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王兰,今年四十七,做保姆这行已经十年。我的修养,是我的金字招牌。雇主圈里传我,手脚麻利,心思干净,最要紧的是,不该问的绝不问,不该看的绝不看。这修养,让我在这个城市立住了脚,也让我儿子在老家上了最好的高中。
【引子】
我叫王兰,今年四十七,做保姆这行已经十年。我的修养,是我的金字招牌。雇主圈里传我,手脚麻利,心思干净,最要紧的是,不该问的绝不问,不该看的绝不看。这修养,让我在这个城市立住了脚,也让我儿子在老家上了最好的高中。
可踏进林先生家门的第一天,我的修养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那是个位于顶层的大平层,窗外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天际线。屋里一尘不染,却冷得像个样品间。林太太,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真丝睡袍也掩不住憔悴的女人,领着我走了一圈。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
“王姐,我们家情况简单。先生经常出差,我,我身体不太好,主要就是照顾六岁的儿子童童,再做做家务。”她指着一间朝南的卧室,“这是你的房间,带独立卫浴。”
我点头,目光扫过走廊。走廊尽头,一扇门紧闭着。和其他所有敞开的、刷着米白色漆的门都不同,那扇门是深棕色的,门把手上没有指纹,干净得像从未被人碰过。
林太太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闪躲了一下,快得几乎捕捉不到。“那边是书房,先生的东西多,平时都是锁着的。”她说得平静,但我看到她攥着睡袍的手指,关节泛白。
这是第一个情感地雷。我心里记下,脸上依旧是职业化的微笑:“好的,林太太。”
安顿下来,我开始工作。地板光可鉴人,我却坚持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擦了一遍。这是我的规矩,也是我的试探。一个家的气场,藏在它的角角落落里。擦到那扇深棕色门前时,我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不是香薰,也不是空气清新剂,像是某种女孩子用的洗发水,混着尘封已久的味道。
下午四点,我去幼儿园接童童。那是个漂亮又安静得过分的孩子,眼睛很大,像他妈妈,但那眼睛里的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剩下礼貌的空洞。
回家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快到小区门口,他突然拉住我的手,仰起头,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王阿姨,你晚上会消失吗?”
我愣住了:“阿姨不消失,阿姨住在这里。”
“哦。”他低下头,小声嘀咕,“之前的阿姨,就消失了。”
这是第二个情感地雷。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晚饭,我做了四菜一汤。林先生不在,偌大的餐桌上只有我和林太太、童童三个人。电视开着,放着财经新闻,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屋里的寂静。
林太太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童童吃得倒是很乖,但不说话。我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他轻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饭后,我收拾厨房,林太太陪着童童在客厅看绘本。我听到童童突然问:“妈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林太太的声音一下子绷紧了:“童童,妈妈说过多少次,姐姐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了。”
“可是我想她了。”
“……”回答孩子的是长久的沉默,和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端着果盘走出去,看到林太太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她很快调整过来,转过身,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王姐,辛苦了。童童,跟王阿姨说晚安,我们去洗澡睡觉。”
童童乖巧地跟我摆摆手。
那一晚,我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那扇紧锁的门,童童口中“消失的阿姨”和“姐姐”,林太太藏在平静下的巨大悲伤,像三颗定时炸弹,埋在这个华丽的空壳里。
我的修养告诉我,拿钱办事,别多管闲事。可我骨子里那点做母亲的本能,却像一根细细的藤蔓,不受控制地朝着这个家的秘密,悄悄蔓延过去。我知道,这单活,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一章】
在这个家里待了一个星期,我摸清了林家的作息。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开机,固定的时间运转,固定的时间待机。
林太太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喝一杯温水,然后坐在飘窗上发呆,直到我把早餐端到她面前。她吃得很少,眼神总是飘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际线。我发现她有个习惯,每天都会不自觉地走到那扇深棕色的门前,站一会儿,不敲门,也不试图开门,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望夫石。
童童则是我工作的重心。他很省心,自己穿衣,自己刷牙,画画能画一下午。他的画很奇怪,永远是四个人。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比小男孩高出一个头的女孩。每次画完,他都会把画拿给我看,指着那个女孩说:“王阿姨,这是姐姐。”
“姐姐叫什么名字呀?”我状似无意地问。
他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妈妈不让我说。”
我便不再追问。我的修养是一道堤坝,拦住了汹涌的好奇心。我只是更仔细地打扫卫生,把每个角落都擦得锃亮,仿佛这样就能擦掉这个家里的阴霾。
