号码:“周末有空吗?想找你喝杯咖啡,就当……老友叙旧。”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车厢里很安静,乐乐在后座睡着了。红灯亮起,我停下车,看着前面一排排鲜红的尾灯,感觉自己也被困住了。
“老友叙叙旧”,多么妥帖又安全的借口。我告诉自己,不过是见一面,八年了,能有什么呢?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那些惊涛骇浪的过去,早该风平浪静了。
我用颤抖的手指回复:“好。”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第一章
和林洲约定的咖啡馆在城西,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我特意换了一条新买的连衣裙,站在镜子前,反复打量着自己。镜子里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神情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我有多久没有为了一次见面而这样精心打扮了?
我跟陈晋说,是和一个大学时的女同学聚会。他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习惯性地说了句:“早点回来。”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林洲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八年不见,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他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着,比从前多了一份成熟的从容,但眼里的那份神采,一如当年。他看到我,站起来,露出了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略带一丝玩味的笑容。
“小薇,你还是没什么变化。”他替我拉开椅子。
我局促地坐下,“你变化才大,更……成功了。”
他笑了,叫来服务员,熟稔地帮我点了一杯我从前最爱喝的焦糖玛奇朵。他说他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最近才被调回国内,负责一个新项目。他谈起他在巴黎喂鸽子,在冰岛看极光,在非洲草原上看动物迁徙。他说的每一个地方,都曾是我们年轻时共同的梦想。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这些年,我最远的地方,就是带乐乐去邻市的海洋公园。
“你呢?过得好吗?”他问,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挺好的。”我搅拌着咖啡,不敢看他的眼睛,“结婚了,孩子七岁。”
“看得出来,”他轻声说,“你身上有种很安定的味道。他……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进我看似平静的心湖。好吗?陈晋当然是好的。他负责,顾家,从不拈花惹草,工资卡永远在我这里。他像一本精装版的《家庭生活指南》,所有条目都无可挑剔。可我,却时常觉得那本书,枯燥得让人想打瞌睡。
“他很好。”我言不由衷地说。
我们聊了很多,从前的同学,学校的老师,还有我们曾经一起养过的一只叫“可乐”的猫。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记忆,被他轻易地唤醒。我发现自己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变得生动起来,会笑,会抱怨,会像个小女孩一样撇嘴。
临走时,他送我到门口,“很高兴再见到你,小薇。说真的,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有点……不甘心。”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不甘心。原来,我所有的躁动,都可以用这三个字来概括。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亮着,音量依然是35。陈晋坐在沙发上,身影被屏幕的光映成一个沉默的剪影。
“回来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我一边换鞋一边应着。
“乐乐睡了。”
“哦。”
我走过去,想开灯,他却说:“别开。”
我愣住了。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
“今天去哪儿了?”他又问了一遍,和出门前那句随口的叮嘱截然不同。
“不是说了吗?和大学同学……”
“哪个同学?”他打断我,“我今天下午,在你朋友圈里,看到李静发的照片了。她们部门团建,就在你说的那个商场。她没看到你。”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李静是我的同事,不是同学。我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
“我……”我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沈薇,”他在我面前站定,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失望,“你身上有咖啡味。不是你平时喝的那种。”
扎心的金句(约2000字处):原来,婚姻里最伤人的不是争吵,而是你开始撒一个连自己都圆不回来的谎。
我无力地靠着墙,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突然,乐乐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妈妈……”
我一个激灵,逃也似的冲进了乐乐的房间。孩子睡得正香,小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我坐在他的床边,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滑落。乐乐翻了个身,小手在空中抓了抓,然后准确地握住了我的手指。他呢喃着:“妈妈,你为什么不笑?老师说,要多笑一笑。”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是啊,我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在陈晋面前,我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在乐乐面前,我是一个尽职的母亲。可我自己呢?那个会为了梦想而眼睛发亮的沈薇,去哪里了?
