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午四点,正是市三院最忙碌的时候之一。急诊室的灯光永远亮着,走廊里脚步匆匆,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压过了季节转换时本该有的清新。陈晚晴刚从一台持续了六个小时的复杂手术中脱身,脱下沉重的手术衣,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下午四点,正是市三院最忙碌的时候之一。急诊室的灯光永远亮着,走廊里脚步匆匆,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压过了季节转换时本该有的清新。陈晚晴刚从一台持续了六个小时的复杂手术中脱身,脱下沉重的手术衣,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手术很成功,病人家属感激的眼神和护士们如释重负的笑脸让她觉得疲惫也值得。她走到护士站,想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紧急事务,顺便跟相熟的小护士张茜聊两句。
“晚晴姐,你可算出来了!刚才有个特护家属来找你,等了你半天,看你手术室灯灭了才走。”张茜一边整理着病历夹,一边说道。
“特护家属?哪个床位的?”陈晚晴随口问道,脑子里还在过一遍手术的细节。
“就是11床那个老先生,他儿子,好像是个军人,挺大的官,开着军牌车来的,刚才在护士站这儿问了好几次你。”张茜回忆道。
军牌车?陈晚晴有些印象,11床是个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的老人,情况确实危重,昨天刚收入ICU,今天早上才转出来。他的儿子,早上办手续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牌牌显示级别不低,气场很强,话不多,但眼神锐利,给陈晚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她当时急着进手术室,没多交流。他来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老人病情有什么变化?
“他人呢?”
“走了,看你一直没出来,就说等你忙完去病房找他。”
陈晚晴点点头,心里惦记着病人,便先往ICU的方向走去。经过住院部大厅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16:28。嗯,快到下班时间了。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从通往行政办公区的那条侧廊传来。那条走廊平时人不多,主要是医院管理层和一些科室领导的办公室。此刻,却围了不少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小护士还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怎么回事?”陈晚晴随口问了旁边一个正要进去打扫卫生的护工。
“不知道啊,陈医生。好像是……军分区来人了,就在季团长的办公室门口,动静挺大的。”护工也不太清楚情况。
季团长?陈晚晴愣了一下。市三院属于军分区的附属地方医院,平时和军分区有些业务往来,院长之类的也会定期去汇报工作。季团长,应该是指军分区侦察营的营长,季向东上校吧?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这位季团长年纪轻轻就升了上校,据说背景深厚,作风强硬,是军分区的一把好手。但她平时主要在临床一线,很少接触军方的行政事务,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
好奇心驱使下,陈晚晴也放慢了脚步,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作为医院的一份子,发生这种事情,难免有些好奇。而且,刚才那位11床病人的儿子,那身军装和气场,似乎和传闻中的季团长有点……相似?
人群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议论声。
“……真的假的?季团长结婚了?”
“……就是那个女的吗?看着挺温婉的……”
“……可是,我怎么听说……”
“……嘘!别说了,季团长发火了……”
陈晚晴皱了皱眉,这些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断断续续的,信息量却有些混乱。结婚?哪个女的?
她下意识地想绕开,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而且涉及到一位高级军官,她一个医生不方便围观。可就在她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侧廊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慢笑意的女声:
“又娶了一个?”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侧廊里有些压抑的议论,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略显错愕,但很快恢复沉稳的声音响起:“晚晴,你……你怎么来了?”
这个声音!陈晚晴的心猛地一跳。
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或者说,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拨开人群,朝着侧廊深处走去。
越走近,她看得越清楚。
走廊的尽头,靠近一扇挂着“军分区联络处 季向东”牌子的办公室门口,站着几个人。
最中间,面对着她的方向,是刚才那位11床病人的儿子——季向东。他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此刻,他的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明显的错愕。
站在季向东身边,被一位中年妇人(看起来像是季向东的母亲)和另一个年轻女孩(气质温婉,有些怯生生)簇拥着的,是一位穿着素雅连衣裙、看起来很知性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手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紧张和不自然。这个女人……陈晚晴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又娶了一个?”,正是出自一个正推门而入的女人之口。
那个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酒红色职业套装,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眼神明亮而锐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向东和他身边的三个人。
这张脸……
陈晚晴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张脸,和她自己,一模一样。
不,不能说是完全一模一样。眼前的这个女人,妆容更精致,气质更成熟妩媚,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自信,而她自己,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医生袍,素面朝天,头发简单地用一根发绳束在脑后,看起来疲惫而普通。
但是,眉眼,鼻梁,唇形……甚至连左边眼角下方那颗极小的痣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胞胎。
陈晚晴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那个被季向东称为“李薇”的、他口中刚刚“介绍给大家”的“爱人”。
而季向东,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看到陈晚晴。他脸上的错愕更深了,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他大概以为,这个他刻意藏在心底,不愿让外人轻易触碰的过去,已经彻底尘封了。
季向东的母亲,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儿媳(?)李薇的手微微颤抖。那个叫李薇的年轻女孩,则是完全懵了,下意识地躲到了季母的身后,看着门口的陈晚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安。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的陈晚晴身上,以及她和季向东之间那无声的对峙上。
刚才还嘈杂议论的人群,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戏剧性的一幕。
陈晚晴缓缓地推开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看季向东,也没有看他身边的任何人,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个被称作“李薇”的女人身上。
然后,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轻浅的笑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走廊:
“又娶了一个?”
