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迁与东迁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08 08:00 1

摘要:芷江抗战胜利受降纪念馆展墙上,一幅泛黄的老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七位中国将军正在与一位美国将领攀谈,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大战后的松弛感扑面而来。照片下方写着“芷江受降典礼结束后,中美高级将领在陆军总司令部前尽兴畅谈”,这样轻松欢愉的表情在众多抗战照片中难得一见

▌吴勇

芷江抗战胜利受降纪念馆展墙上,一幅泛黄的老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七位中国将军正在与一位美国将领攀谈,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大战后的松弛感扑面而来。照片下方写着“芷江受降典礼结束后,中美高级将领在陆军总司令部前尽兴畅谈”,这样轻松欢愉的表情在众多抗战照片中难得一见。不知道是哪位摄影师抓拍到了这一瞬间,将军们的话题也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经过艰苦卓绝的14年抗战,和平终至,他们的好心情彼时也正在中国大地蔓延。

龙溪古镇三益盐店,闻一多、曾昭抡、袁复礼等11位教师曾住于此。

同样的欢笑,不同的底色

芷江旧照里溢出的笑声,让我想起了与芷江临近的新晃发生的另一幕,同样的欢笑,不同的底色——抗战最紧迫的1938年初,长沙临大师生迁滇途经晃县(今新晃),当地同胞为他们举行了一场载歌载舞的营火联欢会。如今站在新晃龙溪口码头,遥想当年发生于此的往事别有一番滋味:师生们的脚步和竹杖渐渐把硝烟抛在身后,湘西小镇夜色降临,篝火点亮时,火光映红了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欢笑声随着火苗摇曳,夜晚的舞水河静静流淌着,像一位识趣的观众,不愿打搅河岸上尽兴的人们……

同样的欢乐,跨越7年的时空,在我的思绪里相遇,余音缭绕,从芷江将军们被定格的笑容里我听到了中国人欢庆胜利的锣鼓喧天;而在新晃的欢笑声里我仿佛看见了一张张蓬勃而倔强的脸,手拉着手围着腾腾篝火,一遍遍大声喊出那四个字——中国必胜。飘荡在湘西大地上的欢笑声,像历史长河里的涟漪环环相扣,发生于不同时刻,却好像在精气神上互为因果,正是因为中国人心里存着必胜的信念,存着克服万难,永不言败的精神,才有了胜利的瓜熟蒂落,才有了最后的浴血荣光。

如今的新晃县龙溪口码头,一块刻有南渡记忆的巨石立于岸边,下方标注着湘黔滇旅行团云贵高原步行起点。舞水河平静流淌着,一如既往,越过对岸群山,便进入贵州了。当年那场篝火晚会结束后,长沙临大师生继续西行,徒步向更远方的昆明进发。让我们来重温一遍1938年3月15日龙溪口码头的那个夜晚吧。

湘黔滇旅行团的徒步路线是长沙临大入滇三条线中最艰苦的一条,学生体检合格方能参加。旅行团2月19日从长沙启程,男生244人,另有黄钰生、闻一多、曾昭抡、袁复礼、李继侗、吴征镒、王钟山等11位教师组成辅导团同行。如今得益于新晃对西南联大文化的保护,当年辅导团驻址修葺一新,随团教师塑像伫立其中,坚毅的目光注视前方。长沙临大西迁入滇路线绘在墙上,如作战地图一般,从密密麻麻的红黑色箭头中,仿佛能看见蜿蜒山路上一队队戎装的身影。事实上,旅行团徒步入滇不仅是一次文化长征,也是一次军事远征。中将黄师岳作为团长随行,学生着军装,全程军事化管理,湘西王陈渠珍给沿途土匪打招呼,以确保对旅行团秋毫无犯。所以当旅行团到达晃县时,受到群众欢迎自在情理之中了。

