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傅总,您的情书——”,她将骨灰盒推到他面前,“每一封都该用血来还。”
傅烟景每年在亡妻忌日写一封情书,第九十九封却寄给了黎烬霜。
她笑着烧掉信纸,灰烬里露出当年黎家爆炸案的证据。
“傅总,您的情书——”,她将骨灰盒推到他面前,“每一封都该用血来还。”
当替身撕开伪装,傅烟景才惊觉:
这十年温顺,是她精心设计的凌迟。
1
傅烟景的情书,第十年了,第一次沾了我的名字。
秘书送来烫金信封时,我正跪在地毯上擦那只青瓷瓶。
瓶口积了层薄灰,是昨夜傅烟景摔门而去时带起的风卷的。
他总爱在发怒时往书房闯,仿佛这里陈列的半室旧物能替他受过——那些都是郭霜的东西,他放在心尖上供奉了十年的亡妻。
“黎小姐,傅总交代让您亲自收。”张秘书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目光在我和青瓷瓶间游移。
整个傅家都知道,我是靠着这张与郭霜有三分相似的脸,才从十年前那个浑身是伤的孤儿“阿霜”,变成如今能踏足书房的黎烬霜。
我捏着信封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受宠若惊。
信封上“烬霜亲启”四个字,笔锋凌厉,是傅烟景独有的字迹。
每年秋分那天,他都会写一封这样的信,收件人栏永远是“郭霜”。
今年是第九十九封,却鬼使神差地落了我的名字。
“知道了。”我把信封按在膝头,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地毯纹路。
青瓷瓶擦得太亮,倒映出我眼角那道浅疤——十年前从火场爬出来时,碎玻璃划的。
傅烟景总说这道疤碍眼,像块美玉上的瑕疵,他不知道,这是我用来记住疼痛的凭证。
书房的挂钟敲了三下,是傅烟景午睡醒来的时间。
我把青瓷瓶放回博古架最上层,那里摆着郭霜的照片,黑白的,笑得温婉。
照片右下角有处极淡的折痕,是我用指甲反复碾过的痕迹。
2
壁炉里的火还没熄透,橘红色的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
我坐在天鹅绒地毯上,拆开那封情书。
信纸是傅烟景惯用的鎏金纹纸,带着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十年间,我闻着这味道学会了在他蹙眉时递上黑咖啡,在他失眠时弹那首《月光》,甚至在他醉酒喊“晚晚”时,温顺地应一声“我在”。
字迹比往年潦草些,大概是写得急。
说他昨夜又梦见郭霜了,说庭院里的桂花开了,她生前最爱的那株。
我忽然笑出声,笑声撞在壁炉上,弹回来像碎玻璃。
郭霜根本不喜欢桂花。
她花粉过敏,每次路过花园都要戴口罩。
这些事,傅烟景本该比谁都清楚。
火焰从打火机里窜出来,舔上信纸边缘。
我看着傅烟景的字迹在火里蜷曲、变黑,像一条条挣扎的蛇。
他写“若有来生”,写“思念难捱”,写了整整十年的深情款款,却连自己“亡妻”的基本喜好都记不清。
真可笑。
灰烬簌簌落在壁炉底,我伸手拨了拨,指尖触到一片没烧透的硬纸角。
不是信纸的材质,更像某种厚纸板,边缘还粘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我心里猛地一沉,捏起那片残角对着光看。
是个残缺的标识——圆圈里嵌着半个“傅”字,下面还有一行模糊的编号。
这个印记,我在黎家旧相册里见过无数次,是傅氏化工十年前的专用标记,印在每一批出厂的原料桶上。
3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时,我正把那片残角塞进袖口。
傅烟景走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有红血丝,大概又是没睡好。
他总是这样,每到秋分前后就格外阴郁,仿佛全天下的悲伤都该由他一个人来扛。
“在做什么?”他扫过壁炉里的灰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烧了点废纸。”我站起身,指尖在袖口内侧用力掐了掐,确保那片硬纸角不会掉出来。
“张秘书送了封信来,说是您让给我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空着的手上,表情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漫不经心地扯开领带:“嗯,随手写的,你看看就好。”
随手写的?
