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痴呆多年,突然说北京有套200平四合院,儿子找过去愣在门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04 23:26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准的刻度尺,刚好压过妻子林晓雅在厨房洗碗的哗哗水声,又不至于吵醒隔壁房间写作业的儿子乐乐。我,陈辉,一个三十八岁的普通男人,就坐在这35分贝的声场中央,感觉自己像被生活泡软了的一块海绵。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准的刻度尺,刚好压过妻子林晓雅在厨房洗碗的哗哗水声,又不至于吵醒隔壁房间写作业的儿子乐乐。我,陈辉,一个三十八岁的普通男人,就坐在这35分贝的声场中央,感觉自己像被生活泡软了的一块海绵。

我爸陈国梁就坐在我对面,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里花花绿绿的古装剧。他的世界,早就被阿尔茨海默症侵蚀成了一片迷雾。我妈走得早,这几年,照顾我爸几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我起身想去倒杯水,经过书房时,习惯性地拉开那个吱呀作响的旧抽屉,想找找我爸的降压药。指尖划过一堆零散的票据,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我把它抽出来,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穿着的确良衬衫,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背后是古朴的门楼和院墙。那是我爸,年轻时的我爸。照片背面,有两行模糊的钢笔字:“一九八零年,夏,于南锣鼓巷家中。”

家?我愣住了。我们家祖籍河北,我爸是第一代来城里打工的,哪来的北京的家?

我把照片揣进口袋,心里像被投进一颗石子。回到客厅,我爸一反常态地没有盯着电视,而是扭过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很少这样,通常,他的目光会穿过我,落在一个我看不见的虚空里。

“爸,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台生锈的鼓风机。我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那把铜钥匙……在……在槐树下……”他断断续续地说,然后又陷入了那种熟悉的、令人心疼的沉默。

我心头一紧。又是胡话。医生说过,这是病症的常态,他们会活在自己的记忆碎片里,真假难辨。我叹了口气,给他掖了掖毯子,准备去洗漱。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像锥子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辉子,我在北京有套院子,两百平。”

我猛地回头。

我爸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清明,虽然只有一瞬间,却亮得惊人。他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说:“你得……找回来。”

引子

“爸,您说什么呢?”我几乎是冲过去的,蹲在他面前,紧紧抓住他干瘦的胳膊。他的皮肤像放久了的橘子皮,又干又皱。

“院子……我的院子……”他的眼神又开始涣散,恢复了往日的迷茫,嘴里重复着这几个字,像一个卡带的复读机。

晓雅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这副紧张的样子,皱起了眉。“又怎么了?爸又说胡话了?”

我没理她,执着地看着我爸的眼睛,试图捕捉刚才那转瞬即逝的清明。“爸,您再说一遍,什么院子?在哪儿?”

“行了,行了。”晓雅把果盘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陈辉,你别跟着爸一起犯糊涂。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别刺激他,顺着他就行了。”

我松开手,一股无力感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全身。是啊,医生是这么说的。顺着他。他说天上有两个月亮,你就说对,一个咸的一个甜的。他说自己是玉皇大帝,你就问他蟠桃熟了没。可刚才那句话,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是幻觉。

两百平的院子。在北京。

这六个字,像六根烧红的钢针,在我脑子里烙下了印。对于我们这个为了还房贷、为了儿子一万块一年的补习班费用而焦头烂额的普通家庭来说,这是个什么概念?是天文数字,是白日梦,是根本不可能触及的另一个世界。

夜里,我失眠了。晓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乐乐房间里也悄无声息。我悄悄爬起来,走到客厅。电视机关了,但那35分贝的喧嚣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我爸就睡在客厅旁隔出来的小房间里,为了方便夜里照顾他。我推开一道门缝,他睡得很沉,还打着轻微的鼾。

我拿出那张老照片,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反复端详。南锣鼓巷……这个地名我如雷贯耳。我爸,这个一辈子在工厂和工地打转的男人,怎么会和那个地方有联系?

我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了“南锣鼓巷 老照片 陈”。海量的信息涌出来,大多是游客的打卡照和商业广告。我像个大海捞针的傻子,一页一页地翻着。

“还不睡?”晓雅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了我一跳。她披着件衣服,靠在门框上,“又在想爸说的话?”

