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捡到娘的那天,雪下得正紧,鹅毛似的雪片没头没脑地往下砸,像是要把整个村子都埋了。
捡到娘的那天,雪下得正紧,鹅毛似的雪片没头没脑地往下砸,像是要把整个村子都埋了。
她就是在那时,被人从一辆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马车里,像扔一块破布似的给丢了出来。
一只戴着暖玉扳指的手掀开车帘,里头的大人声音冷得像冰:“既然不知悔改,就在外面好好冻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滚回来给夫人磕头认错。”
他膝上还坐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那张脸也是一样的冷漠:“你连个正经的妾都算不上,也配做我的母亲?以后不准再偷着来看我。”
马车碾着雪走了,扬起一阵冰雾,许久之后,倒在地上的娘亲还是一动不动。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连拖带拽地弄回了我们那漏风的家。
“爹!快看!我捡了个别人不要的娘!”我兴奋地大喊,“我今天起也是有娘的人了!”
1
回应我的是爹爹刘大舟抄起来的木棍。
“刘小枣!你又从外面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了!”
我赶紧丢下娘亲,一溜烟躲开,“爹!我没乱捡!这是我给自己捡的娘!”
这场雪下了快半个月了,北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
我要是不把娘捡回来,她非得在外面冻成冰坨子不可。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我气喘吁吁地藏在桌子后面,冲他嚷嚷:“刘大舟!官府可贴了告示,不许打骂孩子!你再打我,我明儿就去县衙告你!”
刘大舟气得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地上的娘亲轻轻哼了一声,嘴里模糊地念着:“溪儿……”
我立马扑了过去,“娘!你醒了?你没事吧!”
刘大舟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别瞎叫!”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很轻,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床上,又指挥我去打水给她擦脸擦手。
娘亲的脸肿得老高,脸上凝着血和冰碴子。一双手上全是裂开的口子,身上的衣服又薄又少。
我气不过,“那对坏蛋父子,自己穿得跟熊似的,车里还烧着炭盆!就给我娘穿这么点!”
“还把人丢在雪地里,这是存心要她的命啊!”
刘大舟沉默了一瞬,语气有些沉重:“你是在哪儿捡的?明天我们把人送回去。”
我一听就急了,死死抱住娘亲的胳膊,“路边的野猫野狗能捡,路上的娘亲怎么就不能是野生的了?”
“我就要她做我娘!刘大舟!你不准把她送走!”
刘大舟这个大坏蛋,以前我捡回来的小猫,他总是趁我不在家偷偷扔掉,说猫会抓坏他要去卖的货。
这回我可不能让他再把我的娘亲给丢了。我蜷缩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心里想着,隔壁大丫每晚就是这么抱着她娘睡的。
刘大舟在屋外叹了好几口气,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我偷偷爬起来,凑近了看。身边的女人睡得很沉,呼吸很轻。我好奇地伸出指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好软,跟刘大舟那满是胡茬的脸一点都不一样。她的手也小小的,冰凉冰凉的。
我激动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又小声地喊了几句“娘”。
她没理我。
娘睡着了。那我也睡吧。
2
大夫来看过,说娘亲这身子是亏空得厉害。体寒体虚,常年劳累过度,膝盖也落下了病根。
刘大舟二话不说,从他那个宝贝钱罐子里摸出一大块碎银子,拍在桌上:“您尽管开好药,我们不差钱。”
我看着那银子,心疼得直抽抽。
所以娘亲一睁眼,我就赶紧凑过去表决心:“娘!以后我跟爹一定加倍对你好!衣服爹来洗,饭爹来做,我每天给你捶背捏腿!”
“咱们一家人,就好好过日子!”
娘亲被我吓了一跳,她挣扎着坐起来,抄起床头的剪刀,一脸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我怕她伤着自己,赶紧解释:“我叫刘小枣!”
站在门口的刘大舟也吓得连连摆手,“妹子!妹子你别冲动,千万别伤了自己!是我家丫头昨天在雪地里看见你的,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娘亲单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很美,就算脸色苍白,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也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妃子。
刘大舟好说歹说,又请来了隔壁的大丫娘帮忙,娘亲才半信半疑地放下了剪刀。
我把我藏着舍不得吃的饴糖一股脑全堆在她面前,“娘,你吃糖,甜的!”
她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些,“谢谢你,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娘的记性真不好,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
“我叫小枣!”
