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放心,为父已上下打点妥当。你只需走个过场,我和你娘就在宫外等你归来。”
皇后薨逝,后位空悬。
我竟因不愿早起,也卷入了这场后位之争。
与我这般冷战两年的皇上,竟遣人传来话:
“一千万两白银。”
我咬紧牙关,心疼地拿出了自己的积蓄。
谁料他收了钱,却变卦道:
“再为朕诞下龙嗣。”
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罢了,早起便早起吧。
我十六岁那年,被逼无奈参加了选秀。
那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选秀,无人能够逃脱。
更何况,我家中仅我一女。
父亲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放心,为父已上下打点妥当。你只需走个过场,我和你娘就在宫外等你归来。”
对于父亲,我唯独在金钱方面对他深信不疑。
毕竟,我家财万贯,富甲一方。
选秀之日,我身无长物,仅携一身换洗衣物。
在殿外匆匆绕了一圈,未等结果揭晓,便揣着小包袱,直奔宫门而去。
父母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丫鬟手中还捧着我爱吃的糕点。
我正欲踏出宫门,却被太监急声唤住:
“小主,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心头一紧,拔腿便跑,还不忘追问:
“你叫我什么?”
太监吓得也跟着我跑,边跑边呼侍卫关门,同时回我:
“小主,您已被封为贵人啦!”
我惊恐地回头望去,只见宫门缓缓关闭,糕点散落一地,父母的哭喊声悲痛欲绝。
就这样,我浑浑噩噩地接受了册封,成为了苒贵人。
正式进宫前,我有两日时间与父母话别。
母亲哭着捶打父亲:
“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我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怎能受得了后宫的苦日子!”
父亲沉默不语,长叹一声,任由母亲捶打。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无奈地劝慰母亲:
“娘,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难道我们还能造反不成?”
母亲闻言,更是悲从中来,将我紧紧搂入怀中:
“娘的心肝宝贝啊!”
一直沉默的父亲,却突然冒出一句:
“造反的事,我确实考虑过。”
母亲和我闻言,皆惊恐地盯着父亲。
我们连忙捂住父亲的嘴,我则迅速关窗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母亲怒目圆睁,斥责道:
“你这老糊涂!在胡说什么!”
父亲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沉稳地说道:
“造反,我确实考虑过。”
“?”
“!”
“只是钱财不够,行不通罢了。”
母亲闻言,又狠狠捶打了父亲一番,最后哭着挽着我,说要带我见识见识世面。
再次进宫时,我带了三十个箱子。
母亲仿佛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红着眼眶对我说:
“你的嫁妆已经让人送进京了,你在宫中若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托人告诉娘,娘一定会想办法的。”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两日,父亲的背似乎驼了许多。
我知道,父亲为了我,几乎散尽了家财,将京中的权贵求了个遍。
却终究没能改变我进宫的命运。
“爹,别再求人了。把钱财留着,和娘再生个孩子吧。”
父亲背过身去,不愿让我看到他的泪水,肩膀却忍不住颤抖。
我跪下身,最后一次向父母行礼。
太监惊恐地叫唤着:
“小主使不得啊!您已是贵人,只能跪拜圣上啊!”
我不予理会,三拜九叩:
“女儿进宫,便不能在爹娘膝下尽孝了。还望爹娘珍重,就此别过。”
再起身时,父母已跪伏在地,泪湿衣襟。
宫门一关,从此我便再也没能踏出过这道门。
我深知后宫生活不易,却未曾料到竟是如此艰辛。
身为贵人,竟要与他人共居一室?
随行的太监惶恐地跪地请罪:
“小主,您原本应住的三大殿,尚在修缮之中。”
我询问修缮还需多久,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出:
“十一年……”
一路上,眼见宫殿从金碧辉煌变得破败不堪。
心中不禁涌起阵阵不安。
进宫前,我早已做好承受情爱之苦的准备。
却未曾想到,还要承受这贫困之苦。
这破旧的宫殿,三间房内竟挤着十二位贵人,其居住条件还不如我家粗使嬷嬷的住处。
我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对唯一站立的太监说道:
“我要见皇上。”
太监笑着回应:
“苒贵人,这于理不合。”
我打开一个箱子,里面金光闪闪,晃了他的眼。
“奴才这就去请奏皇上,小主请稍候。”
言罢,他又大声呵斥:
“还不快给小主安排座位,奉上茶水!”
这位太监衣着比普通太监华丽许多。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行礼。
他见我也无需下跪,观其年岁,想必便是常伴皇上左右的太监总管,李公公。
起初,我以为他是来治我向父母行礼之罪。
否则,我这小小贵人入宫,何须李公公亲自陪同。
直至见到这破败的宫殿,我才恍然大悟,他是冲着我那三十箱财宝而来。
我终于明白,为何父亲打点了那么多人,我仍被选入宫中。
并非打点不足,而是打点得太多了。
我被皇上召至养心殿,他比我想象中年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凤目微挑,品着茶:
“何事?”
我自小便不受女子规矩束缚,装也装不像世家女子,索性直言不讳:
“皇上缺钱?”
“咳咳……”
皇上刚喝下的茶水被呛住,急得李公公慌忙呼喊太医。
“朕无事……”接着他嫌弃地瞪了我一眼,等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说:“缺。”
“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如何分忧?”
“臣妾愿献上三十万两。”
他嗤笑一声:
“杯水车薪。”
我抬头:
“黄金。”
他终于正视我,眉眼间流露出喜色。
我接着说:
“臣妾父亲经营木材生意,修缮宫殿所需的木材可低价购入。”
他唇角微勾,灿烂一笑:
“爱妃快请起。”
我看着他变脸,此刻的他,眉目间尽是柔情:
“爱妃如此深明大义,朕都不知该如何赏赐爱妃。”
夸我深明大义?
何为深明大义?
无私便是深明大义。
想空手套白狼,休想。
“臣妾不求其他封赏,只求一间屋子。”
他的笑容僵住,眼神如刀般锋利,为难道:
“爱妃刚入宫,封为贵人已是破例。依照祖训,三年一晋封,封妃还需等六年。祖训不可违。”
如今有三座宫殿在前朝时期被烧毁,一直拖到皇上继位都未修缮好。
因此导致现在,妃子有房,嫔妃有床,其他便只能睡通铺了。
皇上所言非虚,我要想有个房子,只能封妃位。
确实没有一入宫就封妃的先例。
但与我何干?
