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是丈夫江伟雷打不动的习惯。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在不大不小的客厅里回响,不高不低,却刚好能盖住厨房里水龙头和碗碟碰撞的声音。我叫林岚,今年四十五岁,这个音量刻度,就像我在这家里的位置,不多不少,刚刚好。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是丈夫江伟雷打不动的习惯。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在不大不小的客厅里回响,不高不低,却刚好能盖住厨房里水龙头和碗碟碰撞的声音。我叫林岚,今年四十五岁,这个音量刻度,就像我在这家里的位置,不多不少,刚刚好。
抽屉里那本蒙了尘的相册角落,露出一角泛黄的黑白照片,是我刚嫁给江伟时,他、我还有小姑子江月的合影。照片里的江月,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没心没肺。可现在,她成了我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引子】
“小月又打电话来借钱了?”我一边擦着手上的泡沫,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江伟的视线黏在电视屏幕上,嗯了一声,声音含混不清。
这就是他的反常。平时只要我一提江月,他总要辩解几句,说她一个女人在外面不容易。可今天,他却反常地沉默。这种沉默像一团湿棉花,堵在我胸口,不上不下。
“这次又是多少?上回给孩子报补习班的两千块,还没还呢。”我的声音里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见到的尖锐。
江伟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到了37,新闻主播的声音立刻清晰了许多。他还是没看我,只是说:“她没提借钱,就问问我们好不好。”
我不信。江月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被验证了无数次的真理。她就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从她哥这里拿钱,理由永远那么充分:孩子上学、人情往来、手机坏了、房东涨租……
“江伟,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小斌马上要高考,哪样不要钱?我们的房贷还差十几万。你妹妹都快四十的人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我走到他身边,把声音压得很低。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他挥挥手,眉头紧锁。
我心里一凉,转身回了厨房。灶台上炖着的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弥漫,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他总觉得我针对他妹妹。
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我眼前一黑,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失去意识前,我听见江伟惊慌地喊着我的名字。
再次醒来,是医院里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江伟坐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见我醒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岚岚,你吓死我了。”
医生说是急性脑梗,幸亏送得及时,不然半身不遂都是轻的。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这么近。
住院的日子是枯燥而漫长的。江伟要上班,只能早晚来,儿子小斌学业紧张,周末才能来一趟。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
第三天上午,病房门被推开,江月提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桶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嫂子,我给你炖了鱼汤。”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熟练地盛出一碗,递到我面前。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哥说你吃不惯医院的饭,我寻思着给你做点。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她说着,用勺子轻轻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我机械地张开嘴,温热的鱼汤滑入喉咙,带着一股淡淡的姜味,很鲜,没有一丝腥气。
从那天起,江月就像在医院安了家。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变着花样给我做三餐。她会把苹果切成小兔子形状,会把橙子剥得干干净净一瓣瓣喂给我。医生说我要多活动,她就扶着我在走廊里一圈一圈地走,比护工还有耐心。她甚至带来了我的换洗衣物,亲手给我擦洗身体。
我躺在床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我一直以为只会索取的女人,此刻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有好几次,我想开口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多年的成见,像一座冰山,不是一天就能融化的。
半个月后,我病情稳定了,但还需要留院观察。一天晚上,江伟公司有急事,江月留下陪夜。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惊醒。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我看见江月蜷缩在陪护的小床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哭得无声又绝望。
我的心猛地一揪。发生了什么事?是她儿子出事了?还是……
我不敢多想,悄悄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那一夜,她的哭声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约1500字)
第一章 冰山下的火焰
出院那天,天朗气清。江伟和小斌来接我,江月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都是我的东西。坐上车,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恍如隔世。
回到家,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阳台上的几盆花,被江月养得格外精神。
江伟提议晚上出去吃,给我“接风洗尘”。我拒绝了,说想吃家里的饭。江月二话不说,系上围裙就钻进了厨房。
晚饭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菜。饭桌上,江伟不停地给江月夹菜,“小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多吃点。”
江月只是笑笑,把一块最大的排骨夹到我碗里,“嫂子大病初愈,该多补补。”
小斌也说:“妈,姑姑做的菜比你的还好吃。”
我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里的冰山,又融化了一角。饭后,江伟去洗碗,我把江月叫到阳台。
“小月,住院这些天,谢谢你。”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江月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嫂子,你跟我客气啥。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江伟嘴里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天晚上,你在医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躲闪,“没……没什么事,就是想家了。”
我知道她在撒谎,但我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触碰的伤口。
那天之后,江月还是会隔三差五地过来,有时送来她自己包的饺子,有时帮我打扫卫生。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冷言冷语,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小斌的班主任打来电话。
“林女士,关于小斌的成绩,我想和你聊聊。他最近下滑得有点厉害,上课也总是走神。”
放下电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儿子一直是我的骄傲,成绩从来没让过。我把他叫到房间,关上门。
“小斌,你跟妈说实话,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斌低着头,抠着手指,半天不说话。
我心里着急,语气也重了些:“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还是迷上打游戏了?马上就高考了,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了,“妈!你能不能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
我愣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拍在桌子上,“你自己看!”
