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音不紧不慢,像秋夜里不知疲倦的虫鸣,钻进我的耳朵里,也钻进我的心里。我翻了个身,摸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却没点着,只是夹在手指间,闻着那股淡淡的烟草味。
那台老旧的蝴蝶牌缝纫机,又在隔壁房间“哒哒哒”地响起来了。
声音不紧不慢,像秋夜里不知疲倦的虫鸣,钻进我的耳朵里,也钻进我的心里。我翻了个身,摸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却没点着,只是夹在手指间,闻着那股淡淡的烟草味。
床头柜上,还摆着亡妻林慧的照片。相框是她自己挑的,原木色,她说,看着暖和。照片里的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能把整个屋子的清冷都融化掉。
可她走了五年了。
现在,这个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女人叫陈淑琴,孩子叫妞妞。
隔壁房间的缝纫机,是她的。
三年前,我从老家出来打工的时候,淑琴红着眼圈,在村口拦住了我。那时候,她男人王强刚走半年。王强是我光屁股长大的伙计,在工地上被掉下来的钢筋砸中了头,没救回来。
“卫军哥,”她声音很低,攥着衣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带上我吧。我……我也出去挣钱。”
我看着她,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头发有些枯黄,眼窝深陷,像是被生活硬生生抽掉了所有水分。她身后,六岁的妞妞牵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像极了王强。
村里人都在背后嚼舌根,说陈淑琴一个寡妇,守不住。说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王强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眼睛已经散了光,嘴里却还在念叨:“卫军……兄弟……淑琴和妞妞……你……你多照看……”
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往她家跑,那闲话就更没法听了。可王强临终的托付,像块烙铁,烫在我的心口上。
“城里不好混。”我喉咙发干。
“再不好混,也比在家里坐吃山空强。”她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我什么都能干,我不怕吃苦。”
她那眼神,像一根针,扎得我心里最软的地方生疼。我想起了五年前,林慧躺在病床上,也是这样看着我,说:“卫军,你要好好活。”
好好活。怎么算好好活?
我掐灭了手里一直没点的烟,哑着嗓子说:“行。你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就走。”
那一刻,我没想过以后。我只是觉得,王强的嘱托,我得接着。一个男人,一辈子总得有几件认死理的事。
就这样,我带着她和妞妞,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一晃,三年。
缝纫机的声音停了。
隔壁传来轻微的开门声,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房门口。我知道是淑琴。这三年来,每个深夜,她做完活,都会在我门口站一会儿。不敲门,也不说话,就像一个影子,确认我还在这屋里,然后才悄悄回房。
今晚,她站的时间格外长。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走了,准备翻身睡去时,门外,传来她带着颤抖,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卫军哥,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砸出了滔天巨浪。
【第一章】
第二天早上,饭桌上的气氛很怪。
我埋头喝着碗里的小米粥,粥是淑琴熬的,火候正好,米油都浮在上面,香得恰到好处。这三年来,我的胃早被她养刁了。可今天,这粥喝在嘴里,却像是在嚼一团棉花,没滋没味。
妞妞捧着小碗,看看我,又看看她妈妈,小声问:“妈妈,你跟李叔叔吵架了吗?”
淑琴手一抖,一滴粥溅在了手背上,她慌忙拿起毛巾擦了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大人哪有天天吵架的。快吃饭,上学要迟到了。”
我没抬头,只是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咸菜丝。咸菜也是她腌的,脆生生的,带着点微辣,是我老家的口味。在这个家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细密得像一张网,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我牢牢网住。
昨晚那句话之后,我一夜没睡。
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像一块冻了多年的土地,突然被春风吹了一下,有了松动的迹象。可紧接着,就是无边的恐慌。
床头柜上林慧的照片,仿佛一直在看着我。我闭上眼,就能想起她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卫军,忘了我,找个好女人,好好过。”
可我怎么忘?十几年的夫妻,她是我生命里刻下的烙印,疼,却也是我活着的证明。
还有王强。他是我兄弟,我把他老婆孩子带出来,是全兄弟义气。可现在,我要是跟淑琴在一起了,算怎么回事?回了村,我怎么面对王家的坟?怎么面对那些戳着脊梁骨的唾沫星子?
