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花石村的早晨总有些潮湿。王老师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上，几只知了还在聒噪，声音比前几天小了许多，像是也没了力气。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花石村的早晨总有些潮湿。王老师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上，几只知了还在聒噪，声音比前几天小了许多，像是也没了力气。

王建国，花石村小学退休的语文老师，今年六十五岁，身材瘦削，头发白得像洗过的棉絮。村里人都叫他王老师，即便他退休已经五年了。

他站在自家院子里，一手托着旧搪瓷盆，一手撒着猫粮。盆边围了七八只猫，有花的，有黑的，还有一只只剩半截尾巴的橘猫。它们埋头吃着，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咕噜咕噜噜…”王老师学着猫叫，那只橘猫抬起头，眨巴着绿眼睛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吃。王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爸，你又在喂这些脏东西！”

声音从背后传来，王老师回头，看见小女儿王丽站在门口，一脸嫌弃。她今年三十二岁，在县城医院做护士，周末回来看他。她穿着印着Hello Kitty的T恤，手上戴着淡粉色的橡胶手套，拿着一把扫帚。

“哪脏了？我天天给它们洗澡呢。”王老师放下盆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已经洗得发白的手帕，擦了擦手。手帕上印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字样，还有一个褪色的红五星。那是他当年带队参加”红领巾志愿队”活动时，学校发的纪念品。

院子角落里有个晒衣绳，上面晾着三块洗得起了毛边的猫毛巾，红的、蓝的、黄的，像是小时候塑料桶里冒出的泡泡。

王丽翻了个白眼，“医院天天接收被猫抓伤的病人，你也不嫌晦气。”

“这叫什么话，猫和人一样，都是有灵性的。”王老师蹲下身，伸手想摸那只橘猫，却被躲开了。他不恼，反而笑着说：“你看，多有个性，跟你小时候一样倔。”

“我倔？您自己才是…算了。”王丽放下扫帚，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我给您带了枸杞，每天泡水喝，对眼睛好。”

王老师接过来，随手放在门边一个缺了口的脸盆里。盆里已经堆了三四个保温杯，都是子女送的，有的还带着价格标签。

“你哥说下周过来看你，让你把这些猫都送人，省得过敏。”

王老师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去厨房拿扫帚扫地。地上有些猫毛，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厨房墙上贴着一张老旧的日历，停在2017年7月15日。那天是他妻子去世的日子。日历下面是一张合影，他和妻子站在学校门口，身后是一排排整齐的向日葵。他拿着扫帚发了会呆，日历上的妻子笑得很年轻，那时还没有病。

屋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该走了，我明天还要上班。”王丽背着包站在门口，“对了，我帮您把猫砂都扔了。”

王老师手里的扫帚停住了，“哪有猫砂？”

“就门口那两袋黄沙啊，又脏又臭的。”

“那是我准备给后院菜地铺的防草沙！”王老师急了，撂下扫帚就往外跑。院子外面，一辆垃圾车正缓缓驶离。

王丽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您年纪大了，就别折腾这些了。再养这么多猫，我跟我哥都不来了。”

她上了自己的小轿车，发动引擎准备走。车窗摇下来，她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爸，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买点好吃的。”

王老师看着钱，摇摇头，“我有退休金，你自己留着吧。”

“那…行吧。”王丽把钱放回包里，又想起什么，“对了，您看到我新买的口红了吗？280块呢，挺贵的。”

车开走了，扬起一阵尘土。王老师站在那儿，看着远去的车和飘起的尘土发呆。一只小黑猫蹭过他的裤腿，他低头看了看，“怎么，你也嫌我烦？”

黑猫喵了一声，仰头看他。

“行吧，咱们回家。”

王老师家有个旧平房，三间正房，一个偏厦。自从老伴走后，他就住在正中那间，东边一间堆着杂物，西边那间原本是儿女的房间，现在成了猫咪的”宿舍”。

偏厦里堆着一些旧书和以前教课用的教材。门口摆着一张藤椅，是他每天看报纸、晒太阳的地方。藤椅旁边有个旧收音机，每天傍晚他都会听广播，多是些老歌和新闻。

他今年养了十二只猫，都是村里的流浪猫。刚开始只有一只，是他在学校后门捡的，浑身湿漉漉的，可能是被谁家扔进了水沟。后来陆续来了更多，他也没刻意收留，只是每天定时放些食物在院子里。慢慢地，猫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亲近他。

