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考的灯光,照不亮完整的人生”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3-30 12:19 1

摘要:在”宇宙的尽头是编制“成为一种社会普遍心态的今天,林立的自习室也成为了城市中的常规风景,无数伏案的相似身影背后,个体的故事却又不尽相同。

大部分人的人生里,都会经历一段“备考就是全部”的时光,似乎考试的成功与否,就是分割人生明暗的关键。

在”宇宙的尽头是编制“成为一种社会普遍心态的今天,林立的自习室也成为了城市中的常规风景,无数伏案的相似身影背后,个体的故事却又不尽相同。

今天要分享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韩国作家金爱烂的短篇小说《过子午线》,选自《滔滔生活》,从中你或许能看见一些熟悉的身影。

《滔滔生活》

[韩] 金爱烂 著,徐丽红 译

火车如同失明的鱼驶离仁川,一路向北飞驰。我抬头看路线图,数数还有多少站。从仁川到议政府共有五十多站,途经永登浦、新吉和钟路。首尔北部的某个地方就有我的房子。路线表上的灯光在闪烁。小小的塑料灯泡,终点站之前是绿色,已经走过的站上亮的是红灯。

带有城市名字的点和连接各点的线,对我来说难解又陌生,像卡西俄珀亚、珀耳修斯、安德罗梅达这些用外来语标记的星座。陌生城市的星座。首尔的手纹。我来首尔已经七年,还有很多地方从未去过。每当在地下吹着风听向导广播的时候,我就想去旧把拨看看,也想去水色走走。我没能做到,不是因为首尔太大,而是因为我人生的幅度太窄。正如所有星座中隐含的故事,正如那些名字,在我狭窄的行程中——也会有我的故事。

火车拖着长长的尾巴游过首都。城市里灯火万家,肯定会有备考辅导学院的灯光。

在首尔,大大小小的辅导学院多如夜空中的繁星。孩子们啊,我们的星球每自转一周,尺寸都会稍稍变小——白色粉笔末是不是也会散落到宇宙的各个角落呢?这样的夜里,某个做了十年讲师、指纹早已磨平的老师正在某个角落里自言自语。车门开了,秋风猛地吹进车厢。这风辛辣又刺鼻,仿佛疲于补课的讲师们塞入口中的润喉糖的香味。

2005年秋天,我二十六岁,拿着三年讲师的履历,想起几天前在学校里听到的事情。

“雅英,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用电脑查看招聘结果,正要走出图书馆。

“我的脸怎么了?”

我伸手摸了摸脸。朋友瞪大眼睛说:

“你的脸皱得像个怪物。”

人们蜂拥而入。也许是因为“开往议政府北”这几个字的缘故——我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去往一个遥远而寒冷的国家。我看了看映在窗户上的脸。看上去有些疲惫,却也不是很奇怪。突然,我感觉自己并不知道的脸正以我的身份活着。

结束辅导学院的面试,我正准备回家。从本科二年级开始,我就经常去辅导学院工作,也算是有些经验,所以对自己也很有信心。我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做个专业的辅导学院讲师。不过,老家朋友问起做什么工作的时候,如果回答“在辅导学院上班”,好像有点儿惭愧。每个社区都有太多的辅导学院,只要大学毕业,谁都可以来做讲师。尽管不乏比普通工薪族收入更高的优秀讲师,然而人们通常把辅导学院贬为“墨水矿井”。辅导学院的规模和待遇千差万别,我每次换学院都要承受新的压力。偶尔坐在狭窄黑暗的学院卫生间里,我会觉得自己使用的卫生间代表我本人,难免郁郁寡欢。

我辞职不是因为压力。那时,我没料到自己会闲这么久。我的成绩常常高于4.0,托业分数也在900分以上。我自认为性格还不错,也算有创意。第一次在资料审查中被淘汰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谁都会有几次落榜的,不是吗?第二次被淘汰的时候,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没有资格证?于是去考了驾照。再次落榜的时候,我猜想,难道是我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好?于是重新拍了照片。十几次落榜之后,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我的国语专业。英文系的朋友却说,英文系也是一样,现在谁都会说英语。哲学系的朋友说,你总比我强吧?我把同样的话说给法律系的朋友,他用力吸了口烟,喃喃自语,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考试都选有钱人家的孩子。这是一场长跑比赛,总要有人垫底才行。大约落榜二十次的时候,我想可能是我的眼光太高了。我勤快地向规模虽小却也健全的公司投了简历。结果还是一样。三十次落榜的时候,我抱着脑袋喃喃自语。

“难道我真的是怪物吗?”