“……有点睡不着。”我把手机屏幕按熄。

“陈辉,”她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我知道你累。我也累。但我们不能指望天上掉馅饼。爸病了,他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我没说话,只是摩挲着那张照片的边缘。

“我不是不信爸,我是不信命。”晓雅叹了口气,“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要是真有那么个院子,咱们至于过成现在这样?我妈早就把那院子卖了给你爸娶我了。”

她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像一盆冷水,把我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火苗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睡吧。”

我们回到卧室,我却毫无睡意。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句“两百平的院子”。我开始回忆,拼命地在我爸清醒时的记忆里搜索。他爱喝酒,喝多了就爱吹牛,说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他吹的牛里,从来没有北京,更没有院子。

他的标志性动作是,一遇到烦心事或者想不出办法的时候,就习惯性地用手搓后脖颈。我记得小时候,他因为厂里效益不好下岗,整天整天地搓着脖子,唉声叹气。后来去工地,被钢筋砸了脚,也是搓着脖字,嘴里骂骂咧咧。这个动作,我学了个十足。现在,我也正搓着自己的后脖颈,感觉那里的皮肤又烫又紧。

第二天早上,我给爸喂早饭。他像个孩子一样,需要一勺一勺地喂。小米粥洒得到处都是。我耐着性子给他擦嘴。

他突然停下咀嚼,看着我,又说了那句话。

“辉子,南锣鼓巷,蓑衣胡同18号。”

这次,不仅有地名,还有门牌号。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的手一抖,勺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晓雅闻声从卧室出来,看到我的表情,脸沉了下来。“你别当真。”

我没理她,我死死地盯着我爸。他的眼神又变得混沌,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清明。

蓑衣胡同18号。

这个地址太具体了,具体到让我无法再用“胡话”来麻痹自己。

我决定,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第一章

我开始了一场秘密的调查。我不敢告诉晓雅,她已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我不想再给她增加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说,不想再让她有机会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我的“司令部”是家里的储物间,不到三平米,堆满了乐乐小时候的玩具和各种杂物。我每次都借口找东西,把自己关在里面,用手机搜索。

“蓑衣胡同18号”。

出乎意料,这个地址在网上的信息很少。不像其他被商业化的胡同民居,它像一个信息孤岛。我只在一个十年前的论坛帖子里,找到一个叫“老北京”的网友提过一嘴:“蓑衣胡同18号那家?姓陈,早搬走了。听说当年院里那棵大槐树长得最好,夏天遮住半个院子。”

姓陈!大槐树!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这和照片对上了!

我像个侦探,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我爸、陈姓、南锣鼓巷、蓑衣胡同18号、大槐树。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我脑中渐渐清晰。

人到中年,连做一场发财的梦,都觉得心虚。

我一边唾弃自己的贪念,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想。如果,万一,这是真的呢?那将意味着什么?乐乐的学区房,晓雅一直想要的那个名牌包,我们再也不用为了几千块钱的信用卡账单而吵架……

我正想得出神,储物间的门被拉开了。乐乐探进头来:“爸,你又在里面干嘛?我妈让你出来,教我爸用那个新的平板电脑。”

我慌忙把手机揣进口袋,搓了搓发烫的脸。“哦,好,马上来。”

客厅里,晓雅把一个新买的平板电脑放在我爸面前。“同事推荐的,说给老人用这个,屏幕大,可以视频,让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能延缓病情。”

我拿过平板,打开视频通话,调出我的微信头像。“爸,您看,这是我。您点一下这个绿色的按钮,就能跟我说话了。”

我爸茫然地看着屏幕,手指在上面毫无章法地乱戳,一会儿打开了天气预报,一会儿又跳到了游戏中心。

“不是这个,爸,是这个,这个绿色的……”我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指给他看。

“行了,行了,他哪学得会这个。”晓雅在一旁看得不耐烦,语气里有些泄气。

我没作声,只是把着我爸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突然,我爸的手指停住了,他指着屏幕上我的头像背景——那是我去年在公司楼下拍的一张风景照,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他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家。”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一阵鼻酸。他指的不是我的照片,而是那棵树。他把他记忆深处的那棵槐树,投射到了这块小小的屏幕上。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我必须去一趟北京。

这个决定几乎是立刻就在我心里生了根。但是,怎么去?钱从哪儿来?怎么跟晓雅说?

