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明,今年四十一岁,县城一家建材店的老板。店不大,但在县城这块地方也算是有些名气,尤其是瓷砖和卫浴这块,常有乡下人开着三轮车专门来我这进货。
我叫李明,今年四十一岁,县城一家建材店的老板。店不大,但在县城这块地方也算是有些名气,尤其是瓷砖和卫浴这块,常有乡下人开着三轮车专门来我这进货。
那天晚上我正在店里算账,算着算着,店门上那串铃铛突然响了。抬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高中同学王强,头发花白了不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肩膀和袖口都有些磨损。
“李明,好久不见。”他站在门口,眼睛不敢正视我。
其实十年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那年他突然来找我,说投资一个项目急需资金,借我五万救急。那时我刚开店两年,算不上有钱,但念在同窗之谊,还是东拼西凑给了他。谁知道从此音讯全无,电话打不通,微信也被拉黑了。
这些年,我从没想过再见到他,更不可能再拿回那五万块钱。人家有句老话,借钱给朋友,往往钱和朋友一起丢了。
“找我有事?”我放下账本,有点儿心不在焉地问道。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映在他憔悴的脸上。
王强搓了搓手,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我…我老婆生病了,住院了。”
我没接话。店里的日光灯忽然闪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旁边货架上的促销牌掉了下来,我弯腰捡起,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你这里瓷砖卖得不错哈,我听说你出了名的…” 王强看着我身后的样板墙,试图转移话题。
“你老婆怎么了?”我打断他。
“肺癌晚期。”他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医生说…顶多能撑三个月。”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那点怨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去,但没有点,只是在手里转来转去。
这时隔壁的烧烤摊开始忙活起来,炭火烧得正旺,肉串的香气钻进我的店里,突然让我想起高中时我俩常偷偷翻墙去街上吃烧烤的日子。那时王强家里条件不错,常请我吃东西。
“住院费怎么样?”我问。
他摇摇头,“前两天卖了房子,手术和化疗勉强够了。”
我突然注意到他衣服上沾着几根长长的黑发,也许是他老婆的。高中时他就说过,将来要娶个留长发的姑娘。
“住哪儿?”
“医院旁边租了间小屋,一百块一天。”他苦笑着,“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椅子还缺了条腿,我垫本书支着。”
我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大概三千块。“拿去用吧。”
他愣住了,随即使劲摇头:“不,不是来借钱的。”说着,他从身后拖出一个纸箱子,箱子不大,但看起来挺沉,包装带都磨损了。“这个…给你。”
我疑惑地接过箱子,随手放在柜台上。箱子有些沉,发出闷响。“什么东西?”
“十年前…我借你的五万,还有…利息。”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有点懵,打开箱子一角。里面塞满了各种东西:几沓钱,看起来有几万;一块旧手表,应该是块浪琴,表带都磨损了;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首饰的小盒子。
“这…”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吸了吸鼻子,“这些年我一直没忘记这件事,只是…一直没脸来见你。”
我试图推回箱子:“你老婆还在医院,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些。”
他却固执地后退一步:“不,我必须还这笔债,否则我死不瞑目。”
我在县城开了这么多年店,什么人没见过,但还是被他的话噎住了。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显示已经快十点了。
他继续说:“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跑运输、看工地、卖保险,但我存不下钱。总有人比我更需要钱,总有事比我更着急。”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今天突然…?”
“因为明天我要陪老婆去北京的大医院,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一直不知道我欠你钱的事,如果她走了,我怕我没勇气再来见你。”
店外下起了小雨,打在铁皮招牌上,发出零星的响声。
“我能看看你老婆吗?”我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这句话。
王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县医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凌晨两点多,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亮着一盏小灯。王强轻手轻脚推开病房门,示意我小声点。
病床上躺着个瘦弱的女人,头发剃得很短,显然是做了化疗。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旁边的点滴架上挂着两瓶药水,一个是透明的,一个是淡黄色的。
床头柜上摆着几个用过的口罩,一盒开了封的饼干,还有一个旧旧的Hello Kitty发卡,已经掉漆了,但被主人小心地用透明胶带粘好。
王强走到床边,轻轻擦了擦妻子额头的汗珠。简易床上那条发黄的毛巾估计是给她擦汗用的。这时我才发现,王强手上全是老茧,指甲里还残留着灰尘。
“医生说…”他压低声音,“如果能再筹到二十万,可以去做一个新的靶向治疗,或许…”
他没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点点头,环顾四周。病房虽小,但收拾得很整齐。透过窗户,我看见窗台上放着小半袋洗衣粉和几件晾干的衣服。除了中间那张病床,角落里还有个简易折叠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却是个挎包垫着毛巾。
“你就睡那儿?”我小声问。
他点点头,笑了笑:“比起以前睡工地,这已经很不错了。”
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电视里看过,说农民工常常睡工地,一天工资才一两百,雨天就没活干。王强这些年大概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靠近窗口的小桌上,摆着一个卷了边的笔记本,翻开的那页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看起来像是每天的支出记录。笔记本旁边是一个吃了一半的盒饭,饭盒上贴着餐厅优惠券,三张可以换一份卤蛋。