娘亲说,她叫胡泠。
胡泠?这名字真好听,像风吹过铃铛的声音,脆生生的。
她说自己是江南人,跟着表哥来京城投亲,没想到不慎走散了。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昨晚那个小屁孩果然不是娘的孩子!这么说,从今往后,我就是娘唯一的宝贝疙瘩了!
3
爹在院子里扇着炉火熬药,我拿着伤药膏,小心翼翼地给娘亲涂手。
我一边涂一边哈气,“这药膏凉丝丝的,涂上就不疼了。小枣再给你吹吹,疼疼就飞走了。”
胡泠看着我,眼神很复杂,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我猜,肯定是手上的伤口太疼了。
她轻声问我:“小枣,你的亲娘呢?”
我嘴甜地凑过去,“我以前没有娘,现在娘你来了,我就有了呀。”
刘大舟正好端着药碗进来,听见这话,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胡泠解释,说我是他在乞丐庙捡来的弃儿。
“这孩子跟着我一个大老粗过了这么些年,没个分寸,见到谁都想叫娘,让您见笑了。”
我气得跳脚,“刘大舟!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跟外人要说我是你用屁股生出来的!”
“不然村里人都笑话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回应我的,又是刘大舟一个“爱”的爆栗。
胡泠无处可去,她家里的亲人也都不在了。刘大舟就把自己的床铺搬到了厨房,把唯一的里屋让给了她。
“你先安心住下,我帮你去街上打听打听,看哪家要招工。等你攒够了钱,再帮你租个小院子。”
我偷偷问刘大舟:“为什么不直接让她做我娘?”
刘大舟叹了口气,说自己又穷又丑,我还这么淘气,怎么配得上胡泠这样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他说,我们不能挟恩图报,糟蹋了人家。
真是个蠢木头!
这是大丫娘教我骂他的。大丫娘总说:“好不容易有个不要彩礼的媳妇送上门,你还往外推!”
刘大舟只是扛着他的货担子,唯唯诺诺地念叨:“她一看就是读过书识过字的,我……我配不上。”
4
娘亲来了之后,我们那个破旧的家像是被施了魔法,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每次我疯玩回来,她都会用热乎乎的毛巾给我擦干净小花脸,桌上总有温着的饭菜。更重要的是,她用攒下的布头,给我做了件崭新的红花袄。
大丫羡慕得不得了,追着我非要试穿。
我不给,两个人就绕着院子里的枣树你追我赶。
大丫娘在自家院里扯着嗓子喊:“大丫,回家吃饭啦!”
大丫脆生生地应道:“来啦,娘!”她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故意把那个“娘”字咬得特别重,“我才不稀罕你的破衣裳,我娘也会给我做新的!”
我心里那点得意劲儿,一下子就蔫了。
就在这时,我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胡泠站在门口,温柔地对我招手:“小枣,回家吃饭了。”
我眼里的泪珠“唰”地一下就收了回去,用尽全身力气,喊得比大丫还大声:“娘!小枣回来啦!”
那天,刘大舟也回来得很早。他怀里揣着一件崭新的夹袄,里头是厚厚的棉花。
胡泠推辞着就是不要,“住在这里已经给大哥添了大麻烦,怎么还能再收你的东西。”
刘大舟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胡泠的指尖,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地往外跑:“你……你帮我收拾屋子,还照顾小枣,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就算临近年关,生意最好的时候,刘大舟还是会抽空去山上砍柴,就为了让胡泠能有足够的热水梳洗。他怕胡泠觉得亏欠,总是把柴火偷偷放在窗台下。
有一次他在山上摔了一跤,额头磕破了,流了不少血,却舍不得花钱看大夫。还是被胡泠硬劝着去了,结果回来时,手里只提着一包给她治冻疮的药膏。
他一边闷头劈柴一边嘟囔:“我是个大男人,这点小伤算什么。倒是你,一双手都冻得红红紫紫的,小枣说你夜里痒得都睡不着觉。”
我也不能被刘大舟比下去。
我把我最宝贝的那根红头绳——去年刘大舟给我买的,上面还编着小花,我一次都没舍得戴——拿去跟大丫娘做了交换,让她用上好的兔毛给胡泠做了双厚袜子。
我把袜子偷偷藏在胡泠的被窝里。
晚上她发现时,又惊又喜:“小枣,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我心里美滋滋的,胸膛挺得高高的:“我让大丫娘给娘做的!这样娘的脚就不会冷了!”