这是他们该头疼的事。
我挠了挠头,故作困惑:
“臣妾进宫匆忙,都快记不清带的是白银还是黄金了……”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
沉默良久,李公公哎呦了一声:
“瞧奴才这记性,颐和宫刚修缮好一座偏殿,本就打算给苒贵人,奴才居然给忘了,真是该死。”
不愧是李公公。
偏殿而已,贵人可以居住。
好了,我有房了,皇上有钱了。
皆大欢喜。
皇上又随便夸赞了我几句,便将我打发了。
李公公将我送至颐和宫,轻声说道:
“苒贵人,皇上是明君,但皇上终究是皇上,入了宫,皇上便是您的天。”
我深知皇上乃不可多得的明君,正是知晓他是明君,今日才敢如此大胆要挟。
但我日后并不打算争宠,这一入宫的住处,我恐怕要住上一辈子。
如此大的落差,我一时难以接受,这才出此险招。
我低头轻声道谢。
「谢公公提点。」
他继续说道:
「还有今日在宫门行礼之事,奴才斗胆,未曾让旁人知晓半分,苒贵人往后行事,可莫要如此莽撞了。」
闻言,我赶忙递给李公公一袋银子,他却笑着推辞:
「这是奴才该做的。若有机会,还望小主代奴才向令尊问声安好。」
言罢,他俯身向我拜别,我瞥见他手指上的一抹翠色。
那是一只满绿的翡翠扳指。
是父亲的家传珍宝,平日里连我都不让碰。
眼眶忽地一热,我苦笑着,转身踏入这囚禁我一生的牢笼。
颐和宫的偏殿有三间房,我独占了两间,剩下的一间,他们却死活不肯给我。
最终,还是塞进来一位妃嫔,欢贵人。
所幸,她是个好相处的人。
更巧的是,她与我一样,无心争宠。
入宫三月,我俩都未曾侍寝。
我偶感风寒,她便高热不退。
我咳嗽连连,她便气喘吁吁。
我水土不服,她便体弱多病。
颐和宫因我俩久病不愈,被视作不祥之地。
但后宫之中,无人是傻子。皇后将我俩叫去罚跪。
「何时病愈,何时起身。」
皇上乃明君,皇后亦是贤后。
一眼便看出我俩装病,却未拆穿,只待我俩自行醒悟。
只是三月过去,我俩仍未能想通,连晨起请安都想着逃避。
皇后这才开始敲打我们。
虽说是罚跪,却让我们跪在软垫之上。
头顶不时传来皇后的咳嗽声。
皇后坐在高位,眉头紧锁,翻看着账本。
我与欢贵人对视一笑。
她娇滴滴地唤道:
「皇后娘娘,我来给您捏捏肩——」
我连忙附和:
「我给娘娘斟茶——」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哄得皇后眉开眼笑,撤了罚跪的处罚。
「可知错了?」
我俩乖巧地点头。
「知错了——」
可终究还是没能躲过侍寝的命运。
欢贵人比我早几日侍寝,她面色如土。
「苒姐姐,我怕……」
我安慰她:
「别怕,你如此绝色,皇上定会怜惜你的。」
我并非夸大其词,欢贵人的样貌,确实堪称绝色。
据说选秀当日,宫女太监们都找借口去偷看她。
欢贵人貌美如花,却家境贫寒。
我知她生活拮据,为了更衬她的美貌,我翻出金缕衣,借给她穿。
「如此贵重之物,我怎敢穿啊。」
我好说歹说,总算劝她穿上,去侍寝了。
等她回来,已是亥时。
次日清晨,她才焦急地道歉:
「苒姐姐,那件金缕衣落在皇上那儿了。怎么办?」
「无妨,我过几日侍寝,到时候拿回来便是。」
不过是一件金缕衣罢了,我还有几件呢。
而对于侍寝之事,她并未多言,只是满脸娇羞地说:
「皇上很好,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过。」
完了,她沦陷了。
以后我就少了一个陪我一起看话本的伙伴了。
我好奇,为何欢贵人会如此轻易地沦陷。
直到我首次侍寝的那日。
养心殿的暖阁被布置成婚房,红绸满挂。
还有合卺酒。
一切都与我家乡的习俗一模一样。
我一时愣住了。
「喜欢吗?」
皇上走了进来,来到桌前,牵起我的手:
「你进宫,朕虽不能与你一同拜天地,只愿与你共饮一盏合卺酒。」
他饮完一盏,又与我互换一盏,在我耳边轻声细语:
「合卺交杯,永以为好。」
他伸手为我宽衣解带,将我轻轻放在软塌之上。
就像真的洞房花烛夜一般。
……
他一脸满足,正想与我再温存几句。
却见我一脸「就这?」的表情,愣住了。
我初经人事,虽未亲身经历过,但也见过不少。
这都要归功于我的母亲。
她带我见的世面,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小馆。
本想在我嫁人前再好好教导我一番,可如今却等不及了。
她担心我进宫后,整日只能见到皇上这一个男人,会爱上他,最终患得患失。
她说见过世间绝色,便不会被皮相所迷。
她说闺房之乐,女子亦能得欢愉,若觉痛苦,定是男子无能。
那一夜过后,我算是明白了。
皇上,确实无能。
许是我没藏好心思,他似是看出了我对他的评判。
他面色铁青,怒喝让我滚。
李公公已在门外候着,将我送出养心殿,神色淡淡道:
「奴才头回见被皇上赶出来的小主。」
我尴尬地赔笑几声,突然叫住他:
「欢贵人」前些日子侍寝落下一件金缕衣,乃我私物,烦请李公公帮忙寻回。
他瞥了我一眼,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次日,太监将金缕衣送到我房中。
「这是皇上特意为您寻出的。」
我接过一看,金片都被抠去,金丝也被抽尽。
我从未见过这般贪财的皇帝!
侍寝过的妃嫔,敬事房都会挂上绿头牌。
听说唯有我的绿头牌,被皇上特意撤下。
为此,皇后还特意召我问话。
我没敢说实话,含糊应付了过去。
自此,后宫皆知我得罪了皇上,颐和宫形同冷宫。
只是欢贵人却极为受宠,皇上一月竟连续宠幸了她四次。
皇上每月除去皇后、贵妃、四妃那,也就剩九日能分给其他妃嫔。
欢贵人一月能被宠幸四次,当真是盛宠了。
如流水般的赏赐送至颐和宫,欢贵人总会唤我一同挑选。
我心中纳闷,皇上如此爱财,怎会突然如此大方。
我瞧见一支熟悉的珠钗,拿过来细看。
钗头底部刻着我家的家徽。
我怒火中烧,狗皇帝!