“我吃完了。”我放下碗筷,声音沙哑。
“李叔叔再吃个鸡蛋吧,你今天要去西边的工地,听说那边活儿重。”淑琴把一个剥好了的白煮蛋放进我碗里,手指飞快地缩了回去,像怕烫着一样。
我看着那个光滑圆润的鸡蛋,心里五味杂陈。她总是这样,把我的事记得清清楚楚,比我自己还上心。我的工服破了线,第二天早上肯定已经补得整整齐齐;我咳嗽两声,晚上床头必然会多一杯热腾腾的姜茶。
这份好,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不用了。”我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走了。”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走出了那个家。
工地上,机器轰鸣,尘土飞扬。我抡起大锤,一下下砸在水泥块上,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烦躁和矛盾都砸个粉碎。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卫军,悠着点!”工头老张在不远处喊,“你这是跟谁置气呢?”
我没理他,只是更用力地挥舞着锤子。
直到中午休息,我瘫坐在钢筋堆上,从口袋里摸出早上淑琴塞给我的那个鸡蛋。蛋壳剥得很干净,一点都没伤到蛋白。我慢慢地吃着,吃着吃着,眼睛就有点酸。
我想起刚来城里那会儿,我带着他们租了这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我一个大男人,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妞妞刚来,水土不服,半夜发高烧。我急得团团转,抱着孩子就要往医院跑。
是淑琴拦住了我,她异常镇定,用温水给妞妞擦身,又去楼下药店买了退烧药,一整夜守在床边,每隔半小时就量一次体温。天快亮的时候,妞妞的烧终于退了。
我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和嘴上起的燎泡,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身体里,仿佛藏着一股怎么也压不垮的劲儿。
从那天起,这个临时的“家”,才算有了主心骨。我主外,她主内。我把工资悉数交给她,她像个最精明的管家,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不仅把我和妞妞照顾得妥妥帖帖,每个月竟然还能攒下一点钱。
她从老家带来了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在阳台上辟出一角,接一些缝缝补补的零活。有时候深夜我从工地回来,还能看到她在那盏昏黄的台灯下,低着头,手指翻飞。那“哒哒哒”的声音,成了我这三年里,最安心的背景音。
我们像两只在城市里艰难求生的蚂蚁,互相扶持,彼此慰藉。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也没去捅破。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直到昨晚。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淑琴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晚上早点回来,包了你爱吃的酸菜饺子。”
我看着那条短信,心里那块冻土,又开始松动了。我抓起安全帽,对老张喊了一声:“张哥,我家里有点事,先走了!”
我得回去,我不能再逃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第二章】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酸菜混着肉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厨房里,淑琴正系着围裙,低头擀着饺子皮。她的动作很娴熟,擀面杖在她手里上下翻飞,一个个厚薄均匀的圆形面皮就落在了案板上。妞妞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有模有样地学着包饺子,小脸上沾了些面粉,像只小花猫。
听到开门声,淑琴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像是怕我看出她的期盼。
“回来啦,”她轻声说,“洗手吃饭吧,马上就好。”
那语气,自然得就像一个妻子在对晚归的丈夫说话。
我“嗯”了一声,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她的侧脸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线条柔和。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随着她擀面的动作微微晃动。这几年来,她似乎没怎么变,又似乎哪里都变了。眼角的细纹多了些,但眼神里的那种坚韧和温柔,却愈发沉淀下来。
“李叔叔,你看我包的饺子,像不像元宝?”妞妞举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向我炫耀。
我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像,我们妞妞包的元宝,肯定能招财。”
妞妞咯咯地笑起来。
淑琴也笑了,那一笑,像是阴了好几天的天,突然见了太阳。
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围着小小的方桌。饺子热气腾腾,醋碟里倒上了我爱吃的蒜蓉辣酱。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馨,妥帖。可我和淑琴之间,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昨晚的话题,聊着妞妞学校的趣事,聊着工地上老张的笑话。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堵得慌。
饭后,淑琴照例去收拾厨房,妞妞回房间做作业。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声的画面,手里的遥控器被我按得咯吱作响。
我知道,我必须开口了。再拖下去,对她,对我,都是一种折磨。
淑琴收拾完出来,端了一杯泡好的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卫军哥,喝茶。”
我看着她,她正准备转身回房,我叫住了她:“淑琴,你坐下,我们谈谈。”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昏暗。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淑琴,昨晚上的话……”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紧张和惶恐。
“……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妞妞不容易。这几年,你把这个家照顾得很好,我很感激你。”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话说出口,才发现干涩得厉害。