一连几天,我都在盘算这件事。上班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几次被领导点名批评。我爸的情况也时好时坏,有时候能安安静静地坐半天,有时候又会突然烦躁不安,把手边的东西都推到地上。他的标志性动作——搓后脖颈,现在换成了不停地抚摸自己衣服的下摆,好像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我决定先从侧面突破。我爸还有一个姐姐,我的姑姑陈国英。我妈去世后,姑姑跟我们家走动得很少,一年也就一两个电话。我爸生病后,她寄过两次钱,但人从没来过。我印象里,她和我爸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

我翻出电话本,找到了姑姑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谁啊?”姑姑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姑,是我,陈辉。”

“哦,辉子啊。有事吗?你爸……还好吧?”她的问候客气又疏远。

“还是老样子。”我顿了顿,切入正题,“姑,我问您个事儿。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在北京住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到微弱的电流声。这反常的沉默,比直接回答“是”或“不是”更让我心惊。

“你问这个干什么?”姑姑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你爸都糊涂了,他的话你也信?别瞎折腾了。”

“他最近老念叨一个地址,南锣鼓巷,蓑衣胡同18号。还说那里有套院子。”

“胡说八道!”姑姑几乎是吼出来的,“根本没这回事!你爸那是做梦!你别跟着他疯!”

“可是我找到一张老照片……”

“什么照片不照片的!陈辉我告诉你,安安分分过你的日子,把你爸照顾好就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嘟——嘟——嘟——”

她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姑姑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到不正常。她在隐瞒什么?

这个电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北京,我非去不可。

当晚,我跟晓雅摊牌了。我没说院子的事,只说我爸念叨得厉害,我想去北京看看,了却他一个心愿,也让自己安心。

“陈辉,你疯了?”晓雅的反应和姑姑如出一辙,“来回车费住宿不要钱?你请假不扣工资?乐乐下个月的钢琴课学费怎么办?”

我们在车里吵了起来。那是我接她下班的路上,车子堵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动弹不得。狭小的空间里,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们家就这个条件,你能不能现实点!”她眼圈红了。

“就因为是这个条件,我才更要去看一眼!万一是真的呢?万一……”

“没有万一!”她打断我,“陈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跟个赌徒一样!”

那天我们吵得很凶,不欢而散。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冷战。晓雅不跟我说话,默默地做饭、洗衣、照顾我爸和乐乐。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我偷偷地在网上订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最便宜的硬座。我跟单位请了三天事假,理由是家里有急事。

出发前一晚,我收拾行李。晓雅默默地走进来,把一件厚外套和一管药膏放在我床上。

“北京晚上冷。你有关节炎,带着这个。”她说完就走了,没有多余的话。

我看着那管药膏,喉咙发紧。我知道,她还是心疼我的。

我悄悄走进我爸的房间。他睡着了。我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苍老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爸,”我轻声说,“我要去北京了。不管有没有那个院子,我都去替您看一眼。您年轻时待过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呓语般地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槐树……开花了……”

第二章

一夜的硬座,骨头都快散架了。到达北京时,是个阴沉的清晨。巨大的车站,南来北往的人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我搓了搓后脖颈,把双肩包的带子勒紧,涌入了人潮。

我没敢住好地方,在后海附近找了个地下室的招待所,一天八十块钱,房间里一股潮湿的霉味。放下行李,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直奔南锣鼓巷。

现实中的南锣鼓巷,比照片和想象中要喧闹得多。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小店,奶茶店、文创店、小吃店,挤满了年轻的游客。我逆着人流,像一条迷路的鱼,艰难地寻找着那条叫“蓑衣胡同”的巷子。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我看到了路牌:蓑衣胡同。

心脏开始狂跳。胡同很窄,很安静,和外面主街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两边都是灰墙灰瓦的院门,有些门上还挂着“私家住宅,谢绝参观”的牌子。

