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刚好能盖过厨房水槽里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却又盖不住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陈阳捏着遥控器,眼睛盯着屏幕,但那涣散的瞳孔出卖了他,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值,刚好能盖过厨房水槽里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却又盖不住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陈阳捏着遥控器,眼睛盯着屏幕,但那涣散的瞳孔出卖了他,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我把女儿乐乐的画笔一根根收进笔筒,彩色的笔尖像一排排小小的、无声的惊叹号。客厅的抽屉里,我们结婚时买的那个小猪存钱罐静静地躺着,里面是我们一点一滴攒下的梦想,如今摸上去,只剩冰冷的陶瓷质感。这间六十平米的出租屋,每一寸空间都塞满了生活的琐碎,也塞满了我们岌岌可危的婚姻。
陈阳终于按下了静音键,电视里手舞足蹈的明星瞬间变成了哑剧演员。他的沉默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拧不出水,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
“我妈刚打电话了。”他开口,声音干涩。
我没回头,继续整理乐乐的玩具。“嗯。”
“她说……我两个妹妹,下周过来。”
我的手停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过来?旅游?”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是,”他揉了揉后颈,这是他每次感到为难时的标志性动作,“大妹刚辞了工作,二妹的厂子效益不好,也想出来看看机会。我妈的意思是,先来咱们这儿住下,稳定了再说。”
“住下?住多久?”
“没说,先住着呗。多大点事儿。”他那句口头禅又冒了出来,像一根细细的刺,精准地扎进我最敏感的神经。
多大点事儿?
我月薪两千五,他三千八。两个人加起来六千三,在这座城市,刨去房租水电、乐乐的幼儿园费用、日常开销,每个月能存下一千块,都得感谢老天爷。这个家,小得像个火柴盒,乐乐都只能在客厅搭个小床睡觉。再来两个成年人?住哪儿?睡沙发?还是我们三个挤一间卧室,让她们睡我们的床?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在冲撞。我想问他,我们拿什么养活多出来的两个人?我想问他,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想问他,这个家到底是他一个人的,还是我们两个人的?
可我什么都没说。
长久的沉默里,我只是慢慢站起身,走进卧室,拉开衣柜,取出了那个已经很久没用过的行李箱。
“你干什么?”陈阳跟了进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惊慌。
我没理他,开始一件一件地往箱子里装我自己的衣服,然后是乐乐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林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我抬起头,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没什么意思。你妹妹要来,这个家太小,住不下。我带着乐乐回我妈那儿住几天,把地方给她们腾出来。”
说完,我拉着行李箱,牵起早已被我们争吵惊醒、正揉着眼睛的乐乐,走出了卧室。
“林微!”陈阳在身后喊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至于吗?不就是我妹妹来住几天吗?多大点事儿!”
我没有回头。
走到门口,我停下来,轻轻对乐乐说:“乐乐,跟爸爸说再见。”
乐乐懵懂地挥了挥小手:“爸爸再见。”
我打开门,拉着箱子走了出去。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遥控器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夜风吹在脸上,很凉。我深吸一口气,喉咙发紧,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我知道,这一走,就不仅仅是腾出几天的空间那么简单了。
第一章
出租车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我付了钱,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半梦半醒的乐乐,走进熟悉的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印记。
我妈披着衣服给我开门时,脸上写满了惊讶。“微微?这么晚了,你这是……”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行李箱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妈,我们回来住几天。”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跟陈阳吵架了?”我妈把我拉进屋,接过乐乐,她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爸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推了推老花镜,看着我,没说话,但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把乐乐安顿在我以前的房间,给她盖好被子。一走出房门,我妈就把我拉到客厅的沙发上。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再也绷不住了,积攒了一路的委屈瞬间决堤。我把陈阳妹妹要来的事,把我们微薄的薪水,把那个小得可怜的家,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我没有哭得撕心裂肺,只是视线一阵阵模糊,声音因为用力吞咽而断断续续。
我妈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背。“傻孩子,受了委屈怎么不早说。”
我爸在一旁听着,一直紧锁着眉头。他点上一根烟,走到阳台上,只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
“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我们俩加起来才六千多块钱,我连给乐乐报个好点的兴趣班都要犹豫半天。现在他两个妹妹一来,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我们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还怎么去当这个‘扶贫办’?”