我发现,林太太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摆在固定的位置,沙发上的抱枕,角度要分毫不差;书架上的书,要按颜色和高矮排列;就连我切的水果,她都会不动声色地重新摆盘。
她不是在挑剔我,我看得出来。她像是在用这种极致的秩序感,对抗内心的某种失控。
一天下午,我打扫卫生,在沙发夹缝里摸到了一个东西。是一个小小的,粉色的,带着闪粉的蝴蝶结发卡。很明显是女孩子的东西。童童是短发,林太太是利落的短发,家里也没有别的女性。
我捏着那个发卡,心脏不合时宜地跳得很快。我把它放在手心,走到正在看书的林太太面前。
“林太太,这个是在沙发上捡到的。”
她看到发卡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一种被针扎到的剧痛反应。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几乎是夺过那个发卡。她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攥住了全世界。
“……谢谢。”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她站起身,快步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那天下午,她再没出来。
晚饭时,她眼圈是红的,但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她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问。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沉默的大海,那个小小的发卡,就是投进海里的一块石头,虽然看不见涟漪,但我知道,海底已经暗流涌动。
林先生是在周末回来的。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清瘦,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但眉宇间有一种化不开的疲惫。他对我非常客气,客气得疏离。
“王姐,辛苦你了。家里还习惯吗?”
“挺好的,林先生。”
他回来后,家里的气氛更压抑了。他和林太太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吃饭时各自沉默。他会问童童在幼儿园的情况,但那种关心,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晚上,我听见他们卧室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日子不过了?”是林先生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我怎么样了?我不是每天都好好的吗?”林太太的声音尖利起来。
“好好的?你看看这个家,像个家吗?像个冰窖!你看看童童,他都快不会笑了!”
“那你想我怎么样?哭?闹?把她找回来吗?你找得回来吗?!”林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然后是崩溃的哭泣。
“……对不起。”林先生的声音软了下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再后来,就是长久的死寂。
我躺在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我的修养在告诉我:王兰,闭上耳朵,闭上眼睛,你只是个保姆。
可是,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疼得厉害。我见过太多家庭的悲欢,但没有一个像林家这样,把悲伤武装成一副精致而冰冷的铠甲,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孤岛上。
第二天是周日,我休息。我给儿子打了个视频电话。屏幕那头,儿子晒得黑黑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跟我说着学校的趣事,说着模拟考的成绩,我看着他,眼眶有点发酸。
挂了电话,我走出房间,看到童童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把他的画一张张铺开。那些画里,扎马尾的女孩永远在笑,而爸爸妈妈和小男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童童,想姐姐了?”我轻声问。
他点点头,拿起一张画,指着那个女孩,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王阿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姐姐没有去上学。”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那她去哪了?”
童童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她在那个房间里,睡觉。”
【第二章】
童童的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我心里的锁孔。虽然我没有转动它,但那冰凉的触感,已经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始更留意那个房间。它像这个家的一颗盲肠,无用,却时时隐痛。我发现,林先生和林太太,他们从不一起出现在那扇门前。林太太总是在白天,一个人,像个幽灵一样去门口站一会儿。而林先生,则是在深夜。
有一次我起夜喝水,看到书房的门缝里透出光。我走近了,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音乐声,是一首我没听过的钢琴曲,很慢,很忧伤。然后,是林先生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那一刻,我所有的修养都碎裂了。我不是保姆王兰,我只是一个听到了另一个男人哭声的,普通的女人。我悄悄退回房间,心乱如麻。
第二天,我试着和童童建立更深的联结。我不再仅仅是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阿姨,我开始陪他一起画画,给他讲我小时候在乡下的故事。讲我在田埂上追蜻蜓,在小河里摸鱼。
童童听得很入神。渐渐地,他愿意和我说更多话了。
“王阿姨,你也有孩子吗?”他问。
“有啊,他比你大很多,上高中了。”
“那他会离开你吗?”