我笑了笑,转身从茶几底下拿出那个黑色丝绒盒子。
盒子不新了,边角的绒毛都磨秃了,是我十年前从黎家废墟里刨出来的。
“傅总既然写了,总该看看我的回礼。”
我把盒子推到他面前,动作轻得像在放一件稀世珍宝。
傅烟景的视线落在盒子上,眼神从疑惑变成惊愕,最后定格成一种近乎恐惧的僵硬。
盒子里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只有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巴掌大,白瓷的,上面嵌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十七八岁,眉眼清亮,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是我哥,黎承宇。
十年前,他死在黎家工厂的爆炸里,尸骨无存,最后找回来的,只有这么一捧掺着碎玻璃的骨灰。
“傅总,”我的声音很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您认识他吗?”
傅烟景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西装裤缝,指节泛白,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我看见他眼角的肌肉在跳,那是他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十年了,这点从未变过。
4
“阿霜,别闹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今天是郭霜的忌日,我没心思陪你玩这种把戏。”
“把戏?”我弯腰,把那个骨灰盒从丝绒盒子里取出来,轻轻放在茶几中央。
白瓷盒身撞上红木桌面,发出一声脆响,像敲在人的心上。
“傅总觉得,我哥的骨灰,是用来玩把戏的?”
“你哥?”傅烟景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锐利如刀,“你不是孤儿吗?”
“我是孤儿啊。”我歪了歪头,学着郭霜的样子笑了笑,眼角的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在黎家三十七条人命都变成焦尸那天起,我就是孤儿了。”
“黎家”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傅烟景的脸彻底白了。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书架,几本厚重的精装书哗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十年的日子,像一场冗长的默剧。
他总叫我“阿霜”,叫得亲昵又疏离。
他教我学郭霜的样子走路,逼我喝郭霜爱喝的英式红茶,甚至在我过敏发作时,皱着眉说“郭霜从不这么娇气”。
他以为自己在豢养一个替身,却不知道,他每天对着的,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厉鬼。
“十年前,黎家工厂爆炸,”我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像在数着他的罪孽,“三十七个工人,包括我哥,全死在里面。消防队来得太晚,现场被人动过手脚,所有能指向傅氏的证据,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傅烟景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您收购黎家破产产业的合同,是爆炸后第三天签的吧?价格压得真低啊,傅总。”我拿起桌上那封没烧完的情书,抖了抖上面的灰,“用三十七条人命换来的家产,住得舒服吗?”
5
他突然扑过来想抢那封信,我侧身躲开,信纸飘落在地。
傅烟景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信,又猛地转向我,眼底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指尖在袖口摸了摸那片硬纸角,“重要的是,您每年写的这些情书,都该用血来还。”
“血债血偿”四个字,我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傅烟景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像头濒临绝境的困兽。
他看着我,又看看那个白瓷骨灰盒,眼神里的东西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恐惧。
我知道,他终于意识到了。
那个在他身边温顺了十年,学郭霜走路,学郭霜喝茶,连过敏都学得惟妙惟肖的“阿霜”,从来都不是什么替身。
我是黎烬霜,是来讨命的。
壁炉里的最后一点火星灭了,书房里暗下来。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玻璃,像无数只手在叩门。
我看着傅烟景惨白如纸的脸,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我从废墟里爬出来,浑身是伤,听见消防员说“像是人为纵火”,听见警察说“傅氏那边已经派人来处理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场复仇,要慢慢来。
要像凌迟,一刀一刀,割掉他所有的伪装,让他在最得意的时候,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第一刀,该落下了。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情书,递到傅烟景面前。
没烧完的字迹上,“烬霜”两个字被他自己的指印弄脏了,像一块丑陋的疤。
“傅总,”我笑了笑,眼角的疤痕扯得生疼,“这第九十九封信,是个好开始。”
6
傅烟景的拳头砸在茶几上时,我正用纸巾擦去指缝里的骨灰粉末。
白瓷骨灰盒震得跳了跳,我哥黎承宇的照片在盒面上晃了晃,笑得依旧清亮。
“黎烬霜,”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棱角,“你以为编个故事就能唬住我?”
