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小满那天,我去看我妹妹。她家那条巷子还是那么窄,两边晾着的衣服几乎能碰在一起。路过老郭家时,他正蹲在门口修自行车链条,满手黑油。看见我挥了挥手,又赶紧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今年小满那天,我去看我妹妹。她家那条巷子还是那么窄,两边晾着的衣服几乎能碰在一起。路过老郭家时,他正蹲在门口修自行车链条,满手黑油。看见我挥了挥手,又赶紧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你姐夫在家吗?”老郭问。他一直管我妹夫叫我姐夫,这称呼怪得很,我也懒得纠正他。
“去了。”
“哦,那你帮我把这瓶酒捎给他。”老郭从门后抽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瓶白酒,标签都磨得看不清了。“说是什么牌子来着…反正他喜欢喝的那种。告诉他还钱的事不着急。”
我接过酒,点点头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问:“对了,你知道我外甥女回来了吗?”
老郭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抬头,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妹妹家的防盗门上贴着几张已经起皮的福字,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快递员送来的包裹。我按了三下门铃,里面才传来拖鞋的声音。
开门的是我妹夫。
“你怎么来了?”他站在门口,嘴里叼着烟,眼睛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电视里播着中午的新闻联播,音量很大。
“听说小雅回来的消息,过来看看。”我把老郭的酒递给他。
“谁说的?没有的事。”他接过塑料袋,看也不看就放在鞋柜上。“你妹妹不在,去买菜了。”
我进屋前脱了鞋,客厅有股淡淡的发霉味。茶几下面堆着几堆旧报纸,报纸上垒着十来个保温杯,不知道为什么要收藏这么多。沙发边上放着一个行李箱,拉链开着,能看到里面叠着几件衣服。
“要搬家?”我问。
“换季的衣服,你妹妹说收拾收拾,这屋子太乱了。”他掐灭烟,随手把烟头放在茶几上剩了一口水的纸杯里。“你也别站着了,坐会儿吧。”
窗外的空调外机呼呼响着,倒是不知道制冷效果怎么样,客厅里依旧闷热。窗台上放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早已枯萎的玫瑰,花瓣都掉进了浑浊的水里。
我记得那个花瓶是小雅十八岁生日时买的。那时她刚考上大学,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她特意挑了个贵的花瓶,说是以后要经常给家里插鲜花。没想到没过几个月,她就离家出走了。
“你确定小雅没回来?镇上都传开了。”我拿起茶几上一个烟盒,里面空空的,只剩下一股烟草混着薄荷的味道。
“瞎传。”我妹夫起身去厨房,拿出两个杯子和一瓶啤酒。倒酒的时候,他的手有点抖,啤酒沿着杯壁流到了桌面上。“小雅要是真回来了,你妹子能不告诉你?”
“那天好像有人说,在邮局看见她了。”
“不可能。”他摇摇头,喝了一大口啤酒。“别听他们瞎说。你妹子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来了别提这事儿。”
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声。我看见一只橘猫从阳台溜进来,蹲在冰箱旁边。这猫我没见过,但它显然对这个家很熟悉。
“新养的?”我指着猫问。
“野的,你妹妹喂了几次,就赖在这不走了。”他看了看猫,面无表情。“叫’笨蛋’。”
“笨蛋”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我妹夫一眼,又低头舔起了爪子。
“还是那个密码。”我妹夫突然说,声音很轻,几乎被电视声掩盖。
“什么密码?”
他没回答,只是站起来去卧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信封已经被拆开了,边缘有些皱。他把信封递给我。
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便签纸。便签纸上只写着”密码:0214”。字迹工整,但明显是刻意控制过的。
“0214…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妈妈的生日。”他的嗓子有点哑。“小雅离家前,她外婆还活着。那年外婆生病,医院要押金,家里钱不够。小雅说她有同学愿意借钱,第二天就拿来一万块。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去网贷了。”
“网贷?那时候不是还没成年吗?”
“找人代办的。之后利滚利,催收的人三天两头打电话。我们夫妻俩东拼西凑还上了,可小雅受不了那些催收的威胁,整天做噩梦。她妈的生日那天,小雅说要给她惊喜,结果晚上就没回来。”
他拿起手边的烟盒,摸了半天才想起来是空的。“我们以为她去了同学家,结果第二天也没回来。报警了,警察说满十八岁了,算自愿离家,立不了案。后来陆陆续续有人说看见她在哪哪打工,我们去了好几次,都没找到。”
“这银行卡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上周三。”他把便签纸拿回去,对着窗外的光仔细看了看。“是从省城寄来的。我去银行查了,里面有二十六万八。”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妈看到这张卡,哭了一整天。说明白了,小雅这是赚到钱了,想给家里补偿。我就说,小雅她不是忘恩负义的孩子,肯定有她的难处。”
“那你们…有没有试着联系她?”
