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1620年，清晨，苏州府衙门前，聚集了一群人。他们声称自己的儿子被不良书籍教唆，以致沉迷赌博彻夜不归，恳请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将编书人绳之以法，以正视听。
公元1620年，清晨，苏州府衙门前，聚集了一群人。他们声称自己的儿子被不良书籍教唆，以致沉迷赌博彻夜不归，恳请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将编书人绳之以法，以正视听。升堂坐定后，苏州知府才得知，原来他们口中所谓的不良书籍，正是市面上流传甚广的《叶子新斗谱》。这是一本总结玩牌经验的小册子。其功能，类似如今的吃鸡游戏攻略。看着堂下义愤填膺的众人，知府老爷不禁哑然失笑：“编书的那人，就是个不着调的混货，你们和他较什么劲？”这个混货，是自称“东吴畸人”的冯梦龙。吃花酒、谱淫曲、聚众赌博、卖科举秘笈、编小黄文，出身江南名门的冯梦龙，一生都游走在封建礼教的边缘，堪称大明第一杀马特。和他较劲？保证你输得裤衩儿都不剩。 01 曾经，冯梦龙也是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孩子。明朝万历年间，商业发达交通便利的江南，成为天下最富庶的地域。
繁荣的经济，也为文化注入了活力，据说，鼎盛时，天下近半数的官员，均出自这里。冯梦龙的家乡苏州，崇文重教蔚然成风，是读书人神往的儒学圣地。打记事起，冯梦龙就被灌输了“学而优则仕”的理念。冯家这样的书香人家，和当地的望族都是世交。父亲不止一次告诫他：“欲成大器者，就该上金銮殿接受天子面试，你要是连孔庙的门都没踏进，就不配做这个家的人！”相比严苛的父亲，出身大户人家的母亲，教育方式就温柔了很多。她先为冯梦龙讲述那些苦读成材的励志故事，然后归纳出五字箴言--苦吟神鬼愁。怕儿子懈怠，她还将这五个字写成条幅，挂在冯梦龙的书桌上。“读书没捷径可言，你只管努力，上天自由安排！儿子，老妈看好你！”有了这么鸡娃的父母，冯梦龙想不用功都难。他日夜苦读不知疲倦，当时他的老师，被称作吴中大儒的王仁孝，见人就感叹：“这娃是个好苗子！”许多年后，两鬓斑白的冯梦龙，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依然为此庆幸不已：“不佞童年受经，逢人问道，四方之秘策，尽得疏观；廿载之苦心，亦多研悟。”
换成大白话，差不多就是那句烂大街的口号：“感动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奋斗吧，骚年！终有一天，你会感谢每一个不曾虚度的日子。 02 这碗鸡汤，让冯梦龙成了全苏州的笑话。明朝科举盛行八股文，考生必须按照规定的格式作答。在常人看来，基因优良的冯梦龙，家境优渥又有名师辅导，自身也够努力，照猫画虎写篇八股文，混个举人的功名，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然而，自十八岁考中秀才后，冯梦龙的运气就像被封印了一样。在考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到死，他都没正儿八经地中过一回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与他并称为“吴下三冯”的同胞哥哥冯梦桂、弟弟冯梦熊，都先后考取了功名，这更令冯梦龙难堪不已。尤其是第五次乡试时，他与弟弟一起应试，结果自己落榜，弟弟却被录取为太学生，进国子监深造了。名字里带着“龙”，现实却活成了“虫”。混到这份上，冯梦龙也没脸在家白吃白喝了。人要是不如意了，最要紧的是必须想办法搞钱，不然连家里的狗，都冲你龇牙。他的家乡隶属太湖流域，舟楫穿梭终年不绝，常有船夫吼几句俚语小曲，这在当时，是粗俗至极的玩意儿，上流社会的人，谁会听这个？一个落霞满天的傍晚，正在太湖上采风的冯梦龙，听到船夫随意唱得小曲后，竟然来了兴致；“船家，能现编个曲么？”“天昏日落黑湫，小船头砰子大船头……”，船夫撑起竹篙，信口就来了一段。第一次听到这样原生态的民歌，冯梦龙直呼上头，赶紧掏出纸笔记录下来。此后的一年间，他泛舟太湖掌灯夜战，终于编出套民歌合集，取名《挂枝儿》。单看这名字，就能看出它有多不正经。《挂枝儿》的内容，以反映男女情爱为主，或为男女偷情、或为偷窥意淫，总之，要打马赛克的那种。比如，《私窥》的歌词就是这样的:“是谁人把奴的窗来舔破，眉儿来，眼儿去，暗送秋波。俺怎肯把你的恩情负，欲要搂抱你，只为人眼多，我看我的乖亲也，乖亲又看着我。”还有《负心》，演唱者就是那些遭遇渣男的小姐姐：咱两个，说甚么心相对。常说道，有了我还有谁。哄得我上手时，你又把心儿昧。辜恩负意的贼，受了你许多亏。再不信你蜜罐里的砂糖也，棉花样儿的嘴。……
这样火辣的曲子，一经发行就受到市井百姓的追捧，而且成了青楼妓馆的保留曲目。 稳赚了一波的冯梦龙，这才发现，原来走群众路线，挣的真多！ 03 明代中后期，朝政腐败，大批失意文人心中愤懑难以排解，只能集体到青楼买醉，狎妓之风盛行。而苏州城的繁华，为这场狂欢提供了最华丽的温床。作为本地人的冯梦龙，手里攥着大把银子，耳边萦绕的，是青楼里传唱的《挂枝儿》，他若是再涉身事外，就显得太装了。一番流连下来，他结识了苏州城的顶级艺妓侯慧卿，蕙质兰心的侯慧卿，令冯梦龙一见倾心，甚至有了替她赎身的冲动。 