我握着乐乐温暖的小手,心里一片冰凉。我以为我只是赴了一场老友的约,却没想到,我已经站在了背叛的悬崖边上。
那天晚上,陈晋睡在了书房。这是我们结婚八年来,第一次分房睡。
第二天是周六,我醒来时,身边是空的。我走出卧室,看到陈晋已经做好了早餐,三明治,热牛奶,还有切好的水果。他看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乐乐的那一份推到他面前,“快吃,吃完爸爸带你去科技馆。”
乐乐欢呼一声。
整个过程,陈晋没有看我一眼。他为我准备了早餐,却也剥夺了我说话的权利。这种沉默的惩罚,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我难受。
我坐在餐桌前,味同嚼蜡。
“爸爸,妈妈不去吗?”乐乐仰着头问。
“妈妈累了,让她在家休息。”陈晋淡淡地说,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他们走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电视机是关着的,没有了那35分贝的背景音,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我突然意识到,我早已习惯了那个声音,习惯了它所代表的那种按部就班的、令人窒息的安稳。
手机又响了,是林洲。
“昨天,吓到你了吗?”
我看着这条短信,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回复。我走到书房门口,门关着。我站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敲开。我回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第一次觉得这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家,如此陌生。
第二章
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陈晋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照常上班下班,给我和乐乐做饭,辅导乐乐功课,甚至会在我咳嗽的时候,默默在桌上放一杯温水。他做了一个丈夫所有该做的事,唯独,不和我说话,不看我的眼睛。
这种无声的酷刑,比歇斯底里的争吵更磨人。
周一晚上,我妈打来视频电话。她对这些智能设备一窍不通,每次都要我或者陈晋帮她弄半天。
“薇薇啊,这个视频怎么又打不开了?我点哪个啊?”我妈的声音在手机那头显得很焦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耐着性子教她:“妈,你先退出去,看到那个绿色的图标了吗?对,就是那个像对话框的,点一下……”
“哪个绿色的?这里好几个绿的啊!哎呀,怎么又没了!”
“妈你别乱点!我跟你说了,是那个……”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就在这时,陈晋从书房里走出来,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拿过手机,语气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妈,您别急,我跟您说。您看屏幕最下面,是不是有一排小小的圆点?您用手指在上面从右往左划一下……”
他极有耐心地,一步步引导着我妈。几分钟后,视频终于接通了,屏幕上出现了我妈那张笑开了花的脸。陈晋把手机递给我,然后转身,又默默地回了书房。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
我拿着手机,看着屏幕里我妈开心的样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陈晋的耐心和安稳,是我早已丢失,却又无比依赖的东西。我对他撒谎,他用沉默惩罚我,却在我家人面前,为我撑起所有的体面。
挂了电话,我第一次主动走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我推开门,他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有些疲惫。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标志性的动作,在从前我觉得是刻板,现在却看出了一丝脆弱。
“我们……谈谈吧。”我低声说。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对不起。”我说,“我不该骗你。”
“你见的,是林洲吧?”他突然问,语气很平静。
我浑身一震,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这个名字。我点点头,无力地承认。
“我不是气你见他。”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们是同学,是朋友,见一面没什么。我气的是,你选择骗我。”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沈薇,在你心里,我陈晋是不是就是一个那么小气,那么不通情理,连自己妻子见一个前男友都不能容忍的男人?”
他的质问,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扎心的金句(约4000字处):原来,信任的崩塌,不是从惊天动地的背叛开始,而是从你认定对方不会理解你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我看着他,眼眶发热。我一直觉得他不浪漫,不懂我,却从未想过,或许是我,也从未真正地试着去了解他,信任他。
“我只是……怕你多想。”我的辩解苍白无力。
“别想太多。”他用我们的口头禅,堵住了我的话。但这一次,这四个字里,充满了苦涩和讽刺。“是你自己想太多了,还是你觉得,我会想太多?”
我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走到窗边接起,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紧锁的眉头。
挂了电话,他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公司有点急事,我出去一趟。”
他拿起外套就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也关上了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打开的一丝缝隙。
我一个人在书房里站了很久。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相册。不是我的那本,是他的。我走过去,看到的是我们刚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我笑靥如花,他站在我身边,虽然表情有些拘谨,但眼神里的温柔,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一张张往下翻,翻到了乐乐出生的照片,乐乐第一次走路的照片,我们一家三去旅游的照片……每一张照片背后,他都用工整的字迹标注了日期和地点。
我这才发现,我所谓的乏善可陈的生活,被他如此珍重地记录着。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洲发来的消息:“他不懂你。我懂。”
这句话,在几个小时前,或许还会让我心潮澎湃。但此刻,看着满桌的相片,我只觉得无比刺眼。
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在沙发上。
夜深了,陈晋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给他打电话,却提示已关机。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因为和我吵架,所以……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一夜没睡,坐在客厅里等他。天快亮的时候,门终于响了。
陈晋回来了,满身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我刚想问他去了哪里,他却把一份文件扔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是一份体检报告。
“我的?”我疑惑地问。
“不是。”他声音沙哑,“是林洲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陈晋挂了电话后,并没有去公司。电话是他的一个发小打来的,发小在市中心医院当医生。
“阿晋,你老婆那个前男友,叫林洲是吧?他今天来我们这儿做检查了,情况不太好。”
陈晋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情况?”
