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官武捏住她染血的手腕,眸色晦暗:“疯够了吗?疯够了就跟我回家。”
“慕容榆,你不过是个疯癫的弃女,也配与我争?”南宫玥冷笑。
她歪头一笑,簪花染血:“姐姐,疯子杀人不犯法哦。”
上官武捏住她染血的手腕,眸色晦暗:“疯够了吗?疯够了就跟我回家。”
——这世道,疯批美人才是王道。
1
腐臭的风卷着纸钱渣子扑在脸上时,我正蹲在乱葬岗边缘拔死人身上的布裙。
南宫玥带来的家丁踹翻我身后的破碗,馊掉的米汤混着泥水流进草堆,惊飞了几只啃食腐肉的乌鸦。
“慕容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的声音裹着锦缎般的柔滑,却淬着冰碴子,“趴在死人堆里捡破烂,也配肖想上官哥哥?”
我慢慢转过身,指尖还缠着刚撕下的半块粗麻布。
阳光穿过她身后家丁的缝隙,在她珠翠环绕的发髻上碎成金点,倒衬得她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像戏台子上的假人。
“捡破烂怎么了?”我把麻布塞进怀里,摸到藏在腰间的银簪——那是上周从城西张大户小妾坟头拔的,簪头的牡丹纹还沾着点暗红的锈,“总比某些人穿着绫罗绸缎,干着刨人祖坟的勾当干净。”
南宫玥的脸猛地涨红,指甲掐进绢帕里:“你胡说八道什么!”
2
钱彪——就是刚才踹我碗的那个家丁,突然上前一步。
他手里的木棍带着风扫过来,我下意识往旁边一滚,木棍砸在坟头的土堆上,溅起的泥块糊了我一脸。
“南宫小姐让你滚远点,别污了咱们的眼!”他啐了口唾沫,抬脚就要往我胸口踩。
我盯着他磨得发亮的鞋头,突然想起三年前被扔进乱葬岗的那个晚上。
也是这样的脚,一下下踹在我肚子上,直到我咳着血晕过去。
不同的是,当年踩我的是慕容家的管家,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南宫家的狗。
银簪出鞘的声音很轻,像蛇吐信子。
我没看钱彪惊恐的脸,只盯着他手腕上那圈被镯子磨出的白痕——这种常年戴着镣铐的印子,只会出现在官府的死囚身上。
看来南宫玥为了找个能动手打我的人,连牢里的死囚都敢弄出来。
血珠顺着簪尖滴在地上,混着泥水洇开。
钱彪捂着手腕惨叫,我捏着簪子站起来,走到南宫玥面前时,她鬓边的珍珠耳坠正在发抖。
“姐姐,你带个死囚来杀我,”我歪了歪头,故意让簪头的血蹭在她水绿色的裙摆上,“就不怕官府查起来,连累南宫家满门抄斩?”
她的脸瞬间褪成纸色,后退半步撞在钱彪身上。
我看见她袖管里滑出半块玉佩,玉色通透,是上官武常用的那种暖白料子——想来是昨天宫宴上,他亲手给她系的。
3
“你以为搬上官家出来就能吓唬我?”南宫玥很快稳住神,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慕容榆,你不过是个被慕容家除名的疯女,当年若不是看在你生母的面子上,早就该把你挫骨扬灰。”
我笑出声,笑得太用力,肋骨处的旧伤抽着疼。
三年前被扔进这里时,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庶母捏着我生母的牌位,说我克死了嫡母,是个丧门星,就该烂在这乱葬岗里喂野狗。
“挫骨扬灰?”我往前凑了凑,银簪的尖儿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那你可得先问问我手里的簪子答不答应。”
钱彪捂着流血的手腕扑过来,我侧身躲开,反手将银簪扎进他另一只手背。
他的惨叫惊得远处的乌鸦再次盘旋,南宫玥尖叫着后退,却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在坟头上,压塌了半座新坟,露出底下裹着尸体的草席。
腐臭的气息陡然浓重起来。
我看着她惊慌失措地踢开草席,忽然想起生母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草席,薄薄一层裹着她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
“啊——!”南宫玥的指甲抠进坟土,带起几块碎骨,“你这个疯子!来人,给我打死这个疯子!”