“他就是个拎不清的!”我妈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结婚前我就跟你说过,陈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尤其对他家里人,那是没底线的好。你当时不信,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结婚的彩礼,他家拿不出来,是我爸妈体谅我们,只象征性地要了一万一,寓意“万里挑一”。可就这一万一,还是他找亲戚东拼西凑借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家不是没钱,是把钱都给他弟弟盖房子娶媳'妇了。
这些事,我从来没跟陈阳计较过。我觉得,夫妻一体,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只要我们肯努力,总会好起来的。
可是,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打我的脸。
“微微,”我爸掐了烟,从阳台走进来,表情严肃,“有件事,我跟你妈一直瞒着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跟陈阳结婚第二年,他妈不是生了场大病吗?当时陈阳跟你说,手术费他家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是啊。”我记得那件事。当时陈阳一脸轻松地告诉我,他妈的病是小问题,手术很成功,钱也凑够了,让我别担心。
“那笔钱,”我爸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跟你妈给的。五万块。当时你婆婆打电话给我,哭着说医院催钱,陈阳一个大小伙子在电话里都快哭了。我跟你妈一商量,就把准备给你弟买车的钱,先给他家送过去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
“爸……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陈阳不让我们告诉你。”我爸叹了口气,“他说,他不想让你觉得他没用,不想让你跟着他受委屈。他说这笔钱他一定会还,让我们别告诉你,给他留点面子。”
“那……还了吗?”我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我爸和我妈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五万块,对我们现在这个小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如果不是我爸妈说出来,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陈阳,我的丈夫,那个在我面前永远说着“多大点事儿”的男人,竟然背着我,欠着我娘家这么大一笔债。
而现在,他还要把两个不工作的妹妹接到我们那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里。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以为的同甘共苦,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我拼命地省吃俭用,想为这个家多攒一点未来,而他却在背后,用他那可悲的“男人自尊”,挖空了我们家的地基。
家不是一个地方,是心在一起的地方。可我的心,好像没地方放了。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夜景,可我却觉得无比陌生。我开始怀疑,我当初选择嫁给陈阳,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教我爸怎么用手机支付水电费。他戴着老花镜,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总是点错。
“哎呀,这个太复杂了,我学不会。”他有些泄气。
“爸,不难的,你慢点来。”我耐心地把他的手指引到正确的图标上,“你看,点这里,然后输入金额,再按这个确认……”
我爸笨拙地操作着,嘴里嘟囔着:“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我们都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和脸上深刻的纹路,我的鼻头一酸。他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现在,还要为我的婚姻操心,甚至被我婆家欠着一大笔钱。
就在这时,乐乐从房间里跑出来,举着一张她刚画好的画。“妈妈,你看!”
我接过画。画上是两个房子,一个很大,里面有外公外婆,有妈妈,还有乐乐,每个人都在笑。另一个房子画得很小,被挤在角落里,里面只有一个小人,孤零零地站着。
“乐乐,这个小房子里是谁呀?”我轻声问。
“是爸爸呀。”乐乐天真地说,“我们都住在大房子里,爸爸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好可怜哦。”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看着画上那个孤独的小人,心里五味杂陈。我恨他的不争气,怨他的拎不清,可他终究是乐乐的爸爸,是我曾经满心欢喜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我的手机响了,是陈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阳台上,按下了接听键。
第二章
“喂。”我的声音很冷。
“微微,你跟乐乐……在你妈家还好吗?”陈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挺好的。”
短暂的沉默。我能听到电话那头他沉重的呼吸声。我以为他会道歉,会说让我回去,会说他想办法解决妹妹们的问题。
然而,他说的是:“那个……我妹她们今天下午就到。家里的备用被子在哪?我找了半天没找到。”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气得发笑,笑声里带着哭腔。“陈阳,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一个知道被子放在哪里的保姆,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忙解释,“我就是……”
“你就是觉得,我闹脾气回娘家,是小题大做。你就是觉得,你妹妹来了,我理所应当要笑脸相迎,端茶倒水。你就是觉得,这个家所有的问题,都‘多大点事',对不对?”我的情绪终于爆发,声音越来越大。
“林微!你能不能讲点理!”他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我妹妹们现在遇到困难了,我是她们唯一的哥哥,我不帮她们谁帮她们?她们只是来暂住,又不是不走!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体谅你?谁来体谅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陈阳,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我一个月挣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这个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吗?你打肿脸充胖子,有没有问过我这张脸,疼不疼?!”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他也被激怒了,“我承认我现在是挣得不多,但我没在努力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互相帮衬一下怎么了?就你这么斤斤计较!”