我拿起那张纸,上面写着“王秀兰”,是我婆婆的名字。诊断结果是:阿尔茨海蒙病,中期。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在发抖。
“就在你住院那段时间。奶奶开始不认人,还总在家里发脾气。姑姑怕你们担心,一直瞒着。她白天在医院照顾你,晚上回去还要照顾奶奶,她儿子那边也得管。那天她在医院哭,就是因为奶奶半夜跑出去,差点丢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日子里江月的疲惫、她眼下的青黑、她深夜的哭泣,瞬间都有了答案。
我一直以为她在照顾我一个人,原来她身上,扛着的是两个家。
“那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喉咙发紧。
小斌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复杂,他说:“妈,你以前总说姑姑的不好。姑姑不让说,她说你身体要紧,不能再受刺激了。”
人到中年才明白,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过更多真诚的祈祷。而我,却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着那个为我祈祷的人。
我走出儿子的房间,感觉脚步有千斤重。客厅里,江伟正在看电视,音量还是35。我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江伟,妈生病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点了点头。
“为什么瞒着我?”
“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会因为妈生病,就不管她,甚至会抱怨江月?”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江伟低下头,搓着手,他的标志性动作,每次心虚或者为难的时候,他都这样。
“岚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刚出院,身体受不了。”
“是怕我身体受不了,还是怕我这个‘恶嫂子’,容不下你生病的妈和你落难的妹妹?”我冷笑一声。
那一刻,我感觉无比的悲凉。原来在这个家里,在他们兄妹眼里,我一直是个外人。我的所有付出和操劳,在他们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我回到房间,锁上了门。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第二天,我取了三万块钱,去了婆婆家。江月开的门,看到我,她一脸惊讶。
婆婆正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地看着窗外,嘴里念念有词。看到我,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把钱塞到江月手里,“这个钱,给妈看病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江月拼命地把钱推回来,“嫂子,我不能要。哥已经给过我了。”
“他给的是他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我是他媳妇,妈也是我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月,以前是嫂子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江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用力地吞咽着,别过脸去,揉了揉眼睛。
从婆婆家出来,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可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我和江伟之间的信任,出现了裂痕。
(约3700字)
第二章 裂痕与账本
我和江伟开始了冷战。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像隔着一条冰冷的河。他会像往常一样,在我咳嗽时给我递水,在我晚归时给我留灯。我也会像往常一样,给他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餐,把他换下的衬衫洗得干干净净。
我们都在用无声的行动,维持着这个家表面的和平,却谁也不肯先开口说一句话。
这种沉默的关怀,比激烈的争吵更令人窒息。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各自的领地,也守护着那份摇摇欲坠的尊严。
直到江月提出要买车。
“嫂子,哥。我想买辆二手车,跑跑网约车。”那天晚饭,江月突然说。
我有些意外,“你不是在一家公司做行政吗?怎么突然想干这个?”
江月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公司……裁员了。”
江伟猛地抬头看她,“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跟我们说?”