“脑子里长了东西,具体的报告还没全出来,但看片子,位置不太好。他好像是一个人来的,我看他状态不对,就多问了两句。他手机通讯录里,就存了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叫‘小薇’的,我猜是你老婆,就给你打个电话。”
陈晋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他想过直接回家质问沈薇,想过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最终,他还是驱车去了医院。他动用了一些关系,拿到了林洲初步的检查报告。
他不是圣人,看到沈薇和林洲还有联系,他嫉妒,他愤怒。但当他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时,愤怒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他想起了大学时,他远远地看着沈薇和林洲在一起的样子。他们是那么般配,像两团会发光的火焰。而他,只是一个平凡、不起眼的旁观者。
他娶了沈薇,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却似乎也熄灭了她眼里的光。现在,那个曾经能让她发光的人,可能……快要熄灭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薇。告诉她真相,是残忍。不告诉她,也是一种残忍。他在车里坐了一夜,抽了整整一包烟。天亮时,他终于做了决定。他要让她自己选择。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第三章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体检报告。几个刺眼的医学名词,我看不懂,但最后诊断意见那一栏里,“胶质母细胞瘤”六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我的眼睛。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意思就是,他病得很重。”陈晋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医生说,情况不乐观。”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报告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斤。我怎么也无法把那个在咖啡馆里神采飞扬的林洲,和这份死亡判决书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会有这个?”
“他去的是我发小的医院。”陈晋言简意赅。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他昨晚的失踪,他满身的疲惫和眼里的血丝。他不是去处理公司急事,他是去……确认这件事。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愧疚感将我淹没。我在这里为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旧梦而辗转反侧,而那个梦的男主角,却正在独自面对生死。而我的丈夫,我那个被我认定为“不懂我”的丈夫,却替我扛起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他……为什么会回来找我?”我喃喃自语。
陈晋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沈薇,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你可以去见他,陪他。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他的“理解”,像一把刀,将我割得遍体鳞伤。这比任何指责和怒骂,都让我无地自容。
“那你呢?”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然后,他慢慢地说:“我会在家,等你回来。”
说完,他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客厅里,天光已经大亮,照得屋子里的一切都清晰无比。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的一次争吵,那是在一个狭小的储物间里。为了给乐乐腾出游戏房,我们整理旧物。我翻出了一箱子大学时的书和信件,舍不得扔。陈晋说,都是没用的东西了,占地方。
我们因此吵了起来。我指责他不懂得念旧,不懂得尊重我的过去。他则说我活在回忆里,不切实际。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姓林的!”他当时情绪激动,第一次在我面前说了重话。
我愣住了,然后歇斯底里地喊:“是!我就是想着他!怎么样!”
那次争吵,以我的痛哭和他长久的沉默告终。现在想来,我的每一次“不甘”,每一次对过往的怀念,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凌迟。
扎心的金句(约6000字处):我们总以为,婚姻的敌人是外面的诱惑,后来才发现,真正的敌人,是内心里那个不肯和过去和解的自己。
我给林洲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仍在故作轻松。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在哪家医院?”我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他才苦笑一声:“你……都知道了?”
“是。”
“陈晋告诉你的?”