我问欢贵人,为何会喜欢上皇上。
她说:
「因为皇上真心待我。」
真心?皇上怎会有真心。
就连那合卺酒,也不知与多少女子共饮过。
可欢贵人却不以为意:
「苒姐姐觉得不是真心,是因为令尊是世间少有的男子,对妻子能真正做到敬她、爱她。」
「可除去令尊,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能如此?」
「便是花些心思哄人,也已是世间难寻。」
「何况他是皇上啊。」
她说起皇上时,满脸幸福,愈发娇艳。
宛如一朵被爱浇灌的芙汐,在后宫中绽放。
可后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
再美的女子,看久了也会腻。
渐渐地,皇上不再召见欢贵人。
起初她还满怀期待,等着明日。
后来,她的眼神渐渐黯淡无光。
她总是在想,究竟为何,会失去皇上的恩宠。
是因为她不够美吗?
于是她每日精心打扮,穿上皇上夸赞过的华服。
头上插满了御赐的珠钗。
整日倚在殿门,向远处张望,看今日的轿辇会停在哪个宫。
日复一日。
春去秋来。
终于,她病倒了。
她躺在床榻上,嘴里仍喃喃呼唤着:
「皇上……皇上……」
我握着她的手,为她暖手,骂道:
「他早就把你忘了!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她听后,泪水夺眶而出:
「为何?为何不再召见我了?是珍儿做错了什么吗?」
欢贵人并未做错任何事。
在这后宫,皇帝要宠幸谁,从来不需要理由。
同样,要收回恩宠,也不需要理由。
「咳咳咳——」
欢贵人咳得喘不过气来。
服侍她的宫女向我磕头:
「求求苒贵人,救救我们小主吧!」
我终究于心不忍,不顾众人阻拦,匆匆跑去求见皇后。
最终,皇后带着皇上匆匆赶来。
听到皇上要进门的动静,欢贵人急忙唤人将门关上,把我们挡在门外。
她说自己此刻容颜不整,定要梳洗一番,方能面见圣颜。
待她精心装扮完毕,才缓缓将门打开。
那是她最美的瞬间,我从未见过如此娇艳欲滴的美人。
她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只为在这一夜绚烂绽放。
我与皇后站在门外,静静听着欢贵人与皇上的低语。
“皇上真的来了吗?”
“朕来了。”
“苒姐姐就会吓唬我,说皇上把我忘了。皇上才没忘呢,这不就来见我了?”
“朕……朕只是政务繁忙,从未忘记过你。”
“皇上,珍儿等皇上等了好久好久。”
“以后不会了,朕以后天天来看你。”
“那皇上明日早些来,轿辇可别再走错宫了……”
后宫中那最美的欢贵人,就这样去了。
她笑着,死在了她最爱的皇上怀里。
“是朕的错,朕不知,她对朕用情如此之深。”
这些话,说给我听又有何用?
不过是想说出来,减轻他内心的愧疚罢了。
我别过头去,不愿看他。
最后,还是皇后递了个台阶。
“是臣妾疏忽,未能察觉欢贵人忧思过重。请皇上责罚。”
“朕怎会责罚皇后,莫要再提。好好厚葬欢贵人吧。”
说完,他便如逃一般离开了此地。
欢贵人死后,我大病了一场。
皇上、皇后都时常前来探望。
可我的病,却总是不见好转。
太医说我忧思过重。
在这明君贤后的后宫,妃嫔们不能再出事了。
皇上特赦,恩准我母亲进宫来陪我。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母亲,却已是物是人非。
母亲在家时,被父母疼爱;出嫁后,又被丈夫宠爱。
她一生无忧无虑,仅仅一年,双鬓竟已添了白发。
我哭着,被母亲拥入怀中。
母亲像儿时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哄着我:
“不哭不哭,娘的乖乖儿,不哭了。”
待我哭够了,母亲才叫人,抱来两个孩子。
母亲生我后,伤了身子,一直未能再孕。
没想到最终还是调养好了。
母亲慈爱地逗弄着孩子:
“是姨娘生的。”
我让父亲再生个孩子,本是让人好好调养母亲身子。
并非让他纳妾!
见我要生气,她平静地解释:
“是我逼你父亲纳的。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再怀上,怕是性命不保。”
“若我走了,就怕以后没人能再帮衬你了。”
“孩子生下后,生母就给足了银子,送走了。”
“对外就宣称是我生的,没人会知道。”
母亲将孩子抱给我看:
“这就是你的弟弟妹妹,等我们走后,他们也会记得你,记得他们有个亲姐姐,在后宫当妃子。”
我轻轻触碰了一下孩子的脸。
孩子抓住我的手,咿咿呀呀地笑着。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母亲只能陪我半日。
离别时,母亲轻轻地捧着我的脸:
“好好活着,活下去。我的女儿,即便是在后宫,也能恣意地活下去,是不是?”