“对!我就是斤斤计较!”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斤斤计较,乐乐的奶粉钱从哪里来?我不斤斤计较,下个月的房租拿什么交?我不斤斤计较,你欠我爸妈那五万块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我能想象得到陈阳此刻的表情,震惊,羞愧,或许还有愤怒。那个他死死守住的、可怜的“面子”,被我亲手撕得粉碎。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你……知道了?”
“我要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不是……我……”他语无伦次,“微微,你听我解释,我本来打算等我手头宽裕了就……”
“够了。”我打断他,心如死灰,“陈阳,我累了。被子在顶柜最左边的那个格子里。你好自为之吧。”
我挂了电话,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浑身发抖。
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递给我一杯温水。“喝点水,顺顺气。”
我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爸,我是不是很过分?”我低声问。
“你没错。”我爸的声音很平静,“夫妻之间,可以共患难,但不能有隐瞒。钱是小事,心不在一起了,才是大事。”
婚姻里最伤人的,不是争吵,是你的理所当然。陈阳的理所当然,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下午,我妈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鱼,可我一口都吃不下。满脑子都是陈阳和他那两个即将到来的妹妹。我可以想象,她们住进我们那个小家后,会是怎样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她们会用我的洗发水,会嫌弃我买的菜不够丰盛,会理所当然地使唤我这个“嫂子”。而陈阳,他只会站在一旁,揉着他的后颈,说:“多大点事儿,都是一家人。”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乐乐的几件秋天衣服落在了家里,这是个绝佳的借口。
“妈,我回去一趟,给乐乐拿几件衣服。”我对正在看电视的母亲说。
“我陪你去。”我妈不放心。
“不用了,我拿了就走,不跟他多说话。”我拿起钥匙,换上鞋。
我必须回去看看。不是为了吵架,而是为了看清,我到底嫁给了一个怎样的家庭。
我特意挑了傍晚时分,估摸着她们刚到,正在安顿。我没有坐电梯,而是走了楼梯。我们家在五楼,当我气喘吁吁地走到家门口时,正好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
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有点尖利:“哥,你也太惯着我这嫂子了吧?不就是我们来住几天吗,她至于还带着孩子回娘家?给我们甩脸子看呢?”这是大姑子。
“就是啊,哥。城里人就是金贵。”另一个声音稍微柔和些,但话里的意思却同样刻薄,“我看这房子也不大,她一个月挣那两千多块钱,有什么好横的。”这是二姑子。
我握着门把手的手,指节泛白。
接着,是陈阳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哎呀,你们别这么说。她就是一时想不开,过两天就好了。你们别往心里去。”
“什么想不开,我看就是小气!”大姑子哼了一声,“我们来,又不是白吃白住。等我们在这边找到工作,还能帮衬你们呢。对了哥,我听妈说,你每个月都往家里寄一千五?你可千万别让嫂子知道了,她那个脾气,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
我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每个月,一千五?