“是。”
他又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我真是……输得一败涂地。我以为我回来,至少能让你看看,你选错了。结果,我连一个体面的对手都算不上。”
“别说了,林洲。”我的喉咙发紧,“我去看你。”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见到了他。不过几天时间,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靠在墙上,看到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我摇摇头,鼻头一酸。
我们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坐了很久。他告诉我,他是在一次体检中发现的,本来想在国外治疗,但医生说时间不多了。他想落叶归根,也想……再见我一面。
“我回来找你,是存了私心的。”他看着远方,轻声说,“我想,如果能把你从他身边抢回来,或许我就有和老天爷斗一斗的勇气了。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在咖啡馆,我说我不甘心,其实是骗你的。”他转过头,看着我,“我只是嫉妒。嫉妒他能给你一个家,嫉妒他能每天看到你,嫉妒他能拥有我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安稳。”
我终于忍不住,别过脸去,眼泪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开始频繁地去医院。我给林洲带去他喜欢吃的菜,陪他聊天,听他讲那些他引以为傲的过去。我做着一个“老友”该做的一切。
陈晋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没有过问一句。他只是默默地把家里的事都承担了起来。他接送乐乐,辅导作业,洗衣做饭。有时候我深夜从医院回来,总能看到客厅里为我留着一盏灯,餐桌上放着温热的夜宵。
我们之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和平衡。我们绝口不提林洲,也绝口不提我们的未来。
有一次,我从医院回来,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却看到陈晋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电视机开着,音量依然是35。财经频道已经结束,屏幕上是雪花点,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走过去,想拿条毯子给他盖上。刚一靠近,他就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我,第一句话是:“他今天怎么样?”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还好。”我低声说。
他“嗯”了一声,站起来,“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他给我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去了书房。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他极低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别想太多。”
这句我听了无数遍的口头禅,在这一刻,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它不再是敷衍,不再是隔绝,而是一种笨拙的、深沉的关怀。他在告诉我,不要有心理负担,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
我躺在床上,视线一片模糊。
第四章
林洲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他开始出现剧烈的头痛,记忆力也变得越来越差。有时候,他会把我错认成我们大学时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走。
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医院里,家,彻底成了我的旅馆。
我和陈晋的交流,少得可怜。除了偶尔在交接乐乐时说几句话,我们几乎没有沟通。但那种无声的关怀,却无处不在。我换下来的衣服,第二天会干净地出现在衣柜里;我的水杯,永远是满的;乐乐被他照顾得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开朗了。
一天下午,我正在给林洲削苹果,陈晋突然打来电话。
“乐乐的家长会,你忘了吗?”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三点,是乐乐的家长会。我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现在过去!”我慌忙说。
“不用了,我已经在了。”陈晋说,“老师说,想和你单独聊聊乐乐最近的情况。”
我赶到学校时,家长会已经散了。陈晋和乐乐的班主任王老师在办公室里。看到我,王老师的表情有些严肃。
“乐乐妈妈,你来了。”
陈晋站起来,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王老师拿出一张乐乐的画,画上是一家三口,爸爸和孩子手牵着手,笑得很开心。而妈妈,却被画在了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乐乐最近在学校,情绪有些低落。”王老师说,“他跟我说,妈妈最近很忙,总是不在家。他很想你。”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这段时间,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林洲身上,却忽略了我自己的孩子。
“对不起,王老师,是我的问题。”我低着头,声音哽咽。
从学校出来,陈晋一直没说话。我们走在黄昏的校园里,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不起。”我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他看着前方,“你最该说对不起的,是乐乐。”
他的话,很平静,却比任何指责都让我难受。
“陈晋,”我鼓起勇气,看着他,“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光落在他镜片上,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说,“沈薇,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但权利,也意味着责任。你选择了去照顾他,就意味着,你要承担暂时缺席妻子和母亲这个角色的后果。”
扎心的金句(约8000字处):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你得到一些,就必须放弃另一些,这不叫残忍,这叫代价。
那一晚,在关了灯的卧室里,我们进行了长谈。这是那件事发生以来,我们第一次如此坦诚相对。
“我累了,陈晋。”我靠在床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没有对错。”他在黑暗中开口,“你只是在遵从你的内心。你对他,有愧疚,有同情,也有……放不下的旧情。这些,我都懂。”
我惊讶于他的通透。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粗线条的男人,却没想到,他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
“那你呢?”我问,“你恨我吗?”