剩下的两个家丁犹豫着上前,我却突然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碎肉的泥土,狠狠抹在脸上。
血和泥混在一起往下淌,我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就像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眼睛里一定也燃着这样的火。
4
“你们谁敢动?”我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散碎,却让那两个家丁的脚步顿住了,“官府的人说了,疯子杀人不犯法。”
我慢慢站起来,手里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钱彪还在地上哀嚎,南宫玥瘫在坟头上发抖,鬓边的珍珠耳坠掉在泥里,被我一脚踩碎。
“姐姐,你说要是我把你拖进那片坟堆里,”我故意凑近她耳边,看着她瞳孔骤然收缩,“会不会有人以为你是被野狗拖走的?”
她突然尖叫着挥手打过来,我偏头躲开,银簪顺势划过她的脸颊。
一道血线立刻浮出来,像在上好的白瓷上划了道红痕。
“啊——我的脸!”南宫玥捂着脸哭起来,眼泪冲开脂粉,露出底下惊慌失措的底色,“上官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舔了舔唇角溅到的血珠,铁锈味里竟透着点甜。
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我知道是谁来了。
5
上官武翻身下马时,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血渍。
他没看哭嚎的南宫玥,也没看满地狼藉,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脸上的泥污和手里的银簪上。
“闹够了?”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我捏紧银簪,指尖的血蹭在簪头的牡丹纹上,倒像是给那朵花添了几分活色。
“上官公子是来替南宫小姐报仇的?”
他没回答,突然伸手攥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烫得人发疼。
“跟我回去。”他拽着我转身,无视南宫玥的哭喊和家丁的呻吟。
我踉跄着被他拖着走,手腕处的骨头咯吱作响。
路过钱彪身边时,我突然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乱葬岗里荡开,惊得乌鸦又落下来几只。
“钱彪是吧?”我看着他惊恐的眼睛,“记得告诉牢头,你越狱的事,我替你宣扬宣扬。”
他的惨叫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6
走出乱葬岗时,上官武的脚步慢了些。
官道旁的柳树抽出新芽,嫩黄的枝条扫过他的肩,他却像没感觉似的。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压抑的火气。
我歪头看他,阳光透过柳树叶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危险的是他们,不是我。”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撞在他胸口,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的皂角香,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慕容家后院,他也是这样拦住抢我糖葫芦的恶奴。
“慕容榆,”他盯着我的眼睛,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你再这样疯下去,迟早会死。”
我笑了,挣开他的手,抬手用银簪挑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处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当年被扔进乱葬岗时,被野狗爪子划的。
“我早就死过一次了,上官武。”我踮起脚,凑近他耳边,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从乱葬岗爬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慕容榆了。”
银簪的尖儿轻轻划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现在的我,是阎王爷都不敢收的疯子。”
他的呼吸顿了顿,突然反手按住我的后颈,强迫我抬头看着他。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和眼底翻涌的情绪。
“那我就把你锁起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锁到你清醒为止。”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有趣。
这个总是板着脸的男人,这个全京城都称赞的温润公子,也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远处传来南宫家的马车声,我知道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好啊。”我松开银簪,任由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就看看,是你锁得住我,还是我先把这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上官武的手猛地收紧,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风卷着柳花飞过我们之间,带着春日特有的暖意,却吹不散我骨子里的寒意。
7
马车的木栏硌得我颧骨生疼时,上官武正用帕子擦我手腕上的血。
帕子是上好的云锦,沾了血倒像幅泼墨画,我突然笑出声,他的手顿了顿,抬头看我时眼里蒙着层霜。
“笑什么?”
“笑上官公子菩萨心肠。”我偏过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当年我在乱葬岗啃草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发善心?”