她这句话,像是在问季向东,又像是在问那个叫李薇的女人,更像是在问在场所有惊愕不已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墙上电子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提醒着人们这不是幻觉。
季向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几步上前,挡在了李薇和季母面前,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陈晚晴:“陈晚晴,你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压抑的怒火。
陈晚晴却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他的慌乱。她收回目光,看向季向东身后的季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阿姨,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位夫人,曾经是她的“伯母”,对她也算关怀备至。
季母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一种复杂无比的眼神看着她,有震惊,有恐惧,还有一丝……愧疚?
至于那个李薇,她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再看看脸色铁青的季向东,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此刻扮演的是一个多么尴尬和讽刺的角色。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嘴唇紧紧抿着。
陈晚晴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走廊里那些目瞪口呆的围观者,包括闻讯赶来的几位医院领导,比如院长和几位副院长。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淡淡地说道:
“抱歉,打扰各位了。我好像……走错地方了。”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内心波澜再起时,用来掩饰情绪的一种方式。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从容地离开了这条是非之地。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走廊里,只剩下季向东冰冷的目光,李薇不安的颤抖,季母强忍着情绪的脸,以及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刚才陈晚晴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也让这片刻前还充斥着“介绍爱人”的温馨(至少对季母和李薇而言是如此)的场景,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难堪的舞台。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看这场戏接下来会如何上演。
而始作俑者陈晚晴,已经回到了她熟悉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战场。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里,不再只有手术刀和病历,还有一个突然闯入的、尘封已久的名字,和一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季向东,他不是应该在遥远的边防哨所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又”娶的女人?
第二章:尘封的记忆
陈晚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外面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却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季向东。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很多年前,大概是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也曾有过一个叫季向东的常客。他是她母亲生前好友的儿子,比她大几岁,那时还在军校读书,假期回来经常去她家蹭饭。他那时候是个阳光开朗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对谁都很有礼貌,对她尤其照顾。
她母亲总是笑着说:“小晴,以后长大了,就嫁给我们家向东吧,他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靠谱!”
那时候的她,年少懵懂,对“嫁人”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季向东哥哥人很好,会给她讲军校里的趣事,会在她遇到难题时耐心讲解,会默默地帮她家做很多重活。他对她的好,是那种不张扬的、带着少年人青涩的温柔。
她记得有一次,她和同学出去玩,不小心崴了脚,是季向东骑着自行车去接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把我驮回了家。路上,她疼得直吸气,他就一边蹬车,一边回头安慰她:“再忍忍,快到了。”夕阳照在他汗湿的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那一刻,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动了。
后来,她考上了医学院,学制漫长而辛苦。季向东也从军校毕业,分配到了某部侦察连,之后就很少有时间回家了。他们的联系渐渐少了,只是偶尔通过母亲互通电话。
她大学毕业,进入市三院实习,工作繁忙,压力巨大。季向东偶尔会寄来一些边防哨所寄来的明信片,字迹刚劲有力,写着一些鼓励的话,或者描述一下边疆的风光。她会把明信片贴在宿舍的墙上,看着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地名,想象着他穿着军装,戍守边疆的样子。
她以为,这只是年少时的一段朦胧好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距离的拉远而渐渐淡去。她努力工作,专心学业,想要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出点成绩。
直到大约七年前,她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
在她守灵的那几天,季向东回来了。他那时已经是少校军衔,肩上扛着星徽,看起来更加挺拔英武,但眉宇间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哀伤。他默默地帮着处理后事,安慰她,给她力量。
在母亲头七那天晚上,家里只剩她和季向东两个人。窗外月光皎洁,屋内烛火摇曳。季向东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地问她:“晚晴,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她当时心里一紧,摇了摇头。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被悲痛笼罩,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季向东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仰视着她,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绝望。
“晚晴,跟我走吧。”他说,声音低沉而用力,“跟我回西北,那里虽然苦,但至少……安全。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她看着他,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完全没有了平时那个阳光少年的样子。
“季大哥,你……”她想问清楚。
“你别问为什么!”他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相信我,跟着我,是最好的选择。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她母亲去世前,曾和她提起过,当年季家似乎遇到过一些麻烦,好像和生意有关,还牵扯到了一些不该惹的人,是季向东的父亲动用了一些关系才摆平的,但季家也因此元气大伤。难道,是因为这个?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里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觉得,眼前的季向东,让她感到陌生和疏离。
“对不起,季大哥,我不能。”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不能就这样跟你走。”
季向东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站起身,后退了两步,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明白了。陈晚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那天晚上,他们不欢而散。
之后不久,季向东就再次离开了,去了更远的边防哨所。他们的联系彻底断了。
她曾试图联系过他,但他的电话总是无法接通,寄去的信件也被退回。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再后来,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相继获得了硕士、博士学位,成为了心外科的骨干医生。她变得更加独立、坚强,也更加忙碌。母亲去世的伤痛,以及和季向东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都被她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很少再去触碰。
她以为,这两个人,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可今天,他却出现了。
以这样一种方式,带着一个“又”娶的女人,出现在了她的医院,她的地盘。
“又娶了一个?”