黑暗中,我听到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曾经想过,干脆离婚算了。”他坦白得让我心惊,“让你去追求你想要的,也让我自己解脱。”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可是,”他话锋一转,“那天晚上,我去医院拿到那份报告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恨了。我只是……害怕。我怕那份报告是我的,我怕如果我倒下了,你和乐乐该怎么办。”
他翻了个身,面向我,“沈薇,我给不了你林洲那样的激情和浪漫。我能给你的,只有安稳。我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不,是……”我急切地想辩解,却被他打断。
“你先听我说完。”他的声音很沉,“一个男人,如果是你的正缘,大概会给你两种感觉。一种,是让你安心。你知道,不管你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经历了多少风浪,这个家,永远是你的港湾,他永远在这里等你。另一种,是让你不甘。这种不甘,不是让你去羡慕别人,而是让你不甘于平庸,不甘于停滞不前。他会让你看到自己的不足,然后推着你,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我给了你第一种感觉。”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而林洲,给了你第二种。或许,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同时给你这两种感觉的人。而我,可能不是那个人。”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纠结的锁。
我一直以为,陈晋的安稳,是扼杀我激情的牢笼。林洲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不甘”的可能性。可我错了。
陈晋的“安心”,是让我能有底气去面对生活所有刁难的基石。而我自己的“不甘”,是我对成长的渴望,是我自己的课题,不应该嫁接到另一个人身上。一个好的伴侣,不是帮你解决“不甘”,而是给你一个“安心”的环境,让你自己去战胜它。
就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是林洲先生的家属吗?他情况不太好,您能马上过来一趟吗?”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林洲在昏迷前,对护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帮我给小薇打个电话,告诉她,别来了。”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起了大学毕业那年。沈薇问他,我们以后会怎么样?他当时意气风发,笑着说,我会带你看遍全世界。
他做到了。他看遍了世界,却把她弄丢了。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咖啡馆里。他看着她眉眼间的倦意,心里刺痛。他知道,她过得不快乐。他想带她走,想证明她当年的选择是错的。可现在,他连证明自己能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短信,收件人是陈晋。
“替我,照顾好她。”
发送成功后,他彻底陷入了黑暗。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第五章
我冲进医院的时候,林洲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像三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神经。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陈晋在我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我冰冷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疲惫地摘下口罩,对我们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扇门,仿佛林洲下一秒就会笑着走出来,对我说:“小薇,吓到你了吧?”
陈晋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把我紧紧地揽在怀里。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愧疚,疲惫,和巨大的悲伤,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哭得喘不上气,几乎要晕厥过去。陈晋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抱着我,用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存在,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林洲的后事,是陈晋一手操办的。林洲在国内没有什么亲人,陈晋以“朋友”的名义,处理了所有的事情。从联系殡仪馆,到选墓地,他都做得井井有条,体面周到。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跟着他。
在整理林洲遗物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日记本。钥匙就在床头的抽屉里。陈晋把日记本递给我,“这是他的东西,应该由你来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日记是从他回国后开始写的。
“X月X日,我回来了。这个城市变化真大,唯一没变的,是我的心。我还是想她。”
“X月X日,我见到她了。她瘦了,也憔悴了。她那个丈夫,把她照顾得并不好。我想带她走。”
“X月X日,拿到报告了。原来老天爷留给我的时间,这么少了。也好,我正好有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去把她抢回来。”
“X月X日,她来医院看我了。我知道,她是同情我。可我宁愿她同情我,也不想她忘了我。”
“X月X日,陈晋来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病房外站了很久。我突然觉得,我可能真的错了。这个男人,比我想象的,要爱她得多。”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小薇,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和这个世界告别。”
我合上日记本,泪流满面。