“卫-卫军哥,”她打断我,声音发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我……你就当我昨天晚上昏了头,说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越说越急,眼圈都红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我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我们不合适,想跟她说王强,说林慧,说村里人的闲话。可现在,对着她这双含着泪的眼睛,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年代剧,女主角穿着碎花布衫,在黄昏的田埂上,对男主角说:“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辈子的事。可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这句台词,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是对林慧的愧疚?还是对王强的承诺?或许,都不是。或许,我只是个懦夫,害怕改变,害怕承担一份新的责任。
“淑琴,”我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我……我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我指了指我的卧室方向:“林慧她……她还在那儿呢。”
淑琴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肩膀微微耸动。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
“卫军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她说完,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手里那杯她泡的茶,已经凉透了。
那一晚,隔壁房间再也没有响起缝纫机的声音。整个屋子,静得可怕。我第一次发现,没有了那“哒哒哒”的声音,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漫长和冰冷。
【第三章】
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和淑琴之间的那堵墙,变得又高又厚。
她不再在我晚归时等我,也不再刻意做我爱吃的菜。饭桌上,她总是低着头,匆匆吃完就躲进厨房或者自己的房间。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妞妞是家里最敏感的温度计。她不止一次地问我:“李叔叔,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摸着她的头,说:“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懂。”
可我自己,又真的懂吗?
这种压抑的气氛,让我越来越想逃离。我开始在工地上主动加班,有时候甚至故意和工友们去路边摊喝几杯,混到半夜才一身酒气地回去。我以为这样,就能麻痹自己,就能不用面对淑琴那双躲闪又带着伤痛的眼睛。
直到一个月后,老家打来电话。是我堂哥。
“卫军,你赶紧回来一趟!你丈母娘,摔了,挺严重的,在县医院里躺着呢!”
我脑子“嗡”的一声。林慧走了以后,我一直把她父母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孝敬。每年过年,我都会寄钱回去,隔三差五也会打个电话问候。他们二老也总劝我,别一个人过了,再找个伴儿。
我挂了电话,立刻跟工头请了假,冲回家里收拾东西。
淑琴看到我火急火燎的样子,愣住了:“卫军哥,出什么事了?”
“我丈母娘摔了,住院了,我得马上赶回去。”我一边往包里塞换洗衣服,一边说。
淑琴听完,二话不说,转身进了房间。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一沓钱。
“卫军哥,这些钱你拿着。去医院用钱的地方多,别省着。”她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这是……这是咱们这个月攒下的,还有我做零活的钱,一共三千多。”
我捏着那沓还带着她体温的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这一个月,我们之间冷得像冰,可一遇到事,她还是本能地把我们当成“咱们”。
“我……”我想说“我这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知道,我如果拒绝,会更伤她的心。
“行。”我把钱揣进兜里,这是我这一个月来,第一次正眼看她,“家里就交给你了。妞妞……”
“你放心吧,”她打断我,“家里有我呢。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来个信。”
我点点头,拿起包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她就站在客厅中央,身影单薄,眼神里满是担忧。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不是去探望前丈母娘,而是出远门,家里有个妻子在为我牵挂。
我甩了甩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大步走进了楼道。
县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找到病房时,丈母娘正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老丈人在旁边给她削苹果,眼圈红红的。
看到我,二老都愣住了。
“卫军,你怎么回来了?”丈母娘挣扎着想坐起来。
“妈,您别动。”我赶紧走过去按住她,“我堂哥给我打电话了。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老丈人叹了口气:“骨裂,要躺上三个月。你妈这把老骨头……”
我在医院里待了三天。跑前跑后地办手续,缴费,给二老买饭。晚上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对付一宿。
第三天晚上,丈母娘把我叫到床边,拉着我的手,说:“卫军啊,你是个好孩子。林慧走了这么多年,你还把我们当亲爹妈,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我鼻子一酸:“妈,您说这个干啥。”
“你听我说完。”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很认真,“这次你回来,村里又有人跟我说,看见你带着王强家的那个女人和孩子。卫军,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妈,我们……”
“你别怕。”丈母娘打断我,“要是真的,妈不怪你。淑琴那孩子,我见过,是个好样的。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你也是一个人,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的总比没有强。林慧……林慧她要是在天有灵,也希望你过得好。”
