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一三”事件后,当历史转机到来的时候,以周总理为代表的党内健康力量,为了纠正“文革”极“左”的错误尽了最大努力,并取得了一些积极的成果。相反,因竞争对手灭亡而篡取到更大权力的“四人帮”集团,野心急速膨胀,更加疯狂地推行他们篡党夺权的既定方针。
作者:许华山
乌云压城的日子
“九一三”事件后,当历史转机到来的时候,以周总理为代表的党内健康力量,为了纠正“文革”极“左”的错误尽了最大努力,并取得了一些积极的成果。相反,因竞争对手灭亡而篡取到更大权力的“四人帮”集团,野心急速膨胀,更加疯狂地推行他们篡党夺权的既定方针。
“四人帮”以“批林批孔”借题发挥,向周总理等老一辈革命家发起突然袭击,随之在全国各地煽风点火,极力制造新的天下大乱。
那段时间,父亲看“四人帮”整周总理,心里十分难过和愤怒,经常喝酒解愁。
我不止一次听他讲:“周总理为人很善良,他全部精力都花在国计民生上,真是鞠躬尽瘁啊!那些浑蛋连他也整,将来一定是:人若不除,天必除之。”
“四人帮”一直想打倒父亲,但是因为父亲有毛主席保护,他们打不倒。于是,“四人帮”又采取拉拢的策略。
“九一三”事件后,江青伺机对父亲说:我早就看出林彪的祸心,他想要打倒你!所以,我派姚文元去上海向毛主席报告,请毛主席接见你。那天雷雨交加,空军刁难,不肯派大飞机,姚文元乘小飞机绕到上海,差点儿把命送掉了。
父亲这个人,就像他自己讲的,“我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几番较量,不仅没有被整垮,反而毛主席对他更加器重和信任。“四人帮”一伙拿他更没办法,只好又来拉拢。但以父亲的为人和个性,隐忍这么久,也的确是太不容易了,我都想用“奇迹”这两个字来形容了。
当时北京开会,父亲都是尽量找借口推掉,实在推不掉才去。那段时间,在京开会也经常和“四人帮”发生冲突。有一次开政治局会议,父亲和张春桥发生争执,张春桥讲父亲包庇“反革命”(任毅事件),还说父亲想当“华东王”。
谁都想不到父亲表现得那么冷静,他说:“我不想当王,是你自己想吧?”
之后,父亲声音不大,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四个字:“奸臣秦桧”。
这四个字周总理听清楚了,张春桥更听清楚了。张春桥气得脸煞白,当时就狠狠拍了下桌子。
张春桥一拍桌子,反而把父亲桀骜不驯的脾气给拍起来了,他上前一把就把那桌子掀翻了。立刻,父亲被周总理劝住了。
不久后,又有一次父亲在京开会,江青特意打来电话,请父亲去她钓鱼台的家中共进晚餐。父亲在电话里表达谢意,然后推托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去。
江青碰了软钉子,但是事情并没结束。没过一会儿,周总理亲自打电话来劝父亲,说:江青请你吃饭,这样高姿态是谁的意思?很明白的啊。总理劝父亲应邀赴宴,注意策略。
父亲非常理解总理的苦心,没过一会儿,陈锡联又奉总理的指示来劝父亲赴席,父亲还是不愿意去,并且干脆直说了:这个仗势弄权的刁妇,别说一起吃饭,连喝水我都要吐!