我含泪笑着点头。
送别母亲后,我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
皇上像是将对欢贵人的愧疚,都补偿到了我身上。
一月之中,有十多天都会将我叫到养心殿。
并非宠幸,而是让我为他研墨。
我们在一起时,气氛很安静。
我安静地研墨,他安静地批奏折。
偶尔,会聊上几句。
但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欢贵人。
皇上批奏折真的很枯燥乏味。
一次我贪看话本,睡晚了,早起给他研墨时,就这么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午后,身上披上了一件黄明色的袍子。
而他眉头微蹙,专注地批改着奏折。
见我已醒,放下笔,眉目含笑:
「醒了?」
我局促地点点头。
「昨夜贪看话本了?」
我惊呼:
「你怎么知道……」
他轻笑一声:
「你睡着了说梦话。」
随后他学着我的声音:
「喊着大圣、妖孽哪里跑……」
我霎那间红了脸:
「啊——你不许说!」
失去理智地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他没有抵抗,任由我胡闹。
直到掌心传来温热的气息,我才清醒。
他很自然地抓住我的手,放了下来。
「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公公送我回宫。
路上他笑着说:
「小主睡着时,皇上都去暖阁接见尚书大人,还叫大人们轻声,莫要吵醒您。」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
李公公接着递给我几本话本:
「这是皇上特意为小主寻的话本,但嘱咐小主,莫要再贪看,注意身子。奴才明儿再来接您。」
我接过话本,望着李公公离去的背影。
我竟开始期待明日早点来。
我在养心殿研墨,皇后是知道的。
她有时候还会担心我累着。
时不时喊我过去坤宁宫陪她,让我偷懒休息。
而我也爱去坤宁宫,那里的糕点最好吃。
确实,给皇上研墨真的很累。
他是一个勤政的君王,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批奏折。
他批多久奏折,我就得研多久的墨。
我不在的时候,宫女都是轮番研墨。
我在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人研墨。
我的手腕都开始隐隐作痛。
但后宫更多的人以为我在侍寝。
瓷贵妃就是其中一个。
皇上还是太子时,她已经是侧妃了。
皇上登基后,封她为贵妃。
她生下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后,就常年卧病在床。
甚少出来走动。
但听闻是与皇后一样,待人亲厚的主。
去见皇后的路上,我遇到了难得出来赏花的瓷贵妃。
我没想到我会冲撞她。
更没想到,她与传闻中不一样。
我只是为了避让,不小心踩到了凋零的落花。
她就以我恶意损坏御赐之物,罚我跪在园中。
要跪满两个时辰。
这次,我是跪在青石板上,没有软垫。
她是贵妃,我是贵人。
她让我跪,我就得跪。
好像自从进宫后,我就一直在跪。
见皇上要跪。
见皇后要跪。
见贵妃也要跪。
宫里有着我跪不完的人。
正在委屈时,偏偏又下起了雨。
让我更加难受,忍不住哭了起来。
贴身宫女芙儿已经帮我去请皇后了。
身上又湿又冷,膝盖又累又痛。
只希望皇后快点来救我。
突然雨势变小,眼前出现一抹明黄色。
皇上略带责备的声音传了过来:
「朕就一时没看住你,你就变得如此狼狈。」
听到他的话,我更加委屈了,却还顶嘴:
「又不是我的错!」
他没生气,解下袍子为我披上,将我抱了起来。
我却还在说着:
「我没有错!」
他将我抱得更紧:
「朕知道。」
我将脸埋在他胸口不再言语,任由眼泪浸湿他的衣裳。
耳边传来他清晰的心跳声。
温热的体温,让我觉得心安,不知不觉中便昏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我回到家,回到了我的闺房。
桌子上还留着我没看完的话本。
本来想着选秀回来继续看的。
刚想捡起话本,耳边就传来轻笑声。
笑我怎么还爱看这些鬼神话本。
怎么不看他送的那些?
再睁眼,就看到他靠床榻,席地而坐,在旁看着奏折。
见我醒来,他伸手贴了贴我额头:
「不烫了,头晕吗?」
我晃了晃脑袋,回道:
「不晕。」
「那就好,好好休息。」
见他要走,我鬼使神差地扯住他衣袖。
「嗯?」
我连忙松手,缩回被窝。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道:
「朕不走,朕今晚陪着你。」
听到他不走,我的身子就放松下来。
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
「皇上怎么知道我在罚跪?我只派人去请皇后,没请皇上。」
他听闻后,忍不住数落起来:
「你一进宫就敢跟朕要房子,朕就知道,你这性子,迟早会受罚。皇后仁慈,但皇后与朕一样繁忙。所以,朕早就吩咐下去,你若受罚,定要通知朕。」
不知为何,委屈又涌上心头。
鼻头酸胀,眼前的他又变得雾蒙蒙。
他叹了口气,手伸进被窝,握住我的手。
「试着依靠朕吧,朕不会负你的。」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躬身朝我压过来,浅浅地吻上来。
让我心漏掉一拍。
他却浅尝辄止,将头埋在我脖颈。
炙热的呼吸充斥在我耳旁。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
「可以吗?」
这人怎可如此趁虚而入?
我未出声,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
自那日起,我才真切体会到母亲所说的床笫之欢。
一时间,我都分不清,究竟是因我心悦于他,还是他技艺愈发娴熟。
往后的日子里,每月的九天侍寝安排,竟有一半的日子,皇上都翻了我的牌子。
而养心殿也依旧传唤我去研墨。
从前研墨时,我总是离他远远的。
如今研墨,我却总爱黏在他身旁。
累了就耍赖偷懒,他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动手研墨。
待他终于批完奏折,我早已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他轻轻将我唤醒,送我一支嵌珠点翠蝶纹簪。
我警觉地拿过来,仔细端详。
生怕又瞧见我家家徽。
他无奈地拍拍我的手:
“这是朕特意吩咐工匠新打造的,并非你家嫁妆。”
我轻哼一声:
“这可怪不得我小心,皇上是有前科的。”
“那是朕疏忽了,也缺银子。”
我环住他的脖子,问他:
“那如今还缺吗?”
他扶稳我:
“缺,但有你父亲相助,他生财有道,很快就不缺了。”
我满意地哼哼几声,又听见他问:
“真不去户部当差?倒真是埋没了你父亲这个人才。”
“父亲自在惯了,不喜欢做官。”
“你总给朕出难题。”
“?”
“让朕不知该如何赏赐你……”
他不再言语,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把玩着我的发丝。
一次次的摩挲,让我一次次心生悸动。
我贴近他,在他耳畔低声说道:
“那今日,便换皇上侍寝吧。”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掐住我的腰,轻声斥道:
“放肆。”
……
我竟突然成了话本里所说的宠冠六宫的妃子。
一时间,我得意忘形。
日日都戴着皇上送我的嵌珠点翠蝶纹簪。
就连去皇后那儿,也未曾收敛。
皇后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只说希望我能早日诞下皇子,为皇上开枝散叶。
好似一点也不在意我得宠。
过了一会儿,她又替瓷贵妃向我道歉:
“瓷贵妃,平日里并非如此,她是个爱热闹、爱行侠仗义的女子。”
“想必其中应是有什么误会。”
让我莫要生瓷贵妃的气。
皇后向来将后宫众人一视同仁。
都忘了,我只是个小小的贵人,怎敢与贵妃置气。
我怕再冲撞瓷贵妃,便特意躲着她。
没想到她却直接召我去见她。
我看向皇上,他却道:
“朕与皇后都已和瓷贵妃谈过。她不会再责罚你了。”
见我仍是不安,他又说:
“万事有朕为你撑着。”
我这才安心,前往长春宫。
作为贵妃的住处,长春宫不算大,且地处偏僻,宫墙都有些斑驳。
一进殿门,便闻到一股久久不散的汤药味。
瓷贵妃正坐在榻上,喝着药。
打扮得却比上次见面还要隆重。
她见我头上戴的玉簪,轻蔑道:
“不过是区区嵌珠点翠簪,也值得你拿出来炫耀。”
我跪着,不敢言语。
她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
“皇上亲手为本宫打造的宝石双龙挑子,岂是你那破簪子能比的?”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悦。
气皇上见谁都送珠钗。
更气他送我的珠钗不如贵妃的华丽。
我还在气恼之时,突然就被瓷贵妃掐住下巴:
“多么年轻的脸啊……”
我吃痛地叫了一声。
殿外候着的太监叫唤着:
“贵妃娘娘手下留情……”
说完转身就想跑,却被瓷贵妃喊住:
“站住!”
