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回顾了印度“国民志愿服务团”(RSS)百年来在组织形式上持续扩张、在意识形态上保持高度延续的发展轨迹。作者指出,RSS的壮大依赖两大引擎:一是系统构建庞大社会网络,全面渗透学生、工人、农民、教育、法律、退役军人等领域;二是有组织地制造对穆斯林的敌意与恐惧,
本文回顾了印度“国民志愿服务团”(RSS)百年来在组织形式上持续扩张、在意识形态上保持高度延续的发展轨迹。作者指出,RSS的壮大依赖两大引擎:一是系统构建庞大社会网络,全面渗透学生、工人、农民、教育、法律、退役军人等领域;二是有组织地制造对穆斯林的敌意与恐惧,推动宗教动员并极化社会舆论,尤其自2014年以来,反伊斯兰议程呈现出暴力化、常态化趋势。同时,随着莫迪建立起独立于“母体”RSS的个人权力体系,RSS对印人党的掌控力逐步削弱,党团关系的未来趋势有待观察。此外,印度教右翼早期领导人以清贫奉献立身的道德权威已逐渐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与寡头资本交织的现实主义治理逻辑,背离了RSS曾倡导的传统产业保护伦理。尽管如此,RSS建立“印度教国家”的核心愿景始终未变,其惊人的组织韧性持续塑造着印度社会,撼动甘地、尼赫鲁所代表的世俗多元遗产。南亚研究通讯特此编译本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图源:The New Indian Express
1925年,国民志愿服务团(RSS)创始人海德格尔(K B Hedgewar)曾构想,其组织最终将成为“微型印度教国家”。百年后,该组织已发展成一个规模庞大的机构,拥有73117个“沙卡”(Shakha,RSS成员每日集会的分支机构),在45600个地区开展活动。此外,RSS前沿组织也蓬勃发展,形成了RSS的家族体系“团家族”(Sangh parivar)。
如今,其下属的学生会组织“全印学生会”(Akhil Bharatiya Vidyarthi Parishad)自称是印度最大的学生组织,拥有450万名成员。其工会组织“印度工人协会”(Bharatiya Mazdoor Sangh)已成为印度首要工会,成员达1000万。其农民联盟“印度农民协会”(Bharatiya Kisan Sangh)宣称有100万名成员。而其“知识印度”(Vidya Bharati,RSS的教育分支)网络运营着1.4万所学校,聘用7.3万名教师,为320万名学生提供教育服务。
近年来,“团家族”开始向新的社会群体拓展。1992年成立“全印律师联合会”(Akhil Bharatiya Adhivakta Parishad),据帕特奈克(S Patnaik)的报告,该组织已成为“印度最大的律师组织”。2001年,自视为“预备军”的RSS为退休军人设立了“全印退役军人服务联合会”(Akhil Bharatiya Poorva Sainik Seva Parishad)。
这份并不完整的清单充分证明,RSS正着力覆盖印度社会诸多领域,并从其内部施加影响。“团家族”的团结主要源于其所有骨干均接受过RSS培训,秉持一致的意识形态。此外,在地区与邦的层面,这种团结还源于“协调委员会”(Samanvaya Samitis),它们协调家族各组成部分的立场。在国家层面,“全印代表大会”(Akhil Bharatiya Pratinidhi Sabha)每年定期召开,但该会议效力已有所减弱。
上述成就需要加以辨析说明,原因有三。
第一,“团家族”的发展不仅源于其努力推广印度教特性(Hindutva),还源于其针对“他者”的活动,尤其是试图在印度教徒中制造对印穆斯林的恐惧和愤怒。自RSS第三任领袖巴拉萨赫布·德奥拉斯(Balasaheb Deoras)在“双重成员身份”争议后选择建立印度教选民基础以来,这一议程在极化模式下蓬勃发展。他意识到,1979-1980年印人党尝试的失败,若无法依托政治多数,RSS便难以实现自身议程。由此,他选择打造印度教选民群体以回应“双重成员身份”争议(注:印人党曾禁止其成员同时拥有该党和RSS的“双重成员”身份),最终引发“罗摩诞生地”(Ram Janmabhoomi)运动(注:印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政治运动,印度教右翼分子认为莫卧儿政权曾摧毁罗摩诞生地阿约提亚的“罗摩神庙”并在其上修建巴布里清真寺,于1992年拆毁巴布里清真寺,并主张在原址重建罗摩神庙,引发印全国宗教紧张局势。)