我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浑浊却充满慈爱的眼睛,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那块巨石,好像突然松动了。
“妈……”我哽咽了。
“别跟个孩子似的。”丈母娘笑了,眼角却泛着泪光,“人啊,不能总活在过去。你对我们老两口的心意,我们领了。以后,你就把我们当成老邻居,逢年过节来看看就行。你自己的日子,得往前过。”
她顿了顿,用那只没打针的手,在我手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那个叫淑琴的,要是真心对你好,就好好对人家。一个女人,肯跟着你背井离乡,把名声都豁出去了,不容易。别辜负了人家。”
从病房出来,我一个人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站了很久。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很凉,但我心里,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淑琴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她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喂?卫军哥?”
“是我。”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突然就踏实了,“家里……都还好吗?”
“好着呢,我跟妞妞都好。你那边呢?阿姨怎么样了?”
“没事了,就是骨裂,要养着。”我顿了顿,听着电话那头她平稳的呼吸声,鼓起勇气说:“淑琴,等我回去,我们……我们谈谈。”
这一次,我没有说“我们谈谈”,而是说了“我们……我们谈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听到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四章】
我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是个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淑琴和妞妞都不在家,桌上却用一个大碗罩着饭菜,旁边贴着一张纸条,是妞妞歪歪扭扭的字迹:“李叔叔,妈妈带我去少年宫上舞蹈课了,饭在碗里,记得吃哦。”
我拿起纸条,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妞妞写字时的认真。我把包放下,走到桌边,掀开大碗。里面是两菜一汤,一盘青椒肉丝,一盘清炒豆苗,还有一碗排骨汤。都是我爱吃的。菜还是温的。
我坐下来,慢慢地吃着。这几天在医院,我几乎没怎么好好吃过一顿饭。此刻,吃着这熟悉的家常菜,我的胃和心,都像是被熨帖了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我一直称之为“出租屋”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家的味道。而这个家的味道,是淑琴一点一滴营造出来的。
吃完饭,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是走进厨房,把碗筷都洗了。洗完碗,我又拿起抹布,把屋里的桌子、柜子都擦了一遍。
我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当我正在擦拭电视柜时,我的手碰到了一个相框。是林慧的照片。
我拿起相框,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去上面的浮尘。照片里的她,笑容依旧灿烂。我看着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林慧,妈说得对,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
说完,我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把相框放了进去。关上抽屉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某个沉重的枷锁,“哐当”一声,落了地。
门开了,是淑琴带着妞妞回来了。
“李叔叔!”妞妞像只小燕子一样扑进我怀里,“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我笑着抱起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叔叔也想你。”
淑琴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脸上带着一丝局促的微笑。她换鞋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卫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一会儿。”我放下妞妞,走向她,“饭我吃了,很好吃。”
我的目光很坦然,直直地看着她。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眼神慌乱地移开,低声说:“你喜欢吃就好。”
晚上,等妞妞睡下后,我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她面前,一杯自己拿着。还是那个客厅,还是那两个人,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淑琴,”我先开了口,“在医院的时候,我丈母娘……不,林慧她妈,跟我说了很多。”
淑琴紧张地攥住了衣角,那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她说,让我别辜负你。”
淑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淑琴,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懦弱。我心里装着过去,装着别人的眼光,却唯独没有好好看看身边的人。我怕对不起林慧,怕对不起王强,结果,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不,卫军哥,你别这么说……”她的眼泪又下来了,但这一次,不是伤心,而是激动。
“你听我说完。”我把茶杯放下,身体微微前倾,“这三年,这个家是你撑起来的。是你让这个冷冰冰的房子,有了烟火气。是你让我这个丢了魂的人,重新活得像个人样。你问我想不想跟你过一辈子,我现在回答你。”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我想。”
“我想跟你过一辈子。不是因为王强的嘱托,也不是因为同情或者感激。是因为,我离不开你了。离不开你做的饭,离不开你半夜缝纫机的声音,离不开这个有你和妞妞在的家。”
“我李卫军,这辈子没对谁说过什么好听的话。我就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意……跟我这个没啥本事的糙汉子,搭伙过日子?”