“本宫又没把她怎样,还用不着你去找皇上邀功。”
她松开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意丢弃在我身旁。
“听说苒贵人孤傲得很,入宫后就一直刻意避宠,说什么不想侍寝。”
“原来只是欲擒故纵,争宠的手段罢了。”
“听说你还害死了与你一同居住的欢贵人。”
我皱着眉反驳:
“我没有!”
她听了,笑得更欢了:
“看你最近得意洋洋,想必你也爱上皇上了吧?”
“皇上很好是吧,对外勤政为民,对内温柔多情,在他身上,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后宫之中,又有谁能忍住不爱他。”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本宫今日只是来告诫你,你虽然如今荣宠不断,但你不要忘记,他不是你一个人的皇上,他是整个后宫的皇上。”
“本宫陪了皇上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专宠的日子比你入宫的日子还长。”
“你现在能专宠,以后呢?后宫可是日日都有新人。”
“退下吧。”
我沉默地行礼,退了出去。
身后传来瓷贵妃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咳咳咳——”
“娘娘!娘娘!快传太医!”
……
瓷贵妃后面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无法反驳。
进宫前,我就明白,花无百日红,妃无千日宠。
说好要断情绝爱的。
可当君王的柔情专宠袭来时,还是忍不住动了心。
后悔。
实在后悔。
后悔母亲带我见世面时,没让我再多看几个绝色。
“多看几个绝色会怎样?”
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他趁虚而入,越陷越深。
“哦?”
这时才发觉,皇上站在我身后。
我撒腿想跑,却被他抓住手腕,将我抵在墙面上。
“被朕趁虚而入?”
“让你越陷越深?”
每说一句,手腕上的力度就加重一分。
我闻到他身上的汤药味,没好气地问他:
“皇上怎么会来这儿?”
“来这儿找朕的爱妃,怕她受委屈,又躲起来哭。”
我胡乱地擦了把脸:
“我才没哭。”
他眼里满是戏谑:
“是啊,不但没哭,还在想着宫外的绝色。”
我心虚地往后一缩,却被他拉回怀中。
他弯腰在我耳边低语:
“现在没哭,等会儿有你哭的。”
……
皇上是从长春宫那边过来的。
他说瓷贵妃并无大碍,只是情绪太过激动,致使旧疾复发。
他还说,他知晓瓷贵妃同我说了些什么。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我紧紧抱住,让我信他,说他定不会负我。
我喉咙干涩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累极了,只想睡觉。
胡乱地嗯嗯两声,便睡了过去。
恍惚间,只感觉有人轻轻弹了弹我的脑门。
还骂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清醒之后,我思索了一整天。
我想明白了。
君王与妃子之间,向来便是如此。
与其每日都患得患失,倒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等失宠的那一天到来,再作打算便是。
闲来无事时,我的脑海中总会不自觉地上演失宠后的种种戏码。
权当是提前应对这场迟早会降临的变故。
可真当遇到时,却还是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那日是皇后的寿宴,我被派去给瓷贵妃帮忙。
说是帮忙,就瓷贵妃那身子骨,能干得了什么。
她负责的寿宴吃食、礼单,全交由我来安排。
累得我整整瘦了一圈。
寿宴当日,我又累又饿,只顾着埋头吃东西。
直到胡乐响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皇后寿宴,本就是宫中的家宴,怎会出现如此轻佻的曲子。
我抬起头,便瞧见一位娇艳的女子,身着红衣,身姿婀娜。
我猛地回头看向皇上,却发现,他看得入了迷。
一曲舞毕,只听见他说:
“赏。”
我又看了看皇后、瓷贵妃以及其他妃嫔,她们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只有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本热闹的寿宴,瞬间失去了色彩。
皇上到底还是给皇后面子,没有当场册封那女子。
宴会散去,只剩下我呆呆地坐在原位。
“这不是迟早的事儿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接受?”
是瓷贵妃的声音。
我有气无力地回她:
“贵妃娘娘,若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开口的。”
她气恼道:
“谁安慰你!本宫不过是想看你的笑话罢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我能接受的,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我得回去休息了。
明日还要去养心殿给皇上研墨呢。
清晨出门,却被芙儿拦住:
“小主,您忘记戴这个啦。”
哦,是那嵌珠点翠簪。
既然拿出来了,就戴上吧。
我走到养心殿门前,却瞧见太监们正忙碌地将红绸、红烛往暖阁里搬。
李公公见我前来,连忙挡住我的视线,不让我再看:
“小主,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让您休息几日。等忙完了,奴才再亲自去请您。”
我哦了一声,转身便走。
却突然被李公公喊住:
“小主宽心,皇上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您。”
我没理他,静静地走回颐和宫。
养心殿明明离颐和宫不远,为何我感觉走了那么久都没到呢?
宫墙明明那么厚,为何我还是听见了皇上册封那舞女为容答应的消息?
明明说不会负我的,为何转身就可以宠幸新人?
果然,男人的话不可信。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坤宁宫。
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妾室,怎么还跑到正妻面前寻求慰藉了。
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坤宁宫的管事姑姑锦芳喊住:
“苒贵人,娘娘正在殿内等您呢,快进来吧。”
我被带进了坤宁宫里的佛堂。
皇后说,若是心中烦闷,可以来这里跟她一起礼佛。
我看了看佛堂,只觉得这里透着一股看淡生死、无欲无求的气息。
我还年轻,便婉拒了。
“娘娘,我烦闷的时候,更适合看话本、吃零嘴。礼佛实在不适合我。”
“哦?是吗?”