父亲对江青许久的隐忍,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爆发出这样露骨的、罕见的骂语。当时,周围的工作人员吓得一片死寂,都替他捏了把汗。
后来,还是周总理顾全大局,出了个主意,打来电话说:既然许世友同志拉肚子很厉害,不能吃东西,那就请田普同志带上华山,代表许世友同志去赴宴吧。
那天傍晚来了一辆红旗轿车,把母亲和我送到了钓鱼台江青家中。
那是我第一次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江青。她长得很协调,面色很清润,虽然她已68岁了,但看起来就像40多岁。她穿了一件蛋青色的真丝长袖衬衣,旁边的小桌上也摆着一件相同颜色、熨得很平整的外衣。另一边小桌上,放着一个较大的信封。在谈话时,江青说这是她女儿写给她的信,并把信从信封里拿出来,给母亲和我看。我记得其中有两句是:“孩儿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那笔字写得也很漂亮。
接着,江青大谈她怎么受陈伯达的迫害……在谈到政治方面的事时,我感到她略微有些激动,甚至有点儿神经质。
那顿饭的主食是饺子,味道很好。江青吃饭时讲:“我今后要加强锻炼,不靠药物,靠锻炼。许世友同志就是靠锻炼。”
饭后,端上来三个墨绿的大芒果。江青说是主席让人送过来的。她挑了一个最大的芒果给我,说:“给娃一个大的吧。”
那芒果香甜之味非常浓郁,我第一次品尝那样的芒果。
吃完水果之后,江青还请母亲和我一起看电影《巴黎圣母院》。电影是法文,没有译成中文。在看的过程中,江青还不厌其烦地解译法文,并为我们讲解影片的意思。说心里话,在那一刻,也不知是因为电影动人还是因为别的,我觉得她这人挺随和的。
晚宴结束后,我和母亲回到京西宾馆。父亲独自坐在客厅看电视。见我们入内,他一言不发,始终不问我们晚宴的情况。一句不问!
一天,有位大军区领导来找父亲反映情况,说自己被“四人帮”的亲信压制得难以工作,而且在许多事情上还不得不向那些人让步……
父亲大声说:不能让步,要斗!
那位领导叹息说:老司令啊,我还要考虑孩子的抚恤金呢。
父亲说:死都不怕,还管什么抚恤金?当年,你我那么多战友死在战场上了,他们哪个有抚恤金?!
父亲知道自己是江青一伙人处心积虑要拔掉的“眼中钉”,所以他先做好了被撤职、被打倒的精神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清查林彪集团的事,也会查到他头上来。
祸端发自庐山。那年夏天,父亲奉命进京。中央和中央文革的代表和他谈话,他们提出几个问题,每个问题的分量都很重。
第一,信上写的“犯错误的人”指的是谁?庐山会议后,张春桥成了响当当的大左派,如果是指他,就是分裂党中央,罪莫大焉!
第二,信为什么会落到林彪手里?如果是有意送给林彪,起码属于严重的政治错误。
这几个问题提出来,对父亲来说,真好比一座森然的刀山架在他头上。
事情过了两年零三个月,李文卿还清楚地记着当时的详细情况。
李文卿如实说明,父亲那封信,是他通过会议秘书洪雪竹交给中办王良恩副主任,转呈毛主席和林彪的,不知道怎么会留在林彪那里。
至于信中提到的“犯错误的人”是指谁?因为之前毛主席和父亲谈话时,讲过陈伯达是坏人,因此父亲信中所指,当然就是指陈伯达。
张春桥、王洪文又找李文卿个别谈,仍然是追问那几个问题,大有不追出要害不罢休之意。父亲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伙阴谋家的用心并不在查清事实真相,只是要以庐山写信为由头整垮自己。江青集团惯于排除异己,采取的手段既卑鄙又阴险。本应实事求是地清查工作,却被他们掺入了一股借机整人的邪劲。
王洪文可把李文卿给盯上了,在“批林批孔”中,这位中央副主席竟然点名指责李文卿帮父亲“说假话”“欺骗中央”。
父亲心里很恼火,“四人帮”这样整也使他很闹心。于是,血压陡升,还发起了高烧。
周总理知道了,指示301医院刘轩亭院长动员父亲住院治疗,刘院长没费多少口舌,就把父亲劝进了医院。周总理、叶帅、李先念副总理、汪东兴主任都很关心父亲的病情,先后来医院看望,劝他不要急,有些事情慢慢想,说清楚就行了。江青、张春桥也来看过父亲一次。
父亲在他们走后好像悟到了什么,他对李文卿说:“你还是出去工作吧,免得连累你。斗争复杂,有忠无奸不成戏。”
父亲出院后回到南京,召集江苏省和南京军区的中央委员一起回忆庐山写信的情况。写信时大家都在场,都发了言,所以回忆事情经过和统一认识都比较顺利。父亲让彭冲和李文卿执笔,依据大家的回忆和认识向中央和毛主席起草一份检讨性的电报。电文讨论通过,到会的委员都签了名,还是由父亲签发。
在这次会议上,父亲当众表态:“庐山那封信虽是大家写的,但是我同意和签发的,有什么事由我承担。”
此事非同小可,“承担”二字分量极重。中央代表提出的问题只要有一个成立,父亲将陷入十分不利的境地。尤其江青一伙介入了清查,父亲完全可能被他们整倒。这么大的事落在头上,他不是没有压力,也不是没有顾虑,但他敢作敢当,绝不诿过于人,坚信实事求是,力求真相大白。危机面前,他能挺得住、站得直、行得正。大家感觉,重要的一点是靠人格的力量。
毛主席还派韩先楚和李德生两位将军到南京做父亲的工作,让他做深刻检讨。父亲对韩先楚将军说:“最多是上当受骗,我才不上纲上线呢!”