“卡上留了电话去查,是一次性号码,打不通。邮局那边也问过了,是个快递公司的中转点寄出来的,查不到具体寄件人。”
我注意到茶几下面有几个空酒瓶,还有一盒吃了一半的安眠药。
“这些年,你妹子总念叨小雅。说女儿肯定是在外面过得不好,不好意思回来。”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去年她托人打听到,小雅可能在南方的工厂上班。我们存了钱准备去找她,结果她妈的腰出了问题,医生说得动手术,一直拖到现在。”
门铃响了。我妹夫赶紧把银行卡和便签纸放回信封,塞进裤兜里。
进门的是我妹妹。她手里提着两袋菜,脸色比我想象中好一些。看见我,她愣了一下,然后勉强笑了笑。
“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进来坐坐。”我接过她手里的菜。“今天有你爱吃的丝瓜,给你买了点。”
“谢谢哥。”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也是。
妹夫进厨房拿了一瓶水递给她。“歇会儿吧,等会我来做饭。”
妹妹点点头,坐在沙发上。她的目光扫过茶几上的烟盒和啤酒杯,又看了看窗台上的枯花,欲言又止。
“听说小雅回来了?”我故意问。
妹妹猛地抬头,眼里有期待,但很快又暗了下去。“谁说的?”
“就是镇上传的,说邮局那看见她了。”
“不可能。”她摇摇头,嘴唇有些发抖。“如果小雅回来,她一定会先来找我。”
我妹夫站在厨房门口,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可能是认错了吧。”我赶紧改口。“这么些年了,人也长大了,认错很正常。”
“嗯。”妹妹低下头,拨弄着手腕上的橡皮筋。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小雅要是回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厨房里,我妹夫开始切菜,刀砧的声音特别响。
“对了,小区门口新开了家烟酒店,今天开业特价。”妹妹突然转移话题。“你妹夫最近烟抽得厉害,睡不好觉。”
“你让他少抽点。”我说。
“哎,这人啊,有心事的时候就容易烟不离手。”她叹了口气。“小雅从小就说她爸抽烟呛人,每次都躲得远远的。现在倒好,屋子里想抽就抽,也没人管了。”
“笨蛋”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沙发上,蹭着我妹妹的手。她摸了摸猫的头,眼圈又红了。
“这猫是上个月来的,特别粘人。”她勉强笑了笑。“小雅小时候也想养猫,我们没同意,怕脏。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
话没说完,她突然捂住嘴,起身快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妹夫放下菜刀,叹了口气。“你看,一提小雅她就这样。这些年,她过得比我还难。”
“那笔钱,你们打算怎么办?”我压低声音问。
“暂时没动。她妈说,等小雅真回来了再说。”他擦了擦手。“我们商量好了,先不告诉别人有这事。万一小雅还在观望,吓着她就不好了。”
“小雅真的回来过镇上?”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邮局那个传言是真的。我托人看了监控,是她,戴着口罩,但我认得出来。她在邮局待了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了,连家门都没来。”
“你没告诉我妹妹?”
“没敢说。怕她受不了。”他的眼睛湿润了。“小雅长高了不少,头发染成棕色了,穿得挺好的。看样子,在外面过得还行。”
卧室的门开了,妹妹走出来,脸上有些水渍,但表情镇定了许多。
“我去做饭,你们聊。”她说着走向厨房。
我妹夫拉住她的手:“我来吧,你歇着。”
“没事,我做点简单的。”妹妹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对了,阿姨说她侄女下个月结婚,问我们要不要去。”
“随你。”我妹夫说。
妹妹点点头,进了厨房。她系围裙的动作有些迟缓,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妹夫突然对我说,声音很低,“那个密码,0214,不只是她妈妈的生日。”
“还有什么?”
“是她离家那天的日期。”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打在空调外机上的声音特别清脆。我妹夫从裤兜里拿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折断的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些年,我总做一个梦。”他说,“梦见小雅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说’爸,我回来了’。我就醒了,一身冷汗。你妹妹这些年,枕头不知道哭湿了多少个。”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没告诉你妹妹,那天小雅离家,我看见她上了一辆摩托车。骑车的是她同学的哥哥,我认得那人,地痞一个,成天游手好闲。我去追,没追上。我怕你妹妹担心,就没告诉她。”
雨声越来越大。厨房里传来油锅爆响的声音,混着隐约的抽泣声。
“最对不起小雅的,是我。”他说,“如果当时…如果当时…”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手抖得厉害。
“怎么了?”我问。
他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一条短信:“爸,我下周回来,您别告诉妈妈,我想给她个惊喜。——小雅”
“真的?”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点点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密码是0214…二月十四日…”
“是她妈妈的生日,也是她离家的日子。”我说。
“不只是这样。”他抹了抹眼睛,声音哽咽,“下周二,是你妹妹的生日。也是0214。二月十四号出生的。”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那个密码会泪崩。那不仅是一个密码,更是一个承诺,一个回家的约定。
厨房里,妹妹开始哼起一首老歌,是小雅小时候最爱听的那首。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雨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只叫”笨蛋”的橘猫跳上窗台,望着远处,尾巴一翘一翘的,仿佛也在期待着什么。
直到今天,我站在镇中心的公交站,看着一位染着棕发的年轻女孩从车上下来,抱着一束鲜花,向着我妹妹家的方向走去。我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消失在熟悉的小巷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