她当时说出这句话,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一种被巨大冲击下的本能反击。她不相信季向东会是这样的人。他当年虽然固执,甚至有些偏激,但本质上是个正直、有担当的人。怎么可能……
可是,眼前的事实却让她无法辩驳。
那个叫李薇的女人,看起来那么温婉娴静,眉宇间带着一种依赖和幸福(或许是伪装?),被季母那么宝贝地护着。
季母的态度也很奇怪,看到她时,那种震惊和恐惧,不像单纯的认出故人,更像是……做贼心虚?
还有季向东的反应,他看到她时,那种瞬间的错愕和慌乱,绝对不是“偶遇旧识”该有的表情。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
陈晚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她的心里却一片冰冷。
她需要弄清楚,这七年,季向东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和那个李薇,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这出戏,又是怎么唱起来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为什么要当众介绍李薇是他的爱人?尤其是在她出现的时候?
难道……这根本不是一场“介绍”,而是一场……宣示主权?或者,是做给某个人看的?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脑海。
不会的……应该不会……
陈晚晴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和季向东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她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他不可能知道她今天会去医院,更不可能……拿她当什么“挡箭牌”或者“刺激对象”。
但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生根发芽。
她回想起刚才季向东看到她时,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除了错愕和愠怒,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是惊讶?是……愧疚?
不,陈晚晴,别多想了。她告诫自己。也许,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极其尴尬和混乱的巧合。季向东可能只是回家探亲,或者处理一些私事,恰好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她。而他所谓的“爱人”,也许只是他家里安排的,或者他自己一厢情愿认定的,但他内心深处……或许并非如此?
她甩了甩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冷静下来,然后……搞清楚事实的真相。
她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两个字:季向东。
搜索结果有很多,但大多是近期的新闻报道,关于军分区参谋长季向东同志带领部队完成演习任务获得表彰,或者参与地方抢险救灾的先进事迹。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面容冷峻,眼神坚定,和刚才那个在走廊里情绪外露的季向东判若两人。
最新的消息是三天前,季向东晋升为上校军衔,担任市军分区侦察营营长。
看来,他混得很好,前途无量。
那么,他这次来医院,真的是为了私事?还是……公务?
陈晚晴想起了那位11床的病人,姓王,王建业。她点开了医院的内部系统,调阅了王建业的病历。王建业,78岁,退休干部,既往有COPD病史二十年,反复因肺部感染、呼吸衰竭入院治疗。这次是因为感冒诱发急性加重,合并Ⅱ型呼吸衰竭,入住ICU,今天早上刚转入普通病房。
病历上记录的联系人是王建业的儿子,王建军。
姓名:王建军。
年龄:32岁。
职务:市军分区侦察营 营长。
照片……
陈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肩扛上校肩章,面容冷峻的男人……赫然就是刚才出现在走廊里的季向东!
原来,他今天来医院,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为了探望病重的父亲。
王建业……王建军……季向东……
陈晚晴脑子里“嗡”的一声。
难道……季向东就是王建军?他改了名字?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季向东就是王建军,那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探望病重的父亲,却在办公室门口,当着众人的面,介绍另一个女人是他“爱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晚晴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而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似乎就在那个叫李薇的女人和那位焦躁不安的季母身上。
她看了一眼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黑夜点缀得不再那么深邃。
她拿起手机,找到了一个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号码。那是她母亲生前好友,也就是季向东(王建军)的母亲,秦玉茹女士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她已经有几年没有拨通过了。
犹豫了很久,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是秦玉茹。
陈晚晴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声音,让她瞬间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雨夜,季母哭着给她母亲打电话,说季向东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
“阿姨,是我,陈晚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小晴?!真的是你?!”
第三章:破碎的真相
“小晴?真的是你?你……你还好吗?我听你妈说你去外地读大学了,后来……后来就没怎么联系了……”秦玉茹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喜,还带着一丝恍如隔世的感慨。
“阿姨,我挺好的,刚忙完一台手术。”陈晚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季大哥……哦不,王营长,他今天在医院吗?”