我心里一紧,摸着他的头说:“他去上学,放假就回来了。就像……就像你姐姐一样。”
我说出“姐姐”两个字的时候,童童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不一样。我姐姐……回不来了。”
我的心像被重重捶了一下。
我决定做点什么。我知道这越界了,但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再装聋作哑下去。这个家里,除了悲伤的父母,还有一个被悲伤笼罩的孩子。童童才六岁,他不应该活在这样一个巨大的谎言和秘密里。
周末,林先生又出差了。林太太约了心理医生,下午出门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童童。
我陪着童童搭积木,搭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城堡。
“童童,我们给姐姐也盖一个房间好不好?”我引导他。
他眼睛一亮,点点头。我们用彩色的积木,在城堡顶上盖了一个漂亮的房间,有粉色的屋顶和黄色的窗户。
“姐姐的房间,是什么样的?”我假装好奇地问。
“有很大的熊,白色的。墙上有星星,会发光。还有……还有一架钢琴。”童"童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脸上第一次有了符合他年龄的神采。
我静静地听着,把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里。
等童童午睡后,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走到那扇深棕色的门前。我的职业生涯里,从未有过这样的逾矩行为。我的手心在出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我是为了童童,为了这个快要窒息的家。
我轻轻转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或许是林太太出门时忘了,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也渴望有个人能推开这扇门。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洗发水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借着走廊的光,我看到了房间的全貌。
那是一个完全被时间冻结住的少女的闺房。
粉色的墙纸,上面贴着会发光的星星贴纸。一张铺着白色蕾丝床单的公主床,床头放着一只巨大的白色泰迪熊。靠窗的位置,立着一架黑色的钢琴,琴盖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书桌上,书本和文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刚刚出门。
一切都和童童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落在书桌的相框上。那是一张全家福。斯文的林先生,温柔的林太太,还是个小不点的童童,以及,站在他们中间,笑得灿烂夺目的一个少女。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眼睛像月牙,和林太太有七分像,但比林太太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她就是童童画里的“姐姐”。
我走近了,拿起相框。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Qiqi, 16岁生日快乐。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小公主。】
Qiqi。原来她叫琪琪。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书桌下的一个东西。是一个半开的画夹。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把它抽了出来。
里面不是画,而是一沓沓的纸。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份医院的诊断报告。
我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
【重度抑郁症】
诊断日记,是两年前。那时候,琪琪才十四岁。
我一页页地翻下去,那一行行清秀的字迹,记录的却是一个少女如何被黑暗一步步吞噬的过程。
“今天妈妈又因为我成绩下降骂我了。她说她为我付出了所有,我却这么不争气。我没告诉她,我只是晚上睡不着,上课集中不了精神。”
“爸爸给我买了新钢琴,很贵。他说希望我成为一个优雅的姑娘。可我弹出的每个音符,都像在哭。”
“我告诉他们我生病了,不开心。他们带我去了医院,但他们不相信医生的话。他们说,小孩子哪有什么抑郁症,就是青春期叛逆,就是太闲了。”
“他们把我所有的药都扔了,说那些东西会把我吃傻。他们给我报了更多的补习班,想用忙碌填满我的时间。他们不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只剩下黑色。”
最后一张纸,是一封没有写完的信。
“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我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完美女儿。我努力过,真的。但那个黑色的洞越来越大,把我吸了进去。我不想再假装开心,不想再弹琴,不想再看到你们失望的眼神。
如果还有下辈子……”
信到这里,戛然而生。后面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的手抖得厉害,纸张从我指间滑落。我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消失的阿姨”不是保姆,是他们的女儿,琪琪。她不是去上学了,她也根本没有睡在房间里。
她……已经不在了。
这个房间,不是书房,是琪琪的遗物,是这个家庭的纪念碑,也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我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感到心疼,为这对用错误的方式爱着孩子的父母感到悲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林太太回来了。
【第三章】
我僵在原地,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门开了,林太太站在门口,看到我,看到我脚边散落的诊断报告和信,她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最后只剩下死灰。
我们对视着,空气仿佛变成了固态。
我以为她会尖叫,会歇斯底里地骂我,赶我走。但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慢慢积聚起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破碎的解脱。
“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一吹就散。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我只能狼狈地点了点头,弯腰去捡那些纸。
我的指尖触碰到那封未写完的信,冰凉刺骨。
“别动。”林太太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走进来,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刀刃上。她在我面前蹲下,没有看我,而是珍而重之地,一张张捡起那些纸,抚平上面的褶皱,仿佛那不是纸,而是她女儿破碎的灵魂。
“她叫琪琪。”林太太终于开口,目光落在相框上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孩脸上。“我的女儿。”
“她很漂亮。”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林太太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会弹钢琴,会画画,成绩很好……所有人都羡慕我,有这么一个完美的女儿。”
她顿了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手背上。“可我这个做妈妈的,却不知道,我的女儿,病得那么重。”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我蹲在她身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安放我的手脚。我的那些“修养”,那些“界限感”,在这样一个母亲的悲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我终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像是被这个动作惊醒,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王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妈妈?”