3月15日晚,龙溪口码头营火联欢会,旅行团与当地苗族、侗族群众聚集一堂。学生们演唱了革命歌曲《五月的鲜花》《毕业歌》《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一位苗族中学女生,在笛子伴奏下,唱了《卢沟桥问答》,有人请闻一多唱歌,他推辞不掉,用英文唱了首《马赛曲》,歌声嘹亮激昂。同学们演出话剧《送郞上前线》,没有女同学,妻子由男同学装扮,在笛子和二胡伴奏下,“小两口”扭着腰身上场,观众的笑声和掌声你追我赶,当唱到“我要勇敢杀敌人,报我祖国仇”时,全场欢腾。一位侗族女孩拉着闻一多跳舞,曾昭抡、李继侗也开心地加入其中。欢声笑语穿透黑夜,在明亮的火苗中升腾,师生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喷薄而出。

文化西迁,从长沙到昆明

当我们习惯于谈论西南联大辉煌时,常常会忽视这场文化西迁起步之艰难。1937年8月清华、北大、南开南迁至长沙,成立临时大学。随着南京失守,长沙告急,临大决定西迁昆明。很多学生签名反对,认为逃难式搬迁无异于逃跑,是视救国责任于不顾。湖南省主席张治中也明确表示不赞成。而学校认为,云南有滇越与滇缅两条路可通国外,设备仪器容易运到。北大校长蒋梦麟态度坚决,“汽车也没有,船也没有,最好要到那里去,就用两条腿走,这也是一种教育。”见思想难以统一,蒋梦麟请来陈诚,陈诚对学生们说:“对日作战是长期的,政府深信抗战一定胜利,只有少数能够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们,理应承担更艰苦更困难的使命,现在政府为了抗战组织青年从军是必要的,可培养未来建国人才也很有必要。”经过系列斡旋,留校的大部分学生选择了随校搬迁昆明,文化长征的序幕拉开了。

著名诗人穆旦是湘黔滇旅行团一员,《穆旦传》里有一段他的回忆颇有意思,学校决定西迁后,原先反对的湖南省主席张治中,竟特意给学生们送来了干粮袋、草鞋、水壶、搪瓷饭碗等物,甚至还给学校送来5只猪。随团的黄师岳中将把西迁提高到了保存国粹的高度,认为此次入滇是继张骞通西域,玄奘取经,郑和下西洋之后,中国的第四次文化大迁徙,这与陈诚的演讲异曲同工。学生们逐渐明白了保存和传播文化火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抗战。旅行团启程之后,一路践行“借以多习民情、考察风土、采集标本、锻炼体魄、务使迁移之举本身即是教育”的要义。

旅行团所经之地即是师生们的学堂,袁复礼沿途考察矿藏;曾昭抡发现有些学校还在读四书五经;闻一多边走边收集少数民族山歌、民谣;吴征镒每日采集标本、记录沿途植被。学生里穆旦的勤奋为同学津津乐道。西迁前他买了本英文字典,边走边读,背熟后陆续撕去,抵达昆明时字典已撕光。《穆旦传》作者邹汉明评价西行对穆旦的深刻影响,“三千里步行,从城市走向原野,历史感和现实出来了,穆旦的诗歌,至此境界始大,多了一种家国的情怀。”正是这段用脚步丈量出的经历,让穆旦在三年后的冬日写下了那首著名的《赞美》。84年后的今天,《赞美》的诗句成了全国高考的作文题。

在这漫漫三千里山路上,走的是那时中国最优秀的学生代表,旅行团里像穆旦这样刻苦的同学一定不会少,但我也好奇除了争分夺秒学习,两个月时间里,一路同行的他们,“业余时间”会想什么,做什么?一定会想念家人朋友;一定会畅谈理想;一定会感慨于沿途所见的贫穷、不公与愚昧;一定会纵论国际局势;一定会为学术争得面红耳赤;一定会聊天拌嘴发牢骚;也一定会兴高采烈地谈论女孩子……无数个“一定”才能构成一个个鲜活的灵魂。在民族危亡之际,只有一个个鲜活的灵魂才会成倍地生长出对和平和光明的渴望,成倍地生长出战胜敌人和不畏牺牲的家国情怀和信仰。