她刻意避开了“季向东”这个名字,直接用了王建军现在的职务称呼。
电话那头的秦玉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变得有些慌乱和紧张:“在……在啊。他今天刚来看过他爸。小晴,你……你找他有事儿?”
“嗯,有点事情想当面问问他。”陈晚晴顿了顿,补充道,“我现在就在医院,就在他办公室门口不远。刚才……好像看到他了。”
这句话让秦玉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你……你在他办公室门口?你看到他了?那你……你没进去吧?”
“我进去了。”陈晚晴淡淡地说,“不过,待的时间不长。”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传来秦玉茹极力压抑的啜泣声:“小晴……你……你是不是看到……看到那个……”
“阿姨,”陈晚晴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看到季大哥……王营长,他身边还有一位女士。他当时正在向周围的人介绍,说那是他的爱人。”
“爱人”两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秦玉茹的心上。
“不……不是的……小晴,你听我解释……”秦玉茹急切地说,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陈晚晴追问,“阿姨,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如果没什么,您和季大哥,哦不,王营长,还有那位李小姐,又何必演这么一出戏码?还要特意当着我的面?”
电话那头的秦玉茹彻底慌了:“小晴,你误会了!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晚晴,你能不能……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我们当面谈,好不好?你爸爸……哦不,你王叔叔他……他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
陈晚晴沉默了。秦玉茹的语气充满了恳求和恐惧,这让她更加确定,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好,我去。”陈晚晴答应了,“告诉我地址。”
挂了电话,陈晚晴换下白大褂,简单收拾了一下,锁好办公室的门。她没有立刻离开医院,而是先去了住院部11楼,找到了11床王建业的病房。
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陈晚晴轻轻推开一条缝,看到王建业正靠在床头,脸色灰败,呼吸急促,季母秦玉茹正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汗。那个叫李薇的年轻女孩,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看起来六神无主。
看到陈晚晴出现,秦玉茹吓了一跳,连忙示意李薇也站起来。
“陈……陈医生?”秦玉茹的声音有些发颤。
王建业也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陈晚晴身上,带着一丝疑惑。
“王叔叔,您感觉怎么样?我刚忙完,过来看看。”陈晚晴面无表情地说道,目光扫过秦玉茹和李薇,“这位是?”
秦玉茹干笑了一声,赶紧介绍道:“哦,这是……这是向东的朋友,小李。对,小李,快叫陈医生好。”
李薇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陈晚晴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陈……陈医生好。”
陈晚晴没有回应她的问好,只是平静地看着秦玉茹:“阿姨,您刚才不是说,有事想和我谈吗?我们去楼下说吧,这里不方便。”
秦玉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王建业,又看了一眼李薇,最终咬了咬牙,对李薇说:“小李,你先在这里陪着叔叔,我去去就来。”
李薇慌忙点头:“哎,好的,阿姨。”
秦玉茹站起身,跟着陈晚晴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刚才的围观者早就散了。
“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走出病房,陈晚晴就直接问道,语气带着审视。
秦玉茹的嘴唇哆嗦着,眼眶泛红,她抓住陈晚晴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晴,你听我说,事情……事情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原来,季向东,也就是王建军,和他的父亲王建业,年轻时家境不错,王父在地方上做过一些生意,但似乎是沾染了一些不该沾的东西,得罪了人。大约在季向东上高中的时候,王家出过一次很大的变故。王父因为所谓的“经济问题”被调查,虽然最后勉强算得上“清白”,但家产几乎被查封殆尽,还背上了沉重的政治污点,仕途彻底断绝,只能提前退休。
而季向东,当时正准备参加高考,并且已经拿到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为了不牵连儿子的前途,也为了保护家人,王父和王母商量之后,决定让季向东改随母姓,对外宣称是“王建军”,并且将他送去遥远的边防部队锻炼,希望能以此撇清关系,让他能有一个安稳的未来。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亲近的人知道内情,秦玉茹的母亲(也就是陈晚晴的外婆)和陈晚晴的母亲,都知情并帮忙保守了秘密。
“所以……季大哥……王营长,他一直都叫王建军?”陈晚晴皱眉问道。
“是啊……”秦玉茹点点头,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向东那孩子,从小就犟,他知道了真相以后,大发脾气,觉得我们骗了他,差点……差点就想离家出走。后来还是我和老王苦口婆心地劝他,说这是为了他好,为了这个家好。他性格虽然倔,但孝顺,最终还是接受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以王建军这个名字生活,我们也再没对外提起过‘季向东’这个名字。”
陈晚晴沉默了。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后来再也没听到过“季向东”这个名字,只知道有个叫王建业的退休干部,和他的儿子王建军。
“那……那位李小姐呢?”陈晚晴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她又是谁?”
提到李薇,秦玉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眼神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李薇……她是……她是老王……王建业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秦玉茹艰难地说道,“她父母早逝,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前两年也去世了。她奶奶临终前,把她托付给了我们老两口。”
“托付给你们?”