准备考试的过程中,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有一次,我在网上查找大企业人事课长上传的模范答案,认真读了几遍。文章开头说,首先要认真写自我介绍。不过模范答案的提交者不仅仅是自我介绍写得好,人生本身也写得很好。如果我向IT公司递交资料——或许应该在自我介绍中提及我对门户网站的关注。他写的却是“从小我就喜欢把父亲买给我的苹果电脑分解着玩儿,这带给我很多快乐”。他的兴趣也是“骑马”。我觉得写“读书”有点儿不好意思,就写了普遍而又稳妥的“看电影”。一位前辈看了我的简历,连连咂舌说:

“这怎么没有主题呢,主题……”

我认真地说:

“前辈,怎么写主题?”

前辈曾在学校图书馆学习一年,准备入职国企。前辈说如果我请他喝咖啡,他就告诉我。我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咖啡,问道:

“听说女人参加面试的时候,考官要看她的人品。”

前辈摘着露膝“运动裤”上面的毛,说道:

“小家伙,女人的脸就是人品。”

我恭恭敬敬地递过咖啡。

“前辈,主题呢……”

前辈把咖啡一饮而尽,还能怎么写,用钱写呗。随后,他趿拉着三道杠拖鞋,悠然自得地消失了。

列车经过大方,驶向汉江。我数算着今天去过的辅导学院中能有几处跟我联系。其中有几处,即使打来电话,我也不会去。第一家辅导学院的院长从见面就对我说平语。为了让对方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我懒洋洋地把胳膊搭在沙发上参加了面试。第二家辅导学院的院长给我“讲课”一个多小时,告诉我“讲课”是什么。

我知道院长话越多,越代表他对学院没信心。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给出了那天最低的讲课费。最后面试的院长在我面前挥舞缠着布带的木条说,孩子就得打。我急忙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地铁广播响了,下一站是鹭梁津。鹭梁津站到了。

1999年春天,那时我也是经过汉江准备去鹭梁津。我紧抱着高中三年一直背的红色步乐斯书包,四下里张望。书包里装满了绝对不能被偷走的试卷。三月,对于开始某件事来说或许有些迟了,然而这个年龄想要明白什么又有点儿太早。我腼腆而又束手无策,像极了棋盘上的“马”。城市的光芒充满车厢。窗外掠过汉江铁桥、奥林匹克大桥和大大小小的楼房。二十岁的我感觉新鲜。哎呀,桥的腿可真多啊。下午两点,宁静而久远的太阳系在头顶自转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周围变得明亮起来。我缩紧的瞳孔渐渐变大,停留在某道风景之前。汉江对面——孤单耸立着一座大厦。大厦用全身顶着蔚蓝的天空,文静地拍打着数百片金色的鳞片。我情不自禁地感叹:

“啊!63大厦。”

我心灵的分贝太低,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当时我的确这样自言自语了。啊,63大厦——看到63大厦,我就确信自己真的来到了首尔,才能有安全感。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和63大厦有关却让人笑不出来的事。那时我在复读辅导学院补课。开学还没多久,和我一起上单科课程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教室。他一开门就大声喊道:

“喂!我看到了和63大厦很像的东西!”

“你说什么呢?”

“跟我来。”

孩子们簇拥着来到学院楼顶。孩子们四处环顾,在哪儿?在哪儿?那个孩子指着汉江对面的建筑物。

“那儿。”

孩子们茫然地盯着他的手指。正在楼顶抽烟的男孩子们也满头雾水地追随着那个孩子的视线。一个个像是看到了UFO。那里,有一座背对落日发出夺目光芒的高层大厦。那是……和63大厦很像的63大厦。不知是谁说道:

“笨蛋!那不就是63大厦吗?”