我们的总收入是六千三,房租两千,水电煤气三百,乐乐幼儿园一千二,交通通讯五百,日常买菜生活费一千五……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就已经超过六千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每个月存不下钱,是因为城市生活成本太高。我为了省钱,化妆品都用最平价的,衣服只在换季打折时买,连乐乐想吃一次二十块钱的进口草莓,我都要犹豫半天。
原来,不是我们存不下钱。是我们家的钱,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巨大窟窿。
陈阳,我的好丈夫,竟然每个月,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拿出我们生活费的四分之一,去填补他那个无底洞的家。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还在这里为他着想,怕他为难,怕他没面子。
“知道了,知道了。”陈阳的声音听起来很心虚,“这事你们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快,别站着了,坐下歇会儿,我去给你们倒水。”
门缝里,我看到大姑子一屁股坐在我家的沙发上,还用脚踢了踢乐乐放在地上的玩具熊。“这日子过得也太紧巴了,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哥,你得努力啊,不然以后我们带男朋友回来,多没面子。”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没有推门进去,没有当场和他们对质。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愤怒、委屈、怨恨,都化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悄无声息地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原来,我苦心经营的家,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来打秋风的落脚点。我珍视的婚姻,在他和他家人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我走出了楼道,外面已经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我终于明白,我最大的错误,不是嫁给了一个穷男人,而是嫁给了一个“心穷”的男人。他的心里,装满了他的原生家庭,却唯独没有给我和乐乐,留下一席之地。
第三章
回到我妈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我妈敲了敲门:“微微,怎么了?衣服拿回来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会儿。”我隔着门回答。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在门口听到的话。
“她有什么好横的。”
“我看就是小气。”
“你每个月都往家里寄一千五?”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在我心上反复切割。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背叛。我付出的所有,我咽下的所有委屈,在他们看来,竟然如此一文不值。
陈阳,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一个可以随意欺瞒的傻子?一个帮你维系“大家庭”和谐的工具?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陈阳。
“我妹她们到了。家里都挺好的,你别担心。你跟乐乐早点休息。”
我看着这条信息,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还让我别担心。他有什么资格让我别担心?他已经把我推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没有回复,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到了一边。
接下来的两天,我彻底和陈阳断了联系。他打来的电话,我一概不接。他发的微信,我一概不回。我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缩在自己的壳里,拒绝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我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我。他们只能默默地为我做好一日三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乐乐,尽量不让她来打扰我。
乐乐似乎也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我讲故事,只是安安静G地在我身边画画,或者自己跟自己玩。
有一天,她拿着一个旧相册,踮着脚递给我。“妈妈,你看。”
我打开相册,里面是我和陈阳从恋爱到结婚的照片。第一张,是在大学的图书馆,他穿着白衬衫,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他笑得一脸灿烂。第二张,是我们第一次旅行,在海边,他背着我,我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还有我们领证那天,在民政局门口,我们举着红本本,傻乎乎地笑着,以为未来就像那天一样,一片光明。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视线越来越模糊。
曾经的我们,也是有过那样纯粹的快乐的。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住在月租三百块的地下室里,一碗泡面都要分着吃。可我们从没觉得苦。因为那时候,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从他第一次为了他家里的事对我撒谎开始?还是从他开始习惯性地说那句“多大点事儿”开始?
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隔了一座我永远也翻不过去的,名为“原生家庭”的大山。
就在我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的时候,我听到了乐乐小声的抽泣。
我连忙放下相册,把她抱进怀里。“乐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把小脸埋在我的颈窝里,闷闷地说:“妈妈,我是不是不乖?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心里一痛,紧紧地抱住她。“没有,乐乐是世界上最乖的宝宝。妈妈没有不开心。”
“你骗人。”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我,“你都不笑了。外婆说,妈妈心里有事。”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我们是不是不要爸爸了?”
孩子天真而又残忍的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无法回答她。
我能告诉她,你的爸爸欺骗了妈妈,他把本该属于我们家的钱,偷偷给了他的家人吗?我能告诉她,你的两个姑姑,正在霸占着我们的家,还在背后说妈妈的坏话吗?