然后目光转向李文卿:“最多是上当受骗,不要上纲上线,写二三千字就可以了。”
1973年5月17日,中央召开“批林整风”会,父亲到北京见到了毛主席,可能是毛主席对他的检查生气了吧,说要把父亲的检查发给中央委员会。
父亲说:“请主席尊便,我无非官复原职。”
主席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父亲说:“我过去放牛,再回去放牛。”主席听完后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这段话是父亲回到南京后告诉我的,并告诉我做好准备到他家乡去插队,还叫我抓紧时间学点儿医,将来老乡们有点儿小病帮忙治治、生孩子帮忙接生。
父亲说:“把你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些药,将来老乡们有病时可以用上。”
还说:“不要认为我当了大官你们就不能适应农村的生活。”
那段时间我和他周围的人真有“海难沉船”前的感受,心里很痛苦,都认为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有时与李书和部长一起谈到此事,我们对父亲也有点儿想不通。在延安他视死如归,可是后来他当了大官也享过福了,怎么还是看得这么淡呢?有时竟还能开开玩笑,吟出首打油诗来……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险恶处境和结局。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我们大家好像虚惊一场,因为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次连周总理也没想到,毛主席原谅父亲了。后来保卫部李部长直责怪我:“都是你,情绪那么悲观!我受了你的影响,心脏都出问题了。”
有则有,无则无,既不文过饰非,也不违心屈就。至此,庐山写信的风波暂告平息。
1965年,林彪的夫人叶群,带领“四清”工作组,选中江苏太仓县洪泾大队蹲点。在洪泾,她亲手培育了一个“活学活用毛主席思想”的农民标兵顾阿桃。
顾阿桃是贫苦农民出身,对共产党和毛主席怀有一种朴素的感情。在叶群的“导演”下,这个年过半百又不识字的农村妇女,能通过画图画、背语录,讲用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了。这恰恰顺应了当时的政治潮流。
记得那时报纸上有篇文章叫《最新最美的人》,就是写顾阿桃,说她“新就新在头脑里只有毛泽东思想,美就美在心坎里没有私心杂念”。她从太仓“讲用”到南京,又从南京“讲用”到北京,成为红遍中国的一个响当当的典型。她先后当上了江苏省革委会常委、苏州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太仓县革委会副主任,并被选为九大代表。
“九一三”事件以后,顾阿桃成了苏州地区审查的重点对象,没完没了地要她交代参与林彪、叶群阴谋活动的罪行,并出现一些很过火的做法。
在这场遍及全国的清查林彪的余党运动中,父亲公开站出来,为顾阿桃讲话。
在一次大会上,父亲说:“顾阿桃有什么罪?要说上当受骗,谁没有过?林彪在台上时,我也不得不跟着一块儿祝他身体‘永远健康’。在那种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人们缺乏应有的分辨力。林彪提出的是拥护毛主席,以革命的名义为叵测之目的。这种怪现象很值得人们玩味。顾阿桃是一个普通农民,只是千千万万上当受骗者当中的一个。”
顾阿桃知道父亲为她讲话后,到了南京给父亲打电话感谢他。父亲特地把她请到家中,宴请她。顾阿桃流着眼泪感谢父亲能在她人生最低谷、最倒霉的时候,实事求是地为她讲几句公道话。她在大红大紫的日子里,交了不少“大官”朋友,“九一三”事件后没有任何人理她,而且还躲着她……父亲的这次宴请,她终生难忘。
来源:大肥肥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