孩子们慢腾腾地下楼了。那个孩子呆呆地站在摇曳的晚霞中,问道:

“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正如你来自乡下,无法想象63大厦就是63大厦,正如我住在每月11万元的读书室里,正如那时我们的脸像傍晚的63大厦一样都是黄色。

1999年,鹭梁津站——我们坐在被阳光照射、鳞片般发着白光的天桥上,开玩笑地说,想成为什么?大学生。尊敬的人?大学生。你的梦想和我的梦想,都是成为和大学生“很像”的大学生。

列车经过鹭梁津。遗忘许久的事情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我人生星座上的某个点,格外飘忽和微弱的小星星里蕴含的故事。鹭梁津。环绕在那里的星云和五彩斑斓的尘埃,犹如挫败的梦。

说来有些难为情,我重读并不是因为学习不好。虽然成绩算不上最好,不过也能顺利考上首尔的大学。1997年,我正读高二的时候IMF爆发,第二年我考教育大学落榜。突然有太多太多报考教育大学的学生,竞争率提高了。如果是因为“研学”或“综评”落榜我也不会觉得惊讶,万万没想到落榜原因竟然是IMF。IMF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的字眼。听起来就像有人说,你没考上大学是因为位于仙后座的7789β星在经过子午线时闪了一下。

父母说,私立大学不行,但是也不能复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更让我担忧的不是遥远的未来,而是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为什么所有考试结果都要在新年之前公布呢?想到亲戚们的追问和模棱两可的辩解,我就觉得可怕极了。

那段日子,总有各种寄宿学院的宣传小册子寄到我们家。大多是以“某某面某某里”收尾的长地址。那里的学生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运动服,在同一时间起床,听同样的课,每月外出一次。严重的甚至会喊醒睡眠时间超过五小时的学生,用“棍子”打。不过,升学率很高。我打开小册子,又立刻合上。每月学费要一百多万。我很想说,我给你100万,请不要打我好吗?可是,即使想挨打,我也拿不出100万元。

最后提出让我复读的人是妈妈。她说既然要复读,那就认认真真地复读。妈妈让我在首尔找辅导学院。我不知道的是,如果去外地复读,即使每个月不用100万,也要花很多钱。妈妈知道。我下面还有两个读高中的弟弟。虽然我知道,却不了解情况。妈妈什么都知道。我并没有感觉复读生活多么令人忧伤,也不觉得自己是失败者。有机会复读,这让我感激不尽。

1999年3月,我第一次在鹭梁津站下车。地铁门开了,腥味扑鼻而来。大都是鹭梁津水产市场飘来的味道。有人说那是63大厦水族馆的鱼在高空腐烂的味道。铁轨两旁是一排排的广告板。英语,怀着历史使命感为您负责。大韩民国代表讲师金英哲老师。首尔大学!应该由来自首尔大学的老师来教,才能考上首尔大学。愉快的科学,朴南植老师。中央机关公务员选拔管理委员会京畿道解题大特讲正在报名。考中,考中,考中,考中神话在继续。李东成警察学院。鹭梁津考试街的新革命。鹭梁津行政考试辅导学院。公务员未来的承诺。广告板上满是刺激性的修饰语和讲师们的巨幅照片。有的温和,有的带有攻击性,有的非常严肃,有的又是“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从头发染色、身穿帽衫到挽起袖子,摆出运动姿势,可谓千姿百态。他们大都很年轻,眼睛凝视着远方的某个点。他们根本不知道照片上每个人的化妆都有点儿不自然,所以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他们似乎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感觉鹭梁津仿佛是一片“承诺的热土”。

我在学院附近预约了一个女性专用读书室,拿到了小小的储物柜钥匙。K-59。一张带隔板的书桌就是属于我的空间。这是四人读书室,放着四张带隔板的书桌。结构相同的众多隔间用帘子遮挡。我所在的隔间有两名女子。一个是录用考试复读生,另一个是正在准备五级公务员考试的姐姐。有一张桌子空着,所以我们这个隔间相对宽敞。我一来就在书桌上贴了张便条:

