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院子里，那把褪了漆的藤椅放在斑驳的水泥地上。阳光透过隙间，落在王秀芳双腿上的家用护膝，那是我十年前县城百货打折时买的，早就磨出了白色纱线。她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问我：“桂香，你坐会不？”

院子里，那把褪了漆的藤椅放在斑驳的水泥地上。阳光透过隙间，落在王秀芳双腿上的家用护膝，那是我十年前县城百货打折时买的，早就磨出了白色纱线。她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问我：“桂香，你坐会不？”

我摇头，弯腰给她整理护膝，又看了眼塑料桶里的尿，还不满半桶。

“妈，我先去把午饭热一下。”我站起身，看到墙上那个2019年的挂历还留在那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医药费。日子过得真快，一晃我伺候婆婆已经五年了。

丈夫文明又打来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破了角的贴膜，没有接。这是今天的第七个电话了。他昨天又提了离婚的事，说他妈这病不会好了，我们这日子没个头。

锅里的排骨汤还没热开，门外传来了轮椅声。我探头看去，婆婆正费力地用手推着轮椅进屋。

“不是让你在院子里晒太阳吗？外面冷不冷？”

王秀芳摇摇头，说:“冯大娘家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今年又挂果了，红通通的，跟灯笼似的。”

我应了一声，捞出排骨，放在案板上剁。铡刀有点钝了，磕在骨头上发出咯咯声。婆婆歪着头看我剁排骨，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欣慰。

“桂香啊，”她突然开口，“你跟文明是不是吵架了？”

我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

婆婆住的是老房子，文明不习惯，我每天中午过来做饭、收拾、帮婆婆洗澡、按摩、吃药，晚上回镇上的新房睡觉。这五年，婆婆的半边身体都瘫了，大小便也要人照顾，我已经很久没舍得买新衣服了。

我把剁好的排骨放进砂锅，换了个话题：“对了，镇上超市送来一箱牛奶，您最近记得喝。”

婆婆转动轮椅，靠近桌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粉色布包，里面包着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拿去，”她把钱塞进我围裙口袋，“买点啥吧，实在累了，就少来几天。”

“不用，妈。我不缺啥。”

婆婆望着墙上那张我和文明的结婚照，照片边缘起了毛边，有一角粘着2018年炸鱼时溅上的油渍。“我当年也是媳妇，知道伺候老的不容易。”

我把菜端上桌，听到这话，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回到镇上的家，文明正在沙发上玩手机，茶几上放着一袋洒了的辣条，踩过的拖鞋随意丢在沙发边。见我进门，他放下手机。

“今天轮到你洗碗筷。”我提醒他。

“我妈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呗。”我挂上外套，走到厨房，发现水槽里的餐具果然没洗。

文明跟着进来，靠在门框上，样子有点局促：“桂香，今天咱俩好好谈谈呗。”

我拧开水龙头，那股咖啡色的锈水先流出来，灯管闪了两下。这套小房子是我们结婚时买的，月供还有三年，所有家电都是最便宜的。

“离婚的事，我想了好久了。”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水龙头的滴水声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不是我不孝顺，我妈那情况，医生都说了，能活多久是多久。五年了，桂香，你天天跑前跑后的，”文明抓了抓头发，“李军他媳妇都生二胎了，我们呢？你照顾我妈，根本没时间要孩子……”

我打断他：“你妈把你养大，你就这么想的？”

“我知道对不起她，可我每个月都给钱啊！我就是觉得，这样下去，你照顾她，我供两个家，大家都过得不痛快……”

我看着水池里那个有了裂纹的搪瓷碗，突然想起婆婆去年生日，文明忘了，还是我做了一碗长寿面端过去的。当时婆婆说，桂香，你比我儿子还亲。

“随你便吧。”我捏紧手中的抹布，“你要真想离，我也拦不住。”

我打开冰箱，发现一盒过期的豆腐，一股酸味扑面而来。文明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两清”的事，我突然想到婆婆家那个老式冰箱，门上的密封条磨损了，要用一根晾衣绳绑着才能关紧。

晚上，我刷着微信，看到瘦身广告下面挤满了评论。“肚子有赘肉的妈妈们都来试试！”“一个月瘦8斤不是梦！”配图里的女人腰细得像水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松弛的腰腹，这五年来，照顾婆婆、上班、做家务，我连健身房的门都没摸过。

文明在书房打游戏，机械键盘的声音咔哒咔哒响个不停。我想起他说过，他喜欢我刚认识时的样子，精致、活泼，总能搭配出好看的衣服。现在呢，我的衣柜里只剩下各种宽松的家居服和几件还算体面的工作装。