那一夜，皓月当空，冯梦龙问侯慧卿：“你阅人无数，可曾有方寸大乱的时候？”侯慧卿的回答，没钻进这个老司机的圈套：“不会，我心中自有分寸，这些人的排名有低有高，他日情或厚薄，我便将排名升降调整，不得其上，转思其次，何乱之有？”冯梦龙咯噔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超乎常人的理性。他盘算了一下，按眼下的实力，他排不了前三。侯慧卿看出了他的迟疑，几个月后，她嫁给一名富商，自此不再踏足苏州。意中人成了别人的枕边人，冯梦龙很受伤，为此一病不起。康复后，冯梦龙写下了三十首《忆侯慧卿诗》，并立誓余生再不入青楼。因为爱过，才知心痛，没有结果的爱情，不如就此放手。正如一年后，他在散曲《太霞新奏·端二忆别》所写的那样：“巧妻村汉，多少苦埋怨！偏是才子佳人不两全，年年此日泪涟涟。好羞颜，单相思万万不值半文钱。”这段半途而废的感情，也改变了冯梦龙的爱情观。此后，他开始正视底层小人物的命运，讴歌忠贞纯洁的爱情，将伤感的过往转化为笔下的素材，以侯慧卿为原型，他创作出了有明一代，质量最高的话本小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将她放在心上，而是将她写进书里，任由光阴轮转，依然传承千年。 04 在此基础上，冯梦龙通过整理润色身边的故事，以及前人口耳相传的传说，创作出共120篇话本故事，这便是被誉为“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宝库”的《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言》一经出版，就成为风靡大明的通俗读物，因语言浅显故事曲折，深受市井百姓的喜爱，其中流传的金句，至今仍广为流传：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毁誉从来不可听，是非终久自分明。……
一百多年后，欧洲有人将《三言》中的《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和《吕大郎还金完骨肉》翻译成英文，在当地引起了巨大反响。《三言》也因此成为最早被翻译成外文的中国文学作品。除此之外，冯梦龙还编撰了一部短篇小说集《情天宝鉴》，又一部名字里透着不正经的小黄文。《情天宝鉴》分为二十四类，内容以男女情爱为主，共计八百七十多篇，“龙阳之好”、“短袖之癖”的典故，都源自于此。作为资深老司机，冯梦龙的技能，不止于飙车。明代中后期流行一种叶子戏，这种起源于唐朝的纸牌游戏，因其牌面只有树叶大小，故而又得名“叶子牌”。叶子牌共有四十张，按“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等级被标注上不同花色，传入欧洲后就演变成了如今的扑克牌。虽然历经近千年，“叶子牌”的玩法却没变出什么花样，冯梦龙在总结了“叶子牌”获胜的技巧后，编著了一套花样多、可操作性强的游戏指南《叶子新斗谱》。这套《叶子新斗谱》问世后，迅速风靡天下，不仅贩夫走卒玩得不亦乐乎，那些达官显贵们也玩得废寝忘食。
为此，朝中不少有志之士站出来呼吁全民戒赌。曾担任过户部郎中的叶春及就要求戒赌博，诸如铺牌、弈棋、双陆等无益之事，即使不赌财物，也要“一并罪之”。然而，当全天下的人的欲望，都被那方寸大小的纸牌牵系时，试图用一纸政令强加干涉，注定是徒劳。 05 战胜不可能的最好方式，是制造另一个不可能。冯梦龙的脑回路，不是一般的大。他最引以为憾的，是满腹经纶却屡屡落榜。既然总考不上，那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证明自己呢？于是，他编了一系列类似《科考宝典》的畅销书——《麟经指月》《春秋衡库》《四书指月》等等。
譬如如何快速提升记忆力？冯梦龙就分享了这样的独门秘笈：“今将一经始末，自周而下，总载首帙，使人一览可尽；其每年止录某君元年、崩卒之类，以备查阅；若经中无事者，则并省之。”不少考生因为买了他的书，应试时一举及第，冯梦龙因此成为名噪一时的“高考名师”，赚足了银两。只是，自幼肩负家族使命的他，内心向往的，不是这些黄白俗物。一时文士推盟主，千古风流引后生。结识过冯梦龙的人，无不惊叹于他的才华，但偏偏他就是考不上，这或许就命运的诡异之处吧。或许上苍都无法直视，这样的旷世奇才终老于泉林。公元1630年，冯梦龙被举荐为贡生，进入国子监学习，随后赴江苏丹徒主管教学。四年后，年过花甲的他，又被升任为福建寿宁知县。出任寿宁知县的四年里，冯梦龙没有忘记儿时父亲的教诲，缉匪除暴、守土护民，让寿宁这样的弹丸小城，变成了明末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公元1638年，冯梦龙在任期满后回到故乡苏州。这个离经叛道的浪子，在历经尘世风霜后，最终完成了生命的救赎。他佝偻的背影，如同斜阳下的大明王朝，呈现出最后一抹余晖。 参考资料：《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小传》、《冯梦龙全集》 拾文化（ID：shiyafengshe），以理性的姿态看待人和物，以文化的底色，传达情感、新知、文化和生活。文化改变生活，信仰照进心灵。 来源：拾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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