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本红色的结婚证,被我翻来覆去地看,边角都快被指尖的汗濡湿了。
引子
那本红色的结婚证,被我翻来覆去地看,边角都快被指尖的汗濡湿了。
证上的照片,我咧着嘴笑,有点傻。旁边的陈瑾,嘴角也微微向上,但眼神里,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冰。
这是我李卫东,二十八年来最大胆,也最离谱的决定。
我娶了我们红星机械厂里,没人敢惹的寡妇,陈瑾。
婚房就是我那间三十平米的单身宿舍,厂里分的。墙是昨天刚刷的,石灰味儿还没散干净。一张新买的双人床,一套红色的四件套,就是全部的喜庆。
陈瑾正弯着腰,把她带来的不多的行李,一件件拿出来。一个半大的皮箱,里面是她和她儿子小宇的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她很小心地放进了床头柜,还上了锁。
我搓着手,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点啥。
“那个……累了吧?喝口水。”我递过去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红字。
她直起身,接过去,没喝,只是握在手里。“不累。”她说,声音跟她的人一样,干净,也带着点冷。
我们是在车间认识的。我是钳工,她是质检。她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话很少,眼神却很利。谁的活儿干得糙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拿着游标卡尺往那儿一放,不多说一个字,就让你自己脸红。
厂里的老师傅都说,陈瑾这女人,像个刺猬,不好惹。
我知道她带着个六岁的儿子,也知道她男人林涛一年前在厂里出事没了。传言很多,有的说林涛是操作失误,自己作的;有的说,厂里赔了一大笔钱,陈瑾现在是个小富婆。
没人敢追她。一来是觉得她带着个孩子,是拖累。二来,是怕她那身拒人千里的冷气。
只有我,像个愣头青一样撞了上去。
那天我下夜班,看见她领着儿子小宇在路灯下等公交。深秋的风刮得人脸生疼,小宇冻得直哆嗦,她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儿子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薄毛衣。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把我的军大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利刺。
后来,我就开始天天去她家楼下等,帮她扛米,修水管,给小宇买他最爱吃的糖葫芦。我不善言辞,只会埋头做事。
厂里的人都笑我傻,说我图啥。
我图啥?我图一个家。我从山沟里出来,父母走得早,一个人在城里漂了十年,太知道那种孤零零的滋味了。
陈瑾从来没问过我什么,我也没问过她什么。直到上个星期,我鼓足勇气说:“陈瑾,你要是信得过我,我们……搭个伙过日子吧。我保证,会对你和小宇好。”
她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冷冷地拒绝。
但她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就这样,我们领了证。没有酒席,没有亲友,只有两个红本本,把我和她拴在了一起。
夜深了,小宇在里屋的小床上睡熟了。陈瑾洗漱完,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屋里的灯光昏黄,照在她脸上,那层冰似乎融化了一些,透出几分柔和。
我心里一阵发热,感觉这日子,好像真的有了盼头。
【内心独白】
我李卫东,一个普普通通的钳工,一个月工资加奖金不到五千块。我没想过能娶到陈瑾。她虽然名声不好听,但在我眼里,她比厂里任何一个叽叽喳喳的年轻姑娘都有味道。我只是想,有个人能一起吃顿热乎饭,天冷了能相互暖暖脚,这就够了。
正当我准备过去跟她说说话时,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马军。
马军是我车间的工友,也是我的对头,总爱跟我别苗头。这么晚了,他打电话干嘛?
我心里有点烦,但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马军带着酒气的、幸灾乐祸的笑声:“喂,卫东啊,恭喜恭喜啊!听说你小子把咱们厂那‘冰山’给拿下了?有你的啊!”
“有事说事。”我压低了声音,怕吵醒陈瑾。
“别急啊,兄弟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马军的声音变得神秘兮兮的,“你小子,不会真以为捡到宝了吧?你知不知道,陈瑾她男人,林涛,是怎么死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马军的声音像一条毒蛇,钻进我的耳朵里,“林涛那小子,是自己作死的!当年他为了评先进,违规操作,结果机器炸了,不仅自己没命了,还差点把半个车间给废了!厂里为了封口,赔了她陈瑾二十万!二十万啊!那可是十年前的二十万!”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她拿着那笔钱,过得多滋润。现在钱花得差不多了,就找你这么个老实人接盘。你小子,就是个冤大头!哈哈哈哈……”
马军的狂笑声,和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混在一起,在我耳边回响。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我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坐在床边的陈瑾。她已经擦干了头发,正静静地看着我。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那双我曾以为开始融化的眼睛,此刻在我看来,深不见底。
第1章 那通电话
马军的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我的脑子里来回地拉扯。
二十万。
违规操作。
接盘的冤大头。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烫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陈瑾,她也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一丝波澜。
“谁的电话?”她问。
“没……没什么,一个工友,喝多了瞎嚷嚷。”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她没再追问,只是把毛巾搭在床头的栏杆上,然后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背对着我。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墙上那只老式挂钟的“滴答”声,一声一声,像是在敲打我混乱的神经。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娶她,不是图她的钱。我李卫东虽然穷,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在乎的,是那句“违规操作”。
我是一个钳工,我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这意味着不负责任,意味着拿自己和工友的生命开玩笑。这是我们这行当里,最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如果林涛真是这样的人,那陈瑾……她拿着这笔沾着“不义”的钱,这些年是怎么心安理得地过下来的?