他的指尖猛地收紧,帕子缠得我手腕生疼。
“阿榆……”
“别叫我阿榆。”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那个名字早就烂在坟堆里了。”
他沉默了,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我数着车外掠过的灯笼,红的、黄的、蓝的,晃得人眼晕。
三年前被扔进乱葬岗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灯笼,在远处晃啊晃,却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8
上官府的偏院比我想象的干净。
青石板铺的路,墙角种着株半死不活的玉兰,窗棂上糊着新纸。
上官武让人送来一身干净衣裳,我当着丫鬟的面,把那身绣着缠枝莲的襦裙撕成了条,塞进床底。
“姑娘这是何苦?”老丫鬟叹着气,眼神里带着怜悯。
我没理她,只盯着桌上那碗莲子羹。
热气氤氲里,我仿佛又看见庶母端着燕窝走进来,笑着说“阿榆乖,喝了这个睡得香”,然后我就人事不知,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乱葬岗的尸堆上了。
“拿走。”我一脚踹翻了描金托盘,瓷碗碎在地上,莲子混着糖水溅了老丫鬟一裙角。
她惊叫着退出去,很快,上官武就来了。
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碎瓷片,他弯腰捡起一块沾着莲子的碗碴,指尖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
“一定要这样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南宫玥那边我会处理,你安分些,等我查清当年的事……”
“查清又如何?”我突然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能让我娘活过来?还是能把那些人都扔进乱葬岗陪我?”
他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想碰我的脸,被我偏头躲开。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不要交代,我要他们疼。”我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像这里,三年来没断过的疼。”
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捏碎。
“慕容榆,你看着我!”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沉沉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雨前的海面。
“看什么?看你如何假惺惺地扮演救世主?”
他的手突然松开了,后退半步,背对着我时,声音哑得厉害。
“院门我锁了,你好好待着。”
脚步声渐远,我摸着被他捏红的肩膀,突然觉得有趣。
这个男人,一边把我关起来,一边又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绽,倒比南宫玥那副蠢样有意思多了。
9
天黑透时,我用发间的银钗撬开了窗棂。
那支簪子是从乱葬岗带出来的,不知是哪个死人的陪葬,尖儿磨得锋利,撬开木头时像切豆腐。
偏院的墙不高,我踩着玉兰树的枯枝翻出去,落在地上时惊起一片虫鸣。
上官府的侍卫换岗很有规律,我躲在假山后面数着,一、二、三……等第三个侍卫转身的瞬间,溜进了抄手游廊。
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贴着墙根挪过去,窗纸上映着上官武的影子,他正坐在案前翻书,手指在书页上慢慢划过,动作很慢,像在斟酌什么。
我屏住呼吸,指尖蘸了点廊下的露水,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
视线穿过去时,正好落在他手边的木盒上。
那盒子是紫檀木的,锁扣上刻着个“武”字。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半块玉佩,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玉上,暖白的玉色里,我清楚地看见那个“榆”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当年被扔进乱葬岗时,它还好好地挂在我脖子上。
10
“好看吗?”
我吓得差点撞翻窗台上的花盆,转身就看见上官武站在廊下,手里还捏着那半块玉佩。
月光洒在他肩头,玄色衣袍像吸尽了所有的光,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是你捡的?”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抠进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近一步,玉佩在他指间转了个圈。
“三年前在乱葬岗外,看见野狗叼着玩。”
我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野狗?上官武,你倒是会找借口。”
当年把我扔进乱葬岗的人里,就有南宫家的护院。
他那时已经是少年将军,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他偏偏等到野狗叼走了玉佩,才假惺惺地捡回来。
“我那时……”
“你那时什么都做不了,是吗?”我打断他,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把玉佩抢过来,紧紧攥在手心,“就像现在,把我关起来,美其名曰保护我?”