我顺着门牌号找过去。5号,7号,9号……门牌号是跳跃的。我的脚步越来越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然后,我看到了18号。

我愣在了门前。

眼前的,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破败的老宅。而是一座朱漆大门、门前卧着一对石狮子的气派院落。门楼修葺一新,上面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静园”两个大字。门是紧闭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只看这门面,就知道价值不菲。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和我爸说的“我的院子”,有半点关系吗?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一个遛弯的大爷在我身边停下脚步。

“小伙子,看什么呢?这院子不让进。”大爷很健谈。

“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事儿。”我赶紧递上一根烟,“这院子,以前是不是姓陈?”

大爷接过烟,眯着眼打量我:“你是……陈家的人?”

我心里一喜,忙点头:“是是是,我爸叫陈国梁。”

“陈国梁……”大爷咂摸着这个名字,“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他们家早不住这儿了,得有三十多年了吧。”

“那他们家去哪儿了?这院子怎么……”

“卖了呗。”大爷吐了个烟圈,“早就卖了。后来转了好几手,现在这户人家是搞金融的,有钱,把院子整个翻新了。啧啧,听说花了好几千万。”

卖了。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我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那……那您知道,当年为什么要卖吗?”我不死心地问。

“这谁知道。就听说,那会儿老陈家出了点事,好像是家里有人得了重病,急着用钱。哎,那时候这院子可不值钱。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大爷摇着头走了。

我靠在对面的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原来,根本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财富,只有一个被现实所迫、早已尘封的悲伤故事。

我爸让我找回来的,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夫妻之间最远的距离,是我在为我们的未来画饼,你却在指责我的锅不够大。

晓雅的话,此刻在我耳边反复回响。我是个多么可笑的赌徒,押上了我们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来追逐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我拿出手机,想给晓雅打个电话,告诉她,她是对的,我错了。可我又能说什么呢?说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别人的豪宅门口吹了半天冷风?

最终,“北京降温了,你跟乐乐多穿点衣服。”

我在胡同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那些古老的建筑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瑰丽。我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一碗炸酱面。邻桌是一家三口,孩子吵着要吃糖葫芦,年轻的父母笑着哄他。

我看着他们,突然就想家了。想晓雅做的热汤面,想乐乐抱着我腿撒娇的样子,想我爸坐在沙发上,把电视音量调到35的那个熟悉的场景。

原来,我的家,从来就不在北京的胡同里。

回到那间潮湿的地下室,我一夜无眠。第二天,我不甘心,又去了蓑衣胡同。我想找到更多知道当年事情的老邻居。

这次,我遇到了一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奶奶。她耳朵有点背,我跟她聊了半天,她才明白我的来意。

“陈家啊……”老奶奶眼神浑浊,似乎在努力回忆,“我想起来了。他们家不是因为生病卖的房。”

我心里一动:“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一场火。”老奶奶压低了声音,“不大不小的一场火,把他们家西厢房给烧了。人倒是没事。但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搬走了,房子也卖了。街坊都说,是那场火败了风水,不敢住了。”

火灾?

这和之前大爷说的版本完全不一样。哪个才是真的?

老奶奶又说:“那家的男主人,就是你说的陈国梁,我记得他。人很老实,就是他那个妹妹……叫国英吧?厉害得很。家里的事,好像都是她说了算。”

姑姑。

陈国英。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姑姑在电话里那过激的反应,和邻居口中“厉害得很”的评价,串联在了一起。

我搓着后脖颈,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我立刻订了回家的火车票,并且,直接买了下一站去姑姑所在城市的票。

我必须当面问清楚。

第三章

我没有回家,直接从北京坐了一夜的火车,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姑姑居住的那个二线城市。我甚至没有提前给她打电话,我怕她再次挂断,或者干脆躲着我。

我按着她以前给过我的地址,找到了她家的小区。是一个老式的单位家属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皮剥落。

我敲了很久的门,门才开了一道缝。姑姑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是我,她的表情先是震惊,随即转为愤怒和惊慌。

“你来干什么?”她想关门。

我一把抵住门:“姑,我就问几句话,问完我就走。”

她拗不过我,只好让我进去。姑姑家很小,两室一厅,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应该是姑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回去了。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姑姑把我让到小小的客厅,自己却站着,一副随时准备送客的架势。

“我想知道,北京那个院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开门见山。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没有院子!你爸糊涂了!”她声音陡然拔高,眼神躲闪。

“我去了北京,我找到了蓑衣胡同18号。我也问了老邻居。”我盯着她的眼睛,“有人说,是因为家里人治病卖了房。还有人说,是因为一场火。姑,到底哪个是真的?”