【内心独白】
我的心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昨天领证时的那点喜悦和憧憬,被马军那通电话搅得粉碎。我开始怀疑,她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是不是就像马军说的,钱花光了,找个老实人搭伙过日子?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厚重而冰冷。
我脱了衣服,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边。
床很大,我们俩各自占着一边,中间的距离,宽得能再躺下一个人。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是一种很便宜的牌子,但我却觉得那味道里,也掺杂了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气味。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而且是冰凉的,看来她已经起来很久了。
我走出卧室,看到陈瑾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毛衣,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两截白皙但结实的手臂。
案板上,是已经和好的面,还有一碗调好的韭菜鸡蛋馅。
“醒了?”她头也没回,手里的擀面杖飞快地滚动着,一个个大小均匀的饺子皮就出现在案板上。“去洗漱吧,马上就能吃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昨晚那通电话,以及我整晚的辗转反侧,都与她无关。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因为丈夫操作失误拿到二十万赔偿款的女人,会这么早起来,为新婚的丈夫包一顿饺子吗?她的动作那么熟练,那么……家常。
我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的那些想法甩出去。也许马军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
我洗漱完,坐到饭桌前。
小宇也起床了,自己穿好了衣服,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看见我,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叔叔。”
“哎。”我应了一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还不是他的爸爸。
热气腾腾的饺子很快就端上了桌。白胖的饺子,躺在盘子里,像一个个小元宝。
我夹起一个,咬了一口。皮薄馅大,韭菜的鲜和鸡蛋的香,混合在一起,满口生津。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可这美味,却堵在我的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好吃吗?”陈瑾问,她自己没怎么吃,只是在给小宇夹。
“嗯,好吃。”我含糊地应着。
【内心独白】
这顿饺子,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让我看不透。它那么香,那么有家的味道,可我一想到那二十万,就觉得这饺子馅里,也掺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我多想直接问她,林涛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不敢,我怕一开口,这个我好不容易才搭起来的家,就塌了。
吃完早饭,我俩一起去上班。
走在厂区的大路上,正是上班的高峰期。来来往往的工友,看到我们俩并排走着,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玩味。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腰杆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我李卫东,行的正坐得端,我怕什么!
可一进车间,这种故作的镇定就土崩瓦解了。
马军正和几个工友聚在一起抽烟,看到我进来,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哎呦,新郎官来了!昨晚洞房花烛,累坏了吧?”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我的钳工台前,换上工作服。
马军却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他靠在我的台子上,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说:“怎么样,兄弟?我没骗你吧?那娘们,是不是守着一大笔钱?你小子可得把她看紧了,别让她把钱拿去倒贴别的野男人!”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马军,你嘴巴放干净点!”
“哟,还护上了?”马军一脸的鄙夷,“李卫东,你别傻了。全厂谁不知道,她陈瑾就是个克夫的扫把星,要不是看在那笔钱的份上,谁敢沾她?你还真当自己是情圣了?”
“你再说一遍!”我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钳工台上的一个扳手,就在我手边。我甚至有种冲动,想拿起它,砸烂马军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内心独白】
愤怒像一团火,在我的胸口燃烧。他侮辱的不是我,是陈瑾,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不管她过去怎么样,现在她是我李卫东的人。我不能让别人这么糟蹋她。可是,我的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问,马军说的,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我的愤怒里,夹杂着多少不甘和羞辱?
车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周围的工友都围了过来,连车间主任都闻声赶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姓刘,平时最怕出事。“上班时间,吵吵嚷嚷的,不想干了是不是?”
马军见主任来了,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嘴脸:“刘主任,我就是跟卫东开个玩笑,恭喜他新婚,谁知道他这么大火气。”
刘主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马军,皱着眉头说:“李卫东,你也是老工人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有事说事,别动手!马军,你也少说两句风凉话,赶紧干活去!”