手机上弹出一条新闻推送：《“重男轻女”流毒已深，三个女儿抚养母亲，独子却置身事外》。评论区里一片骂声。

我关掉手机，听到隔壁家在争吵，女人的哭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清晰可辨。

第二天一早，婆婆的电话就打来了。

“桂香啊，能不能来一趟？我想找个人商量点事。”

到了老宅，我发现婆婆坐在电话机旁，那是很老式的拨盘电话，机身上贴着几个已经泛黄的贴纸，上面写着联系人的号码。

“妈，您找我什么事啊？”

婆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昨晚上，文明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们……”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说你们可能要离婚的事。”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告诉了婆婆。

“他还说，照顾我太辛苦，你受不了了。”婆婆说着，眼睛红了。

“不是这样的，妈，我没说过……”

婆婆摆摆手，打断我：“桂香，你别说了，我都懂。我这身子，拖累你们小两口了。”她想转动轮椅，却卡在了门槛上，我赶紧上前帮忙。

“妈，您别多想，文明他就是嘴上说说……”

“我刚才给黄医生打了电话。”婆婆突然说道，“我问问，那个疗养院到底怎么样。”

“疗养院？”

“对，县里新开的那个，听说设备挺好，专门照顾我们这种老病号的。”婆婆眼里带着决绝，“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我一时语塞，婆婆又继续说：“养老院我可以去，但有个条件——”

“妈，您别这样……”

“我的条件是，”婆婆看着我，声音很坚定，“你们不准离婚。”

我愣住了。

婆婆拿出一个老式存折，递给我：“这是我的养老钱，一共八万多，够付疗养院一段时间了。剩下的，你们以后慢慢补吧。”

我接过存折，翻看了几页，上面最早的日期是1998年，那时候文明才上小学。密密麻麻的存取记录，很多是小数点后一位的数字，有些地方被翻得起了毛边。

“这些年，你辛苦了。”婆婆突然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比文明孝顺多了，他从小就被我惯坏了。”

我突然想起五年前，婆婆中风住院那晚，文明因为加班没来，是我一个人在病房守了一夜。那时候医院的暖气坏了，我就用自己的外套盖在婆婆腿上。到了凌晨，护士来查房，看我冻得发抖，塞给我一杯热水，说：“你婆婆有你这样的儿媳妇，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妈，您别去养老院，我能照顾您。”我握紧婆婆的手，感受到她皮肤下面的骨头嶙峋，像是一只即将飞走的老鸟。

“不行，桂香，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婆婆坚持道，“再说了，我在那边也能认识些老姐妹，还有医生护士照顾，比在家里强多了。”

那天晚上，文明又提起了离婚的事。

“我听我妈说了，她要去养老院。”他边刷手机边说，“也好，这样你就不用天天跑两头了。”

“你妈把存折给我了，说是养老钱。”我把存折放在茶几上。

文明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才八万多？这够几个月的啊？”

“足够她先住进去了。”我看着他，“你妈有个条件，就是我们不能离婚。”

文明一愣，放下手机：“她怎么会提这种条件？”

“她大概以为是我想离婚吧，毕竟照顾她这么辛苦……”我轻声说。

文明陷入了沉默，电视里正播着某个选秀节目，年轻女孩穿着亮片礼服在舞台上又唱又跳。我看着文明发黄的T恤上的油渍，想起了他刚认识时穿的那件笔挺的白衬衫。

“她为啥宁愿去养老院也不愿我们离婚？”文明自言自语道。

我没有回答，起身去厨房拿水。路过门廊时，看到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那是我们结婚当天照的，婆婆站在中间，笑得像个孩子。照片边框有一角掉了漆，我用指甲油补过，但颜色不太对，显得有点突兀。

水龙头又出现了锈水，我站在水池边等了一会儿。文明走进厨房，站在我身后。

“桂香，我妈真要去养老院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

“她已经打电话问过了。”

“那她走了，这老房子怎么办？”

我转过身，看着文明：“你在担心房子？”

“不是，我是说……”他支支吾吾，“就是感觉突然变化太大了。”

我突然有些疲惫：“文明，如果不是我照顾你妈这五年，你真的会去养老院探望她吗？每周去一次？每月去一次？还是想起来才去？”

他低下头，没有回答。

第二天是周末，文明难得起了个大早，说要跟我一起去看婆婆。

路上，我们经过了县城的新建商场，橱窗里摆着今年最新款的服装。文明指了指一件红色的连衣裙：“你看那个，好看吗？”

我瞥了一眼：“挺好的。”

“要不要进去试试？”

我摇摇头：“先去看你妈吧。”

到了老宅，发现婆婆正在整理衣物，床上摆着一个旧行李箱，里面叠着几件干净的棉布衣服，还有一个塑料盒子，装着各种药瓶。婆婆看到我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文明？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文明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妈，我听说你要去养老院？”