今天虚度的时间是昨天已逝者无比渴望的明天。

我又在下面贴了年度计划表。我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拳头紧握,试图凝视窗外,可是——周围一扇窗户也没有。那天夜里,我读了去年高考满分生的手记。我在铺好被褥躺下前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地板太硬了,我睡不着。

四人间太小,四个人都要把椅子放到桌子上面,然后像铅笔似的睡觉。四面八方不时传来嗡嗡的传呼机震动声。从这边到那边,时而间歇,时而连续。好像昆虫屏住呼吸的鸣叫,仿佛我们都变成了昆虫,蓝光在黑暗中闪烁。这样算来,这应该是读书室里最普遍的声音了。学院公用电话前经常排长队,也是这个缘故。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人,因为舍不得时间而一年没去美发店的人,都在公用电话前等待。为了不吵醒别人,我叮嘱自己务必在发出声音0.2秒之内关掉传呼机。这个念头让我没能好好睡觉。偶尔从睡梦中醒来,眼前出现的是陌生姐姐们的面孔。

第二天早晨,响亮的音乐扩散开来。那是华丽而尖锐的电吉他声。我被惊醒了。麦克风里传出外国摇滚歌手的吉他声。我看了看四周。大家都起床了,正在叠被子。我再看了看传呼机,凌晨六点。人们有条不紊地把被子放进储物柜,捡起垃圾,打扫整理。准备五级公务员考试的姐姐和蔼可亲地说:

“你要是还想睡的话,等打扫完卫生之后,铺上被子继续睡。”

呼呼——读书室总务一边拖地,一边从走廊经过。预约读书室的时候,这位青年告诉了我很多注意事项。身为考试生的他可以免费住在这里,条件是负责读书室的管理和打扫。每天早晨我们能听到什么音乐,完全取决于这位读书室总务最近“痴迷”于哪首歌曲。我们的读书室总务连续几个月拼命播放同一首歌曲。最初我自言自语,看来这位同学吉他弹得好。后来我的耳朵都快爆炸了。每到吉他手演奏到高潮部分,我就想紧紧捂住耳朵大喊,求求你快停下来!清扫快结束的时候,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和掌声响起。有一次我问晨间音乐可不可以换成“COOL”或“徐太志”,总务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轻蔑地问道:“哎呀,你怎么会不喜欢‘齐柏林飞艇’?”

我按照自己制定的日程表活动。起床、上课、午餐、自习、上课、晚餐、上课、作业、自习。每半个月制订一次学习计划,当天完成的事情用黄色抹掉,拖延的事情用淡绿色。所有事项全部抹掉的时候,心情特别愉快。女高时的同学们偶尔会发来亲切的语音短消息。偶尔也会有人来找我。尽管她们化妆很奇怪,戴着幼稚的耳环,我还是真心觉得她们光彩夺目。

我最先结识的朋友是敏植。敏植上的是对面的一心学院,每周却来必胜学院两次听姜熙镇的讲课。姜熙镇不仅在必胜学院,在全国都是著名的讲师。他的课程有名,当然是因为押题准确率高。他的简历中总是附加着这样的修饰语,“在必胜,最短时间内获得最高成绩”。听课之前,我茫然地认为名讲师的特征就是演技好。但是在鹭梁津,让我吃惊的是讲师们的从容。他们懂得怎样毫不费力地让孩子们专心听课。他们会分发很多印刷品,主要是印有他们姓名的特别摘要和核心试卷。看到印刷品上画着讲师们的漫画像,我感到很震撼。精彩的语句和清晰而丰富的图表也让人感动。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这么多资料都是白捡。啊,原来首尔的私立教育是这样!他们代表了能让人侧耳倾听的战略战术。轻描淡写地传达重要信息的讲话方式让我莫名地心生敬畏。小小的提示和充满人情味的建议,定期进度检查和安慰也对我很有帮助。不过这只是政治性的安慰,上课目标还是让学生继续听他们的课。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需要他们。所以我们熬夜等待,取得听课证,为了坐在最前排而提前十五分钟排队。