人群散开了。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手里的锉刀,好几次都差点划到手。脑子里,全是马军的话,和陈瑾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晚上回到家,陈瑾已经做好了饭。两菜一汤,一荤一素,很简单的家常菜。
小宇在桌边写作业。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有生活气息。
可我的心里,却像是长了一片荒草。
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陈瑾,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她抬起头,筷子停在半空中。
“关于……林涛的事。”
我看到,她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
第2章 沉默的午饭
当“林涛”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时,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
陈瑾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冷了下去。那双刚刚还算柔和的眼睛,重新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你想问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在心里翻滚了一天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该怎么问?问他是不是违规操作?问你是不是拿了二十万的赔偿款?
这不像是夫妻间的对话,更像是审问。
“我……我就是听厂里的人瞎说……”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显得底气不足。
“他们说什么了?”她追问,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直直地插向我。
“说……说他……”我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凉和嘲讽。
“他们说,他为了评先进,违规操作,把自己作死了。还说,厂里赔了我一大笔钱,对不对?”
她替我说出了那些我不敢说出口的话。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我感觉自己既可怜,又可鄙。
“是……是马军跟我说的。”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把马军推了出来。
“马军?”陈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的嘲讽更深了,“原来是他。”
她低下头,沉默了。
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默。她不再看我,只是用筷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深仇大恨。
坐在一旁的小宇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停下笔,怯怯地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我,小脸上满是惶恐。
【内心独白】
我后悔了。我真不该问。看着她此刻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亲手把我们之间那点刚刚萌芽的温情,斩得一干二净。我宁愿她对我发火,冲我大喊大叫,也比现在这样,用沉默来惩罚我,惩罚她自己要好。这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伤人。
“吃饭吧。”过了很久,她才重新抬起头,对小宇说。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平静,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淡淡地说:“快吃吧,菜要凉了。”
那动作,客气得像是在招待一个陌生人。
这顿饭,我们三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食不知味,嘴里嚼着米饭,感觉像是在嚼沙子。
吃完饭,她默默地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水龙头哗哗地响着,那声音盖住了屋里所有的尴尬和沉重。
我坐在客厅里,看着小宇写作业,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该怎么办?道歉吗?可我说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不道歉吗?可这个家,已经被我亲手搞得像个冰窖。
洗完碗,陈瑾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开始擦桌子,擦凳子,连窗台都不放过。她干得很用力,仿佛想把心里的所有烦闷,都通过这块抹布擦掉。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那个在质检岗位上一丝不苟的“冰山”,和眼前这个企图用家务来麻痹自己的女人,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晚上,我们依然分睡在床的两侧。
中间的距离,比昨晚更宽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刻意压抑的、均匀的呼吸声。我知道,她也没睡着。
【内心独白】
我躺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我开始痛恨自己的冲动和愚蠢。我为什么要去听信马军的挑拨?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和陈瑾已经是夫妻,我应该相信她,而不是去揭她的伤疤。可那二十万,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隐隐作痛。
第二天,我们依然是一起去上班,但一路无话。
到了车间,气氛更加诡异。
马军没再来招惹我,但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而其他的工友,则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李卫东昨天跟他那口子吵架了。”
“还能为啥,不就是为了那笔钱呗。换谁谁不闹心啊?”
“你说这李卫东也是,图啥呢,非得往这浑水里蹚。”
这些话,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我攥紧了手里的扳手,关节发白。
这时,我的师傅,王建国,王师傅,走了过来。
王师傅快六十了,是厂里技术最好的八级钳工,也是看着我从一个毛头小子成长起来的。他在厂里德高望重,没人不敬他三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到车间一个没人的角落。
他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卫东啊,跟师傅说实话,是不是心里有疙瘩了?”王师傅的声音很沉稳。
我低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年轻人,沉不住气。”王师傅叹了口气,“有些事,不能光用耳朵听,得用眼睛看,用心去感受。”
“师傅……”我抬起头,眼里满是迷茫,“可是,厂里的人都那么说……”
“厂里的人?”王师傅冷笑一声,“厂里的人知道个屁!他们就知道人云亦云,嚼舌根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王师傅这话里有话。
“师傅,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急切地问。
王师傅弹了弹烟灰,看着远处正在运转的机床,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林涛那孩子,是我带出来的徒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王师傅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那小子,技术好,肯钻研,就是性子有点犟,认死理。他说过,我们干这行的,手里过的每一个零件,都关系到一条人命,半点马虎不得。”
王师傅的话,像一股清泉,流进我干涸的心里。
一个把“人命关天”挂在嘴边的人,会去违规操作吗?