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还有人说,”我步步紧逼,“当年家里的事,都是您说了算。”

“你……”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听那些外人胡说八道!你是我亲侄子,你不信我,信他们?”

“那你告诉我实话!”我吼了出来,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爸病成那样,嘴里还念着那个地方!他让我找回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到底对我爸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姑姑也尖叫起来,“陈辉,你别血口喷人!”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姑父。他从房间里冲出来,挡在姑姑面前。“有话好好说,你吼什么!”

就在这时,我瞥见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被布盖着的储物柜。那柜子的样式,和我家那个旧抽屉的书桌,几乎一模一样。是一种很老式的花梨木。

一个念头闪过,我冲过去,一把掀开了那块布。

柜子上,摆着一个黑色的相框。相框里,不是别人的照片,正是我奶奶,那个我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女人。

而在相框旁边,压着一张发黄的纸。那是一张房契的复印件。

地址栏上,赫然写着:北京市,东城区,南锣鼓巷,蓑衣胡同18号。

户主:陈国梁。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像筛糠。我猛地回头,看向姑姑。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哭声。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当初。

我和姑姑之间,甚至谈不上信任。但这一刻,我感觉某种血缘的连接,被彻底撕裂了。

真相,在姑姑断断续续的哭诉中,被一点点拼凑起来。

当年,奶奶突然查出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那时候我爸在外面跑运输,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年轻的姑姑一个人身上。她一个女孩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姑姑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说,再不交钱,就停药了!我哥又联系不上!我只能……我只能……”

她卖了房子。

因为户主是我爸的名字,她甚至找人伪造了我爸的签名和委托书。她本想,等我爸回来,她再跪下跟他请罪。

可是,钱花光了,奶奶的手术还是失败了。人财两空。

等我爸回来,面对的是母亲的坟和空了的家。他疯了一样地质问姑姑,姑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

兄妹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爸一气之下,说再也不认她这个妹妹,带着我妈,离开了北京,回了河北老家。并且,他发誓,这件事,永远不许再提。

至于那场火,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姑姑后来为了掩盖卖房的真相,自己传出去的谣言。她宁愿别人以为是天灾,也不愿别人知道是她这个妹妹,“卖”了哥哥的家。

“你爸恨我……他恨了我一辈子……”姑姑哭倒在地上,“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奶奶,更对不起你爸……”

我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以为我来寻找的是一笔财富,没想到,挖出来的,却是一个如此沉重的,被掩埋了三十多年的家庭悲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姑姑家的。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脑子一片空白。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

我终于明白,我爸为什么绝口不提北京,为什么和姑姑断了联系。那个院子,对他来说,不是荣耀,而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是失去母亲的痛,是被亲妹妹“背叛”的痛,是无力回天的痛。

他让我找回来的,或许根本不是那个院子,而是那段他无法释怀的过去,那份他无法宣之于口的,对妹妹的、复杂的情感。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晓雅。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你……在哪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

“我在……姑姑这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乐乐今天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说,老师教了首诗,叫‘少小离家老大回’,他怕你跟诗里的人一样,走了就不回来了。”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坚硬外壳。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我回来。我马上就回来。”我对着电话,哽咽着说。

第四章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翻江倒海。那个承载着巨额财富的“四合院之梦”彻底破碎了,取而代代的是一个关于亲情、背叛和悔恨的沉重故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晓雅,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爸。

推开家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晓雅正坐在沙发上,没有看电视,只是静静地坐着。看到我,她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回来了。”我放下包,声音沙哑。

“嗯。”她点点头,给我倒了杯热水,“吃饭了吗?”