军事东迁,从昆明到芷江

长沙临大迁到昆明后,正式更名西南联合大学,当这场文化西迁暂告一段落之时,一场军事东迁也正蓄势待发。随着战局变化,怀化芷江战略地位越发重要。1943年开始,中国和盟军的军事力量陆续从大西南东迁芷江。1943年飞虎队总部从昆明迁往芷江之后,美国驻中国空军司令部、后勤司令部以及中美空军第一大队也从昆明追随而至,直至1945年中国陆军司令部也迁往芷江。芷江成为了中国抗战前线最重要的军事枢纽。从全面抗战爆发至胜利,中国及同盟国在芷江驻扎的各种军事机构多达220个。

联大西迁是为了有朝一日的归来,而军事的东迁正在使这张时间表变得紧凑而清晰。1945年4月至6月,强弩之末的日军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为摧毁芷江空军基地发动了湘西会战,这是中日双方进行的最后一次大会战。双方参战兵力达到28万余人,最终中国军队大获全胜,日军以惨败告终。在伤亡27000人之后,日军对华中华南已不再构成威胁,中国军队进入全面反攻阶段。抗战胜利后,正是因为芷江特殊的军事和地理条件,中国战区首个受降地选择于此。如今芷江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受降纪念馆完整复原了1945年8月21日受降典礼现场,连当年使用的桌椅、沙发都是原物。时间过去整整80年,立于受降典礼旧址外,想到当年日本投降代表交出百万侵华日军在华兵力分布图时的情景,依旧心潮澎湃。

1946年5月4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在昆明举行结业典礼,7月31日宣布结束办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回迁原址。军事东迁为文化西迁画上了句点。

补白

怀化,转机之地

怀化山多水多,江水曲折流过夏日的青山,山水间一座座小城串起了湘西的烟火。因为沈从文,纯朴静谧又生机勃勃的湘西初见倒也不陌生,意外的是这里的历史内涵竟如此丰沛,——于微处,历史的脉络牵系着多位伟大人物的命运,于大处,历史频频在此转折。

理想破灭的屈原流放溆浦16年,《九歌》《天问》《涉江》《橘颂》等楚辞名篇相继在此完成,一位爱国者的伟大人格在湘西的山水间化茧成蝶,在离开溆浦后不久,屈原自沉汨罗江,以死明志。

沈岳焕高小毕业在沅陵入伍,长官用《论语》“焕乎,其有文章”一句逗他,“我看你今后就叫从文吧”。部队剿匪,长官又怜惜他还没枪高,把他留下,结果部队全军覆没。捡了性命丢了饭碗的沈从文辗转芷江,又北上北京,之后一路开挂,那位长官肯定不知道,当年随口一句竟一语成谶。

如今安江农校旧址已辟为杂交水稻发源地纪念馆。纪念馆旧照中当年那个英俊青年和田间头忙碌的袁老判若两人。1953年8月袁隆平在长沙领取了人生第一笔工资42元,花27元买了把小提琴,背着琴坐上了开往雪峰山深处的木炭汽车,犹如一位义无反顾的独行大侠。袁老在偏远的安江一待就是35年,盖世神功在这里横空出世。

大历史在怀化留下了熠熠生辉的印记。秦始皇焚书坑儒,仰慕屈原的伏胜舍命将五车二千余卷书简偷运出咸阳,日夜南奔运到了屈原的流放地,藏于沅陵二酉山山洞中,终使诸子百家学说不致断绝,可以说沅陵庇护了中华五千年文脉。

通道县是中国革命转机之地,1934年冬中央红军湘江突围后,准备北上与红二、六军团会合,毛泽东建议放弃北上避开敌人锋芒,转向贵州。这个审时度势的主张挽救了红军,没有通道转兵就没有此后长征的辉煌传奇。

1945年春,抗战中最后一个大会战“湘西会战”在怀化境内打响,垂死挣扎的日军惨败,抗战从此进入全面反攻阶段。会战的中心芷江顺理成章成为中国战区首个受降地,此后几个月,16场受降典礼在全国陆续举行,14年抗战迎来了最彻底的胜利。

(注:本版中芷江、新晃、溆浦、沅陵、安江、通

道均隶属于今湖南省怀化市。)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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