扎心的金句(约10000字处):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转身离开。他的任务,是让你成长,而不是陪你到老。
安葬林洲的那天,下起了小雨。墓碑上,是他那张神采飞扬的照片。我站了很久,直到雨水湿透了我的衣服。
陈晋撑着伞,走到我身边,把伞的大半都倾斜到我这边。“走吧,该回家了。”
回家。
多么温暖,又多么奢侈的词。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着,像是时间的钟摆。
“陈晋,”我轻声开口,“谢谢你。”
他开着车,目视前方,“我们是夫妻。”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比任何情话都让我动容。是啊,我们是夫妻。夫妻,意味着同舟共济,意味着荣辱与共。而我,却差点忘了。
“对不起。”我说。这是我第二次对他说这三个字,但这一次,是发自肺腑。
他腾出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都过去了。”
他的口头禅“别想太多”,这一次,他没有说出口。但他用行动告诉了我,一切真的都过去了。
回到家,乐乐已经睡了。陈晋去洗澡,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电视机是关着的。我拿起遥控器,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开机键。
我想把音量调到35,手指在遥控器上悬了很久,却怎么也按不下去。那个曾经让我窒息的数字,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
我最终,把音量调到了28。一个柔和的,不打扰任何人的数字。
陈晋洗完澡出来,看到我在看电视,愣了一下。他走到我身边坐下,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没有对音量发表任何意见。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像许多个普通的夜晚一样。但又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第六章
林洲的离开,像一场剧烈的台风过境。风暴中心,满目疮痍,但风暴过后,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和清晰。
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或者说,进入了一条新的轨道。
我辞去了那份清闲但消磨意志的工作,凭借着大学时的专业知识和这些年积累的人脉,我开始尝试做一些项目策划。一开始很难,我需要重新学习很多东西,经常熬夜到很晚。
陈晋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他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和照顾乐乐的工作,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每当我因为一个方案被毙而沮丧时,他不会说什么“加油,你可以的”之类的空洞口号,他会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然后坐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看文件,哪怕他根本看不懂。
有一次,我为了一个竞标,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提案通过的那天,我回到家,累得直接瘫倒在沙发上。
陈晋走过来,没有扶我,而是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我无力地问。
“我咨询了律师,帮你整理的合同要点,还有一些潜在的风险条款。”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认真,“你的专业能力没问题,但在商业条款上,容易吃亏。”
我愣住了,看着那份被他用不同颜色记号笔标注得清清楚楚的文件,眼眶一热。
这就是陈晋。他不会说漂亮话,但他会用最实际的行动,为我铺路,为我扫清障碍。他给我的“安心”,不是让我躺在舒适区里睡大觉,而是给了我一个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头的港湾,让我有勇气去乘风破浪。
我的“不甘”,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出口。我不再羡慕别人的生活,而是开始努力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开始健身,读书,参加各种行业沙龙。我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充实。
我和陈晋的话,反而比以前更多了。我们会聊我的项目,也会聊他工作上的事。他不再是那个只看财经新闻的沉默男人,他会饶有兴致地听我讲那些创意和想法,偶尔还会提出一些直击要害的问题。
我这才发现,我那个看似刻板的丈夫,其实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严谨的逻辑思维。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习惯了把舞台留给我。
乐乐也变得越来越开朗。他会很自豪地跟同学说:“我妈妈是超人!”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公园,去博物馆。陈晋会耐心地给乐乐讲解那些我根本答不上来的科学知识。看着他们父子俩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我总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扎心的金句(约12000字处):幸福不是故事,不幸才是。真正的幸福,是平淡日子里每一个坚实的脚印,是你回头时,他总在身后的那份笃定。
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客厅看电影。乐乐选了一部动画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爸爸,为什么那个坏蛋掉下悬崖了?”
“因为他做了坏事,这是他应得的惩罚。”陈晋说。
“那……什么是坏事?”
陈晋看了我一眼,然后对乐乐说:“做了伤害你在乎的人的事,就是坏事。”
我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
电影结束后,乐乐睡着了。我靠在陈晋的肩膀上,轻声问:“你……还怪我吗?”
他揽住我,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为什么要怪你?你只是生了一场‘病’,那场病叫‘青春后遗症’。现在,病好了,不是吗?”