【内心-独白】
王师傅的话,让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我开始相信,事情可能真的不像马军说的那样。林涛,这个我素未谋面的男人,他的形象在我心中开始变得模糊,不再是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而陈瑾,她的沉默,或许不是心虚,而是……不屑于解释?
“那……那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王死师傅又吸了一口烟,把烟头在地上踩灭。
“事情,复杂得很。你现在是陈瑾的男人了,有些事,你得自己去弄清楚。”他看着我,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卫东,师傅只跟你说一句话:别让你媳妇,再受委"屈了。她……不容易。”
说完,王师傅就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脑子里更乱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去弄清楚”?什么叫“别让她再受委屈”?
这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第3章 车间的风言风语
王师傅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心里那潭浑水,虽然没有让水变清,却也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相信王师傅。他在厂里一辈子,从不说虚话。
他说林涛不是那样的人,那就一定不是。
可如果不是,那真相又是什么?为什么全厂上下,都流传着那个不堪的版本?陈瑾又为什么不解释?
一连好几天,我和陈瑾都处在一种尴尬的冷战中。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依然每天早起做饭,晚上洗衣,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对我也没什么恶劣的态度,只是话变得更少了,眼神也总是避开我。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更厚了。
小宇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传声筒。
“妈妈让你吃饭。”
“叔叔,妈妈问你脏衣服放哪了。”
孩子是敏感的。他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紧张,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好几次,我看见他偷偷地看我们,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我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哪里是我想要的家?这分明是一个气氛诡异的旅馆。
【内心独白】
我开始怀念起结婚前的那段日子。虽然那时候我只是在楼下等她,跟她说不上几句话,但心里是热的,有盼头。现在,人就在我身边,我却感觉比以前离她更远了。我真想一拳打在自己脸上,都怪我这张破嘴,好好的日子,被我过成了这样。
在车间里,日子更不好过。
马军虽然不再当面挑衅我,但他那帮狐朋狗友,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身边说些风凉话。
“哎,听说了吗,老张家那小子,娶了个带孩子的,天天吵得鸡飞狗跳。”
“可不是嘛,这种搭伙过日子的,哪有真心?还不都是图点啥。”
他们嘴里说着老张家,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我这边瞟。
我把手里的锉刀握得咯吱作响,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我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手里的零件上。别人一天磨十个,我磨十五个。别人要求的光洁度是七级,我非要做到八级。
王师傅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偶尔会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瓶汽水。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让我沉住气,用实力说话。
我们钳工,是技术工种,手上没活儿,你腰杆就挺不直。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白天在车间练,晚上下了班,就去厂里的图书室,翻那些陈旧的机械图纸和技术手册。
有一晚,我在图书室查资料,一直待到快关门。
回家的路上,路过厂区中心那个小花园,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花园里有一个宣传栏,上面贴着厂里的先进事迹和光荣榜。平时我很少注意这个。
今晚,借着昏黄的路灯,我却走了过去。
宣传栏的玻璃罩已经很旧了,上面蒙了一层灰。我凑近了,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优秀党员”、“生产标兵”、“技术能手”……都是些熟悉的名字。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张泛黄的照片吸引了。
那是一张黑白合影,照片上的人穿着老式的工装,笑得很灿烂。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一九九八年度厂级劳动模范表彰大会。
在第二排,一个年轻人的脸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那个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跟小宇,有七八分相像。
我的心,猛地一缩。
我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那块蒙尘的玻璃。
名字一个个看过去。
终于,在第二排的末尾,我找到了那个名字——林涛。
劳动模大范,林涛。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个被评为厂级劳动模范的人,一个把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会为了评一个区区的“先进”,去违规操作?
这根本不合逻辑!
马军在撒谎!整个厂里的传言,都在撒谎!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虽然这光还很微弱,但足以让我看清方向。我不再怀疑陈瑾,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那些恶毒的流言,深深地伤害了她。我欠她一个道歉,一个郑重的道歉。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推开门,屋里黑着灯。
我以为她们都睡了,正准备轻手轻脚地进屋,却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哭声。
是陈瑾。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悄悄地走到卧室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
小宇已经睡着了。
陈瑾坐在床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的身前,放着一个打开的小木盒子。
就是那个她从娘家带来,并且上了锁的盒子。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盒子上。我看到,里面没有金银首饰,也没有存折房本。
只有一枚闪亮的奖章,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还有一本红色的,写着“荣誉证书”的本子。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本荣誉证书。
她一边流泪,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证书上的那个名字。
那个我刚刚在宣传栏上看到的名字——林涛。
【内心独-白】
我站在门外,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哭声,像一把小锤子,一声声敲在我的心上。我这才明白,她不是冷漠,不是心虚。她只是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藏在了这个小木盒子里,藏在了无人的深夜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丈夫,不但没有为她分担,反而还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一个人坐在客厅冰冷的板凳上。
我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李卫东,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瑾走了出来,她已经擦干了眼泪,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静,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回来了?”