“王老师，这猫真多啊！”隔壁的李大爷路过，倚在他家的矮墙上，“也不嫌麻烦。”

王老师正在刷猫碗，闻言笑道：“您孙子不是也养了条狗吗？”

“那不一样，狗通人性，能看家。这猫啊…”李大爷摇摇头，用手里的蒲扇扇了扇，“就是浪费粮食。”

王老师没接话，低头继续刷碗。碗是些旧饭盒和不用的小盆，有的还是学校食堂淘汰的。

“哎，你儿子上次来说什么了？听说要把你接去县城住？”李大爷又问。

“他工作忙，我自己在这挺好的。”王老师站起身，把洗好的猫碗一个个摆在院子里晾着。

“那你这些猫怎么办？”

王老师看了看那些或卧或立的猫，笑了笑，“它们自己会找出路的。”

李大爷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摇摇头走了。他蹲在那些猫中间，轻声道：“都吃饱了吗？”

回应他的是几声慵懒的喵呜。

王建军比他姐姐王丽大三岁，在县城一家银行做科长。比起妹妹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回来的次数更少，一个月难得一次。

这天他开着一辆新买的SUV回来，车停在院子外面，引得村里几个孩子围着看。王建军从车上下来，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礼品袋。

“爸！”他推开院门，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多猫啊！”

王老师正在屋里看书，听到声音抬头，“回来了？吃饭了没？”

王建军没回答，把礼品袋放在桌子上，“我给您买了个血压计，您自己在家得注意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前天体检，医生都说我像五十多岁的人。”王老师合上书，是本旧版的《平凡的世界》，书页已经发黄。

“那也得注意。”王建军环顾四周，“这屋子…得收拾收拾了。”

王老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屋子确实有些乱，墙角堆着几本旧书和报纸，桌子上摆着几个猫食盆，窗台上晒着几个洗干净的罐头盒，准备改造成猫窝。

“我这不正准备收拾嘛，”王老师笑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那些旧书搬到外屋去。”

王建军没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爸，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商量件事。”

王老师看着那张纸，“什么事这么正式？”

“这是县城里一家养老院的资料，环境挺好的，而且离我家近，您要不要考虑去那住？”

王老师的笑容凝固了，“我在这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养老院？”

“您看这房子，破破烂烂的，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而且这么多猫，多不卫生啊。”王建军皱着眉头，“前两天丽丽回来说您院子里全是猫屎猫尿的，她都不敢多待。”

王老师握紧了手中的书，“我每天都打扫的。”

“那也不行啊，您这么大岁数了，万一摔着怎么办？谁照顾您？”王建军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我跟丽丽商量过了，这养老院我们出钱，您就安心去住。”

“那这些猫怎么办？”

“送人呗，不愿意送就…反正这些流浪猫，原本就是野的。”

王老师放下书，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猫。有几只正在晒太阳，有的在草丛中玩耍，还有一只正蹲在水盆边喝水。

“它们信任我，我不能丢下它们。”

王建军叹了口气，“爸，您就别固执了。您不为自己想，也为我们想想。我们这么忙，没时间天天来看您，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死不了。”王老师打断他，“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猫咪的叫声。

王建军看着父亲倔强的背影，最终妥协了，“那您先考虑考虑，不急这一时。”

他从钱包里拿出几百块钱，放在桌子上，“这是给您买营养品的，记得吃啊。”

王老师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晚饭很简单，王老师炒了个青菜，煮了锅稀饭。王建军吃了几口就说不饿了，打电话叫了个车回县城去了。

夜深了，王老师坐在藤椅上，听着蛐蛐的叫声，摸着躺在他腿上的橘猫。

“小橘，你说我是不是真老了？”猫咪没理他，自顾自地睡着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

王老师正在院子里给猫咪们梳理毛发，有几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推开了院门。

“请问是王老师家吗？”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我们是县电视台的，听说您这里有很多可爱的猫咪，想来采访一下。”