我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
是啊,病好了。林洲的出现和离开,像一场高烧。烧得我浑身难受,烧得我几乎迷失了自己。但高烧退后,身体里那些潜藏的病毒,也被清除干净了。
我终于明白,一个男人是你的正缘,他会给你两种感觉。
一种是“安心”,让你在面对世界的风雨时,知道自己有枝可依。
一种是“不甘”,让你在面对自己的惰性和软弱时,有勇气去改变,去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这两种感觉,陈晋都给了我。只是从前,我只看到了他给的“安心”,并把它当成了“平庸”。我把自己的“不甘”,错误地投射到了一个逝去的幻影身上。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陈晋看着怀里睡着的沈薇,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拉开书房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了一个深棕色的木盒子。他用钥匙打开,里面,是沈薇大学时的相册。他翻到最后一页,那张她和林洲的合影,依然夹在那里。
他拿出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照片上的沈薇,笑得那么灿烂,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拿出打火机,想把照片烧掉。火苗窜起的那一刻,他却又犹豫了。他吹灭了火,把照片重新夹了回去。
他不想抹去她的过去。因为没有那些过去,就没有现在的她。他要的,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妻子,而是一个和他一起,经历了风雨,看到了彩虹,然后决定,要好好走完下半生的,沈薇。
他把木盒子放回原处,锁好。然后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相册。他翻到空白的最后一页,用笔,一笔一划地写下:
“老婆,欢迎回家。”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第七章
日子像阳台上的那盆绿萝,在我们不经意的浇灌下,悄无声息地,蔓延出新的枝叶。
我的工作室慢慢走上正轨,接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项目,忙碌,但充满成就感。我学会了如何在女强人和母亲、妻子的角色之间切换,虽然偶尔还是会手忙脚乱。
陈晋升了职,比以前更忙了。但他总能像一个精密的陀螺,在工作和家庭之间找到那个完美的平衡点。他会在我加班的晚上,发来一张乐乐睡着的照片,配上一句:“家里有我,放心。”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这种默契,不再是基于“你应该怎样”的预设,而是建立在“我理解你”的体谅之上。
我们也会争吵。
有一次,为了乐乐的升学问题,我们在车里吵了起来。我想让乐乐去一所更注重素质教育的国际学校,而陈晋坚持认为,在公立学校打好基础更重要。
狭小的车厢里,气氛一度很紧张。
“沈薇,你不能把你的‘不甘心’,强加在孩子身上!”他一针见血。
“我不是!我只是想让他有更多的选择!”我激动地反驳,声音都变了调。
“你搞么子咯!”情急之下,我连家乡的方言都飙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
“好,好,不搞么子。”他举手投降,语气却很温柔,“我们回家,把两所学校的优缺点都列出来,让乐乐自己选,好不好?”
看着他服软的样子,我的火气,瞬间就消了。
我突然发现,现在的争吵,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争吵,是为了分出对错,是为了证明“我比你更懂”。而现在的争吵,更像是一种激烈的沟通,目的是为了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我们开始尝试一些从前从未做过的事。
他会陪我去看我喜欢的话剧,虽然他中途会睡着。我也会陪他去看他热爱的足球赛,虽然我连越位都搞不清楚。
我们报了一个烹饪班,在厨房里,笨拙地学习如何做西餐。当他把一块煎得半生不熟的牛排递给我,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时,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拘谨地站在我身边的少年。
我的标志性动作,是烦躁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转动无名指上的婚戒。而陈晋,依然会在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推一下眼镜。
乐乐的口头禅,从“妈妈你为什么不笑”,变成了“妈妈你今天好漂亮”。
生活,就在这些细碎的、温暖的细节里,缓缓流淌。
林洲,我们很少再提起。他像一本我们都读过的书,被安放在了书架上一个妥帖的位置。我们知道它的存在,也记得书里的故事,但我们不会再时时翻阅。
一年后,在我生日那天。
陈晋没有买昂贵的礼物,而是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
清晨六点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洒进厨房。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系着围裙,正在给我做一碗长寿面。那是我家乡的习俗。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不算熟练但格外认真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
他转过身,看到我,笑了。“醒了?快去洗漱,面马上就好。”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谢谢你。”我说。
“又来了。”他失笑,“跟我,还用说这个?”
他把面盛在碗里,上面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快吃吧,别想太多。”
这句我曾经无比抗拒的口头禅,此刻听来,却像最动听的情话。是啊,别想太多。珍惜眼前,活在当下。
吃完面,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
“生日快乐。”
我打开,里面不是珠宝首饰,而是一把钥匙。一把古色古香的,黄铜钥匙。
我认得它,这是那个锁着我青春的木盒子的钥匙。
“里面的东西,我都看过了。”他坦然地说,“我觉得,你不应该把它锁起来。那是你的一部分。”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薇,”他握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完整的你,才是我爱的你。包括那个曾经让你发光的过去,也包括这个正在努力发光的现在。”
我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用力地吞咽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天晚上,我们哄睡了乐乐,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机开着,放着一部老电影。
我拿起遥控器,看了一眼音量。
35。
是陈晋调的。
我笑了笑,没有去改动它。我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着我。灯光下,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湖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他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抬起手,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我也对他笑了笑。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我们都懂。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一切,都刚刚好。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