“就我嫂子出院那会儿。反正那工作也挣不了几个钱,正好,我可以专心照顾妈。”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原来,她早就失业了。为了照顾我,为了照顾婆婆,她连自己的工作都丢了。
江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跑网约车太辛苦了,你一个女人家……”
“哥,没事。时间自由,我还能兼顾家里。就是……启动资金还差一点。”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难堪,“我想……跟你们借四万块钱。”
我还没开口,江伟就说:“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吃完饭,江月走了。我刚想跟江伟说,这钱我们应该出。他却先进了房间,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张银行卡出来,递给我。
“这里面是五万,你明天给小月送去,密码是她生日。”
我接过卡,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你早就准备好了?”
他“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情的地方,可一旦没了情,就只剩下了账。我和他之间,似乎也开始算起了账。
第二天,我没有直接把卡给江月。我先去银行查了一下,卡里确实有五万。然后我给江月打了电话,约她出来。
我把卡递给她,“这里面有五万,四万你拿去买车,剩下一万,给你和孩子零用。别跟你哥说。”
江月说什么都不要多出的一万。
“拿着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一点心意。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我把卡硬塞进她手里。
送走江月,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我觉得,我正在一点点弥补过去的亏欠。
然而,我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着我。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远房亲戚的电话,是个爱嚼舌根的表婶。
“哎呀,岚岚啊,身体好些了吧?你可真有福气,有小月那么好的小姑子。我听说她为了照顾你,连公司赔的N+1补偿金都没要,提前就办了离职,就为了能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那么好的工作,一个月七八千呢,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可惜了……”
表婶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只听到了“补偿金都没要”、“提前办了离职”。
江月不是被裁员,她是主动辞职!
她怕公司流程走得慢,耽误了来医院照顾我,竟然连几万块的补偿金都放弃了!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我自以为是的“弥补”,在她巨大的牺牲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晚上,江伟回来,我坐在沙发上等他。
“江伟,小月辞职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平静地问。
他又开始搓手,“我……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所以你给她准备那五万块钱,是在补偿她,对不对?”
他沉默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知道她为了我连工作和补偿金都不要了,我心里会过意不去?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配知道这些?”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岚岚,你别这样想……”
“我该怎么想?江伟,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坦诚!可你呢?你和你妹妹之间,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这个家,到底我是女主人,还是一个被你们提防的外人?”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二十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约5600字)
第三章 车内的战争
“你够了没有!”江伟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低吼一声。
“我够了?江伟,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我做得还不够吗?你妈你妹,我哪次慢待过?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合起伙来骗我!”我越说越激动。
“我骗你什么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负担?最大的负担就是你们的不信任!”
争吵在升级,我们谁也不肯让步。小斌从房间里探出头,怯生生地说:“爸,妈,你们别吵了……”
看到儿子,我强行把火气压下去。这个家,不能在孩子面前散了。
“我们出去谈。”我拿起车钥匙,走出了家门。
江伟跟了出来。
我们坐在车里,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密闭空间。愤怒和失望在空气中发酵,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凭什么?”我发动了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
“我乐意!”他生硬地顶回来。
“那是我们的钱!”
“她是我家人!”