“嗯嗯!”
我点头如捣蒜,生怕被皇后抓来礼佛。
她轻笑一声:
“那便依你。”
言罢,与我一同起身,带我迈出佛堂。
“皇后娘娘,您继续礼佛便是,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伸了个懒腰,神色平静:
“本宫本就不爱礼佛。”
“?!”
皇后说,每逢妃嫔失宠,总会想到来找她。
她又不太擅长言语宽慰。
便设了个佛堂,带着她们礼佛。
我好奇追问:
“礼佛当真有用吗?”
“总归是有些用处的。清心寡欲些时日,要么想开了,要么都认了现实。”
难怪后宫这般平和。
这跟遁入空门有何分别?
想到自己往后的日子,不禁忧心,难道我日后也会如此?
皇后似是看穿我担忧,安慰道:
“你不同,你活泼,可以跟瓷贵妃作伴。她身子虽弱,却爱玩闹,若觉烦闷,可找她解闷。”
提及瓷贵妃,我连忙摇头拒绝。
“本宫还以为你们能合得来呢,毕竟你近日寻的话本,都是瓷贵妃所写。”
“那本《山海妖闻录》?”
“嗯。”
“我明日就去找她!下卷我一直没寻到呢。”
开心过后,伤感又涌上心头。
我还是没忍住问皇后:
“皇上总是宠幸新人,娘娘当真不在意吗?”
她未看我,只是望着远方云朵:
“本宫与你不一样,本宫是皇后。本宫与皇上是夫妻、是家人、更是君臣。”
锦芳姑姑将我送回颐和宫,临走前还谢我:
“今日多谢苒贵人,有您与娘娘说话,娘娘今日气色都好了不少。往后,您若得空,可常来坤宁宫。”
我不解问道:
“皇后娘娘也会烦闷吗?”
锦芳姑姑笑着未语,行礼告退。
回到颐和宫,明明一切如常,却觉今日格外冷清。
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我起身点起红烛。
倚着窗,望着远处圆月。
之后他们也会有洞房花烛吧。
幽暗烛光,将身影映得愈发寂寞。
窗外突然飞进一只飞蛾。
它朝着烛火扑去。
我连忙拿起桌上玉簪,将它拨开,吹灭红烛。
本以为救下了它。
却不想,它还是沾上红蜡,烫得在地上翻滚挣扎。
人啊,果然沾不得半点情爱。
一阵寒风吹过,冷得我打个寒颤。
让我清醒不少。
什么情情爱爱,还不如窝在被窝睡个好觉。
次日清晨,芙儿为我梳妆,惊呼:
“小主恕罪,您最爱的簪子不知怎的,染上烛蜡……”
我瞥了一眼:
“脏了就收起来吧。”
“您不戴了?”
“不戴了。”
我换回素日简单妆容,抱着几本话本,跑去长春宫找瓷贵妃。
却不想,长春宫宫门紧闭。
我敲了敲门,喊了许久:
“有人吗?我来找贵妃娘娘——”
宫内一阵喧闹,最后来了个小太监开门,只探出个脑袋:
“原来是苒贵人呀,娘娘问您有何事?”
“我找她玩耍。”
“……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您还是请回吧。”
“那我明日再来找她。”
“……”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
“苒贵人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回禀娘娘。”
又是一阵喧闹,终于让我进了门。
瓷贵妃斜倚在榻上,睡眼朦胧:
“有话快说!”
好凶,有起床气呢。
但我仍举起话本,一脸崇拜:
“这几本话本是贵妃娘娘写的吗?”
她眯着眼,似是看不清。
我连忙递上前去。
“哦,三年前随意写的,没想到被你翻出来了。”
“娘娘好才华!尤其这篇《山海妖闻录》!精彩绝伦!敢问娘娘,下卷在何处呀?我怎么都寻不到。”
她打了个哈欠:
“没有下卷,坑了。”
我一听,如遭雷击:
“三年了都没写完吗?”
“《山海妖闻录》这般佳作,娘娘怎忍心让它埋没?”
“你怎么能不写了呢?”
她又打了个哈欠:
“没灵感、没头绪、没时间,你管本宫写不写,快走。本宫还要回去睡觉。”
我不死心追问:
「娘娘究竟怎样才肯提笔续写?」
她满脸不耐烦地冲我骂道: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本宫也绝不会动笔……」
话未骂完,便瞧见我掏出一袋金瓜子。
「本宫突然间文思如泉涌,感觉没几天就能写出下卷……」
说着还伸手朝着金瓜子抓了过去。
我将金瓜子往后一收:
「一章十粒,每章不得少于两千字。」
她轻蔑地嗤笑一声。
随后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粒。」
「十五粒。」
「成交。」
瓷贵妃让我坐着等她。
等她回来,怀里抱着书卷,把书卷递给我,又朝我伸出空手讨要:
「这里大概有十章,来,一百五十粒。」
我看着这些书卷:
「你都有存稿,为何不写完?」
她没搭理我,带着宫女认真数着金瓜子。
确认数目无误后,笑着喊我妹妹,让我明日再来。
我在后宫的日子变得无比惬意。
上午去长春宫看最新的话本,下午去坤宁宫尝新做的糕点。
去养心殿研墨这种苦差事,我可不干了。
谁爱去谁去。
李公公请了我好几回,我都没去,他忍不住劝我:
「小主,莫要跟皇上置气,后宫的恩宠如白驹过隙。」
见我不理会,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后便再也没来找过我了。
皇上没让我去研墨,也没翻我的牌子。
就这么熬到了冬日。
起初,我深夜还是会伤感,可熬着熬着就习惯了。
我没有欢贵人那般美貌,没有皇后那样的家世,也没有瓷贵妃的文采。
顶多有点钱财,确实不值得一个君王为我停留。
母亲,您瞧,我想得很通透,我确实能过得很好。
只是没想到,最后是皇上没忍住。
他翻了我的牌子。
时隔数月,我再次来到养心殿暖阁,处处都觉得陌生。
忽然有股力量将我环住,让我慌了神:
「还在跟朕怄气?」
我低着头:
「臣妾不敢。」
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冷哼一声:
「你有什么不敢的?朕让李德财请了你几次,你都敢给他脸色看。」
我还是低着头:
「臣妾没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朕是皇上,你不能把朕当成普通男子。朕不会只有你一人,但在朕心里,你是有位置的。」