我看着她,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精致体面的女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林太太,”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只是太爱她了。只是……用错了方式。”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彻底打开了她情绪的闸门。她捂住脸,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两年所有压抑的、假装的、不敢触碰的悲伤,全都哭出来。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衣袖。
我知道,这个家最深的脓包,在今天,被我这个外人,残忍地,却又必须地,挑破了。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擦干眼泪,红着眼睛看着我。“王姐,谢谢你。也……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
她摇摇头,打断我:“不。或许,这样也好。我和他爸爸,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壳里,骗自己,也骗童童。我们不敢提起琪琪的名字,不敢处理她的东西,我们假装她只是出了远门。我们以为这样,就不痛了。可我们都清楚,这个家,早就死了。”
她站起身,环顾着这个被时间冻结的房间。“琪琪走的那天,是个雨天。她跟我们大吵了一架,因为我们又把她的药扔了。她冲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出事后,他爸爸一夜白了头。我们把她房间原封不动地锁起来,谁也不许再提。我们请了保姆,想让家里有点生气,可她们都待不长。这个家太冷了,她们受不了。她们一走,我们就对外说,是她们自己不干了。童童还小,他把‘姐姐走了’和‘阿姨走了’混在了一起,就变成了‘之前的阿姨消失了’。”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残酷得让人无法呼吸。
“王姐,”林太太看着我,“你会走吗?”
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这个被悲伤掏空了的女人。我心里那个叫“修养”的声音在说:王兰,这是个旋涡,快走,你拿你的工资,没必要卷进别人的悲剧里。
可另一个声音,一个母亲的声音,却在说:你走了,她怎么办?童童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林太太,我不走。”我说,“除非,你让我走。”
林太太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点点光。那光很微弱,像风中残烛,但它亮了。
【第四章】
林先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推开门,看到我和林太太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琪琪房间那扇深棕色的门,正大敞着。他脸上的表情,从疲惫到惊讶,再到震怒,只用了几秒钟。
“这是怎么回事?!”他把公文包重重地摔在玄关柜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我,“谁让你进那个房间的?你被解雇了!”
我站起身,准备接受这场暴风雨。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
“是我让她进的。”林太太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林先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你说什么?你疯了?”
“我没疯。”林太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迎着他的目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正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什么叫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不是说好了,谁也不提……”
“可她就在那里!”林太太猛地提高了声音,指着那扇敞开的门,“她就在那里,我们却假装看不见!你每天晚上偷偷进去哭,我每天白天在门口徘徊,我们像两个可笑的孤魂野鬼,守着一座坟墓!你以为这样她就能回来吗?!”
“你闭嘴!”林先生怒吼,眼睛瞬间红了。
“我不闭嘴!”林太太的眼泪涌了出来,“我们对不起琪琪,我们不能再对不起童童了!他才六岁,他每天活在谎言里,他画里的我们,连笑都不会!你希望他将来也变成我们这样吗?!”