“是啊……”秦玉茹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父母,性格又内向懦弱,奶奶走了以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们看着心疼,就接过来一起住了。这孩子也懂事,知道报恩,平时对我们老两口体贴入微,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老王……老王身体不好,这些年,多亏了她日夜照顾……”
陈晚晴静静地听着,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季大哥……王营长,他知道李小姐的存在吗?”
秦玉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他知道家里多了一个人。但是……但是他对这个李薇……一直没什么好感。可能是因为……因为她姓李,和他母亲一个姓?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他对他父亲本来就有芥蒂,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房侄女’,更是没什么耐心。平时对她总是冷冰冰的,态度也不好。”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当众介绍李小姐是他的爱人?”陈晚晴追问。
秦玉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都怪我……都怪我糊涂啊!”
原来,王建业的病情最近急剧恶化,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可能……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王建业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一辈子,亏欠妻子良多(季向东的母亲在他年轻时就因病去世了),也亏欠了儿子。唯一的念想,就是能看到儿子成家立业,有个依靠。可是他知道,王建军(季向东)这些年在外面奔波,性格越来越孤僻,对感情的事似乎看得很淡,一直没有成家的迹象。
秦玉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儿子心里其实还有那个叫“陈晚晴”的女孩,那是他少年时代唯一的光。可是,陈晚晴家境普通,工作又忙,而且当年季向东不告而别,陈晚晴肯定也恨他入骨,怎么可能还会回头?
秦玉茹心疼儿子,也怕儿子带着遗憾离开。再加上李薇这个孩子,虽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但她对王建军的心思,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从小就把王建军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和依靠,默默地喜欢着他,照顾着这个家,也默默地承受着王建军对她的冷淡和疏远。
秦玉茹看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又看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伴,一个自私而错误的念头,逐渐在她心里形成了。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王建军面前提起李薇的好,暗示李薇对他的关心和照顾。她甚至对李薇旁敲侧击,希望她能“主动”一点。
而王建军,这些天因为父亲的病情焦虑不安,加上工作上的压力,心情本就烦躁。对于母亲和这个“远房侄女”的异常举动,他起初是反感和抗拒的。但秦玉茹是他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脸庞和强撑着的笑容,听着她一遍遍地说“建军啊,你就答应了吧,让妈安心……也让这个孩子有个归宿……”
王建军内心的防线,一点点被攻破了。
他不是不知道母亲的用意,也不是不懂李薇的心思。只是,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母亲用这种方式来安排他的人生,更无法接受自己会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甚至有些看不上眼的女人捆绑在一起。
但是,看着父亲插着管子,生命垂危的样子,看着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他又不忍心再让他们伤心失望。
于是,在今天下午,他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极其荒唐的决定。
他告诉母亲和李薇,他想“对外宣称”他们在一起了。一来,是想让病重的父亲能够安心离去,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断了母亲和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可能是指之前王家生意上的对手?)试图给他安排相亲的念头。
他甚至没有仔细想过后果,就拉着母亲和李薇,回到了自己临时租住的、离医院不远的办公室(军分区在这里有联络处,平时他偶尔会过来处理些事情,所以有钥匙),想把这个“决定”提前“通知”给母亲和“未婚妻”。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碰到了陈晚晴。
那个他以为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女孩,那个他少年时代唯一爱过、也伤害过的女孩,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而他刚才那番画蛇添足、愚蠢至极的介绍,更是将一切都推向了最糟糕的境地。
“小晴……阿姨真的知道错了……”秦玉茹泣不成声,“我不该……不该用这种方式……向东那孩子,他也是被我逼的……他心里……他心里其实只有你啊……”
陈晚晴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真相……竟然是如此不堪。
她一直以为,季向东(王建军)当年不告而别,或许有他的苦衷。她努力说服自己,放下过去,专注现在。
可现在看来,他的“苦衷”,或许只是他无法面对家庭的变故和他自己内心的挣扎。而他对她的那份所谓的“好”,或许也只是少年时代的一段无疾而终的情愫,并不足以支撑他做出任何承诺。
至于今天这场闹剧……
陈晚晴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个脸色灰败的老人,和那个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年轻女孩。
一个是为了让父亲安心离世而撒谎的、内心充满愧疚的儿子;一个是为了报恩、为了寻求一个归宿而默默承受的、可怜又懦弱的女孩;还有一个是被命运捉弄、被迫卷入这场风波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女儿。
这场戏里,没有真正的赢家。
而她自己呢?
她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被旧情困扰的“前女友”?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还是……一个被利用的、用来刺激某个人的工具?