也就是位置大小的区别罢了。
但我已经不在意了,敷衍道:
「臣妾明白。」
他迫使我抬起头,怜惜道:
「明白就好,多日未见,你都……」
他愣了一下,捏了捏我的脸,气得笑出声:
「你的日子过得倒是舒坦,越发圆润了……」
我脸色瞬间涨红,只怪坤宁宫的糕点太好吃。
这却让他心情大好,又捏了捏我的腰身:
「也罢,别有一番韵味。」
说完他贴着我,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我不像之前那般主动,闭上眼不再动弹。
见我这副模样,他没了兴致,放开了我。
我睁开眼,只见他面色冷峻,阴沉沉地说道:
「你这样,倒像是朕强迫你。」
「既然不想侍寝,那就随你的愿,以后都不用侍寝了。」
我穿好衣衫,行礼告退。
却又听到他说: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我早就想通了。
也再不会去见他了。
我第二次被赶出养心殿,绿头牌也在当晚被撤了下来。
长春宫内,我看着昨日刚拿到的话本。
瓷贵妃喝了一口药,忍不住问我:
「你不会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我瞪了她一眼:
「我岂是这般幼稚之人?」
「那你干嘛跟皇上怄气?你跟他好的时候,他也没少去宠幸别人。怎么来了个新人,你就受不了了?」
还不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个。
到头来,自己不过是其中一个。
只能把心收回来,不再喜欢。
只要不喜欢,就不会伤心。
但我没说,打算转移话题:
「那贵妃娘娘呢?为什么你也不在意?你又不是皇后……」
「本宫与皇上相处十年,孩子都有三个了。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不喜欢皇上?」
「喜欢呀,你是没见过皇上年少时,那叫一个英俊青涩。可惜没留下画像,不然倒可以给你看看,解解馋。」
我闷闷不乐,没接话。她看了我一眼:
她睨了我一眼:
「都怪你爹娘,若早知你要入宫,就不该把你养成这副性子。这般倔强,何必呢。」
瓷贵妃又絮絮劝导起来,果真如皇后所说,是个热心肠的。
就连之前刁难我,也是为了行侠仗义。
头一回是听闻我害死欢贵人,借此爬上龙床。
第二回是我整日招摇,都显摆到皇后跟前了。
最后发觉全是谣言,便跟我赔了不是。
还翻出早年写的话本给我赔罪。
其中有一篇话本,讲的是后宫妃嫔争奇斗艳、互相残杀,最终全部殒命的悲剧。
看得我一会儿害怕,一会儿难过,却又忍不住接着看。
我问瓷贵妃,为何她笔下的后宫如此可怕?
她说这是艺术加工。
这话本是先帝一位妃子出钱让她写的。
只为在话本里胜过死对头。
她故意写得夸张、激烈、扭曲。
就是为了给当时死气沉沉的后宫添点刺激。
是够刺激的,害得我做了好几晚噩梦。
我又问:
「那咱们的后宫也会这般宫斗吗?」
她拍了拍我的脑袋:
「想啥呢。就皇上皇后的脾性,连后宫一碗水都得端平,能闹出什么纷争?你不知,你没进宫前,后宫过的啥苦日子。妃位以下的人,一天都吃不上几口肉,哪有力气争斗。也就你进宫后,日子才好了起来。」
我惊讶:
「真这么惨吗?」
「已经比宫外的女子强多了,起码有吃有穿,衣食无忧。」
瞧见我疑惑的眼神,她眼里满是羡慕:
「谁能有你这么好的命,江南首富之女。」
说完又开始捶桌子泄愤:
「天下富人这么多,咋就不能多本宫一个!本宫这日子过得,还得写话本攒钱买药!简直岂有此理!」
说到激动处,她又咳嗽起来。
我连忙安抚:
「我已托人将你写的话本印刷出售,除去成本,盈利都归你。」
瓷贵妃眼眶泛红,抱着我不肯松手。
非要让人把她儿女喊来,认我做干娘。
我好不容易才脱身。
回到颐和宫,才发现搬进来一位新人。
不到三个月就晋封为贵人的汐贵人。
13
明明是冬天,她却穿得单薄,尽显身姿。
见我回来,她嫣然一笑。
「姐姐安好,皇上特意让我搬到此处,说这儿的新居最适合我。」
她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得意。
我点了点头,没吭声。
她见我不接话,便回了房。
李公公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说:
「若小主喜欢清净,可跟奴才说,皇上必定……」
我打断他:
「不必了,多个人,也热闹些。」
他脸色一变:
「苒贵人,奴才知道您想安稳度日,可在这宫里宫外,都离不开权势。」
「您虽有钱财,可终究斗不过权势。」
「不然您也不会被选进宫,不是吗?」
「莫要再忤逆皇上,徒增烦恼。」
我笑着点头,李公公无奈离去。
汐贵人住进来后,每日清晨都把我吵醒。
皇上似乎很喜欢她,天天都叫她去养心殿。
可苦了她,天天研墨。
明明八面玲珑,如今手腕都缠着绷带。
可她却乐在其中,还跟我炫耀:
「皇上真是黏人,一天都不肯放我走。」
要不是她总来跟我炫耀皇上的恩宠。
汐贵人倒也算是个活泼开朗之人。
忍一忍,还是能跟她住在一起的。
……
颐和宫里的桃花开了,给后宫添了一丝生机。
我伸手去摘,发现够不着。
正想跳起来时,有人帮我折下一枝。
他举着桃枝,又看了我一眼,缓缓开口:
「不是说,多个人,热闹些么?怎么热闹了,人却瘦了?」
我忍不住抱怨:
「还不是皇上天天传召汐贵人,让她早出晚归,害得我也不得安宁。」
我都想搬到瓷贵妃那儿住了。
他挑着嘴角,正要开口时,远处传来汐贵人的声音。
「皇上来了?皇上呢?」
我正要出声,却被他拉到角落,躲了起来。
我瞪着他。
他低头看着我,手不断摩挲我的后颈,像在蛊惑我:
「跟朕服个软?朕就让汐贵人搬出去,以后天天只见你?」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欢贵人、汐贵人的脸。
她们跟我诉说着皇上对她们的宠爱。
她们脸上洋溢的幸福。
让我突然觉得悲哀。
这都算怎么回事?