婆婆点点头：“对啊，黄医生说那边条件不错，有专业护工，我这情况正合适。”

“可是……”文明欲言又止。

“怎么了？”婆婆问。

“那边一个月多少钱啊？”

婆婆看了我一眼：“六千多吧，我存折里的钱够我住一年多了。”

文明皱起眉头：“这么贵啊？那一年后呢？”

婆婆微微一笑：“到时候再说呗，说不定我活不了那么久呢。”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扎在我心上。婆婆说得那么平静，仿佛真的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文明也愣住了。他看着婆婆那瘦弱的身影，眼神复杂。我知道，这五年来，他很少来老宅，与婆婆的交流大多通过电话。他或许从未真正面对过婆婆的衰老与疾病。

“妈……”文明突然坐在床边，“您别去养老院了。”

婆婆愣住了：“啊？”

“您在家，桂香照顾您习惯了，去那边，我们还担心呢。”文明低着头，“再说了，家里熟悉，您住着也舒服。”

婆婆看着儿子，眼神闪烁：“可是桂香太辛苦了……”

“没事的，妈，我以后会多来帮忙的。”文明说，“我知道这些年我不太孝顺，总是让桂香一个人来照顾您，我……”他的声音哽咽了。

婆婆愣了一下，然后眼睛湿润了：“真的吗？你不嫌我麻烦？”

“怎么会呢，您是我妈啊。”文明说，声音有些颤抖。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听到文明这样说话。

晚上回到家，文明一直很沉默。洗完澡后，他坐在床边，看着手机。

“桂香，”他突然开口，“我今天看到我妈整理行李箱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

我坐在梳妆台前，擦着护手霜，那是婆婆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用了大半年了，快见底了。

“小时候，我妈每次帮我收拾书包，都是那样的表情，专注又认真。”文明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妈还很年轻，头发乌黑，手也不像现在这样有老年斑。”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额头上的刘海稀疏了许多。照顾婆婆这几年，我也老了不少。

“她把我养这么大，花了多少心血啊。”文明叹了口气，“我却连照顾她几年都不愿意。”

我转过身，看着他：“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我想，我们不离婚了。”文明抬头看我，“我以后周末都去老宅帮你一起照顾妈。你在单位不是说能调到县城这边来吗？那样你来回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点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桂香，谢谢你这几年照顾我妈。”文明突然说，“如果不是你，我妈可能……”

我打断他：“别说了，她也是我妈。”

文明点点头，拿起手机打开了购物App：“对了，我刚才看了一下，那个按摩椅挺不错的，要不咱们买一个放老宅？对妈的腿应该有好处。”

我有些惊讶：“按摩椅？那得好几千吧？”

“没事，咱不是一直想换新车吗？再等等呗，先给妈买个按摩椅要紧。”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给婆婆发了条消息：“妈，明天我和文明一起去，您想吃啥？”

很快，婆婆回复了：“随便，你们来就行。对了，养老院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我笑了，把手机递给文明看。他看完，也笑了：“这老太太，挺会演戏啊。”

我突然明白了，婆婆那个电话，根本不是要去养老院，而是要唤醒儿子心中的孝心。她宁愿自己去养老院，也不想看到我们离婚。

“你妈比你聪明多了。”我说。

文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算她有办法，这一招挺狠的。”

我想起婆婆那天的表情，坚定中带着脆弱，还有那个整理了一半的行李箱。或许，她真的做好了离开家的准备，就为了成全我们的婚姻。

窗外，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我想起婆婆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子幸福。

那夜，我做了个梦，梦见婆婆年轻时的样子，站在田埂上，向着远方招手。风吹起她的头发，阳光照在她脸上，笑容像春天的花一样灿烂。

第二天一早，我和文明一起去菜市场买了一堆菜，还特意挑了婆婆最爱吃的排骨。

走到老宅门口，我突然站住了。

“怎么了？”文明问。

我指了指门前的台阶：“这台阶太陡了，你妈坐轮椅进出不方便，要不咱们找人改造一下，做个缓坡？”

文明点点头：“好主意，我这周请两天假，把这事办了。”

推开门，婆婆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你们来啦？”她问，眼睛看着我们手上的菜，“买这么多干嘛？吃不完多浪费啊。”

文明上前，推着婆婆的轮椅进屋：“妈，我们商量好了，以后每个周末，我和桂香都来陪您，您就安心在家住着。”

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真的啊？那养老院…”

“别提养老院了，”文明笑道，“我妈有我们照顾，不用去什么养老院。”

婆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文明，眼睛湿润了：“好，好……”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婆婆的脸上，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光芒，如此明亮，如此温暖。

院子里，那把褪了漆的藤椅还放在那里，上面落了一层阳光的颜色。我知道，这个家，未来会有更多的阳光。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