“嗯。”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瑾,对不起。”
第4章 抽屉里的奖章
我的道歉,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陈瑾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和不解。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我,会这么郑重地跟她道歉。
“对不起。”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该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不该怀疑你,更不该……在你面前提他的名字,揭你的伤疤。”
我指了指客厅的桌子:“我看到了,宣传栏上,他的照片。他是劳动模范。”
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愧疚。
陈瑾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着。那双一直努力保持平静的眼睛里,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仿佛一开口,那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我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手,但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怕我的触碰,会让她更加抗拒。
“我……我不是个好丈夫。”我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让你受委屈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力气很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你没错。”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换成任何人,都会怀疑。”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可是,李卫东,我没有拿那笔钱。”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分都没有要。”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没要?
那马军说的二十万,是怎么回事?
“那……那钱呢?”我下意识地问。
她松开我的手,转身走回卧室,从那个小木盒子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把纸递给我。
我展开一看,是一张捐款收据。
抬头写着:红星机械厂困难职工基金会。
捐款人:陈瑾。
金额:贰拾万元整。
日期,是林涛出事后的一个月。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张薄薄的收据,此刻在我手里,却重如千斤。
二十万,在那个年代,对于我们这样的工薪家庭,是一笔天文数字。她却……捐了。
捐给了厂里的困难职工。
【内心独白】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无数个耳光。我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市侩的心思,去揣度一个如此高洁的灵魂。我怀疑她,质问她,让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非议。李卫东啊李卫东,你就是个混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为什么?”我抬起头,看着她,声音都在发颤,“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为什么要自己背着这个名声?”
她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告诉大家?怎么告诉?”她反问我,“我去跟每一个人解释,林涛不是那样的人,我没有拿那笔钱吗?谁会信?”
她摇了摇头:“人言可畏,李卫东。当所有人都认定你是个坏人的时候,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我不想去争,也不想去辩解。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小宇带大。这就够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那身冷气的来源。那不是高傲,也不是冷漠。
那是一层厚厚的铠甲。
是她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儿子,不得不穿上的铠D甲。在这身铠甲之下,是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心。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先是僵硬,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
她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了出来。
那哭声,从一开始的低泣,到后来的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所有不甘,都哭出来。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湿透我的肩膀。
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为她撑起一片天。
【内心独-白】
抱着她,我才感觉到她有多瘦,瘦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我发誓,从今往后,我李卫东,就是她的天,她的地。谁也别想再欺负她,谁也别想再让她受半点委屈。就算是用我这双钳工的手,我也要为她,为小宇,撑起一个完整的家。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
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讲了林涛的事。
林涛确实是厂里的技术尖子,也是那一批最年轻的劳动模范。他为人正直,甚至有点古板,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他出事那天,是为了救一个新来的学徒。
那个学徒,就是马军的表弟。
因为违规操作,马军的表弟差点被卷进正在高速运转的机床里。是林涛,一把推开了他,而自己,却……
事故发生后,马军一家为了推卸责任,到处散播谣言,说是林涛为了抢功,自己操作失误。
厂里的领导,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保住厂子的声誉,选择了和稀泥。
他们给了陈瑾一笔二十万的“封口费”,美其名曰“人道主义补偿”,条件是让她不要再追究。
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面对着厂领导的压力和满天飞的谣言,她能怎么办?
她选择了沉默。
但她没有要那笔她认为“不干净”的钱。她以匿名的形式,把钱全都捐了出去。
她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
可她没想到,这盆脏水,一泼就是这么多年。她成了别人口中那个“克夫”、“贪财”的女人。
听完她的讲述,我沉默了很久。
我的心里,是滔天的愤怒。
愤怒于马军一家的无耻,愤怒于厂领导的不作为,更心疼于陈瑾所承受的一切。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攥紧了拳头,看着她说,“林涛的清白,必须拿回来。你的名声,也必须被证明。”
陈瑾摇了摇头,眼神黯淡:“算了,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折腾了。”
“不行!”我的态度异常坚决,“这不是折腾。这是公道!林涛是英雄,他不该被这么污蔑!你也不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背着这个黑锅过一辈子!”