王老师愣住了，“采访？采访什么？”

“现在’铲屎官’很火的，”女孩笑着解释，“就是养猫的人。我们在做一个关于乡村里特别故事的节目，听村里人说您这里有很多流浪猫，都被您收养了，觉得很有爱心，所以想来采访。”

王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什么可采访的，就是闲着没事，看它们可怜。”

但年轻人们已经开始架设设备，拿出相机对着猫咪拍摄。女孩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那只橘猫，“哇，好乖啊！它叫什么名字？”

“小橘。”王老师简单地回答。

“好直接的名字！”女孩笑了，“能给我们讲讲您是怎么开始收养这些猫的吗？”

王老师坐在藤椅上，慢慢讲起了故事。他说自己退休后很寂寞，妻子去世，子女在外地，一只落水的小猫打破了他的孤独。他没想收养那么多，只是放些吃的，它们就自己来了。

“猫其实挺通人性的，”他说，“它们知道谁对它们好。我老伴在的时候就喜欢猫，她走了以后，我看见猫就想起她。”

镜头记录下了王老师简陋但干净的院子，满是爱心手工制作的猫窝，还有贴在墙上的猫咪照片，每张下面都写着名字和来历。

采访结束时，女孩告诉他，“王老师，您真是个有爱心的人。这个节目会在下周播出，到时候我们会送您一份拷贝。”

王老师没太在意，只是笑着点头。他哪知道，这次采访会彻底改变他的生活。

节目播出后，反响出奇地好。县电视台的微信公众号转发量破了纪录，很快被市里的媒体注意到，又做了一次更详细的报道。

“乡村猫语者：退休教师的流浪猫收容所”。报道配了精美的图片，展示了王老师和他的猫咪们的日常生活。

更让人意外的是，一位在北京工作的花石村出身的年轻人看到了报道，发在了社交媒体上，配文：“我的家乡有个超暖心的老师，收养了十多只流浪猫，他家就像个免费的猫咖，谁去看过，都被治愈了。”

这条消息被一个有百万粉丝的博主转发，一夜之间，王老师成了网红。

一开始，只是县城里的年轻人周末过来看看。他们带着零食和猫粮，在院子里和猫咪们玩耍，顺便和王老师聊天。

王老师很欢迎这些客人，他喜欢听年轻人讲外面的故事。他泡些茶，拿出自己做的简单点心招待大家。时间长了，有人建议他可以收些入场费，毕竟维持这么多猫的开销不小。

“不用，不用，”王老师连连摆手，“我退休金够用了。你们带些猫粮来就行，它们比我需要的多。”

但年轻人们还是会留下一些钱，或者带来猫砂、猫玩具等物品。王老师便用这些钱给猫咪们改善生活，添置了更好的猫窝和食盆。

乡村猫咖的名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城里的咖啡店老板来找王老师合作，想把这个概念正式化，建一个真正的猫咖。

“不用那么麻烦，”王老师笑着说，“这些猫习惯了在这生活，搬到城里它们会不开心的。”

老板拿出一份合同，上面写着每月给王老师一笔”顾问费”，只要他允许把这个地方打造成一个正式的旅游点。

王老师想了想，“可以，但有几个条件：不能把猫咪关在笼子里，不能随便接受游客抱猫，也不能因为猫不够’漂亮’就换掉它们。”

合同签了，咖啡店老板带人来简单装修了一下院子，新建了一个更大的凉棚，摆上了几张桌椅。王老师的旧房子被粉刷一新，墙上挂满了猫咪的照片和介绍。

“花石猫语咖啡屋”正式开业了。

王建军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父亲的新闻的。

“又到周末，去哪放松？不如去乡村猫咖坐坐，超治愈的哦！”朋友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只橘猫正躺在一个老人的怀里，老人慈祥地笑着。

那分明是他父亲！

王建军立刻打电话给妹妹，“你知道爸现在成网红了吗？”

王丽也刚看到消息，“我前几天去医院食堂吃饭，听护士们说要去乡下看猫，原来说的是爸爸家？”