陈晚晴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阿姨,”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冷静,“我现在需要和季……王营长谈谈。”
秦玉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好……好……小晴,你……你小心点,向东他……他现在心情肯定很不好……”
陈晚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电梯。她要去找到季向东,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场误会,必须解开。而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也需要一个了结。
不管结果如何,她要知道答案。
第四章:对峙与交锋
陈晚晴乘坐电梯来到一楼,季向东的办公室就在一楼东侧的行政区。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灯光。
她没有敲门,而是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拨的号码——季向东(王建军)的私人手机号。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陈晚晴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听筒里传来季向东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我,陈晚晴。”陈晚晴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想说什么?”
“我们在医院外面的咖啡馆见一面吧。”陈晚晴说道,“我不想在这里谈。”
又是一阵沉默。
“……好。”季向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哪里?”
“街角那家‘时光角落’,你知道吗?”
“知道。”
“我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陈晚晴径直朝着医院大门走去。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华灯初上,给这座喧嚣的城市增添了几分迷离的色彩。
走出医院大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走到街角的“时光角落”咖啡馆,选了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这家咖啡馆装修雅致,灯光柔和,很适合谈话。
她点了一杯黑咖啡,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季向东。
他换下了白天的休闲西装,重新穿上了那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上校肩章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峻,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很快就找到了陈晚晴的位置。
他径直走了过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作风。
“喝点什么?”服务生过来问道。
“一杯温水。”季向东言简意赅。
服务生又看向陈晚晴,她摇了摇头:“我等会儿喝。”
服务生离开后,季向东的目光落在陈晚晴脸上,眼神复杂难辨。
“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他率先开口,声音低沉。
陈晚晴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季向东,或者该称呼你为王营长?我想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旁边那个叫李薇的女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介绍她是你的爱人?”
季向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直视,端起服务生送来的温水,喝了一口。
“没什么,就是我家里的一些……安排。”他含糊地说道。
“安排?”陈晚晴冷笑一声,“季向东,你觉得这个解释说得通吗?在医院,当着那么多同事、病人的面?还是在你父亲的病床前?”
季向东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她是你父亲托付给你照顾的远房侄女,对吗?”陈晚晴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句句戳心,“你母亲为了让你父亲安心,也为了……给她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自作主张,导演了这么一出戏?”
季向东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更深的晦暗所取代。
“你……你怎么知道?”他低声问道。
“我妈以前和你妈是好朋友,有些事情,她们当年聊过。”陈晚晴淡淡地说,“再加上,我刚才去病房看了看你父亲,顺便……和阿姨聊了几句。”
季向东的脸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苦笑。
“是,你说得没错。”他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妈……是她太想让我‘安稳’了,也是我……是我太懦弱了……”
他抬起头,看着陈晚晴,眼神里带着一丝歉疚:“晚晴,对不起,让你……让你看到这样难堪的一幕。”
陈晚晴看着他眼中的歉意,心里却并没有丝毫缓和。她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真相,是他的态度。
“季向东,重点不是难堪不难堪。”她语气严肃,“重点是,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今天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在演戏?”
季向东的身体微微一僵,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如果你对她没感觉,为什么要答应你母亲,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陈晚晴追问,“如果你对她有感觉……那这些年,你为什么从来没提起过?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最后一句问话,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季向东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里面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晚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和小李……我们之间,确实没有男女之情。我承认,今天我母亲和她的做法,非常自私,也非常……荒谬。我不该……不该为了安抚我父亲,就用这种方式来伤害……任何人。”
他看向陈晚晴,眼神诚恳:“今天当着你的面说那些话,我……我当时真的没有想那么多。我满脑子都是我爸的病情,我妈的哀求,我烦透了,只想赶紧把这件事‘解决’掉。我根本没料到你会突然出现……对不起。”
听到他的解释,陈晚晴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疑虑仍在。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你现在告诉我,你对她没感觉,那以后呢?你会和她撇清关系吗?你准备怎么向你母亲解释?怎么向你父亲……如果他知道了真相的话?”
季向东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爸……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我妈……她这些年,为我付出太多了,身体也不好。我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
“所以,你就打算继续演下去?”陈晚晴的声音拔高了一些,“为了让你母亲安心,为了让你父亲能‘安心’地闭眼,你就宁愿牺牲自己的人生,也宁愿耽误那个无辜的女孩?季向东,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吗?”
季向东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没有……我没有想过要耽误谁。”他辩解道,“小李她……她很单纯,她可能……她可能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我……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想办法处理好?”陈晚晴冷笑,“怎么处理?继续骗下去吗?等到你父亲百年之后,你再跟她摊牌,让她成为你人生中又一个‘被牺牲’的棋子?季向东,你这样做,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季向东沉默了,他看着陈晚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凝重。
过了很久,季向东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晚晴,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指的是不告而别,以及后来的杳无音讯。
陈晚晴的心微微一动,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当年的伤痛,不是几句简单的“抱歉”就能抹平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她淡淡地说。
“我知道没什么意义。”季向东苦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更不是……不在乎你。”
“那你现在在乎谁?”陈晚晴反问,眼神锐利地看向他,“是在乎你那个病重的父亲?还是在乎你那位‘为了你牺牲一切’的母亲?或者……是在乎那个你并不爱,却又不得不应付的女人?”