我抬起眼,正对上他猩红的瞳孔。
十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傅烟景失态到这种地步。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我低眉顺眼地说“傅总说的是”,突然被掀了底牌,倒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编故事?”我把擦过骨灰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动作慢条斯理,“那傅总不妨说说,十年前秋分那天,你在哪里?”
秋分,郭霜的“忌日”,也是黎家工厂爆炸的日子。
傅烟景的脸色又白了三分,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书架上的座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我数着秒,看着他从盛怒转为惊疑,最后定格成一种极力掩饰的慌乱。
“我在医院陪郭霜。”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没敢看我的眼睛,“她那天……情况很不好。”
“是吗?”我笑了笑,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拿下那只青瓷瓶。
瓶身上还留着我刚才擦拭的痕迹,“可医院的探视记录上,那天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傅烟景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我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瓶身:“傅总大概忘了,十年前的监控录像,有些是能恢复的。”
7
十年前我刚被领进傅家时,还叫阿霜。
张妈把我推到傅烟景面前,他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半张脸。
“抬起头。”他说,声音没什么温度。
我乖乖抬头,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左眼角那颗泪痣,和郭霜的位置一模一样。
“留下吧。”他掸了掸烟灰,语气像是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张妈带她去换身衣服,教她规矩。”
所谓的规矩,就是学做另一个人。
张妈每天拿着郭霜的照片教我走路,说郭霜走台阶时总是先迈右脚;
教我插花,说郭霜只爱香槟玫瑰;
教我说话,说郭霜从不大声笑。
傅烟景偶尔会坐在旁边看,像个严苛的考官。
我把香槟玫瑰的刺扎进指尖时,他突然说:“郭霜从不会这么毛躁。”
我咬着唇没说话,血珠滴在花瓣上,像极了后来我在黎家旧相册里看到的,郭霜遇害那天穿的红裙子。
有次他让管家送咖啡,特意叮嘱要蓝山。
我端给他时,他却皱起眉:“郭霜从不喝这种廉价咖啡。”
我低头应“知道了”,心里却冷笑。
蓝山是黎家工厂旁那家小咖啡馆的招牌,我哥以前每天都会给我买一杯。
傅烟景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随口一句刁难,恰好踩在我最熟悉的记忆上。
8
模仿郭霜成了我最好的保护色。
我在他面前把茉莉香水藏进抽屉,转头就在卧室里用它腌渍晒干的茉莉花瓣——郭霜根本不对茉莉过敏,是傅烟景故意对外散布的消息,大概是为了让她的“病逝”更可信些。
傅烟景喜欢在深夜喝威士忌,喝多了就会对着郭霜的照片说话。
我总是算好时间端着醒酒汤进去,假装不经意地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
“晚晚以前从不碰这些辛辣的东西。”他眼神迷离,手指在照片上摩挲,“她总说,要活到九十九,看遍全世界的海。”
我垂着眼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郭霜的日记后来被易修找到,最后一页写着:“傅烟景在仓库里藏了东西,和黎家有关,我必须查清楚。”
日期,正是她“病逝”的前三天。
易修是我哥的大学同学,爆炸案后一直隐姓埋名帮我搜集证据。
每个月月圆夜,他会把文件藏在傅家后门那棵老槐树下的砖缝里。
有次我去取文件,刚蹲下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傅烟景,他大概起夜看到了窗外的我。
“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在夜雾里显得格外冷。
我捏着砖缝里的信封,慢慢站起身,脸上堆起怯怯的笑:“我……我看月亮挺圆的,想给郭霜烧点纸钱。”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后背的汗都浸湿了睡衣。
最后他说:“她不喜欢这些。”
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敢大口喘气。
信封里是傅氏集团当年收购黎家产业的合同副本,签字日期,就在爆炸案发生后的第七天。
9
傅烟景总以为我是只温顺的兔子,却不知道我早就磨利了牙齿。
他书房的保险柜藏在《大英百科全书》的暗格里,密码是郭霜的生日。
这个秘密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却忘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我反复呢喃那串数字。
“0317……晚晚,我的晚晚……”
我当时靠在他怀里,指尖在他后背轻轻画着圈,心里却在冷笑。
3月17日,是黎家工厂奠基的日子,我爷爷亲手埋下的奠基石上,就刻着这个日期。
第一次打开保险柜时,我的手在抖。