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可我不敢松手。
这是我娘唯一的念想,是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理由,绝不能再丢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把自己的半块玉佩拼上去。
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在一起。
“这是我娘给我的,”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说,等我长大了,要送给想娶的姑娘。”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他时,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头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我读不懂的温柔,像深潭里的水,要把人吸进去。
11
“我不需要你的玉佩。”我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廊柱上,“也不想当你的什么姑娘。”
他看着我,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南宫玥不会放过你。”
“我也没打算放过她。”我摸出发间的银钗,抵在自己的脖颈上,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你若再拦我,我就在你这上官府里,抹了脖子。”
我知道他不敢赌。
他留着我的玉佩,关着我,无非是想弥补当年的亏欠。
这种愧疚,就是我最好的武器。
他果然僵住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节泛白。“你要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我笑着推开他,往月亮底下走,“比如,南宫府的后门。”
他没有追上来。
我走到影壁后时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灯还亮着,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一动不动,像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
夜市的喧嚣渐渐近了。
我把玉佩塞进贴身处,摸了摸发间的银钗,尖儿上还沾着点窗纸的碎屑。
南宫玥不是想让我出丑吗?那我就遂了她的意。
12
孙六在第三条巷口等着。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打,手里把玩着块碎银子,看见我时,眼睛亮得像见了肉的狼。
“慕容姑娘,这边请。”他笑得谄媚,露出黄黑的牙。
我跟着他往巷子里走,鼻息间全是馊水和烂菜叶的味道。
南宫玥倒是会选地方,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杀了人,往哪个垃圾堆里一埋,谁也查不到。
“南宫小姐说了,只要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孙六突然转过身,手里多了把匕首,刀尖对着我的胸口,“这银子就归我,你也能少受点罪。”
我看着他手里的匕首,锈迹斑斑的,还不如我发间的银钗锋利。
“要是我不磕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他低吼着扑过来,匕首带着风刺向我的肚子。
我侧身躲开,反手抽出银钗,在他手腕上划了道血口子。
匕首当啷落地,他惨叫着捂着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一脚踹在膝盖上,“咚”地跪在了地上。
周围突然响起一片叫好声。
巷口早就围了些看热闹的人,此刻都伸着脖子往里面瞧,像看耍猴似的。
“孙六这泼皮,也有今天!”
“这姑娘好俊的身手!”
我踩着孙六的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银钗的尖儿抵住他的咽喉。
“三年前你抢我半个窝头,踹我心口三脚,记不记得?”
他脸色惨白,抖得像筛糠。
“姑、姑娘饶命,我有眼不识泰山……”
“现在知道怕了?”我笑了笑,突然蹲下身,将银钗凑近他的眼睛,“可我当年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谁饶过我?”
人群的呼吸突然屏住了。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有惊怕,有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月光照在我脸上,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头发散乱,眼神发狠,嘴角却扬着笑,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恶鬼。
“滚。”我收回银钗,看着孙六连滚带爬地跑了,然后转身,对上巷口那双熟悉的眼睛。
上官武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灯笼底下,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我,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纵容?
“玩够了?”他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清晰地落在我耳里。
我掂了掂手里的银钗,簪尖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了朵小红花。
“早着呢。”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周围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停在我面前,伸手想碰我的脸,被我偏头躲开了。
“跟我回去。”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疲惫,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上官武,你锁不住我的。”
银钗的尖儿轻轻划过他的喉结,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就像三年前,他看着我被扔进乱葬岗时,心里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他的呼吸顿了顿,突然伸手将我打横抱起。
我惊呼一声,手里的银钗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住。
“锁不住,那就捆住。”他低头看着我,眼里的光像要把我烧化,“捆到你愿意回头为止。”
人群爆发出一阵抽气声,我却在他怀里笑了起来。
回头?
回哪里去?
回那个吃人的慕容家?
还是回那个任人宰割的过去?
不可能了。
我已经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往后的路,只能踩着别人的骨头走下去。
上官武,你想陪我一起走吗?
那这条路,怕是会比乱葬岗还要腥。
13
铁链拖地的声音停在门外时,我正用发簪在床柱上刻第三十七道划痕。
上官武昨晚把我带回偏院后,竟真找了副镣铐锁在我脚踝上,玄铁冰凉,蹭得皮肉发红。
“南宫家的人来报,说在城郊废戏台发现了老乞婆的拐杖。”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他们留了字条,让你独自过去。”
我捏着发簪的手顿了顿。
老乞婆是三年前把我从尸堆里拖出来的人,她瞎了只眼,瘸着腿,却总把讨来的半块饼分我一半。
拆镣铐时,上官武的手指故意蹭过我脚踝的红痕,我猛地缩回脚,他抬眸看我,眼底有未散的血丝。
“我陪你去。”
“不必。”我夺过他手里的钥匙,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南宫玥要的是我,你去了,她反倒放不开手脚。”
铜镜里映出我苍白的脸,昨夜划伤的手臂缠着白布,渗出血迹来,倒添了几分病弱的假象。
我解开发髻,任由长发披散,又将那支染过血的银簪重新插回鬓角——这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伪装。
走到门口时,上官武突然拽住我的手腕。
“戏台后台有暗门,若事不对,往东边跑。”他塞给我一把小巧的匕首,“我在附近布置了人手。”
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笑了:“上官公子这是……信我了?”