那天,姜熙镇在黑板上写下今后的计划和战略。他开玩笑说,跟朋友要反着说。我觉得这个玩笑很可怕,不过还是跟着其他同学笑了。倒不必反着说,却也没必要故意告诉别人。因为我确信自己为了这些信息付出了某种代价。突然,教室门开了。保安大叔走进了教室。为了防止有人偷听讲课,学院会不定期检查听课证。姜熙镇似乎很熟悉这个程序了,于是退到教室一边。同学们从书包里翻出听课证。这时,一张纸像蝴蝶似的飞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脚下。我捡起来,看了看四周。坐在后面的同学伸出手,含含糊糊地冲我点头。下课时,有人递给我一杯饮料。

“刚才谢谢你。”

我注视着他的脸。

“你是谁?”

“哦,刚才那张听课证……”

“……啊,好的。”

他有些难为情,察言观色地问道:

“请问,你老家是哪里?”

敏植和我是同乡。他欢欣雀跃地说要请我吃饭,邀请我去吃全鸡排。陌生男子的好意让我感觉到压力,可是我又的确想吃全鸡排。我们走过复印店、文具店、练歌房、台球厅、漫画书店、游戏厅鳞次栉比的街头,前往全鸡排店。敏植点了两份全鸡排,又加了一份红薯和筋面。看到敏植熟练地点筋面,感觉他看上去像个大人。这让我多少有些惊讶。落地窗外,几个女孩子在玩跳舞毯和跳舞机。敏植一边用铲子翻炒鸡排,一边和我闲聊。姜熙镇每个月能赚好几亿。宋志英千辛万苦来到鹭梁津,结果一个月就得了喉癌,只好放弃。就是这类琐碎的话题。敏植唠唠叨叨说了很长时间,然后给我倒了可乐,说道:

“刚才你递给我听课证的时候,你的样子……”

“嗯?”

敏植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

“就像天使。”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张纸条在远处,在K-59,在我的书桌上呼啦啦移动的声音。我担心自己会因为今天浪费的时间而对昨天去世的人感到内疚。很快我就换了想法,反正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还不如对活着的敏植好些。

敏植像个弱智似的到处宣扬他喜欢我。真搞不懂,这种脑子的人怎么会比我学习好。更让我难以理解的是,我头上只插了个细发夹,戴眼镜,每天穿同样的衣服,竟然也会有人喜欢我。我深感惭愧,同时也感谢他。不过对我来说,除了喜欢敏植,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我会想起身在乡下的父母。现在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这个。我赤裸裸地忽视敏植的存在。敏植却更加兴奋,经常在我面前唠唠叨叨,显出很亲密的样子。

敏植在一心学院学习。那里通过考试选拔学生。起先我也是很想去一心学院,只是那边需要预交三个月学费,我就放弃了。

必胜学院也有很多好老师,只是不知为什么,一心学院的学生看上去就是与众不同。那边的很多学生已经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只是为了考上更好的大学才回来复读。他们的脸上带着某种冷静的野心和干巴巴的成熟感。敏植身在一心学院,却把就读一心学院看得“理所当然”。这让我无比羡慕。敏植住在学舍里。学舍是复读生住宿设施中最好的地方。每周提供一次肉菜,早晨还有点心。每月住宿费是80万元。住宿设施中排名第二的是每月四五十万元的寄宿,接下来是考试院,再往后是读书室。读书室也根据房间人数不同而收取不同的价格。我羡慕住着学舍,却把住学舍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的敏植。

几天后,我撕掉了贴在课桌上的纸条。为了让自己更努力,我贴了另一条名人名言:

A rolling stone gathers no moss.(滚石不生苔。)

录用考试复读生姐姐欣喜地问:

“怎么了,学不下去?”

我心想,是你自己学不下去吧?姐姐常常对社会和制度做出武断的评价,经常坐在休息室里。每次去卫生间的时候,我都能看到她戴着宽发带,在游戏机前咯咯地笑。我跟她说一定会成功,心里想的却是这样学习肯定不行。

“你也不要等着毕业了到处投简历,趁早准备公务员考试吧。”

“为什么?”