在昏黄的豆大烛火里,胡泠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了。
5
有个货郎挑着担子路过村口,胡泠拉着我,给我挑了一对银手镯。
她把镯子套在我手腕上,大小正合适。“别人家的小姑娘有的,我们家小枣也得有。”
那银镯子可真漂亮,一晃就叮当作响。我开心地扑进胡泠怀里,“小枣现在也和娘一样‘脆’了。”
胡泠没听懂,“什么脆?”
我说:“像风铃一样脆呀。”
她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傻小枣,不是那个‘铃’啦。”
刘大舟回来时,看见我手上戴着明晃晃的新镯子,二话不说就把我拎起来,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
“你是不是又犯浑了!缠着你胡姨要这要那!”
我疼得哇哇大哭,“是娘自己要给我买的!”
胡泠连忙冲过来把我抢了过去,护在身后,语气里带着一丝薄怒:“刘大哥!你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孩子!”
我抱着胡泠的腿,她也死死地搂着我,不让刘大舟再靠近。
刘大舟气得脸都憋红了,“他整天就知道要糖要饼,现在还哄着你把自己的耳环都卖了给她买这玩意儿!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听了刘大舟的话,我才猛地发现,娘耳朵上那对像水滴一样漂亮的玉耳环不见了。
我心里一酸,连忙把手镯往下褪,“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胡泠却紧紧握住我的手,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她现在也是六岁的大姑娘了,有事你该好好跟她说,怎么能还打她屁股!这镯子真是我心甘情愿给小枣买的,你们救了我的命,她还这么贴心地喊我娘,我给自己的孩子买对镯子,又有什么不对?”
刘大舟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最后背起背篓,又上山砍柴去了。
我哭得更大声了,“爹一点都不疼我,我不要爹了!”
胡泠拿出帕子,温柔地给我擦掉眼泪和鼻涕,“好小枣,别哭了,脸都哭花了,长大了还怎么嫁给村口的二牛哥?”
我一听,赶紧吸了吸鼻子。
胡泠被我逗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她摸着我的头,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商量道:“你……愿意我,一直留在你家吗?”
我愿意吗?我当然愿意!我做梦都想!
我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喊了一声:“娘。”
以前我这么喊,她从来没有应过。
今天,她却笑眯眯地,温柔地应了一声:“哎。”
6
刘大舟知道胡泠愿意留下来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了一整晚的旱烟。
天还没亮透,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胡泠悄悄起了床。我猜她肯定是去给我蒸枣糕了,便也想爬起来去帮她烧火。
刚下床,就听见窗外传来了压得低低的声音。
“你……真的不嫌弃我只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是刘大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
“我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是娘的声音,甜甜的,却带着一丝苦涩。“其实……我曾是高门府邸里的一个妾,还得罪了主母被赶了出来,甚至……还生过一个孩子。这样的我,你会不会嫌弃?”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刘大舟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快急哭了,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无比坚定:“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瞎了眼。你是个顶好的姑娘,我和小枣都打心眼儿里喜欢你。我刘大舟对着老天爷发誓,这辈子一定全心全意照顾你们娘俩,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嗬!这刘大舟,平时闷不吭声,说起情话来还一套一套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娘亲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地说:“我愿意。”
那一刻,初升的太阳正好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把整个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就和我的心一样。
村里的婚事办得简单,请街坊四邻来喝了顿酒,就算礼成了。
胡泠领着我上街,“快过年了,咱们买点红纸回来,把家里好好拾掇拾掇。”
刘大舟在旁边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听你的。”他娶了媳妇之后,就像个啄米的小鸡,胡泠说什么他都点头,半点没有在我面前的威风。
我心里偷偷嘀咕,大丫娘教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欺软怕硬!
胡泠又说,“再给小枣扯几尺红头绳,女孩子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我立刻疯狂点头,“娘!我也是你的小鸡崽子!”
7
本来是开开心心的一天,可就在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我们又撞见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胡泠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她下意识地抱紧我,想绕开走,可那马车偏偏就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窗打开,一股暖气混着熏香扑面而来。
车里坐着一个模样俊俏的男人,穿着官服,头戴官帽,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他的眼神先是落在胡泠身上,然后又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扫了我一眼,充满了轻蔑。
“胡泠,长本事了?这么多天不回家,跑到这种地方来混日子?你爹好歹也是个秀才,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总不能他死了,你就没了教养。”
胡泠垂着头,不卑不亢地说:“这位将军怕是认错人了,民妇是春水村刘家的,不是您府上的人。”
男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那日的事本就是你的错!溪儿生下来就一直是若浮在带,你突然跑去送什么鞋袜,你让若浮怎么想?”