“没。”

她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传来了熟悉的切菜声。

我走到我爸的房门前,他正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这几天的奔波,让我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我看着他苍老的睡颜,心里一阵酸楚。他这一辈子,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

晚饭,晓雅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我们俩谁也没提北京的事,就那么沉默地吃着。

饭后,我主动洗了碗。等我从厨房出来,晓雅已经把我的行李箱打开,正在把里面的脏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她看到那管我没用过的药膏,动作停顿了一下。

“关节……没犯吧?”她低着头问。

“没有。”

她“嗯”了一声,继续收拾。

夜深了,乐乐睡了,我爸也睡了。我和晓雅躺在床上,背对背,谁也睡不着。

“对不起。”我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找到那个院子了?”她问。

“找到了。也……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我把所有的事情,从姑姑卖房救奶奶,到我爸和她决裂,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晓雅。我没有丝毫隐瞒,包括我最初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以为她会嘲笑我,或者再次指责我。

但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爸……也挺可怜的。”她说。

然后,她伸过手,在被子里,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暖。

有时候,希望的尽头不是失望,而是一个你无法推开的、崭新的门。这扇门背后,不是财富,而是理解。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道因为这次“寻宝之旅”而产生的裂痕,仿佛被这无声的温暖,悄悄地弥合了。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上班,下班,回家照顾我爸。晓雅依然为了家里的开销精打细算。我们谁也没再提那个院子。仿佛那几天的奔波,真的只是一场梦。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看我爸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儿子对病父的怜悯,多了一层复杂的理解和心疼。我会在给他喂饭的时候,下意识地放慢速度。我会在他盯着电视发呆时,陪他坐一会儿,哪怕什么也不说。

有一天,我看到他又在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衣摆。我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爸,别怕。都过去了。”我轻声说。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虽然依旧没什么神采,但我感觉,他好像听懂了。

我和晓雅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的话不多,但争吵几乎没有了。有一次,我因为工作上的事心情烦躁,回家就把钥匙重重地摔在鞋柜上。晓雅看到了,没说什么。半夜我口渴起来喝水,发现桌上放着一杯晾好的温水,旁边还有我常吃的胃药。

这无声的关怀,比任何语言都让我动容。

我开始反思自己。我的核心缺陷,或许就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不甘平庸。这种不甘,让我对父亲的胡话产生了幻想,让我不顾一切地去追寻,让我对晓雅撒了谎,也让我用一种近乎审判的姿态去质问我的姑姑。这一个又一个的转折,都源于我内心深处那点可悲又可笑的执念。

我给姑姑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们都沉默了很久。

“姑,对不起。那天……我太冲动了。”我先开了口。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不,辉子,是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爸。”

“都过去了。”我说出了和我爸说过的同样的话,“我爸他……其实心里,可能早就没那么恨您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真的恨之入骨,又怎么会在失智之后,还心心念念地,要找回那个“家”呢?那或许是一种变相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求和”。

姑姑在电话里哭了很久。她说,她这些年,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她总梦见我奶奶,梦见我爸指着她鼻子骂她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被时间冲淡,成为我们家一个新的、无人再提的秘密。

但生活,总在不经意间,给你安排新的剧情。

第五章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我爸剪指甲。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我爸很安静,像个听话的孩子,任由我摆弄。

剪完指甲,我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想把电视声音调小一点。自从北京回来,我就下意识地想把音量从35调下去,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就在这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关于北京胡同文化的纪录片。镜头扫过南锣鼓巷,扫过那些熟悉的灰墙黛瓦。

我爸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指着电视,嘴巴张得很大,情绪激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爸,您想说什么?”我赶紧凑过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指着电视里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一个挂着红灯笼的院门。

“钥匙……钥匙……”他急切地重复着。

又是钥匙。我爸第一次说胡话时,就提到了“铜钥匙”和“槐树下”。

纪录片的旁白恰好在这时响起:“很多老北京的院子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比如这户人家,主人告诉我们,当年他们买下院子时,就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挖出了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前任房主留下的几件小玩意儿,和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铁盒子?槐树下?