我不能。
我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不是的,乐乐。爸爸妈妈都爱你。我们只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有些真相,你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因为它会告诉你,你所有的付出都是个笑话。而现在,这个笑话,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向我的女儿解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毁掉我的人生。我要反击。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说公司有急事,需要一份文件,必须回趟家。我妈不放心,想陪我去,被我拒绝了。
这一次,我没有偷偷摸摸。我拿着钥匙,光明正大地打开了家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沙发上堆满了衣服,茶几上摆着吃剩的零食和果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方便面的味道。我的两个好姑子,正一人占着沙发的一头,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看着电视。
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是35。那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数字,此刻听起来,却充满了讽刺。
她们看到我,愣了一下。大姑子最先反应过来,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一丝不屑和挑衅。“哟,嫂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在娘家常住呢。”
我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向卧室。
“喂,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大姑子在我身后叫嚣。
我推开卧室门,里面的景象让我更加火大。我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她们的化妆品,好几瓶都开着盖子。我最喜欢的一件风衣,被随意地扔在椅子上,上面还沾着油渍。
我强压着怒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开始翻找。
“你找什么呢?”陈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下班回来,看到我,表情有些复杂。
“找东西。”我冷冷地回答。
“嫂子,你这就不对了。”二姑子也跟了过来,倚在门框上,“你一回来就翻箱倒柜的,好像我们把你家东西偷了似的。”
我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他们三个。
陈阳,一脸为难地揉着后颈。大姑子,满脸的“你奈我何”。二姑子,看似柔弱,眼神里却全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笑了。
“偷?那倒不至于。”我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瓶被用掉了一半的精华液,晃了晃,“毕竟有些东西,是直接‘拿’来用的。”
大姑子的脸瞬间涨红了。“你什么意思?不就是一瓶破精华吗?我用用怎么了?我是你小姑子,用你点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天经地义?”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荒唐至极,“那我倒想问问,你们住我的房子,吃我的用我的,是不是也天经地义?陈阳背着我,每个月拿一千五百块钱贴补你们家,是不是也天经地义?”
这句话一出,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陈阳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震惊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姑子的表情,也从嚣张变成了惊慌。
第四章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姑子最先跳了起来,声音尖利得刺耳,“哥,你听她瞎说!我们什么时候拿你钱了!”
“我胡说?”我冷笑一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摔在他们面前的梳妆台上。
那是一张银行转账记录的打印单。
在我决定反击的那天晚上,我用我的手机,登录了陈阳的手机银行。密码是他的生日,他从来没换过。我轻易地就找到了那条每个月15号,雷打不动转出一千五百块的记录。收款人的名字,是他母亲。
铁证如山。
陈阳看着那张纸,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他的标志性动作——揉后颈——此刻显得那么无力又可笑。
“哥……”二姑子拉了拉陈阳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他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好得很。”我点点头,环视了一下这个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卧室,忽然觉得一阵恶心,“陈阳,我以前总觉得,你就是心软,就是拎不清。现在我才明白,你不是拎不清,你心里清楚得很。在你心里,你的原生家庭,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永远排在第一位。而我,和乐乐,不过是你用来装点门面,证明你‘在城里立足了’的工具。”
“不是的,微微,你听我解释……”他终于抬起头,急切地向我走来。
“别碰我!”我厉声喝道。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解释?你打算怎么解释?”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是解释你为什么宁愿让乐乐连一盒好点的草莓都吃不上,也要给你妈寄钱?还是解释你为什么欠着我爸妈五万块钱不还,却有钱养着你这两个好吃懒做的妹妹?”
“我……”
“够了。”我不想再听他任何的辩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拉开抽屉,拿出我真正要找的东西——我们的结婚证,和那本已经空了的小猪存钱罐。
我把结婚证狠狠地摔在他脸上。“陈阳,我们离婚吧。”
说完这六个字,我感觉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砸得我很疼,但也让我终于能够呼吸。
陈阳彻底懵了,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红本本,眼神空洞,喃喃自语:“离婚?微微,你别吓我……不就是一点钱的事吗?多大点事儿啊……”
又是这句“多大点事儿”。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这句轻飘飘的话来解决。
“这不是钱的事。”我平静地说,“这是信任的事。你亲手毁了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东西。”
我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存钱罐,转身就走。
“嫂子,你别走啊!”二姑子跑过来想拉我,“有话好好说,别提离婚啊,对我哥影响不好。”
“滚开!”我甩开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一个趔趄。
“你敢推我?!”大姑子也冲了过来,张牙舞爪地要来抓我,“你这个搅家精!我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让你这种女人进了门!”