“你害得她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把溪儿赔给她,不是你当初亲口答应的吗?”
“我没有答应!”胡泠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他,“她落水根本与我无关!这件事我同你解释了无数遍,你从来都不信!孩子一出生你就把他从我身边抱走给了她,我从来就没有同意过!”
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恨意,“闻英,当年在河边救起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
叫闻英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雪白的披风下摆拖在地上,沾染了泥污。周围的百姓都纷纷避让开。
他似乎想放软语气,“别闹了,好吗?溪儿和我都很想你。那天把你丢下车,也只是想让你冷静反省一下。”
“溪儿终究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我急了,从娘亲怀里探出头,冲他大喊:“你不准抢我娘!”
闻英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身上,眼神里满是嫌恶:“……哪里来的野种?”
胡泠猛地转过身,将我死死护在怀里,“你当年亲口说过,我连给你做妾都不配,自然也不是你将军府的妾室。如今我已嫁做人妇,还请闻将军自重。”
闻英的额角青筋暴起,“好,好得很!你非要跟我赌这口气,是吗?”
胡泠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疲惫,“我不是在赌气,我是真的累了。你如今有娇妻爱子,家庭美满,而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罢了。那个孩子,我也不要了。他亲口说,他是你和将军夫人的孩子,与我这个贱民再无关系。”
闻英气得脸色铁青,他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既然你觉得将军府的日子不好,那就永远别再回来。”
“那日怎么就没直接冻死你。”
我想告诉他,娘亲那晚真的差点就冻死了。雪花把她的脸都盖住了,是我用手一点点把雪扒开,又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她拉回了家。
8
晚上,我缩在胡泠怀里,心里七上八下的。
“娘,你会走吗?”我小声地问。其实我还想问,你会想念你自己的那个孩子吗?虽然我刘小枣聪明伶俐,可我终究不是从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胡泠轻轻拍着我的背,反问我:“那小枣想要我走吗?”
“不想。”
“那娘就不走。快睡吧,睡饱了才能长高高。”
我把今天街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大舟。晚上,他们俩又在窗前悄悄说话。
胡泠垂着头,“我确实……是闻英的女人,但从未入过他家的族谱。你若是怕他来寻麻烦,我现在就可以走。”
刘大舟一把将胡泠揽进怀里,声音闷闷的,却异常坚定:“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有我和小枣在,你哪儿都不许去!”
胡泠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刘大舟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别怕,天塌下来有我给你们娘俩顶着。管他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大官,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妻吧!”
胡泠终于破涕为笑,“好,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听到这里,我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辆气派非凡的马车停在了我们家门口。
从车里下来的不是昨天的闻英,而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他头戴玉冠,身穿貂裘,连下车时踩着的脚凳上都铺着金线绣的软垫。
他一脸嫌弃地跳下马车,捏着鼻子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又脏又臭。”
我立刻挡在屋门前,“你找谁?”
小公子用眼角看人的那股劲儿,和闻英简直一模一样,冷冷的,带着高高在上的嫌弃。但当他看见我新袄子上绣的小老虎时,忽然激动地冲过来拉扯我的衣服。
“这是我的小老虎!你凭什么穿在身上!你这个小偷!”
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没想到这小公子看着金贵,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一推就摔了个屁股墩儿。
跟在他身后的老嬷嬷尖叫一声,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哪来的贱丫头!这可是将军府的嫡公子,你也敢碰!不要命了!”
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我吐了口唾沫,里面还混着一颗牙。
我气坏了,从地上一跃而起,像头小牛犊子一样卯足了劲儿冲过去,直接把那老嬷嬷撞翻在地。
小公子哭着上来捶我,“你敢打我奶娘!你这个小偷!强盗!”
胡泠和刘大舟闻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和小公子在泥地里滚作一团的景象。我刘小枣可是打遍全村无敌手,当即就把那小公子按在地上揍了好几拳。
胡泠冲过来把我抱了起来,看到我红肿的脸颊,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小枣,谁打你了?脸都打破了!”
本来没那么疼的脸,被她这么一问,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我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娘,好疼!就是他们打的我!”
小公子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还要打我,“她不是你娘!你这个小偷,偷我的小老虎,还偷我的娘!我要让我爹爹打死你们!”
胡泠把我递给刘大舟,转过身,冷着脸一把按住了小公子的肩膀。
“闻溪,你在这里闹什么?”
闻溪愣住了,他不明白那个往日里总是满眼爱意看着自己的女人,此刻为何会如此冷漠。他委屈地举起被我抓出红痕的手腕,“我也好疼!”