兄妹俩决定周末一起回去看看。

当他们的车开到村口时，就看到路边停了不少车，还有指示牌写着”猫语咖啡屋停车点”。沿着箭头走，果然来到了父亲家。

院子里坐满了人，大多是年轻人，有的在喝咖啡，有的在逗猫。一个戴着围裙的年轻女孩在给客人上饮料。

“丽丽，建军？”王老师从屋里出来，看到儿女，有些惊讶，“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王建军环顾四周，“爸，这是怎么回事？”

王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哦，有人说我这可以开个猫咖，就帮我弄了一下。现在每天都有不少人来，热闹着呢。”

兄妹俩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个戴围裙的女孩走过来，“王爷爷，这是您儿女吧？您儿子长得真像您！”

王老师笑着介绍，“这是小林，帮我打理这里的。小林，这是我儿子王建军，女儿王丽。”

小林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对王老师说，“爷爷，今天又有两个流浪猫被送来了，要收养吗？”

“它们什么情况？”

“一只耳朵受伤了，另一只好像怀孕了。”

王老师点点头，“收着吧，先送去医院看看。”

“好的！对了，上次那个摄影师拍的照片洗出来了，说是要给您办个展览呢！”

王建军听不下去了，拉着父亲到一旁，“爸，您这是干什么呢？您一个退休老师，怎么成了什么猫语者了？”

王老师看着满院子的人和猫，平静地说：“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有人陪，不寂寞。”

王丽也凑过来，“爸，您这样不累吗？您年纪大了，该享清福…”

“我这不是正享着吗？”王老师指着院子，“你们看，多热闹，比你们那养老院强多了。”

王建军和王丽无言以对。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拉着王老师的手，“王爷爷，您答应教我写毛笔字的！”

王老师笑了，“好，这就来。”

他转身对儿女说，“你们要是不急着走，就坐会儿吧。那边有咖啡和点心，都是村里人送的。”

兄妹俩看着父亲被小朋友拉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林走过来，给他们倒了两杯咖啡，“您父亲现在可忙了，不光是这个猫咖，还在村里办了个小型图书角，每周末给孩子们讲故事、教书法。村里老人也常来这坐坐，说比广场舞有意思。”

王建军愣住了，“我爸…还会这些？”

小林笑了，“王爷爷以前是老师啊，教了一辈子书，现在退休了，这不是找到新乐子了嘛。”

王丽看着远处正在教小女孩写字的父亲，眼圈有些红，“我们还以为他孤单…”

“怎么会呢，”小林说，“这里每天都热闹得很。前天还有电视台来采访，说要拍个纪录片呢。”

院子角落里，王老师正耐心地握着小女孩的手，一笔一画地写着”人之初，性本善”。几只猫在他们脚边走来走去，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三年后，“花石猫语咖啡屋”已经成了县里有名的旅游景点，甚至被列入了”最美乡村休闲点”推荐名单。

王老师的事迹被多家媒体报道，他收养流浪猫的经历被拍成了微纪录片，在网上获得了数百万的点击量。

更令人感动的是，在他的影响下，村里开始有更多人关注流浪动物。县里甚至专门拨款，在村边建了一个小型动物收容所，王老师担任义务顾问。

每到周末，王建军和王丽都会带着家人回来，帮父亲打理猫咖。王丽的儿子特别喜欢和猫咪们玩，常缠着爷爷讲猫咪的故事。

“爷爷，您最喜欢哪只猫啊？”小外孙问。

王老师摸着已经老了的橘猫，笑而不答。橘猫眯着眼睛，在夕阳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那天晚上，全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王老师突然说：“当年要不是你们嫌弃这些猫，我现在哪有这么热闹的日子过？”

王建军和王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爸，我们错了，”王丽说，“当初真是狭隘。”

王老师摆摆手，“都过去了。人这一辈子，本来就是在不断犯错中成长的。”

他看着满院子的猫和人，笑着说：“我这把年纪了，本来以为就这么平淡地过完。谁知道还能有这么多新朋友，还能帮到这么多小生命。”

夜深了，客人都散了。王老师坐在藤椅上，橘猫跳上他的膝盖，像往常一样蜷缩成一团。

“小橘啊，”他轻声说，“咱们这辈子，值了。”

远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猫咪的眼睛。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