看着我坚定的眼神,陈瑾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第5章 王师傅的旧事
第二天,我揣着那张捐款收据的复印件,找到了王师傅。
我没去车间,而是直接去了他家。
王师傅住的也是厂里的老家属楼,和我家就隔着两栋。
我去的时候,王师傅正戴着老花镜,在阳台上摆弄他那些宝贝花草。
“师傅。”我喊了一声。
王师傅回过头,看到是我,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就料到我会来。
他放下手里的小水壶,指了指屋里的小马扎:“坐吧。”
我把收据复印件,恭恭敬敬地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王师傅瞥了一眼,没拿起来看,只是叹了口气:“这丫头,还是这么犟。”
“师傅,当年的事,您是不是全都知道?”我开门见山地问。
王师傅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知道。不但我知道,当时车间里的几个老师傅,都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我急了,“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王师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
他给我倒了杯茶,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
“卫东啊,你以为我们没说吗?”王师傅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事故发生的第二天,我就带着几个老师傅,去找了厂长。”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红星机械厂的厂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王建国,这个在厂里干了三十年的老钳工,把一顶油腻的工帽,重重地拍在了厂长的办公桌上。
“厂长!林涛是冤枉的!他是为了救人!我们都看到了!”王建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车间里德高望重的老工人,一个个都是面色铁青。
坐在大班椅上的李厂长,一个四十多岁、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掐灭了手里的烟。
“老王,你冷静点。”李厂长的声音不紧不慢,“我知道你们跟林涛感情好。但是,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是操作失"误,是意外。”
“意外个屁!”另一个老师傅忍不住骂出了声,“马家那小子自己违规,差点把命搭进去!是林涛推开了他!这叫意外?”
李厂长脸色一沉:“老张,注意你的态度!这是在厂长办公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
“同志们,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我们是一个大厂,要顾全大局。”李厂长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马家那小子,他舅舅是谁,你们不是不知道。区里安监局的副局长。我们厂今年正在评市级先进单位,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安全生产的负面新闻。”
“所以,为了厂子的荣誉,就得牺牲一个英雄的名誉?”王建国气得浑身发抖。
“这不是牺牲,是……灵活处理。”李厂长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厂里不会亏待林涛的家属。我已经决定了,给陈瑾同志二十万的补偿。这笔钱,足够她把孩子拉扯大了。”
“我们不要钱!我们要的是公道!”
“公道?”李厂长冷笑一声,“老王,你太天真了。公道能当饭吃吗?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要是再出去乱说,影响厂里的稳定团结,就按违反劳动纪律处理!你们,都是老同志了,掂量掂量后果吧。”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王建国和几个老师傅,看着李厂长那张油滑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他们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们只是普通的工人,而对方,是权力和利益交织的网络。
最终,他们沉默着,走出了厂长办公室。
那天下午,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王师傅讲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
“从那天起,我们就都闭嘴了。”王师傅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自责,“我们有家有口,我们……不敢赌。”
“后来,陈瑾那丫头,一个人来找过我。她把那张捐款收据给我看,只说了一句话:‘王师傅,这钱,我嫌脏。’”
“我当时,一个大老爷们,差点在她面前掉眼泪。”王师傅的眼圈红了,“我对不起林涛那孩子,也对不起她。”
我听着,拳头攥得死死的。
原来,这就是真相。
一个被权力、利益和人情所扭曲的,肮脏的真相。
林涛用生命换来的,不是荣誉,而是污名。陈瑾用尊严守护的,不是财富,而是清白。
而王师傅他们,这些善良正直的老师傅,却只能在现实面前,无奈地低下头。
【内心独白】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这不是林涛和陈瑾两个人的事,这是我们这些普通工人的事。如果我们连自己的英雄都保护不了,连最基本的公道都讨不回来,那我们活得还有什么尊严?我们每天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到底是为了什么?
“师傅,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站起来,看着王师傅,眼神无比坚定,“十年了,该有个了断了。”
王师傅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卫东,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他有些担心。
“我不会乱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师傅,我需要您的帮助。我需要当年所有知情的老师傅,跟我一起,去把这件事,捅出去!”
“捅出去?跟谁说?李厂长早就调走了,现在这个新厂长,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马军他舅舅,听说现在都升到市里了!”王师傅连连摇头,“没用的,卫东,没用的。”
“有用!”我打断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市里不是天天说要‘扫黑除恶’,要‘正风肃纪’吗?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没有我们说理的地方!”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支小小的录音笔。
是我前几天,为了学技术,录下老师傅们讲课用的。
王师傅看着那支录音笔,愣住了。
“师傅,我求您了。”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您刚才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我不是想威胁您,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
“我需要您,帮我联络当年所有知情的老师傅。我们一起,写一封联名信。把当年的所有证据,包括这张捐款收据,一起交上去!”