我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你知道吗?”王强突然开口,“其实当年借你那五万,我根本没拿去投资。”
我看着他,没插话。
“我媳妇那时怀孕七个月,突然早产。我们没钱,医院不收。我走投无路,只能找到你。”他声音很轻,但我听得一清二楚,“孩子最后保住了,但因为早产留下了问题,三岁那年就走了。”
我震惊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经历了这些。
“那时我恨透了这个世界,恨我自己没用。”他苦笑道,“我甚至恨过你,恨你为什么不再多给我点钱,也许孩子就不会…”
他的话没说完,病床上的女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王强立刻紧张地看过去,但她只是在梦中翻了个身,没有醒。
这时我注意到病床边上有个小小的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已经枯萎的野花,花瓣都掉光了。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我在医院后山摘的。”王强解释道,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她说,等她好了,要去野外采一大束。”
我突然想起,那年我和小琴结婚,王强还发来过祝福。那时我还在生他的气,没有回复。如今想来,那时他已经失去了孩子。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我悄悄进门,生怕吵醒了妻子和孩子。客厅茶几上摆着孩子的作业本,墙上贴着他画的画,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我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望着天花板发呆。烟灰不小心掉在了沙发上,留下一个小黑点。小琴知道了肯定会唠叨我,但此刻我无暇顾及这些。
王强那个箱子还在我的车上,我没有拿进来。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决定好了第二天要怎么做。
早上七点,我把小琴和儿子送到学校后,直奔银行。
“您好,我要转账。”我把银行卡递给柜员,“二十五万,这是卡号。”我递过去一张纸条。
“这么大额度,您是给谁转?”柜员抬头问我。
“一个…朋友。”我顿了顿,“是急用。”
回到店里,我打开王强给我的箱子,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现金大概两万多,手表是真的浪琴,估计值三四万,还有几件首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我把箱子原封不动地放回了车后备箱。
一天的生意有些冷清,只卖出去两箱瓷砖和一套水龙头。下午四点多,我提前关了店,开车来到县医院。
王强不在病房,他妻子小芳正靠在床头看书。看到我,她显得有些意外。
“你是…?”
“我是李明,王强的高中同学。”我笑着说,“昨晚来过,你在睡觉。”
她恍然大悟:“哦,他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我心里苦笑。十年没联系,算什么朋友。
“他去哪了?”我问。
“去医院后面的餐厅打饭了,便宜些。”她合上书,“你坐吧,他应该很快就回来。”
我注意到她手边那本书是《围城》,书角已经卷了,显然读过很多遍。
“你喜欢钱钟书?”我随口问道。
她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年轻时就喜欢,这本书陪我度过了很多难关。”
我们聊了几句文学,没想到她很健谈,精神也不错,和昨晚病恹恹的样子判若两人。正聊着,王强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饭盒。
看到我,他愣住了:“李明?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小芳,顺便和你聊聊。”我站起身,“我们出去说?”
我把王强带到医院的小花园。夕阳西下,几个老人正在慢悠悠地散步。旁边长椅上坐着个小护士,正在低头玩手机,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钱我已经转给你了,二十五万。”我直接开门见山,“密码是你的生日,我记得的。”
王强瞪大了眼睛:“什么?不,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就当我借给你的,等小芳好了再还我。”我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施舍,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泣不成声:“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了,赶紧去北京治病吧。”我递给他一张纸条,“这是我的医药代表朋友,在北京三甲医院工作,你到了联系他。”
王强接过纸条,手微微发抖。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了王强送我的那个箱子,想起了十年前我们的过往,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早夭孩子。人生有太多遗憾,太多如果,但也有太多温暖,太多希望。
到家后,我把箱子拿进了屋。小琴正在厨房忙活,儿子在客厅玩积木。
“这什么呀?”小琴见我搬个箱子进来,好奇地问。
“一个老朋友还我的东西。”我笑着说。
“什么东西值得装一箱子?”她继续切着菜。
我沉默片刻,然后轻声说:“一段被遗忘的友情,和一个迟到的道歉。”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发出嗡嗡声,盖过了我的话。小琴没有听清,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我说,咱们周末一起去郊外踏青吧,带上野餐毯和相机。”
“好啊!”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正好我这周病假结束。”
我走进卧室,打开窗户。微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槐花香,有点甜,但不腻人。我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生活真好。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王强的微信,是一段视频。视频里,小芳坐在轮椅上,头发长出了一点点,脸色比在县医院时好多了。她微笑着对着镜头说:“李老板,谢谢你,我们欠你一顿饭。”
王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一顿,是一辈子。”
我笑了,回复道:“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吃最贵的。”
小琴凑过来看我的手机:“谁啊?”
“一个老朋友。”我说,“很快就会回来的老朋友。”
窗外,夏天的阳光正好,照在那个尘封多年的箱子上。箱子已经被我放在了阳台的角落,我决定永远也不会打开它。
有些东西,值得被永远珍藏;有些情谊,无需用金钱来衡量。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