“哎呀,怎么说还是公务员考试好啊。不看脸蛋,不看父母职业,只要十指健全就行。努力学习,做对题目就可以了。”

见我摇头,姐姐似乎有些不解,反问道:

“喂,我有个朋友是Y大毕业的,我考上地方私立大学的时候她还笑话我呢。她学分高,托业分数也高,嗯,你知道她现在做什么吗?”

姐姐用力说道:

“她在混日子。”

我默默地笑了笑。这样的故事五年前就听过了。我觉得五年后,也就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应该会有所改变。姐姐有点儿过于安逸,令人着急。我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姐姐:

——那个姐姐是怎么回事?

准备录用考试的姐姐回过头来。准备五级公务员考试的姐姐趴在书桌上。

“是不是睡着了?”

我又把纸条递给姐姐:

——好像是在哭。

我们摇了摇头,恢复原来的姿势继续学习。读书室里到处都是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我写完学院布置的作业,写完日记,躺了下来。

嗡嗡嗡——电子音打破清晨的宁静。我们熟练地叠被子,梳头。从昨天就趴在桌子上的姐姐突然站起身来,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我连忙跟在姐姐身后。她到了总务室,疯了似的环顾四周,拿起花盆,用力砸向电线杆。玻璃稀里哗啦地碎了。总务倒在地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整个读书室里充满了寂静。人们看了看四周,继续低头清扫——姐姐径直离开读书室,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听说,当时总务和姐姐在谈恋爱,还有人说姐姐怀了身孕。姐姐的练习册连续几天就摆在书桌上,上面是她芝麻粒似的小字。从那之后——读书室里每天早晨都会播放金秋子的《你在远方》。歌曲缓慢而忧伤。在轻松的早晨,还不如听齐柏林飞艇呢。听多了,感觉还挺好听的。

在鹭梁津,路过的人总是多过了停留的人。哪怕停留很长时间,人们也只是把这里当作“短暂停留”的地方。我和复读的姐姐、敏植、总务哥哥都是这样。人们知道在这种“短暂停留”的地方,生活和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子。在街头或地铁,我能认出和我类似的人。

夏天对复读生来说是最艰难的季节。三伏天,我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食欲是本来就没有的,问题是专注力也下降了。我年轻,却很虚弱,写上日期,做着题,常常就睡着了。天越来越热,体力渐渐不支。周围不停地流传着高分者的神话。

某某一天用完三支慕那美圆珠笔,某某去浴池都在沐浴篮上写英语单词之类。大部分都很荒唐——奇怪的是,当时却深信不疑。我去学院给老家打电话,因为传呼机的振动音而辗转反侧,听着《你在远方》醒来,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附近的死六臣墓散散心。

有一天,敏植给我发来传呼。敏植急匆匆地说完就挂断了。

“雅英,开始排队了!”

我跑向学院。我要领取姜熙镇的听课证。普通的听课证从当天早晨开始领取,著名讲师的课程早早就被抢光,所以从上课前一天就要开始排队。排队晚了,第二天早晨只能对着印有“满员、满员、满员”红色印章的课程表不知所措。当然,最好的方法是所有人都遵守时间,慢慢排队。只要有一个人提前排队,所有的人都跟着开始了。我赶到学院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同学列阵以待了。开始的时间比平时更早。我夹在拥挤的人群中,一只手拿着面包吃,另一只手拿着词汇表背单词。

夜里,排队的人更多了。有的在准备席子,有的坐在地上睡觉。有人需要上厕所,就把书包交给同学看管。距离报名还有十个多小时。到了凌晨,人数更多了。队伍也不止一个,局面渐渐混乱,有的三四个人站成一排。队伍从学院后面的胡同排到鹭梁津站的天桥。大约聚集了上千人。我无法继续看书,只能屏住呼吸夹在人群中。

早晨八点,人群开始出现骚动,应该是学院开门了。远远看去,门显得很小。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前后人群的压力使我喘不过气。我有种奇幻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身体飘浮在半空。不仅我,好像所有人都飘浮在地面之上。某个瞬间,所有的人都不动了。我听到哭声和尖叫声。我前面的女孩子啜泣着说:

“不要推,不要推,拜托!”

男生也咬牙切齿地说:

“不要推,不要推了,混蛋!”

后面的几个人窃窃私语:

“喂,我们要不要再推几下?”