胡泠却看也没看,只是盯着那个哎哟叫唤的老嬷嬷,“你带公子私自出门,夫人知道吗?若是让她知道你由着公子这般胡闹,你这条老命,怕是也到头了。”
闻溪呆呆地举着手,带着哭腔:“胡姨娘,我的手好疼,你快看看,都是她抓的。”
胡泠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重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公子,我只会心疼我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你走吧。你的母亲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9
闻溪赌着气不走。
他还赖在我家吃饭。
还是刘大舟让他进了门,“孩子还小呢。”
我们坐在一张桌上干瞪眼。
闻溪先开口,“胡泠,你伺候我用饭。”
我激动,“你多大了,还要人喂饭,不吃就滚出去!”
说太快了,滚说成呱了。
胡泠没忍住,噗嗤笑了。
闻溪不得不拿起筷子。
黄豆怎么都夹不起来。
他发了脾气,“什么破地方!我要回家!”
闻溪扯着胡泠,“和我回家!”
“不听我的话,我要治你逃奴罪!让官府打你板子!”
闻溪扯胡泠,我就扯他:
“你出去,这是我家、我娘亲,你走!”
“你们把她丢出来,我捡了,她就是我娘亲了!”
闻溪打不过我,哇哇大哭,“是她不听话,父亲说惩罚她的!”
“母亲说她身份低贱,还妄图靠我攀附富贵,要好好磨磨性子才好!”
“我是她的主家,她就是我家的奴婢,我让她去死都要去!”
我打他的嘴,“你是猪狗吗?就会听你爹娘的,没用的东西!”
胡泠气得发抖。
她试图和闻溪讲道理,“我不是你们家的奴婢,我从前救了你爹爹,才有了你。”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吃喝都是花我的钱,半点富贵都没有。”
可闻溪听不懂。
他嘟嘟囔囔地说要把胡泠抓回去打死。
胡泠拉着闻溪,一路跌跌撞撞到院门口,“你不要再来了,将军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闻溪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走就走,我才不想来!你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追出去,趁嬷嬷去叫车,狠狠踢他屁股。
“你娘不要你了。”
“她现在是我娘了。”
闻溪哭得更大声。
10
刘大舟说带我们娘俩走。
他牵着胡泠的手,“闻家势大,惹不起咱们躲得起。”
“去乡下就是苦了些,但我一定不让你们吃苦,你可愿意和我回去?”
胡泠回握住他的手,“我们一家人,无论在哪里,我都开心。”
他们甜甜蜜蜜地抱在了一块。
我也抱住他们俩的腿。
“小枣也开心。”
可那闻家和闻了味的狗似的。
这回来的是闻英。
他手里拿着对玉镯。
水灵灵的,比刘大舟前几日买的好多了。
闻英说:“我思来想去,是不是因为若浮碰碎了你的镯子生气?我给你买了对更好的。”
胡泠没接。
雪落在她肩膀和睫毛上,颤颤巍巍的。
闻英抓住她的手往里套。
胡泠触电似的收回手:“将军自重!”
闻英红了眼,“自重?我们是夫妻,你想我如何自重?”
胡泠立刻跪下去,“胡泠不敢,将军的正妻是高门贵女,我怎么敢和她相提并论。”
闻英叹气,“你还是怪我是不是?”
“当年我要不骗你,你怎么愿意和我回京城?我也是为了你好,宿州那种苦寒之地,比不上京城。”
胡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闻英,你为了人好的方式,就是让她做妾吗?”
闻英不自在,“这么多年,除了名分,我什么没给你?”
胡泠冷笑,“你给我什么了?”
“信任?恒若浮说我推她入水,你不由分说把溪儿给了她。”
“还是偏爱?她故意砸坏我亡母最后的遗物,我争辩几句,你就责罚我跪在雪地里,还从马车上丢下去。”
“哦,对了,”胡泠轻声,“连名分你都没给我。”
“你说若是有了名分,见我还得按规矩来,这么多年我在你府上连个奴婢都不如,别人都笑话我是无名无分的床婢。”
闻英蹙眉,“风言风语,你不去在意,谁能影响得了你。”
“若浮是主母,我得照顾她的想法,溪儿到底是你的孩子,长大后还能不认你不成?”