场面瞬间失控。
就在这时,“哇”的一声,门口传来乐乐的哭声。
我回头一看,我爸妈竟然带着乐乐找来了。乐乐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妈紧紧地抱着她,我爸则铁青着脸,挡在我们面前。
“够了!”我爸一声怒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爸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两个姑子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陈阳身上。
“陈阳,我当初把微微交给你,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给她一个家。不是让你这么糟蹋她的。”
“爸,我……”陈阳羞愧地低下了头。
“别叫我爸,我当不起。”我爸冷冷地说,“你自己的家事,自己处理干净。微微和乐乐,我今天就带走了。”
说完,他拉起我的手,我妈抱着乐乐,我们一家人,在陈阳和他两个妹妹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走出电梯,进入那个狭小的空间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我爸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掌心传来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回到我妈家,乐乐因为受了惊吓,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那个小猪存钱罐,一言不发。
我妈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微微,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摇摇头。我已经没有眼泪了。
我们总是在回忆里,寻找对方还爱着自己的证据。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些旧照片,试图说服自己,陈阳还是爱我的。但现在我明白了,爱,是会被消耗的。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伤害。
我打开存钱罐的塞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除了几枚硬币,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我打开纸条,上面是陈阳的字迹,写着我们刚在一起时,他对未来的期许:
“等我们攒够了钱,就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房子,不用太大,能放下微微的梳妆台和我的书桌就好。再养一只猫。周末一起去逛公园。等有了孩子,就带他去……”
字迹的末尾,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看着这张纸条,我的视线,终于再次被泪水模糊。
我曾经以为,我们离这个梦想很近。却原来,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亲手,把通往这个梦想的路,给堵死了。
第五章
提出离婚后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也异常煎熬。
陈阳没有再来找我,只是每天都发来一条微信,内容大同小异:“你和乐乐还好吗?”“天冷了,多穿点衣服。”“我给乐乐买了个新玩具,什么时候拿给你?”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我知道,他怕了。但他的恐惧,不是因为即将失去我,而是因为即将失去他苦心经营的“体面”生活。离婚,对他来说,意味着失败,意味着他无法向老家的父母亲戚交代。
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开始咨询律师,了解离婚的程序,财产的分割,以及乐乐抚养权的归属。律师告诉我,我们没有共同房产,存款也几乎为零,唯一需要争夺的,就是乐乐。
一想到乐乐,我的心就揪成一团。我不想让她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但我更不想让她在一个充满谎言和算计的环境里成长。
这天,我正在网上查阅资料,我爸走了进来,把他的手机递给我。
“微微,这个什么……健康码,又变黄了,你帮我弄弄。”
我接过手机,熟练地操作着。我爸就站在我旁边,看着屏幕,却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爸,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爸没有再多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跟你妈都支持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我的核心缺陷,就是一直以来的逃避和忍让。我总以为,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却不知道,我的每一次退让,都变成了对方得寸进尺的台阶。这一次,我不能再退了。我身后,是我的女儿,是我的未来。
晚上,我正在整理从律师那里拿回来的文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是林微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懦。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陈阳的二妹。”
我愣住了。
“嫂子,你别挂电话,我求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哥他……他这两天跟变了个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吃饭,就一个人抽烟。我跟大姐都吓坏了。”
我心里冷笑,这是又来打感情牌了?
“嫂子,我知道,这次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来给你添麻烦,更不该在背后说你坏话。我大姐那个人,就是嘴巴坏,心不坏的。我们……我们明天就走,我们回老家去。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哥?我怕他想不开。”
“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声音冰冷。
“不是的,嫂子!”她的声音更急了,“我哥他……他其实很爱你的。他每个月给家里寄钱,不是为了我们。是……是因为我爸。我爸前年赌博,欠了外面十几万的高利贷,人家天天上门来要债,说再不还钱,就要砍我爸的手。我哥没办法,才……”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赌博?高利贷?
这些词,像一颗颗炸弹,在我耳边炸开。
陈阳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他只说他爸身体不好,在老家休养。
“这些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颤声问。
“他不敢。”二姑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他说,他已经让你跟着他吃苦了,不能再让你背上这么重的担子。他说他是个男人,家里的事,他得自己扛。他还说,等他还清了债,就再也不让你们受委"屈了……”
“嫂子,我哥他真的知道错了。他把我们骂了一顿,说我们不该那样对你。他说,这个家要是没了你,就什么都没了。求求你了,你回来吧。”
挂了电话,我久久无法平静。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陈阳……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当初了。可是,如果这张纸的背后,藏着这样沉重的秘密,我还能狠下心,把它彻底撕碎吗?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就在这时,我的房门被推开,陈阳站在门口。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是乐乐最喜欢的那家店的蛋糕。
“我……我来看看乐乐。”他声音沙哑,眼神里满是卑微和祈求。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局促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他又习惯性地揉了揉后颈。
“多大点事儿……”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我解释,“我本来以为,这些事,我一个人能扛住的……”
“陈阳,”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他愣住了。
“是搭伙过日子吗?是你负责在外面‘扛事’,我负责在家里带孩子做饭吗?是我们各自守着一堆秘密,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生活下去吗?”