这和我爸的话,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立刻拿出手机,疯狂地搜索这个纪录片的相关信息,找到了制作单位的联系方式。我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跟对方说明了情况,请求他们帮我联系片中那户人家。

也许是我的故事打动了他们,三天后,我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他自称姓王,就是现在蓑衣胡同18号的房主。

“陈先生,您好。电视台把您的情况跟我说了。确实,我们当年装修院子的时候,在槐树下挖出了一个盒子。”王先生说,“我们一直觉得,这是前房主留下的东西,也想过寻找失主,但实在无从下手。没想到,三十多年后,您会找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那盒子里,有什么?”

“有一些您父亲的个人印章,几张旧照片,还有一把铜钥匙。最主要的,是一封信。”王先生顿了顿,“一封您父亲写给您姑姑,但没有寄出的信。”

最沉重的秘密,往往是用家人的爱做抵押的。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封信里,藏着所有谜团的最终答案。

“王先生,我……我能去取回那些东西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当然。它本来就属于你们。”

挂了电话,我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晓雅。她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去吧。我跟你一起去。把爸也带上。”

我愣住了:“带上爸?他现在这个情况……”

“让他回去看看吧。”晓雅看着我,眼神很坚定,“不管他记不记得,那是他的根。也许……对他有好处。”

我看着晓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在生活重压下变得无比现实的女人,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最柔软的善良。

我们再次踏上了去北京的旅程。这一次,不再是偷偷摸摸,不再是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一家三口,像一次普通的旅行。我订了软卧,让晓雅和我爸能睡得舒服点。

火车开动时,我爸一直扒着窗户往外看。他的眼神依旧是迷茫的,但我总觉得,他似乎能感受到,这趟列车,正载着他驶向记忆的深处。

在姑姑家时,我曾听她说:“你爸当年最爱听评书,收音机声音开得老大,整个胡同都能听见。自从离开北京,他再也没听过。”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爸为什么总是把电视音量调到35?那不是因为他耳背,而是他潜意识里,在怀念,在模仿当年那个充满烟火气的、热闹的家。那个35分贝的声场,是他为自己构建的一个记忆囚笼。

第六章

再次站在蓑衣胡同18号门前,我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朱漆大门缓缓打开,王先生和他的妻子热情地迎了出来。

“快请进,快请进。”

我们扶着我爸,走进了这个他离开了三十多年的家。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修葺得十分精致,假山,流水,名贵的花草。只有院子中央那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槐树,依然挺立着,像一个沉默的历史见证者。

我爸走进院子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环顾四周,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陌生。他挣开我的手,蹒跚地走到那棵槐树下,伸出干枯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这个动作,和他抚摸自己衣摆的动作,惊人地相似。

王先生拿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子,递给我。

“东西都在这里了。”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枚刻着“陈国梁印”的章,几张比我找到的那张更旧的照片,还有一把已经生了铜锈的钥匙。

最下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已经泛黄发脆。

收信人:陈国英。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信纸上的字迹,是我爸年轻时那种刚劲有力的字体。

“国英吾妹: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北京了。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恨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妈没了,家也没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可我又没法真的恨你。我知道你一个女孩子,撑起一个家有多难。我知道你跪在医生面前求他的样子。我知道你卖房时,心里比我还痛。

……哥没用。哥没能在妈最需要的时候守在身边,没能让你有个依靠。这个家,是我没撑起来,不是你的错。

……这把钥匙,是院子西厢房那口老箱子的。里面是妈留给你的一些首饰,算是你的嫁妆。我把它和信一起埋在槐树下。如果你回来了,就把它取出来。如果我回来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别找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要好好活着。

兄:国梁”

信不干了,最后几行字迹有些模糊,是被泪水浸染过的痕迹。

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原来,没有背叛,没有决裂。只有一个哥哥,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中,用一种最笨拙、最决绝的方式,选择了自我放逐。而那份对妹妹的谅解和心疼,他却没能说出口,只能和那把钥匙一起,埋藏在槐树之下。

三十多年。这封迟到了三十多年的信,终于被我读到。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情的港湾,能停泊一艘被现实撞得破破烂烂的船。

我爸这艘船,在外面漂了太久,现在,终于可以靠岸了。

我把信的内容,轻声读给晓雅听。她别过脸去,不停地揉着眼睛。

我走到我爸身边,他还在抚摸着那棵树。

“爸,”我把那把铜钥匙放到他手心,“钥匙,找到了。”

他低头看着手心的钥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那副迷茫的样子。

我有些失望。我以为,回到这个地方,看到这些东西,能唤醒他的一些记忆。但阿尔茨海默症是如此残酷,它像一块橡皮擦,无情地抹去了一切。

我们向王先生一家道了谢,准备离开。

就在我们转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我爸,突然回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国英!——哥回来了!”