“我们不找厂里,我们直接往市纪委寄!”
王师傅死死地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有震惊,有犹豫,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十年之久的火焰,在重新燃起。
【内心独-白】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冒险,甚至会丢掉工作,得罪很多人。但是我不能退缩。我身后,是陈瑾,是小宇,是林涛的在天之灵。我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我必须为我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尊严。
过了许久,王师傅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小子,有种!”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骨气!”
“这件事,师傅陪你一起干!”
“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得为林涛,讨回一个清白!”
第6章 迟来的真相
拿到王师傅的承诺,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在车间照常上班,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马军看我不再跟他起冲突,还以为我认怂了,更加得意,时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没理他。我知道,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晚上,我就和王师傅一起,悄悄地联络当年知情的老师傅们。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十年过去了,有的人已经退休,搬离了厂区;有的人,则顾虑重重,害怕被报复。
“卫东啊,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可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一个姓赵的老师傅,满脸为难。
“是啊,马家现在势力可不小。我们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了。”
每当这时,王师傅就会站出来。
“老赵,老李,你们忘了林涛那孩子是怎么死的了吗?他是为谁死的?他要是还活着,看到我们现在这副熊样,他得有多寒心!”
“我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难道真要把这个天大的冤屈,带进棺材里去吗?”
王师傅的话,掷地有声。
在我和王师傅的反复劝说下,终于,五个当年的知情老师傅,都同意在联名信上,按下自己的红手印。
信是我写的。我没什么文采,只是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原原本本地写了出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点,都经过了老师傅们的反复确认。
信的最后,附上了陈瑾那张捐款收据的复印件,林涛的劳动模范证书复印件,还有我们七个人的签名和手印。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了。
我拿着那封沉甸甸的信,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风吹在脸上,很冷,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推开家门,屋里的灯还亮着。
陈瑾坐在沙发上,似乎一直在等我。茶几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
“回来了?”她站起来,接过我手里的外套。
“嗯。”
这几天,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我们依然话不多,但那种冰冷的隔阂,已经消失了。她的眼神,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依赖。
她会等我下班,会给我留一盏灯,会默默地帮我把换下的脏衣服洗干净。
这些细微的、无声的举动,像一股暖流,温暖着我。
我知道,这个家,正在慢慢地,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我走到她面前,把那封联名信,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她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的泪水,而是感动的,带着希望的泪水。
她抬起头,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陈瑾,相信我。”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天,就快亮了。”
【内心独-白】
看着她含泪的眼睛,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保护自己的女人,为她洗刷冤屈,这比我在车间里做出任何一个精密的零件,都更有成就感。我以前觉得,一个男人的本事,是能挣多少钱,能当多大的官。现在我才明白,一个男人真正的本事,是能为自己的家人,撑起多大的一片天。
她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卫东,谢谢你。”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胸口,“可是……我怕。我怕他们会报复你。”
“别怕。”我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有我呢。我李卫东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们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跟他们拼命!”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半天假,亲自把那封信,送到了市纪委的举报信箱。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回到家,我脱下外套,看见陈瑾正在厨房里忙活。
她正在给我做我最爱吃的打卤面。案板上,是切得整整齐齐的五花肉丁、黄花、木耳。
“今天怎么想着做打卤面了?”我笑着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看你这几天累的,给你补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少见的娇羞。
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幸福。
这,就是家的味道。
【内心独-白】
我以前总觉得,幸福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是住大房子,开好车。现在我才发现,幸福其实很简单。它就是下班回家时,有人为你亮着一盏灯;就是你疲惫时,有人为你做一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就是两个人,能安安静静地,吃一顿家常饭。
吃完饭,我正准备去洗碗,陈瑾却拦住了我。
“你歇着吧,我来。”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那声音,粗暴而无礼。
我和陈瑾对视一眼,心里都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
门外站着的,是马军。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一个个都歪着脖子,斜着眼睛,满脸的凶相。
马军的脸,因为酒精和愤怒,涨得通红。
“李卫东!你他妈给我滚出来!”他在门外大声咆哮着,“你个王八蛋,敢背后告老子状!我看你是活腻了!”
第7章 高潮反转
马军的咆哮声,像惊雷一样,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
陈瑾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卫东,别开门!我们报警!”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慌。
我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平静而坚定:“别怕,有我呢。”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马军,被我这个举动搞得愣了一下。他大概以为我会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哟,还真敢开门啊?”他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李卫东,你小子可以啊,翅膀硬了,敢跟我玩阴的了?”