“难道我就不是吗?”我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江伟,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我,忽然说:“岚岚,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月。”
我愣住了。
他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疲惫,“那年她考上了大学,是咱们市最好的师范。可我呢,那时候做生意赔了钱,把家里掏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没脸跟爸妈说,就偷了小月的录取通知书和学费。我跟她说,通知书寄丢了,学校那边没录取。她信了,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卷起铺盖,南下打工去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把每个月挣的钱,大部分都寄回来,帮我还债。她总说,哥,你在家照顾好爸妈,我在外面就行。她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通知书会寄丢。她不是傻,她只是选择相信我。”
江伟的声音哽咽了,“后来我生意做起来了,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我想补偿她,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给她钱,她不要。我给她买东西,她转头就给我们儿子买了更好的。她总说,‘哥,都过去了’。可我知道,这事在我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
夫妻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身体,是心里藏着另一个家人的账本。我一直以为江伟的账本上,记的是我对江月的“不好”,原来他记的,是他自己一生的亏欠。
“所以,你对她的好,你对她的纵容,都是因为愧疚?”我轻声问。
“是,也不全是。”他摇摇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我沉默了。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那……你偷偷给过她钱吗?”我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在意的问题。
江伟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有看我,点了点头,“去年她儿子生病住院,差一万块钱手术费,她没开口,是我硬塞给她的。”
原来如此。
不是背叛,是救急。
我心里的结,似乎松动了一些。可另一个结,又系上了。
“为什么这些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怎么说?”他苦笑一声,“告诉你,我曾经是个偷妹妹学费的混蛋?告诉你,我心里一直藏着这个秘密,像做贼一样?岚岚,我在你面前,想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我把头靠在方向盘上,眼泪无声地滑落。我们是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夫妻,我却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我看到的,永远是那个沉默的、偏袒妹妹的丈夫,却没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个被愧疚折磨的、脆弱的男人。
(约7500字)
第四章 深夜的温水
那次车里的争吵之后,我和江伟之间的冰河,似乎有了解冻的迹象,但上面依然漂浮着巨大的冰块,稍不注意,就会撞得船毁人亡。
我们不再争吵,但交流也仅限于“饭好了”、“我出门了”这样最简单的对话。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小斌变得小心翼翼,连走路都踮着脚。电视机的音量,再也没有被调到过35。江伟回家后,更多的是把自己关在书房。
一天晚上,我因为着凉,半夜咳得厉害。咳得撕心裂肺,感觉整个胸腔都在震动。我怕吵醒他,用被子蒙住头,想把声音压下去。
黑暗中,身边的床垫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嫌我吵,心里一紧。
他却下了床,没有开灯,摸黑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他端着一杯水走进来。我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水里飘着一片柠檬,还有袅袅的热气。
他把水杯递到我手里,又伸手在我背后,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手掌很温暖,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到我的皮肤上。
我喝了一口水,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甜得恰到好处,瞬间舒缓了我干涩发痒的喉咙。
咳嗽渐渐平息了。他拿过我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又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才重新躺下。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一句交流。
他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那杯水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我的指尖。
沉默是成年人的哭声,没说出口的,才是最疼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他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温柔。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也伤害着对方。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得很早。我想起婆婆那边,该去看看了。我给江月打了电话,她说正好要带妈去医院做个检查。
我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江月在电话那头很高兴,“好啊,嫂子。那我等你。”
我敲了敲书房的门,江伟正在电脑前看文件。
“我等下去妈那边,跟小月一起带她去医院。”我说。
他抬起头,眼里有些惊讶,“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家里还有些旧东西,我想整理一下,看有没有妈能用得上的。”
我其实是想找那本旧相册。我想看看,那个十八岁的江月,到底是什么样子。
江伟没再坚持。
我翻箱倒柜,终于在储物间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里,找到了那本相-册。
相册的封面是深红色的绒布,已经有些褪色了。我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翻开了第一页。
一张张黑白照片,记录着流逝的时光。有江伟和江月穿着开裆裤的样子,有他们上小学时戴着红领巾的合影,还有我们刚结婚时的全家福。