胡泠的失望从眼里流了出来,“闻英,若是能重来,我宁愿让你溺死在河里。”
“我父亲不会因为我无名无分同你在一块气死,我也不会在京里蹉跎这么多年。”
闻英软下声音,“你别说气话,去岁不是说想看灯,今年我带你和溪儿一起去,就咱们一家人。”
“我不相信你能放下溪儿,我打听过了,刘家就是个小商贩,那姑娘也是捡来的,怎么比得上亲生的孩子?”
我终于听不下去。
从墙头一跃而下,狠狠推了一把闻英。
他手里那对玉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娘亲现在有我和爹爹了!我们才是一家人!”
11
闻英脸色极差。
我将娘亲扶起来,拍她的膝盖,“娘亲膝盖疼,小枣晚上给你揉揉。”
闻英低吼,“胡泠!”
“我哄也哄了,你闹也闹了,到底还要怎么样?”
“我回去就给你妾室的名分还不行吗?溪儿每月我让他在你那住三日。”
胡泠紧紧拉着我的手,忽的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膝盖疼吗?”
闻英不解。
胡泠直视他的眼眸,“溪儿刚出生时,我偷偷去瞧他,被夫人发现了。”
“她说我低贱的血脉怎么配有自己的儿子,让我每夜在正院门口跪两个时辰。”
“你每夜抱着娇妻幼儿,离我就十步远,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我跪一跪无所谓?”
闻英视线躲闪,“我是真的不知道……”
胡泠喃喃,“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受委屈能保一家子安生,你当然想不知道。”
“刘大舟对我很好,跟着他讨饭我都愿意,小枣也很乖,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孩子。”
“我太累了,闻英,放过我吧,我如今也成婚了,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胡泠抱起我回了屋。
我趴在她肩上,看见闻英脸上呆呆的,甚至有些疑惑的表情。
他看了我们的破房子,看了胡泠素色的新衣裙,最后看了我。
直到打伞的随从拉了拉他的衣袖,闻英才如梦初醒地上了马车。
刘大舟伫立在院里,头顶是一层雪。
我先笑了,“刘大舟!你像个雪人!”
胡泠轻轻打我的嘴,“小枣,娘亲怎么教你的?”
我捂住嘴,“爹爹,对不起。”
刘大舟接过我,把胡泠的手塞在肚子里,“你瞧你冻成这样,我想出去给你披件衣裳,又怕打扰你们。”
胡泠破涕为笑,“你不怕我跟他走了?”
刘大舟讪笑,“老实说,真有些怕。”
“但我希望你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若你想回去,我不拦你。”
“毕竟我……实在没本事。”
胡泠的手轻轻摁在刘大舟唇上。
往日青紫的双手,如今柔嫩似雪。
“大舟,不要说这种话,我已经嫁给了你,绝不会再离开你和孩子。”
12
我也不想离开娘亲。
但我就是上街买个包子,一堆人就呼啦啦把我架上马车。
丢进了满是香气的屋子。
被几个女人围着瞧,我哭都忘了。
为首的女子金玉加身,珠翠叮当。
她嫌弃地捂着口鼻,“这就是那个小野种?”
身边的女使弯着腰,“回夫人,正是。”
哦?她就是将军夫人?
那她就是爱哭鬼的娘了?
我一咕噜爬起来,“我不是野种,我有爹娘。”
几个人笑成一团。
笑完,恒若浮的脸变得很冷,“还真和胡泠那贱 人有些像,低贱之人果然是相似的。”
女使上来扯我的胳膊,“将军和公子这两日都不开心,抓了这小贱人不怕胡泠不上门。”
“等她回来关在府里打断腿,看她能不能跑。”
恒若浮眼神淡淡的,“嗯。”
“从前看将军喜欢,当雀儿养着也就算了,如今上了心,就留不得了。”
“那孩子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心里还是惦记胡泠,多找几个女子为将军生就是了。”
她们叽里咕噜说了半晌,我听懂了。
她们想害我娘亲!
我假装害怕,哭得撕心裂肺。
女使关押我时嫌吵,粗粗绑了手脚,捂着耳朵匆匆出门。
我在地上挪挪蹭蹭。
挣开绳子后,从半开的小窗爬了出去。
她们觉得我是个孩子,又胆小。
两个看管的嬷嬷躲着风雪吃酒。
我一路连跑带躲。
居然跑到爱哭鬼的院子。
闻溪坐在书桌前看着书。
明明同我差不多大,娘亲教我许久我才会写自己的名字,怎么他都会看书了?
一定是像娘亲。
真嫉妒。
我从窗户爬进去。
闻溪书都惊掉了,“你怎么在这?”