我眼眶发热,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要。」
他捏着我的下巴,脸色阴沉:
「好。你好得很。」
说完他甩开我,大步迈向汐贵人,声音温柔似水:
「朕在这儿呢。」
「皇上怎么突然就来了呀?」
「突然就想念爱妃了。」
「皇上——」
刚折下的桃枝被无情地踩进泥里。
她们究竟算什么?
我又算得了什么?
……
自那日起,汐贵人再没到我跟前炫耀过。
也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清晨,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你们在做什么!这屋子可是我们小主的!里面的东西谁都不许动!」
我披上外袍,询问发生了何事。
汐贵人一见我,便没好气地说道:
「姐姐起来了?皇上赏赐的东西太多,我屋里实在放不下。瞧着这屋子空着,就想搬进来。谁知你这不懂事的婢女非要阻拦。」
我将芙儿护在身后:
「这屋子,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里面放满了我的东西。汐贵人的东西,可以找皇后,皇后那儿一直能帮咱们代管……」
她直接打断我的话:
「你的东西怎能跟御赐之物相比?皇上说了,颐和宫本就是我和你一起住,你我同为贵人,屋子自然要平分。」
我看向她身后的李公公。
李公公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带着往日的笑容看着我。
仿佛在等着我低头。
我朝他笑了笑,绕过她,朝着坤宁宫走去。
后宫里,可不只有皇上这一个主子。
我跪在殿内,皇后扶额,沉默不语。
锦芳姑姑赶忙扶我起来,递给我一个暖炉。
皇后叹了口气:
「还没跟皇上和好?」
我小声嘟囔:
「都没真正好过……哪来的和好……」
皇后又叹了口气:
「此事本宫会跟皇上商议,若是不行,你可愿搬去长春宫?」
「愿意的。」
接着皇后便把我打发走了,我又不想回颐和宫。
便躲到瓷贵妃那儿,她听完后,皱起眉头:
「怎么没人问问我愿不愿意?」
我委屈地看着她:
「贵妃娘娘不愿与我同住?」
她连忙摆手:
「只是随口一说,你来也好,正好帮本宫盯着老三的功课。」
「可我功课也不好啊……」
「那你就跟老三一起做功课!」
瓷贵妃居然讨厌功课偷懒的人。
可我也不喜欢做功课啊。
那我还是不住长春宫了吧。
上天仿佛听到了我的祈求,汐贵人的东西都被搬到了皇后的库房里。
皇上也再没召她去养心殿了。
汐贵人失宠了。
瓷贵妃问我,有没有那种畅快的感觉。
我说没有。
现在的汐贵人,就像之前的欢贵人一样。
她天天趴在窗前,望着殿外。
她在窗前看完了春雨、夏阳、秋风、冬雪。
突然有一天,她跑到我面前。
跪着求我,还自扇耳光:
「姐姐,我错了。之前都是我的错!我小人得志,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要屋子了,我的屋子也让给你!我跟宫女们一起住就行。」
「求你,求你让皇上来见我吧!」
「我求你!」
「求求你了!」
她不停地磕着头,额头都磕出了血迹。
而她的宫女太监却视而不见,任由她磕头。
我生气地呵斥: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汐贵人起来!」
她却推开众人,抱着我的腿不放:
「不要,不要,让我跪着,姐姐!让我跪着赎罪!让你消气!等你气消了,就让皇上见我吧——」
我想推开她,碰到她时,才发现她瘦得都快不成样子了:
「你起来!我哪有本事让皇上去见你?我和你一样,都失宠一年了!」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讨好地说:
「姐姐,别再骗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只不过是皇上拿来跟你置气的玩意儿。皇上就想让你低头,你去低个头啊。你们吵架,别折腾我呀。姐姐,求你!」
我用力推开她,把她推倒在地:
「你再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了一眼芙儿:
「快去请皇后过来!」
我又去扶汐贵人起来:
「你要见皇上,得找皇后,找我没用。」
她掩面哭泣,哭得十分凄惨。
让我看得心酸不已,忍不住劝道:
「没有恩宠又不是活不下去,我们可以换种活法……」
谁知她却甩开我的手,愤恨地瞪着我: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后宫从来就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争宠往上攀的路!」
「你可以在这后宫随心所欲地活着。」
「可我不能!我没钱没家世,在这后宫,我能依靠的唯有恩宠!」
「失宠之时,后宫里连条狗都能在我面前叫几声。」
「没了恩宠,我在这后宫根本活不下去!」
「我姨娘在外头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她瘫倒在地,放声痛哭,再抬起头时,双眼满是血丝:
「是你……全是你,都是你的错!」
说罢竟要朝我扑来撕咬,却被太监们死死拦住。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真以为我能左右他的心思?你骂我恨我,又有何用!」
她满脸痛苦,声嘶力竭:
「可我还能怎么办?我除了恨你,还能做什么?」
我眼眶泛酸,声音哽咽:
「你别去爱他啊!」
她听后竟笑了起来:
「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
皇后是带着太医匆匆赶来的,汐贵人喝下一副药后,便沉沉睡去。
夜里,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簌簌作响。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有女子在吟唱。
她说她想家,想回到母亲的怀抱。
让我在梦里也不禁泪流满面。
清晨醒来,眼中还残留着泪花。
我推开窗户,只见雪白的宫殿中,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汐贵人穿着那日献舞的红衣,张开双臂,朝着远方奔去。
那是家的方向。
汐贵人的死,仿佛戳破了后宫那层虚假的平和。
颐和宫两年内死了两个贵人。
这里,是真的不祥了。
皇后问我要不要换个住处。
我说住习惯了,就不搬了。
也许是冬天太过寒冷。
让我连串门看话本、吃糕点的兴致都没了。
我也开始逃避每日给皇后的请安。
整日待在颐和宫,甚至连床榻都不愿下。
就这样,熬过了这个难熬的冬日。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裹紧被子:
「芙儿,就让我躺着吧,我今天不想起床了。」
「那就躺着吧。」
皇上那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不想见他,便钻进了被窝。
他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朕听说你整日不出房门,怕你出事。」
「没事就好。」
我没理他。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
「汐贵人的事……」
我钻出被窝,冷冷地打断他:
「你是不是又要说,你不知道,她对你用情那么深?」
他眉头微皱:
「朕只是想跟你好好解释。心平气和地把以前的误会说清楚……」
我冷笑一声:
「解释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不肯向你低头,所以你用汐贵人来刺激我,好让我吃醋服软?」
他一时语塞。
我接着问道:
「这是你常用的手段吗?」
来源:轩宝贝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