我的话音刚落,淑琴的眼泪就彻底决了堤。她不是无声地流泪,而是捂着嘴,发出了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又欣喜的哭声。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拼命地点头,点头,再点头。
我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她的身体很瘦,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风雨中飘摇了太久的叶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枝头。
我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他娘的,李卫军,”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总算爷们儿了一回。”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进屋里,照亮了我们相拥的身影。我知道,从今晚起,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第五章】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日子仿佛一下子就明媚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淑琴已经做好了早饭。她看我的眼神,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丝新妇般的娇羞和掩不住的喜悦。
“快吃吧,今天给你煎了两个荷包蛋。”她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妞妞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妈妈,突然笑嘻嘻地说:“妈妈,你今天好像特别好看。”
淑琴的脸更红了,嗔怪地瞪了妞妞一眼:“就你话多。”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心里暖洋洋的。我夹起一个荷包蛋,放进妞妞碗里,又夹起另一个,放进淑琴碗里。
“都多吃点,补补。”我说。
淑琴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我们之间的关系,妞妞是第一个察觉并接受的。她开始改口叫我“李爸爸”,叫得自然又响亮。第一次听她这么叫,我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看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里又酸又软。
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认真地说:“妞妞,以后,李爸爸会和妈妈一起,保护你,爱你。”
妞妞重重地点了点头,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生活开始朝着我们期盼的方向发展。我工作更卖力了,因为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我身后有一个家,有我需要守护的两个女人。淑琴的缝纫机声,也变得更加轻快,那“哒哒哒”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商量着家里的每一件事。商量着要不要给妞妞报个钢琴班,商量着过年是回我老家还是她老家,商量着每个月要存多少钱,为了以后能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小窝。
周末,我不再去工地加班,而是带着她们娘俩,去公园,去游乐场,去这个城市里我们从未涉足过的角落。我牵着妞妞的手,淑琴走在我身边,我们三个人,就像这个城市里最普通,也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一次在公园划船,妞妞坐在中间,我和淑琴一人一边划着桨。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淑琴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妞妞,侧过头对我说:“卫军,我有时候觉得,现在像在做梦一样。”
“这不是梦。”我停下划桨,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做活,有些粗糙,但我握在手心,却觉得无比温暖和安心。
“淑琴,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比梦还甜。”
然而,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童话。就在我们以为幸福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那天我下班回来,刚到楼下,就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正在跟小区的保安打听着什么。那女人我看着有点眼熟。
我正准备上楼,那女人突然叫住了我。
“请问,你是李卫军吗?”
我回过头,仔细打量着她。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化着精致的妆,身上穿的衣服,牌子我叫不上来,但一看就很贵。
“我是。你是?”我有些警惕。
女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林倩,林慧的堂妹。”
林倩?我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我想起来了,林慧确实有个堂妹,比她小很多,一直在外地读大学,后来好像出了国。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回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
“哦哦,想起来了。你是林倩啊,都长这么大了。”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回国了,去老家看了姑姑姑父,他们给了我你工地的地址,我找过去的,他们说你住这儿。”林倩的目光在我身上下打量着,最后落在我那身沾满灰尘的工装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倩从她的名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姐夫,这是我姐……林慧当年留下的东西。我这次回来整理遗物才发现。我想,应该交给你。”
我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入手很沉。
“这是……”
“你回去自己看吧。”林倩的眼神有些闪烁,“还有,姐夫,我姑姑他们很担心你。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她的问题,意有所指。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传来淑琴的声音。
“卫军,回来啦。”
淑琴提着一袋子菜,正站在我身后。她看到了林倩,也看到了我手里的信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倩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淑琴身上刮过。她上下打量着淑琴朴素的衣着,和那双提着菜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这位就是……姑姑说的那个陈女士吧?”她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挑衅,“姐夫,你这日子,过得可真‘好’啊。”
“好”字,她咬得特别重。
空气,瞬间凝固了。
【第六章】
林倩的话,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淑琴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提着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塑料袋被捏得“沙沙”作响。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想要躲开那道充满敌意的目光。
我心头火起,一步上前,挡在了淑琴面前,隔开了林倩的视线。
“林倩,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家事?”林倩冷笑一声,提高了音量,“姐夫,你别忘了,你是我姐林慧的丈夫!她才走了几年?你就这么迫不及不及待地找了下家?还是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你对得起我姐吗?你对得起我们林家吗?”