一个女孩子倒在路边,虚脱似的脸色苍白。有人踩到了女孩的书包。只听嘭的一声,女孩的书包湿了,变成了白色。好像是里面的牛奶包装破了。牛奶溅到女孩周围,像洁白的血。有人大声喊道:

“为什么不行?我等了一夜,为什么不行?我从外地赶来,替孩子排队,交两倍的钱总行了吧?”

我总是被挤到一旁。我数学比较弱,这节课必须要听。这个课和上个月的课程衔接,所以真的必须要听。这里有上千人,每个人都有不能不听课的理由。有人用力推我。我的脑子里嗡的一下,紧接着有种想吐的感觉。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当场晕倒了。突然,一只大手从半空中朝我伸了过来。

“雅英!抓住我的手。”

我抓住了那只手。那只手用尽全力把我拉起来。抓住那只手的瞬间,我莫名地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我终于报上了想要的单科班课程。当我出门的时候——外面依然是人山人海,都是还没进来的学生。尖叫声和争吵声此起彼伏。沉重的疲劳袭来,我竟然感到一丝安心——终于结束了,我喃喃自语。回读书室的路上,我环顾四周,却没看到敏植的身影。

敏植没有消息,必胜学院的课堂上没有他,也没有来过电话。我很想知道他的近况,但是没有和他联系。比起他来,我太复杂,太理性。我总是试图对感情做出判断和分析。我认为敏植的感情是短暂的,也许只是二十岁男生在鹭梁津短暂经历的某种疾病。我在日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认真的话。想到自己这么认真,我感觉我很傻,一时气愤,就撕掉了书桌前的标语。滚石不生苔。石头怎么会有轮子?我贴上了更刺激的标语:

学习并非人生的全部,可是连并非人生全部的学习都学不好,还能做什么呢?

姐姐在旁边看到我的纸条,哈哈大笑。

“很奇怪吗?”

姐姐捂着肚子说:

“嗯,多傻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就是觉得敏植讨厌。

——可恶的家伙!祝你再复读一年!

恢复平静之后,我用整洁干净的字体在日记背面写道:

——我可以做到!

敏植再次联系我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敏植依然活泼开朗。他在传呼语音留言箱里自言自语了很多废话,最后腼腆地说:

“我们明天去63大厦,好不好?”

来首尔几个月了,我第一次感觉心跳加速。

秋天的汝矣岛很美。我搽上仅有的化妆品——强生护肤霜,去了汝矣渡口。约会很无聊。我和敏植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们还不知道63大厦收门票。敏植坚持要进去,我提议在汉江边坐会儿就好。63大厦看不看无所谓。我们并肩坐在汉江岸边。63大厦坚固地矗立在我们身后。背靠着大韩民国的高速发展,我们仿佛真的成了肩负祖国未来的儿童。轻快,非常轻快的风吹来。我望着傍晚的红色江水,对敏植说:

“以前你说你看到了和63大厦一模一样的建筑,闹了一场大乌龙,对吧?”敏植难为情地说:

“当时你也在场吗?”

江水轻轻荡漾。敏植动了动手指,犹豫着要不要拉我的手。我已经看出来了,表面上还在装糊涂。我在想,此时此刻他能想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累得脚后跟都裂了吗?敏植想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话题。

“你知道吗?我们模拟考试的时候写上大学编码盯着看,成绩也做了排名,不过排名靠前的同学竟然不交卷。”

“为什么?”

“为了让别人看到百分比之后放松警惕啊。趁人不注意,背后来一枪。”

“太坏了。”

尴尬的沉默。

“我想考韩医大学。雅英你呢,你想考什么大学?”

我挠着头发说:

“还不知道,私立大学太贵,国立大学分数又太高。”

我们沉默。我决定不去追问他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消息。敏植犹豫片刻,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我们上大学后也要保持联系。”

不远处,有个女人靠在恋人肩上,像个“疯丫头”似的大笑。

我没有回答。敏植低头看着地面,说道:

“我的复读生活,唯一剩下的就是你。”

敏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知道,我们上大学后就不会再联系了。因为在鹭梁津,一切都是过客。我不想给百年一遇的约会泼冷水。见我不回答,敏植说了句满是稚气的话。现在想来,我仍然忍不住想笑。

“给你买个娃娃好不好?”