他喉结滚了滚,松开手:“我信她会下死手。”
14
废戏台在城外三里地,断壁残垣爬满枯藤,风穿过破洞的窗棂,呜呜咽咽像鬼哭。
我刚踏上戏台的木板,就听见南宫玥的笑声从横梁上传来。
“慕容榆,你果然来了。”她穿着身绯红的裙,站在摇摇欲坠的戏台顶上,手里把玩着老乞婆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
老乞婆被捆在戏台中央的柱子上,头歪着,不知是晕了还是醒着。
我握紧袖中的匕首,脚边的木板突然吱呀作响,低头才发现脚下竟是空的,铺着层薄薄的稻草。
“你把她怎么样了?”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掐进掌心才稳住心神。
南宫玥轻哼一声,将拐杖扔下来,正砸在我脚边。
“老东西嘴硬得很,说要等你来了才肯求饶。”她突然从怀里掏出把短刀,刀身映着她扭曲的脸,“不过我猜,她更想看着你死。”
她突然踹了脚旁边的木箱,十几个家丁从后台涌出来,个个手持棍棒。
我数着他们的脚步,眼角瞥见东边的暗门——上官武说的没错,那里果然有条窄缝。
15
“抓住她!”南宫玥尖声喊道,家丁们像饿狼似的扑过来。
我侧身躲开当头砸来的木棍,发间的银簪顺势划过那人的手腕。
惨叫声里,我踩着他们的肩膀往戏台中央跳,落地时正撞在老乞婆身上。
“阿榆……”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别管我……”
我刚要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南宫玥突然从戏台顶上跳下来,短刀直刺老乞婆的心口。
“去死吧!”
我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却被旁边的家丁拽住胳膊。
千钧一发之际,我看见角落里堆着的杂役工具,猛地挣脱开来,抓起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转身就朝南宫玥劈过去。
刀风带着破空声,南宫玥吓得脸色惨白,举刀去挡,却被我震得连连后退。
我像疯了似的追着她砍,刀刀劈向她的要害,戏台的木板被砍得木屑飞溅,家丁们竟没人敢上前。
“你这个疯子!”南宫玥被逼到戏台边缘,裙摆被刀尖划破,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上官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笑得癫狂,刀锋停在她颈侧,离动脉只有寸许。
“你以为他会信你?”
16
就在这时,戏台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上官武带着人冲进来,看到的正是我举刀对着南宫玥,而她满脸泪痕,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慕容榆!”他厉声喝道,玄色衣袍在风中翻飞。
南宫玥像是看到了救星,哭喊道:“上官哥哥,她要杀我!你看她疯的样子……”
我慢慢转过身,手里的砍刀还在滴血。
目光掠过上官武震惊的脸,落在他身后的老乞婆身上——她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那只没瞎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心疼。
突然,我举起砍刀,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臂。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红了半边衣袖。
我笑着看向上官武,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混着血水流进嘴角,又咸又腥。
“你看,”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得更疯了,“是她逼我的。”
南宫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着我道:“你、你胡说!”
“我胡说?”我一步步走向她,血滴在木板上,连成一串红痕,“那你说说,老乞婆哪里碍着你了?你要把她绑到这种地方来?”
17
“阿榆……”老乞婆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跟她废话。”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南宫玥:“当年在乱葬岗,我就该认出你这张脸!你穿着件鹅黄的袄子,站在远处看慕容家的人把这孩子扔进去,手里还攥着块桂花糕!”