林先生被这番话击中了。他高高扬起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颓然。他一步步后退,最后跌坐在沙发上,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
“那你想我怎么样……你想我怎么样……”他喃喃自语,像个迷路的孩子。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是一个家庭最核心的伤口,血淋淋地暴露出来,而我,是那个揭开纱布的人。
过了很久,林太太走到我面前,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王姐,今晚的事,谢谢你。也请你,再帮我们一个忙。”
我看着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她说:“明天,请你帮我们,一起把琪琪的房间,收拾出来吧。”
林先生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好。”
第二天是周六。童童被送去了爷爷奶奶家。
这个家,即将进行一场迟到了两年的告别。
我们从那只巨大的白色泰迪熊开始。林太太抱着它,脸埋在毛茸茸的熊身上,肩膀无声地耸动。林先生站在旁边,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却又僵在半空,最后只是默默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我找来了几个大号的收纳箱。我们把琪琪的书,一本本放进去。那些书里,夹着她自己画的画,写的小纸条。每翻到一张,林太太都会停下来,看很久。
有一张纸条上写着:“好想去海边啊,听海浪的声音。”
林太太看着那行字,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跟我说过好几次,我总说等她考完试,等她放假……我总是有那么多理由。”
林先生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起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铁盒子里。“等……等我们有空了,我们带她去。”他说的“她”,是指琪琪的骨灰。
我沉默地收拾着那些少女的衣服,裙子,把它们一件件叠好。粉色的,白色的,蓝色的,每一件都那么干净漂亮,仿佛昨天才刚刚洗过。
整理到钢琴的时候,林先生打开了琴盖。黑白琴键上,落满了灰尘。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灰尘,然后,用一种近乎生涩的姿态,弹下了一个单音。
“哆——”
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悠长,悲伤。
“她以前最喜欢弹这首《月光》。”林先生低声说,眼眶红得厉害,“我逼着她学的,我说女孩子弹钢琴有气质。她不喜欢,但她从来不说。”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个一直用冷漠和严厉伪装自己的男人,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他转过身,抱住林太太,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相拥取暖的人。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我们的女儿……”他泣不成声。
“我们都对不起她……”林太太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他们。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想起我的老家,乡下人的悲欢,都晾在院子的绳子上,谁都看得见。哭了,笑了,吵了,闹了,天亮了,日子还得往下过。而城里人的悲欢,藏在这一扇扇厚厚的窗帘背后,藏得太深,太久,就成了病。
我拿出手机,“儿子,妈妈想你了。”
很快,儿子回复了:“妈,我也想你。你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有点酸。我赶紧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
【第五章】
整理琪琪的房间,像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手术。我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
那些衣服,林太太决定捐给山区的孩子。她说,琪琪善良,一定也希望这些漂亮的裙子能给别的小姑娘带去快乐。
那些书和画,被小心地装进箱子,贴上标签,存进了储藏室。林先生说,等童童长大了,要告诉他,他曾经有一个多么优秀又温柔的姐姐。
至于那架钢琴,他们决定卖掉。
联系好买家那天,来了两个搬运工。当钢琴被抬起,离开它站了两年的位置时,地板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和一圈灰尘。
林太太盯着那个印记,看了很久很久。
“以前,我每天晚上都催她练琴。她弹错一个音,我就会骂她。”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现在,我再也听不到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任何语言,在这样的失落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我只能递给她一杯温水。
“王姐,”她接过水杯,突然问我,“你说,人是不是总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只能说:“林太太,往前看吧。为了童童,也为了你们自己。”
她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钢琴被运走后,那个房间一下子空旷了许多。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把一室的尘埃照得清清楚楚。
林太太站在房间中央,深吸了一口气。
“王姐,把这里……改成童童的游戏室吧。”
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慰。我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才真正开始,试着从过去走出来。
童童从爷爷奶奶家回来后,敏锐地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那扇一直紧锁的门,现在敞开着。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朝里面望了望。
“妈妈,姐姐的房间……”
林太太蹲下身,第一次,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语气,对童童说:“童童,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像天堂一样美丽的地方。她不会再回来了。但是,她会永远活在爸爸妈妈,还有童童的心里。”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全家福照片,指着琪琪。“你看,姐姐一直在对我们笑呢。她希望我们,也能开心地生活。”