里面没有金条,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沓泛黄的旧报纸,全是关于黎家爆炸案的报道。
每篇报道上,都有傅烟景用红笔圈出的句子——“暂无证据表明人为”“疑似电路老化”。
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黎家工厂的平面图,用红笔标出了三个位置,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放置炸药的精准坐标。
易修说,当年参与爆炸的工人都拿到了封口费,其中一个叫老周的,去年得了肺癌,快不行了。
我开始在傅烟景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老周。
“昨天去超市,好像看到个大叔很像以前给黎家看大门的。”我一边给他系领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就是记不清名字了。”
傅烟景的领带猛地绷紧,勒得我指节发白。
“少提黎家。”他声音发沉,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知道,他怕了。
这十年我喂给他的温顺,早已变成缠在他脖子上的绳,只等我轻轻一拉。
10
“你处心积虑待在我身边十年,就为了这个?”傅烟景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我从回忆里拽出来。
他手里捏着那片从灰烬里找出的硬纸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凭这个,你想扳倒我?”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过硬纸角。
这片带着傅氏标记的纸板,是当年装炸药的箱子残骸,易修找了整整八年才找到。
“扳倒你?”我笑了,眼角的疤在灯光下突突地跳,“傅总,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动作像过去十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温顺。
他身体僵住,呼吸都屏住了。
“我要的不是你身败名裂,”我的指尖滑过他的喉结,停在他剧烈跳动的脉搏上,“是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十年前他亲手点燃炸药时,大概没想过会有今天。
他以为烧掉了黎家所有的证据,却烧不掉我这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他以为把我圈在傅家就能高枕无忧,却不知道我早就把他的罪孽刻进了骨子里。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得书房的窗帘猎猎作响。
郭霜的黑白照片在博古架上摇晃,像在无声地嘲笑。
傅烟景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冰冷的脸。
他大概终于明白了,这十年的温顺不是救赎,是我给他精心准备的凌迟。
而现在,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游戏,才刚刚开始。”我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傅总,好好准备迎接明天吧。”
我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大概是那只青瓷瓶被他摔了,也好,郭霜的东西,早就该碎了。
走廊的灯光在我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条终于挣脱枷锁的蛇。
11
傅烟景摔碎的青瓷瓶碎片,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我踩着那些碎片走过时,脚心被划开一道血口,血珠滴在地毯上,像极了十年前黎家工厂废墟里凝结的暗红。
“五百万,”他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的雪茄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松手,“离开傅家,永远别再出现。”
我弯腰捡起那截雪茄,按在茶几的烟灰缸里,旋转着碾灭。
“傅总觉得,黎家三十七条人命,值多少?”
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眼里的暴戾几乎要溢出来。
“黎烬霜,别给脸不要脸。”
“脸?”我笑出声,指着自己眼角的疤,“这东西,十年前就在火场里烧掉了。”
张秘书在门外探头,脸色发白。
我扬声说:“张秘书,把傅总书房里那箱旧报纸搬来,顺便叫法务部的人过来。”
傅烟景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敢动那些东西?”
“有什么不敢的?”我走到保险柜前,当着他的面输入密码——0317,黎家工厂的奠基日。
柜门弹开的瞬间,他踉跄着后退,像见了鬼。
12
老周死在深秋的第一个雨天。
易修发来消息时,我正在给傅烟景熨烫西装。
蒸汽熨斗在布料上滑过,留下平整的褶皱,像极了我这十年刻意维持的表情。
“老周没撑住,”易修的字透过屏幕渗着凉意,“临终前录了段音频,藏在他枕头下的铁盒里。”
我捏着熨斗的手顿了顿,蒸汽烫在手腕上,没觉得疼。
老周是当年给傅烟景安放炸药的工人之一,易修找到他时,他肺里的烟油已经积成了块,说话都带着喘。
“傅总,”我把熨好的西装挂起来,转身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昨天去医院看一个远房亲戚,碰到个奇怪的大叔,说认识你。”
傅烟景正在看文件,闻言抬了抬眼:“谁?”