“不是的,微微,不是的!”他激动地走上前来,想要抓住我的手,却又不敢。
“那是什么?”我追问。
“是……是……”他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悲哀。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甚至连婚姻最基本的意义,都说不出来。
“你走吧。”我别过脸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微微!”他急了,声音陡然拔高,“你非要这么逼我吗?我都已经让她们走了!我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我跪下来求你,你才满意?!”
他的质问,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丝动摇。
原来,在他看来,他告诉我真相,他让他妹妹离开,都只是为了让我“满意”的手段。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错在哪里。
“陈...阳...” 我气到发抖,激动时说话都结巴了,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滚!”
“好,我滚!”他也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林微,你别后悔!你以为离了我,你带着个孩子,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说完,他猛地转身,用力地摔门而去。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
楼道里,传来他踉踉跄跄下楼的脚步声。
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第六章
那次不欢而散后,我和陈阳陷入了彻底的冷战。他没有再来,也没有再发信息。我们的世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隔开。
我开始按部就班地走离婚程序,递交材料,等待法院的传票。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也没有希望。
我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妈好几次想劝我,都被我爸拦住了。
“让她自己静一静。”我爸说,“这个坎,别人帮不了她,得她自己迈过去。”
一天晚上,我陪乐乐睡着后,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阳台上。初冬的夜晚,风很冷,吹得人骨头都疼。
我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陈阳的微信头像。还是那张我们一起在山顶看日出的合影。照片上,我们依偎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
我点开他的朋友圈,上一条更新,还是在一个月前,转发的一篇关于育儿的文章。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交流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只剩下钱,争吵,和无尽的沉默。我们忙着为生活奔波,忙着处理一地鸡毛的琐事,却忘了停下来,问一问对方,你今天累不累,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恨他,恨他的欺骗,恨他的软弱,恨他的愚孝。可是,当夜深人静,所有的伪装都卸下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还有他。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有太多的纠葛。还有一个我们共同深爱着的女儿。这些,都不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就能轻易割断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妈拿着一件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别着凉了。”她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冰冷的手。
“妈,我是不是很失败?”我低声说。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妈叹了口气,“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哪有舌头不碰牙的。陈阳那孩子,是有错,但他心里,是在乎你和乐乐的。”
“在乎?”我自嘲地笑了笑,“在乎就是背着我给他家送钱?在乎就是让他妹妹住进来,把我气走?”
“你只看到了这些。”我妈的语气很平静,“那你有没有看到,你每次来例假疼得下不了床,是他给你熬红糖水,给你捂热水袋?你有没有看到,乐乐半夜发高烧,是他一个人抱着孩子,跑了三家医院挂急诊?你有没有看到,你过生日,他宁愿自己一个月不抽烟,也要给你买你喜欢的那条项链?”
我妈说的这些,我都记得。
这些温暖的细节,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我冰封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微微,人不能只看着别人的错处过日子。”我妈语重心长地说,“陈阳的错,在于他没把你当成可以共患难的战友,他想一个人扛下所有事,结果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而你的错,在于你太要强,也太能忍。你心里有委屈,你不说,你憋着,等到憋不住了,就一次性爆发出来,伤人也伤己。”
我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那个最隐秘的锁。
是啊,我一直在指责陈阳的欺骗,但我自己呢?我难道就没有错吗?我明明早就察觉到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对劲,但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和他沟通,我选择了沉默和忍耐。我用我的隐忍,纵容了他的隐瞒。我的性格缺陷,我这种遇到问题就想逃避的懦弱,才是导致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根源之一。
一个男人真正的成熟,不是赚多少钱,而是懂得什么时候该低头。而一个女人的成熟,或许就在于,懂得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示弱。
“妈,我……”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去吧。”我妈拍了拍我的手,“去找他,把话说开。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别给自己留遗憾。”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一个人回到了我们那个“家”。
我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很安静,也很整洁。客厅不再是之前的狼藉一片,地板拖得锃亮,沙发上的抱枕摆放得整整齐齐。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我走到卧室,我的梳妆台被擦得一尘不染,那些被他妹妹用过的化妆品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最喜欢的那瓶香水,静静地立在那里。
整个屋子,都恢复了我们最初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干净。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烟味。
我走到阳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可以想象,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陈阳是如何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宿醉的沙哑和不敢相信的迟疑。
“你在哪?”我问。
“我……我在公司。”
“中午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吧。”
“……好。”
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他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格子衬衫,洗得有些发白。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没有动。
看到我,他紧张地站了起来。
“坐吧。”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们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妹妹……她们都回去了?”