童童似懂非懂地看着照片,又看看妈妈。他伸出小手,摸了摸林太太的脸。
“妈妈,你不哭,童童就不哭。”
林太太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悲伤,而是带着释然的温暖。
从那天起,这个家开始有了“人气”。
林先生不再睡书房了。晚上,我偶尔能听到他们夫妻俩在卧室里低声交谈。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属于家的声音。
林太太的话也多了起来。她会跟我聊童童在幼儿园的趣事,会问我老家的风土人情。她甚至开始研究菜谱,周末的时候,会亲自下厨,做一些琪琪生前爱吃的菜。
有一次,她做了一道可乐鸡翅。她夹了一块给我,说:“琪琪以前最爱吃这个。我总说不健康,不让她多吃。现在想想,真傻。”
她说着,自己先吃了一块,然后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眼角还带着散不去的忧伤,但那笑容,像冬日里穿透云层的阳光。
我也变了。我不再仅仅把自己当成一个拿工资的保姆。我会在林太太情绪低落的时候,陪她坐一会儿,哪怕什么也不说。我会在林先生因为工作疲惫不堪时,给他端上一杯热茶。
我和这个家庭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超越雇佣关系的,微妙的情感联结。
我的修养,不再是那道冷冰冰的界限,而是一种更高级的体谅和共情。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介入,什么时候该退后。
一天晚上,林先生和林太太陪着童童在新的游戏室里玩。我收拾完厨房,准备回房休息。经过游戏室门口,我看到里面的情景。
林先生趴在地上,让童童骑在他的背上当大马。林太太坐在一旁,给童童的奥特曼缝补被扯坏的披风。屋里充满了童童清脆的笑声,和夫妻俩温柔的应和声。
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我悄悄地退开了,没有去打扰他们。
回到房间,我给我儿子打了个电话。
“儿子,干嘛呢?”
“刚写完作业,准备睡了。妈,你那边咋样啊?”
“挺好的。你雇主一家,都挺好的。”
“那就好。妈,你啥时候回来啊?我想你做的红烧肉了。”
“快了。等过年,妈就回去。”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心里一片宁静。我知道,我在这家里的使命,也许快要完成了。这个家,正在慢慢地,从死亡的阴影里,活过来。而我,只是一个恰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推了一把的过客。
【第六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深秋。
这个城市的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地落下,铺满街道,踩上去沙沙作响。家里的气氛,也像这秋日的天空,虽然偶有阴霾,但大多数时候,是清朗而平静的。
林先生不再像个紧绷的陀螺,他开始减少不必要的出差,下班后会准时回家。他会花很多时间陪童童,给他讲故事,教他下棋。有一次我看到他教童童写字,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极有耐心。那一刻,他不是那个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的林总,只是一个普通的,笨拙地学着如何去爱的父亲。
林太太的变化更大。她开始走出家门,去学插花,去练瑜伽。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虽然那笑容背后,永远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但那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她不再执着于家里必须一尘不染,不再纠结于抱枕的角度。有一次童童把果汁洒在了新买的白色地毯上,我以为她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只是拿来抹布,一边擦一边对吓坏了的童童说:“没关系,妈妈擦干净就好了。下次小心点哦。”
她甚至开始“嫌弃”我。
“王姐,你别把我们惯坏了。以后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她开着玩笑对我说。
我知道,这是她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
我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像朋友。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她会咨询我哪种蔬菜更新鲜。她也会跟我聊起她的烦恼,比如公司里的人事变动,比如童童的教育问题。
我们很少再提起琪琪,但琪琪又无处不在。
在林太太插的花里,在林先生哼的某段旋律里,在童童偶尔冒出的一句“我姐姐说……”。她已经不是这个家禁忌的伤疤,而是化作了空气,融入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成为一种温暖而有力量的记忆。
一天,林太太拿回来一个相框。是她新拍的全家福。照片上,林先生,她,还有童童,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笑得灿烂。
她把这个相框,摆在了原来那张四人全家福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转头对我说:“王姐,我想,我们可以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到来,像一剂猛药,强行催化了这个家庭的疗愈过程。如今,他们已经能够自己面对伤痛,自己走下去了。我这个“医生”,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我提出了辞职。
林太太没有挽留,只是眼圈红了。
“王姐,我们舍不得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说,“看到你们现在这样,我比什么都高兴。”
林先生沉默了很久,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王姐,这里面是十万块钱。不是工资,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把卡推了回去。
“林先生,林太太,这份工作,我拿了工资,就不能再要你们的钱。这是我的规矩。”我顿了顿,笑了,“再说了,我在这儿,也得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他们没有再坚持。
离别那天,是个大晴天。林先生和林太太坚持要送我到火车站。
童童拉着我的衣角,仰着头,大眼睛里噙着泪水。“王阿姨,你也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你还会回来吗?”