南宫玥浑身一震,后退时踩空了戏台边缘,摔在地上。
“不是我……我没有……”
“怎么不是你?”老乞婆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娘跟慕容家的庶母凑在一起嘀咕,说这孩子留不得,亲眼看见她娘被毒死,长大了会报仇!”
我手里的砍刀“哐当”落地。
我不是做梦。
那年我躲在门后,确实看见庶母端着碗汤药走进娘的房间,也确实听见娘说“玥丫头怎么来了”,然后就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我吓得跑出去,却被人捂住嘴扔进马车,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冰冷的尸堆上了。
“是你……”我喃喃自语,看向瘫在地上的南宫玥,“是你看见的,对不对?”
她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只会重复着“不是我”。
上官武走到我身边,脱下外袍裹住我流血的手臂,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榆,我都知道了。”
我抬头看他,血和泪糊了满脸,一定丑极了。
可他的眼神里没有厌恶,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知道又如何?”我笑着问,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能让我娘活过来吗?能让我回到小时候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我。
玄铁镣铐硌在我们之间,冰冷刺骨,可他怀里的温度,却烫得我心口发疼。
远处传来官差的脚步声,是上官武安排的人报了官。
南宫玥被拖走时,还在疯狂地喊着“我是被冤枉的”,可她那张沾了泥污的脸,早已没了往日的骄纵,只剩下惊恐和绝望。
老乞婆被人扶下去医治,戏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上官武。
他解开我脚踝上的镣铐,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冰冷的皮肤。
“会好的。”他说。
我看着他,突然想摸摸他的脸。
指尖刚抬起,就被他握住,按在他心口的位置。
那里跳得很凶,像要挣脱胸膛。
“阿榆,”他低头看着我,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信我一次,好不好?”
风穿过戏台的破洞,吹起我的长发,也吹起他散落的发丝。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或许……可以试试。
毕竟,他捡回了我的玉佩,也看穿了我的伪装,还在我举刀的时候,没有先去护着那个所谓的“受害者”。
只是这信任,薄得像张纸,一戳就破。
18
南宫家的朱漆大门被封条贴上时,我正在慕容家祠堂前看一场闹剧。
慕容家的老夫人跪在我脚边,花白的头发沾着泥,手里举着我生母的牌位,哭喊声像被掐住脖子的猫:“阿榆,看在你娘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我踢开脚边的香炉,灰烬扬起来,迷了她的眼。
“我娘死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饶了她?”
南宫玥疯癫入狱的消息传来那天,京城下了场暴雨。
上官武撑着伞站在偏院门口,看着我用那支染血的银簪,一点点刮掉窗棂上“慕容榆”三个字的刻痕。
木刺扎进指尖,血珠滴在地上,与雨水混在一起。
“南宫家抄出了当年的账册,”他的声音被雨声打湿,软了几分,“你生母的死因,还有你被弃的真相,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抬头看他,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来,在他玄色衣袍上洇出深色的痕。
“所以呢?”
“慕容家庶母已经被押入大牢,”他走近一步,伞沿往我这边倾了倾,“老夫人和几个参与当年事的族人,跪在宫门前请罪,陛下……”
“陛下要怎么处置,与我无关。”我打断他,将银簪扔在地上,“我要的,从来不是陛下的恩旨。”
我要的是他们疼,是他们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化为乌有,就像当年他们看着我娘咽下最后一口气,看着我被扔进乱葬岗那样。
上官武弯腰捡起银簪,指尖擦过簪头的血迹。
“那你想怎样?”
我笑了,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凉得刺骨。
“你看,”我指着慕容家的方向,那里隐约能听见哭嚎声,“他们现在不是正疼着吗?”
19
慕容家被削去爵位那天,我站在他们曾经的朱漆大门前。
几个叔伯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肿,看见我就像看见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过来抓我的裙角。
“阿榆,我们是血亲啊!”三叔父的指甲掐进我脚踝的皮肉里,“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家彻底败落!”