“忘了问名字,”我垂下眼睑,声音放得更柔,“就记得他总咳嗽,说什么……十年前的火,烧得太旺了。”
钢笔从傅烟景手里滑落,墨汁在文件上洇开,像朵黑色的花。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说:“阿霜,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我知道,他开始怕了。一个藏了十年的秘密,最怕被人不经意地掀开一角。
13
傅烟景派人去了老周家。
我从窗帘缝里看到那辆黑色轿车驶出去时,正在煮咖啡。
蓝山的香气漫出来,和十年前黎家工厂旁的咖啡馆一模一样。
易修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把咖啡端给傅烟景。
“他们翻遍了屋子,没找到铁盒。”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早就转移了。”
“放哪儿了?”我抿了口咖啡,烫得舌尖发麻。
“傅家老宅的阁楼,”易修轻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傅烟景突然开口:“谁的电话?”
“张妈,问晚上做什么菜。”我把手机揣进兜里,笑容温顺得像只猫。
他没再追问,只是喝咖啡的动作快了些,手指在杯壁上留下浅浅的指印。
我看着那些指印,突然想起保险柜里那张黎家工厂的平面图——红笔圈出的位置,和老周录音里说的分毫不差。
“对了傅总,”我状似无意地提起,“老宅阁楼的锁是不是该换了?上次去拿东西,好像看到锁孔被撬过。”
傅烟景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杯壁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14
秦纣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时,我正在整理傅烟景的书房。
“黎小姐,”他的声音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易先生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秦纣是傅烟景最大的商业对手,当年黎家破产时,他曾想过收购,却被傅烟景抢了先。
我把一叠文件塞进信封,是傅氏集团偷工减料的证据,易修从老周的遗物里找到的。
“明天下午三点,城西仓库见。”
挂了电话,我转身撞上傅烟景的胸膛。
他不知站了多久,眼神冷得像冰。
“给谁打电话?”
“一个朋友,”我把信封藏到身后,脸上的笑容却没掉,“说要送我只猫,您不是说郭霜以前很喜欢猫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到骨头里。
“黎烬霜,别耍花样。”
我踮起脚尖,像过去十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
“傅总,我能耍什么花样呢?”
他的身体僵了僵,没推开我。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那是老周说的,当年炸药的味道。
15
傅氏集团的股价开始跌了。
我从财经新闻里看到那个红色的箭头时,正在给黎承宇的骨灰盒擦灰。
白瓷盒被我擦得发亮,像块冰。
秦纣拿着我给的证据,在股东大会上发难了。
新闻里的傅烟景穿着黑色西装,脸色阴沉地应对着记者的提问,和在家里那个慌乱的男人判若两人。
“傅总,”我把平板递给他,语气带着“关切”,“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一把挥开平板,屏幕摔在地上裂了道缝。
“是你做的,对不对?”
“傅总在说什么?”我眨了眨眼,眼角的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我只是个替身,哪有那么大本事?”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
“老周的录音,秦纣的证据,都是你搞的鬼!”
我看着他狰狞的脸,突然笑了。
“是又怎么样?”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我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把黎家工厂的火浇得滋滋作响,却灭不掉藏在暗处的罪恶。
“傅烟景,”我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听,这雨声,像不像当年那些人在火里喊救命?”