她的话,字字诛心。周围已经有邻居探出头来看热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你胡说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可以忍受别人说我,但我不能忍受他们这样侮辱淑琴。
“我胡说?”林倩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照片,是我和林慧的结婚照。她把照片举到淑琴面前,声音尖锐,“你看看!你看看我姐!你配得上我姐夫吗?你不过是趁虚而入!你这个女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楼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
动手的,不是我,是淑琴。
她那只提着菜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她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直视着林倩,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和卫军哥的感情!”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淑琴如此强硬的一面。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女人,而是一个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和尊严,敢于亮出爪牙的母狮。
“你……你敢打我?”林倩捂着脸,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打了又怎么样?”淑琴往前走了一步,气势上竟然完全压倒了林倩,“我告诉你,我陈淑琴,是寡妇,是带着孩子,我不偷不抢,靠自己双手吃饭!我跟卫军哥在一起,光明正大!我们是真心想过日子!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卫军哥,我们回家!”
她拉起我的手,看也不看林倩一眼,从散落一地的蔬菜上跨了过去,拉着我往楼上走。
回到家,淑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才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缓缓滑坐到地上。她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再也忍不住,从喉咙里奔涌而出。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愤怒,有害怕,更有这三年来,她所承受的一切非议和压力。
我蹲下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心疼得像被刀割一样。
“对不起,淑琴,对不起……”我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我,说:“卫军哥,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我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无比认真地看着她:“不。你今天,是我见过最勇敢,最美的女人。淑琴,你记住,以后有我呢,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她看着我,含着泪,笑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我把我手里的那个信封递给她。
“你打开看看吧。”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信封。里面,不是什么信件,而是一本存折,还有一封林慧写的信。
信是写给我的。
“卫军吾夫: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很久了。请不要为我难过,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本存折里,是我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五万块钱。我本来是想,等我们老了,用这笔钱去我们一直想去的西藏看看。现在,这个愿望我实现不了了。卫军,我希望你,能用这笔钱,开始你的新生活。
我知道你重情义,我走后,你一定会把我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但卫我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不要因为我,把自己困住。看到你幸福,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她,请你一定,一定要带她去一次西藏。就当,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的。
爱你的,林慧。”
信纸上,有几处被泪水浸染过的痕迹,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淑琴读完信,早已泪流满面。她把信和存折递还给我,哽咽着说:“林慧姐……她真是个好女人。”
我点点头,眼眶也湿了。
“淑琴,”我握住她的手,“林慧的心愿,我想和你一起完成。等我们攒够了钱,等妞妞再大一点,我带你们娘俩,去西藏。”
“嗯。”她重重地点头,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窗外,夜色深沉。楼下,林倩的叫骂声早已消失不见。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两颗饱经风霜的心,因为一个逝去女人的善良和宽容,而更加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第七章】
林倩的出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虽然短暂,却让我们的世界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洗礼。雨过之后,天空没有立刻放晴,反而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阴云。
淑琴虽然嘴上说没事,但那件事在她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小心翼翼。她会下意识地避开邻居们的目光,去菜市场买菜,也总是挑人最少的时候。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又开始在深夜“哒哒哒”地响起来,比以前更久,更急切,仿佛她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抵御外界的非议。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青黑,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利用周末,回了一趟老家。不是我的老家,是王强和淑琴的老家。