在此过程中,RSS将煽动教派暴力的任务交由新成立的“印度教青年民兵”(Bajrang Dal)等组织执行。此举帮助RSS维持了“清白”形象,但这层体面的伪装难以掩盖印度教民族主义如今公开的反伊斯兰教本质。2014年后,这种倾向渐成常态,主要表现为反对“爱情圣战”、牛保护、支持“重新皈依印度教”等活动,伴随着一系列私刑、推土机强拆、骚乱事件。
第二,通过助力印人党掌权,RSS领导人丧失了主动权,至少在政治领域是如此。2014年之前,那格浦尔(注:RSS总部所在地)在印人党的战略制定中仍有话语权。RSS领导人虽从未对该党实施微观管理,但对其纲领及候选人选拔施加了重大影响。然而,在莫迪上台后,情况发生了改变。莫迪自幼加入RSS,在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期间便开始摆脱RSS的掌控。
当莫迪从“组织成员”转型为政治家后,便不再向这一“母体组织”汇报。此前,尚无任何印度教民族主义领导人能如此行事且免受惩戒。印度人民同盟(Jana Sangh,印人党前身)前主席巴拉杰·马多克(Balraj Madhok)曾试图“独断专行”,但立即遭边缘化。而莫迪早在2007年就能做到这一点,因其构建了自身的平行权力架构,能够通过游行、社交媒体、全息影像、电视频道等渠道直接与民众沟通,从而绕过“团家族”(包括印人党)。
鉴于莫迪在年轻的RSS成员中尤受追捧,RSS领导人不得不对其表示支持。“团家族”这一内部权力平衡转变是否不可逆转,仍有待观察。莫迪卸任后,那格浦尔能否至少在印人党的事务中扮演仲裁者角色?这只有在未来才能揭晓。
第三,在RSS所主导的印度教民族主义环境中,其领导人已丧失在作为JP运动(注:也称“比哈尔运动”,是印比哈尔邦学生于1974年发起的反对邦政府暴政和腐败的政治运动。)核心成员反腐或反对紧急状态期间曾享有的道德权威。若纳纳吉·德什穆克(Nanaji Deshmukh)、D·P·滕加迪(D P Thengadi)与库沙布豪·萨克雷(Kushabhau Thakre)(注:上述三人均曾为印人党前身“印度人民同盟”领导人,萨克雷曾于1998年担任印人党主席)重返世间,恐怕已认不出自己的“团家族”。他们曾宣称,自身的简朴及为印度教民族主义事业的牺牲体现了一套价值体系,正是因此,印人党才被称为“一个与众不同的政党”。他们对RSS成员及其他更广泛群体的影响力不仅源于其意识形态,更来自因放弃物质享受乃至职业生涯而赢得的声望。他们将生命奉献给了RSS所承载的近乎神圣的使命。
如今,“团家族”的领导人中无人能实现这一理想。莫迪政府推行的政治经济模式与之截然相反,这从寡头阶层以牺牲家庭手工业为代价积累的财富中可见一斑,20世纪60年代,乌帕德希亚(Deendayal Upadhyay,印度政治家,印人党前身“印度人民同盟”领导人)曾为保护这类家庭手工业,明确反对尼赫鲁的发展模式。
RSS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可避免的。一个老牌组织要存续,就必须适应社会。然而,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印度社会已发生巨大变迁,尤其是在90年代之后。权力的获得势必会改变这个“家族”,正如那句名言所言:“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
但可以明确的是,在RSS的发展历程中,延续性或许超过了变革性。这不仅因为“沙卡”(shakhas)这一组织模式得以保留,更重要的是其核心意识形态始终未变。将印度转变为“印度教国家”是RSS创始人的首要目标,如今也仍是其领导人的首要追求。从这一意义而言,RSS自身未曾改变,却改变了印度,摧毁了圣雄甘地与尼赫鲁所留下遗产的支柱。
作者简介:克里斯托夫·雅弗雷洛特(Christophe Jaffrelot),法国国际研究中心(CERI-SciencesPo/CNRS,巴黎政治学院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联合成立的研究机构)研究主任,伦敦国王学院印度政治与社会学教授。
本文编译自《新印度快报》(The New Indian Express)2025年4月19日文章,原标题为RSS at 100: Continuity amid change,原文链接:https://www.newindianexpress.com/opinions/2025/Apr/18/rss-at-100-continuity-amid-change
本期编辑:姜心宇
本期审核:陈珏可
来源:南亚研究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