“马军,我没玩阴的。”我站在门口,挡住他想往里闯的脚步,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林涛是英雄,不是你口中的狗熊。”
“英雄?”马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他算个屁的英雄!他就是个傻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留下老婆孩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闭嘴!”
一声清冷的断喝,从我身后传来。
是陈瑾。
她走了出来,站在我的身边,和我并肩而立。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外露的锋芒。
她死死地盯着马军,一字一句地说:“马军,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他!”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是在救人!救的是你那个连安全手册都懒得看的表弟!”
“而你,马军,你和你的家人,才是真正的懦夫,真正的无耻之徒!你们为了推卸责任,颠倒黑白,往一个英雄身上泼了十年的脏水!你们晚上,睡得着觉吗?!”
陈瑾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插在马军的心上。
马军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
“你……你个臭娘们,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恼羞成-怒,扬起手,就要朝陈瑾的脸上扇过来。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的手,是钳工的手,常年和钢铁打交道,力气大得很。
我用力一捏,马军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啊!疼疼疼!李卫东,你他妈放手!”
“马军,我警告你。”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冰冷得像车间里的淬火池,“你要是敢动她一下,我今天就让你躺着出去!”
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在乎别人眼光的李卫东了。
为了我身后的这个女人,为了这个家,我可以变成一头拼命的狼。
马军带来的那两个小混混,看到这架势,也叫嚣着围了上来。
“小子,放开军哥!想挨揍是不是?”
楼道里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都住手!”
我回头一看,是王师傅。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赵师傅、李师傅……当年所有在联名信上签了字的老哥几个,全都来了。
他们手里,有的拿着擀面杖,有的拿着修水管的扳手,一个个都是怒目圆睁,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马军!”王师傅走到最前面,用手指着马军的鼻子,厉声喝道,“你小子,还敢来这里撒野!当年你家做的那些丑事,你以为我们都忘了吗?!”
“没错!我们都看着呢!”赵师傅挥了挥手里的擀面杖,“今天要是不给林涛,不给陈瑾一个交代,你们谁也别想走!”
楼道里,左邻右舍的门,也一扇扇地打开了。
大家探出头来,看着眼前这一幕,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为当年林涛那事儿……”
“我就说嘛,林涛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
马军彻底慌了。
他没想到,我会把这些老师傅都给请来。他更没想到,这些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的老家伙,居然有这么大的火气。
他带来的那两个小混混,一看这阵仗,也怂了,悄悄地往后退。
“我……我……”马军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内心独-白】
看着眼前这些为我挺身而出的老师傅,看着那些开始明辨是非的邻居,我的眼眶湿润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来自于权力,不来自于金钱,它来自于人心,来自于最朴素的正义感。公道,或许会迟到,但它永远不会缺席。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警笛声。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快步跑了上来。
“谁报的警?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是陈瑾。在我开门之前,她就已经悄悄地用手机报了警。
我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默契。
马军一看到警察,腿都软了,差点跪在地上。
事情的结局,没有任何悬念。
马军和那两个小混混,因为寻衅滋事,被警察带走了。
而那封联名信,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市纪委很快成立了调查组,进驻红星机械厂。
当年的真相,被彻底揭开。
马军的舅舅,因为滥用职权、包庇亲属,被停职调查。
厂里也重新为林涛召开了追悼会,为他恢复了英雄的名誉。厂长亲自到家里,向陈瑾和我道歉。
马军,因为诬告陷害,被厂里开除,还面临着法律的制裁。
那些曾经在背后对陈瑾指指点点的人,现在见到她,都羞愧地低下头,绕道走。
一切,都尘埃落定。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把王师傅和几位老师傅,都请到了家里。
我们这个三十平米的小家,第一次这么热闹。
大家喝着酒,说着话,笑着,也哭着。
王师傅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卫东啊,好样的!你做了我们这帮老家伙,十年前就该做,却没敢做的事!师傅敬你一杯!”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很辣,烧得我喉咙疼,心里却暖烘烘的。
送走客人,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瑾在厨房里洗碗。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都过去了。”我说。
“嗯。”她靠在我的怀里,轻轻地应了一声。
里屋,传来了小宇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抱着她,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内心独-白】
这场风波,像一场暴雨,洗刷了所有的污垢和冤屈,也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我娶她的时候,只想着搭伙过日子,有个家。可现在我才明白,家,不只是一起吃饭睡觉那么简单。家,是风雨同舟的担当,是荣辱与共的信任,是两个人,愿意为对方,变成更好的人。
我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陈瑾。”
“嗯?”
“以后,我给你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了我的嘴唇。
那是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
却让我觉得,比我这二十八年来,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更甜蜜,也更真实。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