我蹲下身,摸着他的脸,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阿姨要回家看自己的儿子了。”我笑着说,“童童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以后,阿姨会给你打电话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张画塞给我。
画上,是五个人。爸爸,妈妈,童童,扎马尾的姐姐,还有一个,是穿着围裙的我。我们五个人手拉着手,站在太阳底下,每个人都在笑。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赶紧把画收好,郑重地对他说:“谢谢童童,这是阿姨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进站口,我跟他们告别。
“王姐,常联系。”林太太拉着我的手,说。
“保重。”林先生言简意赅,但眼神里满是真诚。
我点点头,转身,拖着行李箱,走进了人潮。我没有回头,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的修养告诉我,一个专业的保姆,离开时应该干脆利落。
【第七章】
火车在铁轨上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高楼大厦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农田和村庄。
我靠在窗边,拿出童童送我的那幅画。画上,我被画得很胖,脸圆圆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看着画,也忍不住笑了。
这几个月,像一场梦。我从一个旁观者,意外地成了一个参与者,见证了一个家庭从破碎到重建的全过程。
我得到了什么?
除了工资,我什么物质上的东西都没带走。但我感觉我的行囊是满的。我看到了人性的脆弱和坚韧,看到了爱的不同形状,有的是占有,有的是成全,有的是放手。
林太太和林先生,他们依然是爱着琪琪的,只是那种爱,从一份沉重的执念,变成了一种温柔的怀念。他们终于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把她锁在房间里,锁在记忆里,而是带着对她的思念,更好地活下去。
这或许,就是琪琪用生命,教给他们的最后一课。
而我,一个来自乡下的保姆,用我笨拙的、朴素的价值观,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扶了他们一把。我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只是在他们哭的时候,递上一张纸巾;在他们冷的时候,端上一杯热水;在他们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告诉他们“往前看”。
有时候,人需要的,或许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温暖和善意。
火车到站,我闻到了家乡泥土的味道。我儿子,那个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早早地等在出站口。
看到我,他飞奔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你可算回来了!”
我抱着他,拍着他结实的后背,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臭小子,又长高了。”
回家的路上,儿子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我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感恩。感谢生活,让我的孩子健康,快乐。
晚上,我亲手做了一桌子菜,当然,少不了儿子最爱的红烧肉。
丈夫看着我,憨厚地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你,瘦了点,也精神了点。”
我给他夹了一块肉:“在城里,哪有家里舒坦。你个憨货,我不在这几个月,家里都还好吧?”
“好着呢,你儿子懂事,啥都会干。”
我们一家三口,围着一张小小的饭桌,吃着最寻常的家常菜,说着最琐碎的家常话。窗外,是熟悉的犬吠和邻居的谈笑声。
这一刻的安宁和幸福,是我在那个大平层里,从未感受过的。
我突然想起了林太太说的那句话:“人是不是总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也许是的。
但更重要的是,在拥有的时候,就该好好去爱。不留遗憾地去爱。
饭后,我的手机响了。是林太太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接起来,屏幕上出现他们一家三口的脸。背景是在海边,风很大,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王姐!”童童兴奋地冲着镜头大喊,“我们来看大海了!大海……真的有声音!”
林太太笑着把镜头转向那片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王姐,我们带琪琪来了。谢谢你。”
林先生站在旁边,虽然没说话,但他冲我点了点头,眼角有笑意,也有泪光。
海风呼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混杂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我仿佛也闻到了那股咸湿的,自由的味道。
我看着他们,笑着说:“真好。”
挂了电话,我走出家门,站在院子里。夜空中,星星很亮。
我不知道林先生一家未来的路会怎样,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带着伤痛,继续前行。
而我,王兰,一个普通的保姆,明天,太阳升起,我依然会为了我的家,我的儿子,继续努力生活。
我摸了摸口袋里童童送我的那幅画。我的修-养,是我的职业准则,它让我在这个社会立足。而我的良心和共情,才是我作为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伤,只能时间来治愈。但总有一些相遇,会像一束光,照亮彼此最黑暗的一段旅程。
我想,这就够了。
来源:奇幻蜻蜓6一点号