我叉着腰,“你母亲要用我把娘亲骗进来杀!还说不要你了!”
“不可能!”闻溪高声,“我母亲是最宽和的,肯定是胡泠又惹母亲不高兴了!”
我对这种听不懂好赖话的人,一向是拳脚伺候。
闻溪被打服了。
我夹着他的脖颈到了正院。
闻英也在。
13
恒若浮坐在他身侧,“胡妹妹心里对我有怨气,我去给她道歉就是了。”
“她到底是孩子的生母,是我从前考虑不周,日后让溪儿多去看看她。”
闻英揉着眉心,“夫人宽厚,那胡泠实在不知好歹。”
可我分明看那夫人帕子都攥变形了。
恒若浮小心翼翼地说,“不知是不是胡泠指使,那小姑娘今日上门来讨要银钱,说她到底给将军府生了个儿子,是她应得的。”
“若不给,她就要去街上闹,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把那孩子先留了下来……”
闻英拍桌子,“她有没有替溪儿着想过?”
“有这种生母,日后溪儿的名声都坏了!”
“调教多年,不想还是如此顽劣。”
恒若浮的笑真心了些,“到时将军和我再慢慢教就是,但如今要是放她离开京城,日后风言风语只怕是传得到处都是了。”
闻英点头,“是,所以我才想给她个名分。”
“眼看就年下,到时给她在族谱上个名字,到底是给我生了个儿子。”
“她如今是没想通,她还会回来的,我得给她个身份。”
恒若浮又攥紧了手。
我和闻溪偷偷退出去。
闻溪皱眉的模样和他父亲很像,“你瞧,我母亲对她多好,她还想带坏我的名声。”
我不可置信,“根本不是这样的!”
“娘亲从来没让我来过,我是被你们府绑过来的!”
“她现在肯定急坏了,你和我回府,你母亲敢绑我,我就绑她的儿子!”
闻溪一开始不同意。
但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出怪异的笑,别别扭扭又点了头。
“她看见我会高兴吗?”
他自言自语,“她以前瞧见我都很高兴的,我要是同她说几句话,她就更高兴了。”
我们从后院的狗洞爬出去。
我用闻溪头上的玉冠,雇了辆马车。
家里闹哄哄的,大丫爹娘和二牛哥爹娘都在。
胡泠在屋里哭得浑身瘫软。
刘大舟不在。
我推开院门,“娘!我回来了!”
胡泠眼里迸发出精光。
她踉踉跄跄跑出门,跌在我身前,“小枣!你去哪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胡泠就哭晕了过去。
大丫娘哎哟哎哟地跑过来,“小枣啊!你快把你娘吓死了!包子铺老板说你被人绑走了,你爹报官去了,她差点哭瞎了呀!”
大家又忙着去找刘大舟,掐胡泠人中。
没人注意到跟在身后的闻溪。
他散着头发,有点气愤,“胡泠!我也来了!你为什么没瞧见我啊!”
14
听完我的话,刘大舟和胡泠都面露不悦。
刘大舟拍着腿,“还有没有王法了!高官显贵就能强抢民女了吗!”
胡泠给我擦着脸,“大人的事,居然欺负起孩子了。”
脸上擦得暖暖的,我舒服地眯起眼。
闻溪凑过来,别别扭扭的,“胡泠,我也要擦脸。”
嘈杂的室内突兀地安静下来。
还是胡泠先打破僵局,洗了毛巾,给闻溪擦了手脸。
闻溪抿着嘴。
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他。
他小声说,“胡姨娘,你为什么不回家?我想吃你做的枣糕了。”
胡泠蹲在他身前,“溪儿。”
闻溪歪头。
胡泠顺着他的发丝,“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也不是胡姨娘,我现在是刘家的媳妇了。你一直不愿意叫我娘,就叫我一句胡婶婶吧。”
闻溪张着嘴,“可是、可是你是父亲的女人……”
“我不是。”
胡泠用力摇头,“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爹是秀才,我是被闻英骗回京城的。”
“他说自己是小官家的公子,让我跟他回京成婚,可他已经有了正妻。我不愿意做妾,他就强留着我在身边,有了你。”
“你母亲自己不能生育,假装落水,转头污蔑我。”
“我从前不想让你对父亲和母亲心存怨恨,选择不说。但如今我有了新生活,我不想再和你们纠缠了。”
闻溪眼里蓄满泪水,“可是、可是……”
我推开闻溪,“没有可是!”
我抖抖身上的小老虎刺绣,“这是我娘给我绣的,你以后都没有了!”