声音苍老,沙哑,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我、晓雅、王先生夫妇,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失智的老人陈国梁。他仿佛变回了三十多年前那个悲痛、悔恨、却依然深爱着妹妹的哥哥。

第七章

回家的火车上,我爸异常地安静。他不再扒着窗户看,也不再烦躁地嘟囔,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但晓雅说,他没睡,他只是在休息。

回到家,一切照旧。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35。我爸依然会坐在沙发上发呆。那趟北京之行,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荡起了巨大的涟漪,但湖面最终还是会恢复平静。

我把那封信和钥匙,都收了起来。我没有告诉姑姑。我觉得,有些事情,让它以最美好的方式结束在想象里,或许更好。我只给她发了条信息:姑,我爸心里,从来没有真的怪过您。

我以为,这就是结局了。

直到那天晚上。

我像往常一样,准备扶我爸去睡觉。经过客厅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电视。

“这个……吵。”他含糊地说。

我愣住了。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主动表达对电视声音的意见。

我拿起遥控器,试探着把音量从35,调到了25。

“……还吵。”

我又调到了20。

他点了点头,这才满意地,跟着我回了房间。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电视音量,再也没有超过20。那个困扰了我们家几年的35分贝魔咒,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除了。

我知道,我爸并没有恢复记忆。他依然会在吃饭时把饭粒掉得到处都是,依然会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但是,他心里那个结,那个关于家的、喧嚣的、痛苦的结,似乎在那一声“哥回来了”的呐喊中,彻底解开了。

他不再需要用巨大的声响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怀念。

几天后,我接到了姑姑的电话。她说她要过来看看我爸。

我有些犹豫,怕刺激到他。晓雅却说:“让她来吧。该见的,总要见。”

姑姑来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她比上次我见她时,显得更老了。她一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爸,眼泪就下来了。

“哥……”她跪在我爸面前,泣不成声。

我爸看着她,眼神里一片茫然,没有任何波澜。他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是谁。

姑姑哭了好久,才慢慢站起来,帮我爸整理了一下衣服。

“哥,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那天,姑姑陪我爸坐了一下午。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讲他们在胡同里掏鸟窝,讲我奶奶做的炸酱面有多好吃,讲我爸为了保护她跟邻居孩子打架。

我爸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偶尔,嘴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孩童般的笑容。

临走时,姑姑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辉子,这里面是二十万。不多,是姑姑这些年攒下的。我知道,跟那个院子比,什么都不是。就当是……姑姑替你爸,给你的一点补偿。”

我把卡推了回去。

“姑,我们不要。”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那个院子,从来就不是钱的事。现在,它回家了。”

姑姑愣住了,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没再坚持,只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送走姑姑,我回到客厅。晓雅正在给我爸削苹果。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我爸看着晓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国英……别哭。”

晓雅削苹果的手一顿。她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感动。

他把晓雅,认成了年轻时的姑姑。在他混乱的记忆里,时光倒流,兄妹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的午后,在槐树下,哥哥笨拙地安慰着哭泣的妹妹。

我走过去,从晓雅手里接过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刀刃在果皮上平稳地滑行,留下一圈圈完整的螺旋。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刀锋划过果肉的沙沙声。

我爸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很专注。

我把整个苹果削完,果皮没有断。我把光滑圆润的苹果递到他面前,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我想说:“爸,吃苹果吧。”

我也想说:“爸,姑姑她,已经不哭了。”

我还想说:“爸,谢谢您。让我知道,家到底是什么。”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把那个苹果,轻轻地,放在了他摊开的手心里。

他接了过去,没有看我,低头,默默地咬了一口。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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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完结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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