我低头看着他花白的胡子上沾着的泥,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爱用胡茬扎我的脸,笑着说“我们阿榆是个美人胚子”。
那时我信了,以为血脉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东西。
直到他们把我扔进乱葬岗。
“血亲?”我抬脚踹开他的手,银簪不知何时又被我攥在手里,尖儿对着他的眼睛,“三年前你们把我当垃圾扔掉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血亲?”
他吓得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我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群,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戏般的漠然。
这世道,从来如此。
“这支簪子,”我举起那支染过血的银簪,在阳光下晃了晃,“沾过南宫玥的血,沾过孙六的血,也沾过我自己的血。”
然后,我松手,任由它掉在地上,被我的脚狠狠踩碎。
“慕容家欠我的,南宫家欠我的,”我看着那些跪地求饶的族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今天,一笔勾销。”
不是原谅,是不屑。
就像踩碎一支破簪子,他们在我心里,早已不配再占据半分位置。
20
转身离开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上官武不知何时来了,手里还拿着那半块拼合的玉佩,被雨水洗得发亮。
“去哪?”他伸手想擦我脸上的泥,被我偏头躲开。
“不知道。”我看着街对面卖糖画的老汉,突然想吃那甜得发腻的玩意儿,“或许找个地方,看他们怎么把牢底坐穿。”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那半块玉佩塞进我手心。
“跟我回家。”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第一次在乱葬岗,带着命令的强硬;
第二次在夜市巷口,带着无奈的纵容;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竟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暖白的玉色被雨水浸得微凉。
“上官武,你到底图什么?”
图我这颗被仇恨泡烂的心?还是图我这副随时会发疯的皮囊?
他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我手背上,滚烫。
“图你活着。”
21
“我一直活着。”我笑了,挣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喉结,就像前两次那样,“在乱葬岗啃草根的时候活着,被人追着打的时候活着,现在,看着仇人倒台,我活得更好。”
我凑近他耳边,看着他睫毛上的水珠滚落,“我不需要谁护着,更不需要谁给我一个家。”
家是什么?
是慕容家那样的,为了利益可以把亲骨肉扔进地狱?
还是南宫家那样的,为了权势可以草菅人命?
我早就不信了。
“我要的是,”我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水面,“谁惹我,谁死。”
谁想再把我踩进泥里,我就先把他的骨头敲碎。
谁想再算计我,我就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才是我从地狱里爬出来,学会的唯一的生存法则。
上官武的眸色沉了沉,突然伸手将我揽进怀里。
雨声被隔绝在外,他的心跳声震得我耳膜发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我就陪着你。”他的声音贴着我的发顶,带着湿冷的雨气,却烫得我心口发颤,“你想看着谁死,我帮你递刀。你想掀了这京城,我帮你搬梯子。”
我猛地推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名门公子,是朝廷新贵,前途无量,为什么要陪着我这个疯子,走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绝路?
“你疯了?”
他笑了,伸手拂去我发间的雨水,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或许吧。”
他的指尖停在我鬓角,那里还留着银簪划过的浅痕。
“从三年前捡起那半块玉佩开始,就疯了。”
22
雨渐渐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看着上官武,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己——头发散乱,衣衫湿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泥污,狼狈不堪,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狠劲。
这就是我,慕容榆。
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疯子,一个不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手里刀的疯子。
可这一刻,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纵容和坚定,我竟有了一丝动摇。
“不必。”我最终还是转过身,背对着他,“我的路,我自己走。”
我不需要谁陪,也不需要谁懂。
孤独是我的铠甲,疯癫是我的武器,这就够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声音清晰地传来:“我在。”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一颗石子,在我早已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涟漪。
我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阳光落在我身上,暖得有些不真实。
街上的人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那个差点被野狗吃掉的疯女人,那个让南宫家和慕容家栽了跟头的煞星。
随便他们说什么。
我抬起头,迎着阳光笑了。
风吹起我的长发,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
从今往后,我慕容榆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谁也别想再摆布我,谁也别想再让我疼。
至于上官武……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半块被踩碎的银簪,遥遥地望着我。
或许,偶尔回头看看,也无妨。
毕竟,这世道这么疯,多一个人陪我一起疯,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把自己的命交到任何人手里。
我的刀,永远握在自己掌心。
【完】
来源:西门有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