季向东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苍白。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陈晚晴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失望。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依旧挺拔英武,眉宇间带着军人的坚毅,但他的眼神里,却少了当年的清澈和真诚,多了几分世俗的沉重和无奈。
或许,他们真的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季向东,”陈晚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感情不是游戏,更不是用来交易或者安抚别人的工具。如果你真的在乎过我,就应该尊重我的感受,而不是把我当成你用来解释或者刺激别人的筹码。”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个李小姐,她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尽快给她一个明确的交代,不要让她越陷越深。”
说完,她不再看季向东,拿起自己的包,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季向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愧疚,懊恼,无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知道,陈晚晴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做错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一边是病入膏肓、即将离世的父亲,一边是含辛茹苦、为他付出了一切的母亲,还有一个无知单纯、把他当作全世界的孤女……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无形的束缚。
他低头,看着桌子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眼神一片茫然。
第五章:无法回头的路
陈晚晴走出咖啡馆,夜晚的凉风吹散了她脸上的一些热度,但心里的烦乱却丝毫没有减少。
和季向东的谈话,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期的答案,反而让她更加看清了现实的复杂和人性的弱点。
他不是一个坏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善良、重感情的人。但他的善良和重感情,却用错了地方。他用沉默和妥协来逃避问题,用谎言和敷衍来应对压力,最终却把所有的人都拖入了更深的困境。
包括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可以理性地处理这场意外的重逢。但现在看来,当年的伤口虽然结了痂,却并未真正愈合。季向东的出现,就像一把钝刀子,再次划开了她的旧伤疤,提醒着她那些被忽略的疼痛和遗憾。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上了自己家的地址。
她需要回家,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消化这一切。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霓虹灯飞速掠过,映照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回到家中,那是一个典型的单身女性的住所,简洁、干净,但也缺少了一些烟火气。她脱掉鞋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有喜悦,有悲伤,有圆满,也有遗憾。
她和季向东的故事,无疑属于后者。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早已终结的故事,会在七年后的今天,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重新拉开序幕。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在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还存着一个名字——“秦玉茹(阿姨)”。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拨通。
今晚的谈话,已经让她和季母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秦玉茹的请求和忏悔,她可以理解,但无法原谅。她的错误,不仅仅是当年的隐瞒,更是现在这种不负责任的安排。
她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陈晚晴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照常上班,查房,做手术,和同事讨论病例。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季向东那张冷峻而又带着疲惫的脸,和他身边那个温婉怯懦的身影,才会悄然闯入她的梦境,让她惊醒一身冷汗。
医院里,关于她和季向东之间那场“风波”的议论,渐渐平息了。毕竟,当事人没有再公开露面,也没有下文。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打听的。
只是,偶尔在走廊里碰到季向东,或者看到他陪着那位李薇出现在病房区,陈晚晴的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涟漪。
她看到季向东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样子,但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忧虑。他看她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回避。
而那个李薇,她偶尔也会在医院里碰到。她看起来更加沉默寡言了,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忧郁和不安。当她和陈晚晴的目光偶然相遇时,她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低下头,匆匆避开。
陈晚晴知道,这个女孩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她被卷入了一场不属于她的纷争,扮演着一个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角色。
陈晚晴的心里,对李薇产生了一丝同情。但同时,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季向东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然而,季向东似乎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建业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总体趋势依然不乐观。医生私下里已经和秦玉茹、王建军谈话,告知了病情的不可逆性,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秦玉茹的状态也越来越差,经常独自一人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抹眼泪。王建军(季向东)表面上依旧平静,但陈晚晴能感觉到他隐藏在心底的焦虑和挣扎。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不想再欺骗母亲和那个无辜的女孩;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承受父亲即将离世的打击,更无法面对母亲可能因此崩溃的局面。
他就像一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不去看,问题就会消失。
陈晚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也无能为力。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她没有立场,也没有义务去替他解决这些问题。
这天,陈晚晴值夜班。凌晨时分,急诊送来一个车祸重伤的病人,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手术。陈晚晴作为主刀医生,被紧急从休息室叫了出来。
手术一直持续到天亮。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手术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她走到洗手间,想洗把脸清醒一下。刚推开洗手间的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是季向东。
他看起来也是满脸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看到陈晚晴,他的眼神明显一滞,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这么早就来了?”陈晚晴淡淡地开口,语气平静。
“嗯……来看看我爸。”季向东含糊地应了一句,目光有些闪烁。
“他怎么样了?”陈晚晴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还是老样子。”季向东叹了口气。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那个……李薇……”陈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她……还好吗?”