高考近在眼前。新千年也在飞速奔向我们。世界沸腾着对千禧年的期待和兴奋。在学院里,我们重复着做题和整理。我想象着大学生活。我知道的歌曲太少了。等上了大学,如果有人让我唱歌,我该唱什么呢?然后我鼓励自己,2000年入学要比1999年入学更好,不是吗?十二月有录用考试,复读生姐姐也在做最后的冲刺。姐姐因为压力过重而整月排不出大便,脸色都变黑了。高考前一周,姐姐递给我一张纸条。

——什么时候离开?

我用小字作为答复:

——高考前一天。

姐姐又递给我一张新的纸条。

——是不是希望时间再多点儿,哪怕一天也好?

我静静地笑了。

——不,我希望一切都快点儿结束。

姐姐写下答案:

——我也是。姐姐拍了我一下,递给我最后一张纸条,然后转过身去。

——祝你顺利。

我小声,但是发自内心地回答:

——姐姐也是。

考试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打起精神,有条不紊地答题,然后回家——连续睡了好几天。我像胎儿似的蜷缩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的地方,睡得很深,很久。

我被首尔某私立大学特招录取了。公布录取名单那天,我真的好开心。比起能上大学这个事实,更让我开心的是不用继续住在鹭梁津这样的地方了。我的传呼机已经放置几个月不用了,没过多久我就换成了手机。敏植和我都没有和对方联系。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本科期间,我一直在补习班工作。我要支付私立大学的学费,不得不这样。那段日子,我和很多院长共度了漫长的青春岁月,有满怀偏见的院长,有为了节省餐费而陪着讲师们饿肚子的院长,也有聘用大部分没有经验的本科生做讲师,只给最低标准工资的院长。有一次,正在上课,我听到了这样的广播:

“姜雅英老师,请不要坐着讲课。”

院长喜欢通过摄像头监视老师讲课。我腿疼,刚坐了一会儿就被他看见了,还用麦克风冲我喊话。为了不和学校课程发生冲突,我只能挑选离家不算太远的地方,于是选择了第二糟糕的这家。为了避免迟到,我经常吃不上晚饭。闻到地铁站里弥漫的黄油玉米小面包的甜蜜香味时,我甚至会两腿发软。夏热冬冷的地铁。醒来之后又是孩子们的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为了不错过发车间隔长的地铁,我只能拿着烤吐司片气喘吁吁地奔跑,有时芥末酱和番茄酱会滴落到鞋尖。望着无情远去的城市风景——我在想,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K-59,很久以前我的书桌好吗?1999年,我不是住在某个空间或某段时间里,而是住在一个号码里。不过对我来说,那也是一段让我扬眉吐气的日子。偶尔遇到困难时,我就会想,如果像当时那样,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但是我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再像当时那样了。因为我比那时候——懂得多了。

我不知道是继续填报志愿,还是应该准备公务员考试。时间不停地流逝,我要回答的问题是我在流逝的时间里做了什么。至少在当时,我只能继续留在学院里。我拥有的竞争力只是“十根手指”。这是过于普通的条件。

2005年秋天,我夹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首尔的灯光。我思考鹭梁津这个名字。桥梁的梁和津渡的津同时出现的地方,1999年我曾以为是“短暂经过”的地方,所有人短暂经过的地方。如果这里真的只是“短暂经过”的地方,那该多好啊。七年之后的2005年,我还在从这里“经过”。短暂停车后,人潮汹涌而来。一个女人踩了我的脚,大声喊着“不要推了!”遥远的宇宙,一颗尚未命名的恒星正在闪闪发光。隐约之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声音。雅英,抓住我的手。我回过神来,看地铁到了哪里。快到家了。寒冷而深沉的秋夜,地铁一如既往,默默地——朝着首尔北部飞驰。

选自电视剧《请回答1988》《我的解放日志》《天才枪手》《御上老师》,电影《黎明的一切》剧照

编辑将然

SPRING HAS ARRI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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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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