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撞在书架上。
那些关于黎家爆炸案的旧报纸掉下来,砸在他脚边,每一张都像在无声地控诉。
我知道,他的防线,快垮了。
16
傅烟景跪在郭霜的墓前时,我正把最后一份证据塞进检察院的信箱。
牛皮纸信封摩擦着掌心,像十年前黎承宇送我的那只钢笔的笔尖,带着点硌人的温度。
墓园的监控拍下了他的样子,西装革履,手里捧着白菊,背影佝偻得像株被暴雨打蔫的梧桐。
新闻里说,傅氏集团股价暴跌,警方已介入调查黎家旧案。
他这时候来拜祭郭霜,倒像是在演一出深情戏码给世人看。
我坐在车里,看着手机屏幕上易修发来的照片——傅烟景被捕时的侧脸,头发凌乱,衬衫被扯出褶皱,再没有半分往日的矜贵。
逮捕令上的罪名写得清清楚楚:故意杀人,非法侵占财产。
十年前那个秋分,他也是这样穿着西装,站在黎家工厂的废墟前,看着消防车的红光映亮半边天。
那时候他眼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冷漠,像在看一场终于散场的闹剧。
傅烟景是在郭霜的病房里被带走的。
他大概以为,把所有罪证都藏在那里最安全。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深情丈夫”会玷污亡妻的病房?
可他忘了,我在那间病房里陪过他无数个深夜,连地砖的裂缝都数得清。
警察撞开门时,他正试图烧毁郭霜的日记。
火苗刚舔上纸页,就被我提前安排好的护士用水浇灭。
日记本上的字迹洇开,“傅烟景买了炸药”几个字却越发清晰,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符咒。
“是你!黎烬霜是你算计我!”他被按在地上时,突然转头看我,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站在门口,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我身上,暖得有些不真实。
“骗?”我轻轻踢了踢他手边的日记本,“比起你连郭霜的死因都敢编,我这点手段算什么?”
郭霜的尸检报告是易修托人找到的,根本不是病逝,是氯化钾中毒。
死亡时间,就在她发现傅烟景与爆炸案有关的第二天。
17
傅烟景的庭审定在冬至。
我坐在旁听席上,看着他穿着囚服,头发花白了大半。
十年精心维持的儒雅碎得彻底,只剩下眼底的怨毒。
他的律师试图用“精神失常”脱罪,却被老周的录音锤得粉碎。
“……傅总说,炸完给我五十万,让我远走高飞……”录音里的咳嗽声像钝刀子割肉,“那火啊,烧得人睁不开眼,三十多个人……都没跑出来……”
旁听席上响起抽气声,我却盯着傅烟景的手。
那双手曾无数次抚摸过我的头发,也曾签下收购黎家产业的合同,更曾按下引爆器的按钮。
此刻它们被手铐锁着,在被告席的栏杆上徒劳地抓挠,像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法官宣判无期徒刑时,傅烟景突然笑了,笑声嘶哑:“黎烬霜!你以为你赢了?你这十年,不也活在仇恨里?”
我站起身,没回头。
阳光从法庭的高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像黎承宇以前总爱画的向日葵。
18
傅氏集团破产那天,我去了黎家旧址。
废墟上长出了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沙沙作响,像三十七个亡魂在低声说话。
易修陪在我身边,递给我一瓶水:“都结束了。”
我拧开瓶盖,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凉得像十年前那场雨。
消防车的警笛声、哭喊声、爆炸声……那些被我死死压在心底的声音,突然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你说,我哥会怪我吗?”我蹲下身,手指插进泥土里,“用十年时间恨一个人,好像把自己也烧成了灰。”
易修没说话,只是递给我一个铁盒。
里面是黎承宇的遗物——几张我们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本没写完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小霜说想当医生,等赚够钱就送她去学医。”
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了一点水渍。
我早就忘了,除了复仇,我曾经还有别的梦想。
19
我把那九十九封情书的灰烬撒在黎家旧址的风里时,是春分。
阳光正好,野草抽出新绿,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
灰烬被风吹得四散,像从未存在过。
傅烟景写了十年的深情,郭霜被篡改的喜好,我哥没来得及实现的承诺,还有那些在火里消失的生命,好像都随着这阵风,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易修说要去南方,问我要不要一起。
“那边有海,黎承宇以前总说想去看海。”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正在重建的医院。
“我报了医学院,下个月开学。”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挺好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转身走向医院的方向。
眼角的疤在阳光下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的印记,提醒我失去过什么,也赢回了什么。
风又起,吹起我额前的碎发。
这一次,我没再回头。
有些伤口会结痂,有些记忆会褪色,但活下去,大概是对那些逝去的人,最好的交代。
【完】
来源:墨者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