我提着两瓶酒,两斤肉,直接去了王强父母家。王强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看到我,愣了半天,才把我让进屋。王强娘看到我,眼圈当场就红了。
我把东西放下,二话没说,对着二老,“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叔,婶,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王强。”我磕了一个响头。
二老都吓坏了,赶紧来扶我。
“卫军,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我没起,跪在地上,把我和淑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从我带她出来打工,到我们决定在一起,再到林倩来闹事,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我说完,屋里一片死寂。
王强爹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王强娘坐在一旁,不停地用衣角抹着眼泪。
“叔,婶,”我抬起头,看着他们,“我今天来,不是求你们原谅。我是来告诉你们,我李卫军,这辈子认定淑琴了。我要娶她,要让她和妞妞,堂堂正正地过日子。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我一个人担着。我只求你们,别怪淑琴,她是个好女人,她受的苦,够多了。”
良久,王强爹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叹了口气。
“卫军,你起来吧。”他的声音很沙哑,“其实……我们早就听说了。村里没不透风的墙。”
我心里一沉。
“强子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们娘俩。”王强爹看着墙上王强的黑白照片,眼睛浑浊,“他把你当亲兄弟,才把老婆孩子托付给你。这几年,淑琴跟着你,没饿着没冻着,妞妞还能上学,我们心里……是感激你的。”
王强娘也开口了,她擦干眼泪,说:“淑琴那孩子命苦。要是她能跟着你,有个依靠,我们……我们有啥不同意的?我们只怕你是一时新鲜,委屈了她。”
“婶,你放心。”我站起身,郑重地向他们鞠了一躬,“我李卫军用我这条命担保,我这辈子,绝不负她。”
从王强家出来,我又去了村长家,把我要和淑琴领证结婚的事情,跟他说了。我请他帮我个忙,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广播一下。我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李卫军,要光明正大地娶陈淑琴。
做完这一切,我才回到城里。
我推开门的时候,淑琴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件我的旧外套,在灯下缝补着。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我,眼里满是惊讶和担忧。
“卫军哥,你……你去哪儿了?电话也打不通。”
我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递给她。
是户口本。
“淑琴,”我拉着她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明天,我们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她愣住了,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户口本,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你都做了什么?”她声音颤抖。
我把她揽进怀里,把我在老家做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李卫军明媒正娶的媳妇。以后,谁敢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跟他拼命。”
她在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第二天,我们真的去了民政局。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我们手里多了两个红本本。阳光下,那上面的烫金字,闪闪发光。
淑琴拿着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她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牵起她的手,说:“媳妇,别哭了。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用力地点点头,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卫军,”她轻声说,“谢谢你。”
“傻瓜,我们是夫妻,说什么谢。”
回家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家金店。我拉着她走了进去。我用林慧留下的那笔钱,还有我们这几年攒下的积蓄,给她买了一枚最简单的金戒指。
我亲手给她戴上。戒指的尺寸正好。
“有点贵……”她心疼地说。
“不贵。”我握着她的手,“我的媳妇,值得最好的。”
生活,终于在经历了所有的风雨波折后,驶入了平静的港湾。
我们用剩下的钱,加上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在这个城市里,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虽然不大,但那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阳光很好。我把林慧的照片,郑重地摆在了书房的书架上,和王强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生命中无法抹去的记忆。
淑琴站在我身边,看着那两张照片,轻声说:“林慧姐,强子,你们放心吧。我们,会很幸福的。”
妞妞在客厅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她指着阳台,对我们喊:“爸爸,妈妈,快看,这里阳光真好!以后,妈妈可以在这里踩缝纫机了!”
我转过头,看着淑琴。她也正看着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比这阳光还要灿烂。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媳妇,我们未来的日子,都会像今天一样,充满阳光。”
那台老旧的蝴蝶牌缝纫机,很快就在新家的阳台上,重新响起了“哒哒哒”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深夜里孤独的挣扎,而是午后阳光下,幸福而安稳的协奏曲。我知道,这声音,将伴随我们,走过未来每一个平凡而温暖的岁月。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