我终于找到了那张,江月十八岁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站在一棵大树下,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笑容灿烂,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是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的美好。
我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如果当年她顺利上了大学,现在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我把照片抽出来,发现在它背后,还夹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信纸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
是江月写给她爸妈的信。
“爸,妈:
哥的生意失败了,你们别怪他。他还年轻,总有站起来的一天。通知书的事,你们也别再提了,可能就是缘分没到。我觉得出去打工也挺好,能早点挣钱,帮家里分担。
哥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他不能垮。我跟他说好了,我在外面挣钱,他在家照顾好你们。我们兄妹俩,一定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勿念。
女儿,月”
没有一个字的抱怨,没有一丝的委屈。字里行间,全是对哥哥的维护和对家庭的担当。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我一直以为,江月对江伟的好,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她从十八岁起,就刻在骨子里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
我把信和照片放回原处,合上相册。
我走回客厅,看到小斌正在教江伟用手机支付电费。
“爸,你看,点这里,然后输入金额,再人脸识别一下就行了。”
“哎呀,这玩意儿太复杂了。还是去营业厅交方便。”江伟皱着眉,一脸的抗拒。
“爸,你得学。以后都是智能时代了,你不学就落后了。”
“我学不会。”
我走过去,从江伟手里拿过手机,“我来教你。你看,没那么难。”
我耐心地一步步教他,就像当年他教我骑自行车一样。他学得很慢,一遍遍地问。我没有丝毫不耐烦。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暖洋洋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家,好像又回来了。
(约9600字)
第五章 清晨的阳台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去了婆婆家。
江月已经准备好了,婆婆穿戴整齐,只是眼神依旧空洞。看到我,江月很自然地把婆婆的手交给我,“嫂子,你扶着妈,我去开车。”
我这才想起来,她的车已经买好了,是一辆银色的国产小轿车,擦得锃亮。
去医院的路上,婆婆很安静。江月开车很稳,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病情控制得还不错,但需要家属更多的耐心和陪伴。
从医院出来,江月说:“嫂子,我们带妈去公园走走吧,今天天气好。”
我点点头。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看着不远处嬉戏的孩子。婆婆似乎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嫂子,你看,妈笑了。”江月惊喜地说。
我看着婆婆的侧脸,阳光下,她的白发闪着银光。我伸手,轻轻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没有躲闪,反而朝我这边靠了靠。
我的鼻尖一酸。
回家的路上,江月突然说:“嫂子,买车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等我跑车稳定了,每个月还你三千。”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说:“不着急。你先顾好自己和妈。”
“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我不能让我哥为难。”她脱口而出。
我心里一动,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借钱给你,江伟会不高兴?”
她顿了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哥那个人,心软,但他更怕你受委委屈。”
记忆会说谎,但泛黄的纸和褪色的照片,会替我们记着那些亏欠。而江月,她什么都记得,记得哥哥的亏欠,也记得我这个嫂子的委屈。
所以她才会在江伟面前,对我百般维护;所以她才会在我生病时,拼尽全力地照顾。她不是在讨好我,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哥哥对我的“亏欠”。
这个傻姑娘,她把所有人的感受都考虑到了,唯独忘了她自己。
晚上回到家,江伟已经做好了饭。三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吃饭的时候,小斌突然说:“妈,姑姑买车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天天来看你了?我还有好多数学题想问她呢。”
江伟夹菜的动作停住了,他看向我。
我笑了笑,对儿子说:“姑姑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围着我们转。再说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你想她了,我们去看她就是了。”
小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吃完饭,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房间,而是泡了一壶茶,端到了书房。
江伟正在看书,见我进来,有些意外。
我把茶杯放到他手边,“今天带妈去检查了,医生说情况还好。”
“辛苦你了。”他说。
“不辛苦。”我坐到他对面,“江伟,我们谈谈吧。”
他合上书,看着我。
“小月的那封信,我看到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无措。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沙哑。
“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我摇摇头,“是我。我一直用自己的偏见和狭隘,去揣测你们。我总觉得江月是在算计我们,却不知道,她才是为这个家付出最多的人。”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江伟,以后家里的事,我们一起扛。别再一个人撑着了,也别再……把我当外人。”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很久,他转过身,用力地抱住我。我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从他偷走通知书的那个夏天,聊到江月南下打工的那些年,聊到我们刚结婚时的窘迫,再聊到现在的日子。
二十年的隔阂与误解,在这一夜,终于冰消雪融。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江伟已经不在身边了。我走到阳台,看到他正站在那里,晨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
“在想什么?”