“你和你爹先不要娘亲的,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闻英和恒若浮正好赶到。
他听到了全部的话。
目眦欲裂,“胡泠!你和孩子说什么呢!”
胡泠起身抚着褶皱,“说什么?说实话啊。”
15
闻英拽着胡泠和闻溪往外走,“我是惯坏你了,口无遮拦,和我回府!”
恒若浮的着急根本没达眼底,“你们这些人也太大胆了,绑架将府公子,等着吃板子吧。”
我和刘大舟同时往前一步,拦住闻英。
上位者浸润多年的气势逼得刘大舟不敢抬头。
但他仍然挡在了胡泠面前,“将军也不能抢别人媳妇吧?”
我也推开闻溪拉着胡泠的手,“我才是娘亲的孩子。”
闻英被媳妇两个字刺激,“什么媳妇,她是我的女人!”
他恶劣地勾起嘴角,“你若是有捡别人玩剩女人的喜好,我大可以给你送些更知情识趣的来。”
“这女人我早就玩烂了,还给我生过孩子。”
胡泠脸色唰白。
刘大舟脚步没动,“将军,你保家卫国,我敬你。”
“可胡泠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她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我想一辈子爱她保护她。”
“我不愿意她再被别人欺负,跪在雪水里,被板子打被指甲掐,她是个姑娘家,不是物件,有感情有血肉,你放过她吧。”
闻英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他看着胡泠,“你是要和我回去,还是在这破房子里跟着这个男人,还有个拖油瓶?”
胡泠的手与刘大舟交叠。
她直视着闻英,“我跟着他,无怨无悔。”
闻英一连说了三个好。
他抱起闻溪,不顾他的哭闹,直直走入了风雪里。
“胡泠没跟着我们呀!父亲!你忘记胡泠了!”
“我不要走!我要和胡泠在一块!”
“娘————”
16
闻英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
他又来了。
我们走这天,刘大舟去雇车,他就大摇大摆进了门。
闻英眼下带着青黑,脸却通红。
开口第一句就是,“泠儿,若浮已经被我送回娘家了。”
我抱着娘亲的腿。
胡泠摸摸我的头,“所以呢?”
闻英眼神闪烁,“我回去细细查问,她才说了实话,她本就不能生育,是自己落水污蔑我。”
“所有事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训诫他。”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们三人站在雪中,风刮得好疼。
和那夜捡到娘亲一样疼。
胡泠伸手捂住了我的脸,“我不愿意。”
闻英身形摇摆,“可我已经送走了若浮,以后溪儿也会养在你膝下。”
胡泠摇头,“破镜难重圆,覆水不再来。闻英,我认了从前,但未来我不想再同你有瓜葛了。”
闻英不懂,“但从前我们那么相爱,你都能包容我,如今我已经知错就改了,你为何不能原谅我和孩子?”
我紧张地拽住胡泠的衣裙。
胡泠哑然失笑,“从前我愿意原谅你,是因为我心悦你,我忘不了你在宿州对我的好。”
“但人心是肉做的,你一次次伤害我,我的心也一片片没了。”
“你如今再怎么改,我也没有心去爱你了。”
闻英双手捏得很紧,“我昨夜在雪里跪了一夜,真的好冷,浑身都疼,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小经纪能给你什么?我都能给你,我们还有孩子啊泠儿。”
说到最后,闻英近乎祈求,“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胡泠的眼角染上殷红,“我现在唯一想让你给给我的,只有自由。”
闻英梗着喉咙,半天说不出来话。
17
我们一家搬回了乡下。
这里再也没有人会来和我抢娘亲了。
胡泠教我读书识字。
她说无论男孩女孩,都要明理识字。
明理才不会愚昧懦弱,不会被人骗。
京里常有来信。
胡泠和刘大舟看都不看,信件最后都会成为火引子。
我烧火时偷偷打开过一封。
字迹飘逸,落笔真诚。
全是闻英肺腑之言。
他说恒若浮给他找的妾室怀孕后,她就试图害死闻溪。
闻溪中毒,烧得浑身滚烫。
梦里全喊着娘。
字字句句,泣血带泪。
信件上的字晕开好几处。
他在末尾写道:
“对不起,泠儿,当年是我舍不得你,才想将你先骗回京城,再徐徐图谋。”
“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我吓得把信全烧了。
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来和我抢娘亲。
我刘小枣才是娘亲的唯一孩子!
贱男人臭孩子。
都给我滚!
完
来源:疯狂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