“嗯。”他点点头,“我第二天就让她们走了。我跟她们说,以后我们家,不欢迎她们。”
“你爸那边……”
“我也打电话跟我妈说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说,爸的债,我会想办法还,但以后,我每个月只能给家里五百块钱生活费。剩下的,我要留给我的老婆孩子。如果她们再逼我,我就当没她们这个家人。”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这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唯唯诺诺的陈阳。
“微微,”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然后,在我错愕的目光中,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咖啡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你干什么!快起来!”我急忙去拉他。
他却固执地跪在那里,仰着头,眼眶通红地看着我。
“微微,对不起。”他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骗了你,伤了你的心。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起来!有话好好说!”我急得快哭了。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耍赖。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在我面前永远挺直腰板,把“男人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男人,此刻,正不顾所有人的目光,跪在我的面前,只为求得我的原谅。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用力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扶他坐下。
“陈阳,”我擦了擦眼泪,看着他,“我们都有错。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愣愣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握住他冰冷的手,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们,重新开始。”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在咖啡馆里,哭得像个孩子。
第七章
那天之后,我搬回了家。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陈阳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说那句“多大点事儿”,而是学会了凡事都和我商量。下班后,他不再是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是会主动进厨房帮我择菜,或者陪乐乐玩游戏。
我们开始像两个成年人一样,坐下来,认真地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们摊开了家里所有的账目,包括他父亲欠下的那笔高利贷。数字很惊人,但我们没有退缩。我们决定,一起面对。
我把我这两年攒下的私房钱拿了出来,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力量。陈阳戒了烟,停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我们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甚至包括他最心爱的那套游戏机。
日子过得比以前更清苦,但我们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
周末,我们不再是各玩各的手机,而是会带着乐乐去公园。阳光下,乐乐在草地上奔跑,我们在长椅上坐着,静静地看着她,偶尔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电视机的音量,再也没有被调到过35。我们家里的声音,变成了乐乐的笑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我们轻声细语的交谈声。
我爸妈来看过我们一次。看到我们的变化,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临走时,我爸偷偷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两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别告诉你妈,也别告诉陈阳。女人手上,得有点自己的底气。”
我握着那张卡,眼眶发热。
我知道,这道坎,我们算是迈过来了。但我也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消失。它会像一道疤,时刻提醒着我们曾经的伤痛。
这天早上,我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给整个厨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陈阳从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在做什么好吃的?”
“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鸡蛋饼。”我笑着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微微,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我关了火,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愧疚,有感激,还有失而复得的珍惜。
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抱回娘家,又被我带回来的小猪存钱罐。它现在就摆在我们的床头柜上。那天回来后,陈阳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郑重地往里面投进了一枚一元硬币。
他说:“从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攒我们的家。”
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那里有新长出来的胡茬,有点扎手。
“陈阳,”我说,“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忘了。”
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眶有些红。
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我。
我知道,有些道歉,不必说出口。有些承诺,要用一辈子去践行。
我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一片安宁。
阳台上,那盆曾经因为我们吵架而疏于照顾,几近枯萎的绿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悄地冒出了新芽。
厨房的灶上,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是我喜欢的红枣和小米的香气。陈阳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我爱你”,他只是在我身后,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粥快好了。”
我看着窗外清晨的阳光,看着身边这个失而复得的男人,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它只是,刚刚开始。
来源:淡泊的原野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