他转过身,握住我的手,“在想,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看过日出了。”
我笑了。是啊,我们为了生活奔波,为了柴米油盐争吵,却忘了抬头看看,生活里,还有日出和晚霞。
(约11500字)
第六章 人心换人心
和江伟和解后,家里的气氛焕然一新。小斌脸上的笑容多了,江伟也不再总是躲在书房,电视机的音量,偶尔也会被他调回熟悉的35。
我开始思考,我还能为江月做些什么。
仅仅是借钱给她买车,远远不够。我想让她拥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在网约车这个辛苦又不稳定的行业里耗费自己。
我想起了江月大学报的专业,是师范。她喜欢孩子,也有耐心。
我有个大学同学,自己开了家连锁的幼儿托管中心,正在扩张阶段,急需有经验、有爱心的管理人员。
我拨通了同学的电话。
“喂,李梅,我林岚。跟你打听个事……”
我把江月的情况跟她说了,当然,隐去了那些家庭的纠葛,只强调了她的责任心、爱心和这些年照顾老人孩子的经验。
李梅很感兴趣,说:“你推荐的人我信得过。这样,你让她准备一份简历,下周一过来面试,我亲自跟她谈。”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了底。
我没有直接告诉江月,而是先跟江伟商量。
“你觉得,她会愿意吗?她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妈身上。”江伟有些担心。
“所以我们得先解决妈的问题。”我说,“我查过了,我们小区附近就有一家专业的日间照料中心,口碑很好。我们可以白天把妈送过去,有专业的护工和医生,还有很多同龄的老人一起活动,对她的病情恢复也有好处。晚上我们再接回来。这样,小月就能解放出来了。”
江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欣赏,“岚岚,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我们是夫妻嘛。”我拍拍他的手。
周末,我约了江月,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我开车带她到了那家日间照料中心。环境很好,干净明亮,老人们有的在做手工,有的在唱歌,气氛很温馨。
江月看着,眼睛里流露出向往。
“小月,我们把妈送到这里来,好不好?”我问她。
她愣住了,“这……得花不少钱吧?”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哥来解决。”我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小月,你为这个家,为我们,牺牲得太多了。你才四十岁,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我们。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
她的眼圈又红了,用力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把同学公司招聘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不知道我行不行……”她有些不自信。
“你行的。你比谁都行。”我鼓励她,“去试试,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网约车你不是也开得挺好吗?大不了,嫂子养你。”
最后那句话,我带着玩笑的口吻。江月却“噗嗤”一声笑了,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说:“好,嫂子,我听你的。我去试试。”
江月最终面试成功了。李梅对她非常满意,说她身上有种特别的亲和力和韧劲,正是她们需要的人。她从最基础的岗位做起,但学得很快,干得很起劲。每天看着她发在朋友圈里的、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照片,笑容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灿烂。
婆婆也很快适应了日间照料中心的生活,她的话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医生说,这是个好现象。
我们家的生活,终于回归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江月拿到第一个月工资那天,给我和江伟一人买了一件新衣服,还给小斌买了他念叨了很久的一双球鞋。
她还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三千块钱。
“嫂子,这是第一个月,以后我每个月都按时还。”
我把钱推了回去,“说了不着急。等你稳定下来再说。”
我们推让了半天,最后江伟说:“这样吧,这钱,就当是你给我们家交的伙食费。以后,你周末必须过来吃饭。”
江月笑着答应了。
真正的一家人,不是不计较,而是在计较过后,还愿意为你多想一步。我们终于,活成了一家人的样子。
(约13800字)
第七章 未完的乐章
小斌高考结束,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我们办了升学宴,亲戚朋友都来了。江月那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化了淡妆,整个人容光焕发。她在托管中心已经升了主管,整个人都透着自信和干练。
宴席上,她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嫂子,这杯酒,我一定要敬你。”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笑着跟她碰杯,“说的什么傻话。路是你自己走的,我只是帮你把路边的石头搬开了而已。”
她一饮而尽,然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天晚上,送走所有的客人,家里恢复了宁静。江伟去洗碗,小斌在房间里跟同学视频。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我们一家人的合影,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
江伟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已经削好了皮,切成了小块,用牙签插着。他把果盘放到我面前,然后在身边坐下。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熟悉的片头曲响起,他熟练地把音量调到了35。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这个习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让我觉得无比厌烦。但此刻,却觉得无比安心。这个音量,是他存在的证明,也是这个家,烟火气的证明。
我拿起一块苹果,塞进他嘴里。
他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甜。”
我笑了。
我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江伟的视线跟着我的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我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把遥-控器,轻轻地放回了原处,离他的手边更近了一些。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眼圈有些发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充满了力量。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夜色正浓,万家灯火,像散落人间的星辰。我知道,属于我们家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感谢和爱意,都融化在了这无声的陪伴里,成为了我们生命中,最动听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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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觉得,在一个家庭里,夫妻之间的坦诚,和亲人之间的情分,哪个更重要呢?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借钱给小姑子吗?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
来源:聪颖风声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