季向东的身体微微一僵,眼神黯淡了下去:“她……她昨天……走了。”
“走了?”陈晚晴愣住了,“去哪里了?”
“我……我跟她说清楚了。”季向东的声音低沉,“让她……离开吧。”
陈晚晴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只是,这个决定,对那个女孩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她……接受了吗?”陈晚晴轻声问道。
季向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我不知道……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她了,让她……回老家去吧。那里……还有她奶奶留下的老房子。”
陈晚晴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或者说,她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有对李薇的同情,也有对季向东这种“处理”方式的……不置可否。
“你……”季向东突然抬起头,看着陈晚晴,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陈晚晴不解地看着他。
“后悔……当初没有……跟我走。”季向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陈晚晴的心猛地一震,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清晨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的疲惫和挣扎。
“季向东,”陈晚晴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你认为,如果当初我跟你走了,一切就会变得更好吗?”
季向东被她问住了,眼神闪烁,说不出话来。
“也许吧。”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回答,“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痛苦?迷茫?”陈晚晴打断他,眼神锐利,“季向东,你不觉得,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如果’,对你,对我,都太不公平了吗?”
“我没有……”季向东想要辩解。
“你有没有,不重要了。”陈晚晴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你有你必须承担的责任,而我,也有我要走的路。”
她看着他,眼神坦然而平静:“我们之间,早就已经……错过了。”
季向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着陈晚晴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疏离和决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错过……
原来,在她心里,他们之间,真的已经错过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回来,他们之间就还有可能。哪怕只是可能性。
可是现在,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宣判了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是啊……我们都……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陈晚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个解脱,也可能是一个更深的打击。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她转身,准备离开。
“晚晴……”季向东突然叫住了她。
陈晚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对不起。”季向东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陈晚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她说完,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洗手间。
晨曦透过窗户,洒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季向东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那个空了很久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掏空了,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荒芜。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第六章:落幕与新生
季向东最终还是没有去见陈晚晴最后一面。
在王建业弥留之际,他把季向东单独叫到了床边。
老人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不舍。
季向东握着父亲枯瘦的手,跪在床前,泪水无声地滑落。
“爸……我知道……您放心……”他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王建业看着他,又看了看守在门口、眼圈红肿的秦玉茹,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王建业和秦玉茹,还有……一个穿着军装、笑容灿烂的少年——那是年轻时的季向东。
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触摸那张照片,却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带着对妻子的眷恋,对儿子的牵挂,和对陈晚晴那个未能说出口的名字的遗憾,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王建业的葬礼办得很低调。按照他的遗愿,没有惊动太多人。秦玉茹、季向东,还有几个王家仅存的几位远房亲戚,参加了葬礼。
葬礼结束后,秦玉茹的精神状态更加萎靡了。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常常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或者默默地流泪。
季向东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他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工作应酬,尽量多抽时间陪伴在母亲身边。
他没有再提及李薇的事情,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把李薇留下的联系方式删除了,也切断了和她的所有联系。他给了她一笔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的钱,然后,就当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至于陈晚晴,他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知道,他们之间,真的已经结束了。那道由时间和误会筑成的鸿沟,太过宽广,已经无法逾越。
陈晚晴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她依旧专注于她的事业,救死扶伤,忙碌而充实。
只是,她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季向东的彻底离开,而悄然改变了。
她不再刻意去回忆过去,也不再为那些无疾而终的感情而耿耿于怀。她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投入到对病人的救治中,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找到了新的价值和意义。
她变得更加沉静、内敛,也更加独立和坚强。
一年后。
深秋的午后,阳光温暖而明媚。
陈晚晴穿着白大褂,刚从门诊下来,准备去病房查房。
路过医院大厅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咨询台前,和一个护士说着什么。
是季向东。
他已经晋升为军分区参谋长了,肩上的肩章换成了更高级别的金色松枝和星徽。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礼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依旧是那个让人敬畏的军人形象。
但他眉宇间的疲惫似乎消散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清澈而坚定。他身边没有再跟着任何人,只有他自己。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季向东也抬起头,看到了陈晚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季向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怀念,还有一丝……释然。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晚晴也回以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点头,然后,转身,继续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尴尬的对峙,也没有刻意的回避。
他们就像两条曾经相交,最终却走向不同方向的直线,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再次短暂地相遇,然后,平静地错开。
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陈晚晴走到病房门口,推门而入。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病床上那个正在康复中的老人的脸上。老人看到她,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
“陈医生来了?”
“是啊,王爷爷,今天感觉怎么样?”陈晚晴笑着问道,开始仔细地为老人检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过去的恩怨情仇,似乎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化。
也许,这就是生活。
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带来伤痛,也带来希望。
重要的不是回头,而是勇敢地往前走。
陈晚晴抬起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释然的笑容。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远方,那条属于她自己的,崭新的人生道路。
来源:糯米爱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